第27章
王恒見她著?鵝黃齊胸衫裙,碧青色披帛斜披在肩,恰似春日新柳,他?的視線逐漸落在她脖間的絹布,漸漸蹙起眉來?。
“受傷了?”王恒眼中含憂,心疼地問。
清秋心中緊繃著?的弦倏然斷裂,見王恒在,清秋眸光忽閃,旋即抿開笑,柔聲道:“不妨事的,只是小傷,無性命之?憂�!�
師無涯見她與那溫雅青年相談甚歡,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上前,腳下生根,一步也不能動。
那是誰?
師無涯眸光驀然黯淡,心中騰起焦躁漫長的疑惑,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關(guān)于那個人的一切,一切,他?和清秋的一切。
王恒安撫著?清秋,溫聲道:“日后我定會與你同行?,我一路南下已聽說水寇一事,見你久久不回京,實在放心不下,便想著?來?接你�!�
語罷,王恒走?至她身邊,抬手想去撫她傷口?,心知不合禮數(shù),又只懸在半空,余光淡淡向后瞥去。
“方才我聽有人喚你,這才回了頭?,卻不想在此處遇見你。”王恒不動聲色地靠近清秋,命觀墨先去尋客棧。
聞言,清秋忙喊住觀墨:“不必去,常也若是不嫌棄,不妨住到我在杭州的舊宅,只是已有許久未曾住人,怕要收拾收拾�!�
王恒眉眼如畫,溫雅一笑,道:“不會,倒想看看江南的風(fēng)景,有你在身邊應(yīng)當(dāng)會好些�!�
聽他?如此說,清秋羞赧垂首,香腮飛霞。
王恒回身望向師無涯,再溫和不過的目光也生出些許敵意,他?記得?他?,在兩年前付家謝師宴上,令清秋喜笑顏開的人。
清秋并未對王恒說那是師無涯,甚至都不曾見到二人如何相處,可?王恒卻已斷定,眼前之?人就是師無涯。
那是一種原始而?強烈的直覺,從師無涯焦灼的目光中,王恒已然確認(rèn)。
“清秋,方才我聽有人喚你,想必是這位郎君。”王恒仔細(xì)打量,垂眸看向清秋,眸帶疑惑,不解地問:“此人是誰?”
清秋已緩過勁來?,再瞧見師無涯時,他?眼中的那團炙熱的火焰好似被?別的情緒所替代。
“常也,你來?得?正?巧,這便是戍守邊關(guān)的那位少年將軍,與我是幼時好友,我回京路上得?他?所救,略備酒菜招待,不曾竟見到了你。”清秋眸光平和,轉(zhuǎn)而?見王恒一路風(fēng)雨兼程,又道,“可?要先回去歇歇?此間事了,師將軍我便不相陪了。”
語罷,清秋頷首輕笑,復(fù)又眸光盈盈地望著?王恒。
師無涯輕扯唇角,這微妙的神情不曾讓人發(fā)覺,師無涯見他?二人有說有笑,早已將方才想問的話拋擲腦后。
清秋欲辭,師無涯偏不順?biāo)囊�,于是挑眉一笑,上前道:“付二姑娘,這位是?”
“在下王恒,即將與清秋定親,此來?杭州為護送她回汴京,多謝師郎君相助,我與清秋日后定邀師郎君來?席間吃酒,聊表謝意�!蓖鹾愎笆肿饕�,聲音清和。
清秋本?欲自己說,卻不想王恒先她一步將話講明?。
良久,師無涯才散漫還禮,他?的目光卻時不時落在清秋身上,見她從容淡然,眼中別無情緒,無絲毫破綻。
破綻...他?想看到什么破綻。
師無涯心頭?縈繞著?這個問題,這仿佛上古魔咒,盤桓在他?身體的每一處,他?盯著?清秋的目光再度渾濁熾烈。
“王郎君既然與付二姑娘定親,可?曾曉得?以往她是如何性情?為人如何?”說及此,師無涯眼尾輕挑,連帶著?那顆紅痣也染上幾分風(fēng)流俏意。
師無涯這是要當(dāng)著?王恒的面揭她的短,讓他?曉得?她曾經(jīng)是個什么樣的人。
想到此處,清秋悄然凝眉,心生惱意,偏生王恒在場,她無法辯駁,好在她曾和王恒提過,饒是讓王恒知道,也沒什么。
還不等清秋作答,王恒先上前一步,側(cè)身微擋著?清秋,仍笑得?和煦。
“勞師郎君費心,清秋為人如何,與師郎君似乎無甚干系,我與清秋情投意合,只此一點便夠了�!�
聞言,清秋顫顫抬眸,眸光瑩瑩,心中被?激起的惱意逐漸消散,反而?淌過陣陣暖意。
“師將軍,我是怎樣的人,你又很?了解嗎?”清秋冷然直視師無涯。
飛云樓前的月光照進大堂,街上秋風(fēng)乍起,穿堂而?入,夾雜溪上冷風(fēng),吹得?檐下燈籠翩翩晃蕩。
師無涯微怔,只一剎那,所有呼之?欲出的話都哽在喉間。
他?和清秋相識十四年,清秋卻問他?是否了解她。
師無涯眸光忽沉,淡聲道:“付二姑娘,此話說得?也太?過涼薄�!�
清秋不欲與他?爭辯,只怔怔地盯著?他?,恰是這幕,落在師無涯眼中卻像是清秋理虧,不由得?讓他?想起從前在付家,她也是這副模樣追在他?身后,不厭其煩地喊他?。
思及此,師無涯心中騰起一陣松快之?意,眼中勾出微不可?見的笑意。
“師郎君雖與清秋相識已久,可?清秋如何行?事,性情如何,都與師郎君無關(guān),縱使清秋恣意嬌縱,我也歡喜她對我如此,此中如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還不需外人說道。”王恒斂眉抬眸,望向師無涯的目光添上些許凌厲。
王恒性情溫雅,舉手投足皆是世家大族之?風(fēng),但在與師無涯的對峙中絲毫不落下風(fēng)。
清秋低眉垂首,唇畔含笑,輕輕扯住王恒的衣袖,道:“常也,你一路風(fēng)t?雨兼程,不妨先去歇歇,我?guī)慊卣永锇仓�,我二哥哥也在此處,不久便要回京�!?br />
王恒側(cè)目望向清秋,溫聲道:“好�!�
“師郎君,我與清秋便不奉陪了�!蓖鹾愎笆肿饕�,清秋亦隨他?一道施禮。
他?二人夫唱婦隨,仿佛已成佳偶。
師無涯面上笑意僵滯,他?負(fù)手而?立,藏在身后的手使了狠勁,留下觸目驚心的紅痕,似有鮮血將要涌出。
“二位請便�!睅煙o涯仍面上帶笑,瞧不出一絲異樣。
聞言,王恒與清秋離開飛云樓,師無涯目送二人離去,見他?二人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才堪堪回過神,松開手。
——
皎月明?明?,秋風(fēng)迎面拂過,吹起西湖中的殘枝敗荷,映出粼粼波光。
王恒往湖畔邊上靠近,與清秋相隔極為恰當(dāng),近一步太?過親密,退一步又太?過生疏,此站位最為適中。
“常也,你是為我而?來?,這一路定然辛苦,我只留一封信與你實在失禮�!鼻迩锎故�,歉聲道。
王恒眼含笑意,輕笑出聲,“我還不曾來?過杭州,你又是杭州人氏,日后總會和你回來?一趟的,因而?我先一步來?了�!�
這其中自然還有別的原因,王恒鴉黑的眼睫掩下所有別樣的波瀾,只將那溫柔繾綣的目光展露出來?。
他?把那些真正?在意的事和人,都靜悄悄地繞開。
王恒將兩年前去過付家謝師宴的人都查了一遍,很?不巧,其中無人喚“無涯”。
汴京城內(nèi)世家貴族中喚“無涯”的少之?又少,幾番篩查竟叫他?翻出一位少年將軍,只他?能與那日清秋所喚之?人對上,可?他?不在謝師宴上。
要查出那人的來?歷很?容易,師無涯在汴京風(fēng)頭?無兩,總會有風(fēng)聲透出來?,藏得?再好,也會漏出破綻。
王恒命觀墨守在西大街周遭,時常與付家小廝女使來?往,不過多日便拼湊出師無涯的來?歷。
在觀墨套出師無涯身份之?前,王恒心中已有七八分篤定那師無涯就是清秋口?中曾喜歡過的人,只是當(dāng)真聽到時,王恒只覺自己還是失算了。
師無涯與清秋在杭州有舊情,又是十二年的青梅竹馬,清秋喜歡他?,這不為過,可?師無涯心中是否喜歡清秋這才是最要緊的。
王恒自幼熟讀詩書,自認(rèn)克己復(fù)禮,文雅端方,并無善妒之?心,可?聽到師無涯與清秋相識十二年,又曾有過婚約,那一瞬他?不小心摔了手中的建窯茶盞。
恰此時,他?得?知官家命師無涯去杭州剿水寇,而?清秋又在杭州,他?稱病告假,一路南下來?到杭州,果真見到了師無涯。
王恒命觀墨取出一碟糕點,二人就近挑了個茶樓閑坐。
“清秋,我此來?杭州尤其倉促,見諒�!蓖鹾阏宀�,白玉一般的手指遞出一盞茶,久久停在清秋面前。
清秋知他?沾不得?貍奴,凝眉道:“我今日抱過瞳瞳,會嚴(yán)重的,常也你放下吧�!�
聞言,王恒含笑放下茶盞,“我已讓空絕師父去尋根治的法子了,日后定能再抱一抱瞳瞳,何況它與你一樣可?愛�!�
清秋垂眸低笑,指尖繞緊袖口?的杏花。
“你來?的正?好,我二哥哥也在杭州,他?還未見過你,待到回京,定親的事妥當(dāng)了總是要見的,不如早早的見了�!鼻迩锾ы蛩�?。
四目相對之?時,王恒雙耳飛紅,分明?只是再平常不過的對視,此刻卻像是在觸摸世上最珍貴之?物,怕她碎裂,怕她化成一灘水。
清秋微微仰頭?,在王恒眼中見到了萬頃銀河,盛滿柔情。
目光如勾連的火繩,一觸即燃,清秋慌忙別開眼,視線一時間找不著?落定點,復(fù)又眺望遠處斷橋殘留,這才稍稍靜下來?。
“清秋,你當(dāng)真愿意嫁給我?”王恒順著?她的目光停留在斷橋邊的兩道英挺的身影。
清秋瞧著?斷橋邊模糊的人潮,只將視線落在亮晃晃的花燈上,幾盞形狀各異的花燈倒叫清秋想起七夕時與王恒買的魚燈。
王恒的話,清秋未聽清,復(fù)又問他?說了什么,王恒卻換了句話。
“清秋,杭州的一切你都喜歡嗎?”王恒余光瞥向她,注視著?她微妙的神情變化。
清秋道:“我自小在杭州長大,杭州風(fēng)土養(yǎng)人,我是喜歡的。常也初次到杭州,我本?該盡一盡地主之?誼,可?我也好多年不回杭州了,怕是不能夠了�!�
王恒垂下眼睫,輕聲道:“雖是初次到杭州,但卻比汴京自在些,西湖淡妝,佳人在側(cè),我喜歡杭州的一切�!�
“杭州的一切?”清秋咀嚼著?王恒的后半句話。
王恒初次來?杭州,在杭州連一日都不曾呆過,何來?喜歡杭州的一切。清秋略一思索,只消片刻便明?白過來?。
這是一句情話。
王恒所見的杭州,除卻西湖之?外,就是她了。
清秋含羞垂眼,茶樓燭光幡然起躍,顯出少女靈動的雙眼,只見她遠山黛眉,朱唇玉面,好似月中玉兔。
王恒在她的眉眼中失神,清秋眸光流轉(zhuǎn),乍一見王恒呆頭?鵝的模樣,竟覺有趣,掩唇輕笑。
“常也,我第一次見你這樣,不像你平日里收斂的那樣�!鼻迩镄Φ馈�
王恒和煦的目光攀上一絲別樣的情緒,亦笑得?眉眼彎彎,“平日里我在你眼中是什么樣?”
此言一出,清秋在腦海中搜尋著?與王恒有關(guān)的畫面,王恒在她眼前總持有風(fēng)度,時近時遠,有幾分捉摸不透的意味。
青山寺的兩年,她與王恒雖說時常見面,可?也很?少交心,乍一回想清秋倒說不出他?平日里是什么樣。
清秋凝眉,思忖道:“大抵是溫雅些,穩(wěn)重些,今日要呆些,倒有幾分不像你了�!�
語罷,王恒眸光清亮,癡癡一笑,道:“你所見既是我,日后我與你所想有落差,你當(dāng)如何?”
清秋心下疑惑,她瞧著?眼前王恒這般模樣,倒不像會有落差。
月華似水,涓涓流淌,灑在西湖水面,游人多數(shù)已歸家,只余收攤的小販。
點點銀輝落在王恒眉眼之?間,襯得?他?似無欲無求的仙人,周身繚繞著?凌冽不可?近的仙氣,清秋眸光微微顫動,心道王恒或許與她想的有些不同。
所謂落差,即是不合心意,可?王恒是她的未婚夫,縱使日后不合心意,她應(yīng)當(dāng)包容,何況她也不是什么賢良淑德的閨秀。
“落差嘛,常也,我日后與你是夫妻,夫妻之?間相互包容,彼此扶持,這倒不是什么大事。其實我的性子有些執(zhí)拗,若我不合常也的期待,常也當(dāng)如何?”清秋凝神盯著?他?,打量王恒的目光。
孟子言: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
見她雙眸似秋水滿盈,泛著?皎月薄光,王恒眸中含笑,將她的目光視線盡數(shù)包裹,兩廂對視,他?離她只半步之?遙。
長凳之?間,僅僅一拳之?隔,觀墨見此悄然退到一旁的鋪子里。
王恒垂眸看她,喉結(jié)滾動,視線從她的雙眸移至她的唇,朱唇輕抿,泛著?些許水光,看起來?格外的瑩潤柔軟。
清秋醉在他?繾綣溫?zé)岬哪抗庵�,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變�?淺薄,唯獨眼前人清晰明?亮。
清秋敗下陣來?,逐漸在他?的眼中慌亂,正?要垂眸躲開時,王恒倏然抬手,撫上她的臉頰,輕輕抬起她的下顎。
“別動,”王恒細(xì)語呢喃,指腹碾上她的唇,“再看我一會�!�
唇上覆著?的指節(jié),溫?zé)峒?xì)膩,熱絡(luò)的氣息撲面而?來?,王恒的目光逐漸炙熱,仿佛在試探著?即將瀕死?的獵物。
那樣的目光不像他?。
清秋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一點點的渡到她的臉頰。
王恒傾身上前,離她越發(fā)的近。
清秋微怔,本?欲開口?說話,可?王恒指腹碾著?她的唇,力道恰好止住她想說話的心思。
他?的視線自上而?落,很?近,近得?清秋聽見他?的吐納聲,深重沉悶,仿佛有萬斤石頭?壓著?他?。
目光交匯,瞳仁倒映著?對方的漆黑的眸子,咫尺之?遙,清秋心下驚慌,心知王恒穩(wěn)重,可?他?離得?太?近,仿佛下一刻便會親上。
第40章
落下一吻
月色溶溶,
秋風(fēng)沁涼,風(fēng)聲拂過耳畔,吹動?裙裾發(fā)絲。
如玉石般的指腹摩挲著她的唇,
清秋眸光輕顫,
心下抵觸,
正欲起身時?,王恒按住她的唇珠,俯身垂首落下一吻。
吻得輕薄,
如春日綿綿清風(fēng),又似溪邊潺潺流水。
清秋說不清楚那吻落在何?處,
王恒的指腹仍抵在唇畔,
很近,很輕,他灼熱的氣息撲撒在清秋鼻尖。
王恒一時?意動?,
心知失態(tài)失禮,可愛的人?當(dāng)真在t?身側(cè),
又怎么放手,他不是君子,亦不想做個君子。
他怕輸給十二年的青梅竹馬,
故而想盡快定親,
想用一紙婚約圈住她。
生平第一次,王恒覺得自己如此卑劣,縱使卑劣,
他的目的卻達到了,雀躍不恥交替橫在他的心頭,最?終這刻的歡喜占了上風(fēng)。
清秋輕微地動?作?讓他略有失望,可他終是落下一吻,
不敢再往前唐突。
蜻蜓點水一般的吻,戛然而止。
王恒擦拭著她唇邊的茶漬,笑得不再溫和,眼中生出些許為難,似是為方?才的冒昧感到抱歉。
清秋眸光微滯,一時?間神魂失守,心臟驟然停了一拍,那吻究竟是何?滋味,清秋已記不得,她只?記得那片刻的恍然,王恒竟會親她。
此刻他就在眼前,眸含歉意,惆悵可憐,還?夾雜著絲絲不舍的情誼。
思緒混沌凌亂,清秋胸膛劇烈起伏,往后騰出一步,“常也.....”
清秋欲說些什么,可話到嘴邊,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對不住,清秋�!蓖鹾懵淠瘡澊�,心知是他做得不對,他善妒下劣,對尚未成親的妻子做出越矩的事。
清秋低眉垂首,搖頭道:“常也,我...我一時?恍惚,我亦有不對的地方?,常也你累了,我們回去罷。”
皎月清明,王恒仰目看他的月亮,明眸善睞,靈動?可愛,若是歲月亙古停留便好了,他便能如此沉靜地仰望她。
王恒起身,溫笑頷首。
清秋沉下心來?,與王恒一道回杭州舊宅,一路無話�;卣笄迩锩G柳收拾出兩間廂房,一間離她的院子近,留給王恒,另一間稍遠些,觀墨主動?請纓與云露去收拾。
亥時?三刻,付高越帶著酒氣歸來?,清秋怕他身邊無人?服侍便讓綠柳去照看。
綠柳欣喜應(yīng)下,忙前忙后地服侍付高越,他回來?時?已有些醉意,面色酡紅,眸光迷離,綠柳伺候一整夜才得閑。
元智見王恒來?了,心中十分歡喜,拉著王恒一道下棋,談天說地,頗有種他鄉(xiāng)遇故知的親切。
云露同觀墨去收拾廂房,綠柳又去服侍付高越,小院里只?他們?nèi)?,清秋見元智和王恒相談甚歡,便進房內(nèi)斟茶。
長月高懸,銀輝滿地,青梅樹枝椏橫斜。
“喝口茶,什么話說不完,這么晚了,還?叫常也陪著你說話�!鼻迩飳�?瞳瞳關(guān)進貓籠,順道換了件天青色卷草紋羅褙子,這件不曾碰過瞳瞳。
清秋心下想著,奉茶給他二人?。
元智捧著茶,故作?正經(jīng)地道:“付娘子,我可要告狀給王郎清秋眉梢輕挑,勾唇道:“你有什么狀可告,我倒要聽聽。”
元智暗暗使眼色,只?對她說著唇語,“給我買桂花糕,我就不告訴王郎君那夜有個郎君躲在院里。”
清秋暗暗思索,這件事可大可小,王恒已知她與師無涯的有過一段往事,可其?中的細(xì)節(jié),卻有許多。
十二年的事又非一朝一夕能說清的。
王恒笑道:“元智,我請你吃桂花糕,你要告的狀我已經(jīng)知道了。”
元智眸子一轉(zhuǎn),左思右想,王恒不在杭州是怎么知曉的,難道是有千里眼?
清秋微怔,緩緩背過身,走至秋千旁,“元智,我有些話想單獨同常也說,你要先去歇著可好?”
“什么話是我不能聽的?”元智疑道。
元智猶豫半晌,起身拍拍衣袖,無奈道:“好吧好吧,兩口子的悄悄話我就不聽了�!�
語罷,元智飛快跑出小院。
王恒手中旋握著白瓷杯,啜飲半口,清秋閑坐在秋千上,抬眸看向他。
“常也,從前我與你說的,為一個郎君幾度自戧,那是便是師無涯,就是今日你所見到的那人?,與我相識十四?年,從前...有過婚約,這樁事旁人?不知,只?付家親近些的才曉得,但后面師將?軍退婚了,我與他的事也不了了之�!鼻迩锏馈�
她的聲音在秋夜里顯得清冷,王恒目光低垂,始終盯著杯沿,瓷白冰涼的觸感,總叫他想起在茶樓下那個淺薄的吻。
吻落在他覆在清秋唇上的指背,輕而淺,似觸微觸。
指腹仿佛還?殘存著那點溫涼的氣息,杯中茶水已涼,王恒倏然回過神,清秋所說之事,他早已知曉,親耳聽見到底與別人?口中聽見是不同的。
說不在意是假的,王恒眸光輕淺,抿唇溫笑,道:“既是你的舊識,自然不可避,倒也無妨。這也算不得什么事,清秋,我不在意的。如今半年之期已至,定親一事母親已早早備好,只待你回京寫庚帖�!�
王恒緩緩抬眸,明月映照下的目光過分輕柔,又帶著些許試探。
清秋笑道:“我本也想早些回京,只?是這些日子一直當(dāng)誤了,常也我不會食言的�!�
王恒略微頷首,面帶微笑。
月下松風(fēng)明月,秋風(fēng)微涼,不多時?觀墨來?請王恒回屋,元智見狀隨王恒一道離開,清秋起身目送。
——
子夜時?分,皎月出云,滿城薄霧輕紗,一道開裂的古樸白墻隔斷青梅樹和柿子樹,秋風(fēng)徐徐吹拂,蕩起幽幽枝影。
落敗的舊宅子里,師無涯橫臥木床,雙眸緊閉,眉頭緊鎖,窗邊透進些許銀光,床上人?披頭散發(fā),露出寬肩勁腰,眼下一顆殷紅小痣,陡增幾分風(fēng)流。
寂寂涼夜,師無涯呼吸沉重,額間滲出薄薄冷汗,經(jīng)久不醒。
師無涯沉入夢魘,那是一場有關(guān)前半生的長夢,從他六歲前到如今,在夢里一切都那么的清晰明朗。
昭寧五十九年,十二月廿一,師無涯四?歲,那一年凜冬大雪,看似與往年無甚差別,但對師無涯來?說卻很冷,冷得他到如今都能記得,那天落在手心的雪花是何?種模樣。
那是他第二次經(jīng)歷生離死別,他的二哥因?病夭折,時?年六歲。恰在前一年,他的大哥也沒熬過凜冬,昭寧的杭州雪就是那樣的冷。
杭州城落雪紛飛,雪花輕而薄,覆在瓦礫上如同雪白羊絨。
二哥師無忌的離世最?先得知的是師遠,他并?未及時?告訴蕭稜,而是躲在偏房里痛哭流涕,抑住哽咽悲愴的聲音。
去歲這個時?候,他和蕭稜失去了第一個孩子,師無翎。
那日,師無涯就在偏房外?,他看著父親的眼淚打濕衣袖,好似陷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而當(dāng)師遠抬眼看到他的時?候,又飛快斂下那些悲痛的情緒。
師遠一把抹干淚,喉嚨里發(fā)出生澀的笑聲,蹲下身按著他的肩,“無涯,你怎么在這?不是叫你去陪著娘親嗎?”
師無涯眸光純凈,漆黑的眸子怔怔地盯著他。
過了許久,師無涯眨了眨眼,稚氣懵懂地發(fā)問?:“二哥是不是不會醒了?”
師遠神色幾度變換,深吸口氣,眼淚跟著淌下,點了點頭。
他知道,去歲大哥也是這樣睡了過去,自那之后,大哥就住進一方?長木,再也沒能醒來?。
師無涯微怔,仍眨著稚氣未脫的眼睛。
死亡對那時?的他來?說,是個不太容易理解的詞,他只?知道往后再也見不到兄長,他們永遠的睡在了長木里。
師無涯望著師遠的哀慟的雙眼,淚水跟著涌下來?,他說不清楚為何?而哭,但他明白再也,再也見不到兄長了。
師遠見他哭,忙將?他摟進懷里,顫聲開口:“無涯,先不要讓阿娘知道�!�
師無涯點點頭。
可孩子不見了又能瞞多久,不過一日,蕭稜便發(fā)覺不對,她攬過師無涯問?他師無忌去哪了,師無涯垂首不語。
蕭稜心覺不妙,雙眸洇潤,胸口緊著一口氣,嗚咽出聲:“告訴阿娘,哥哥去哪兒了?”
師無涯看著母親自然而然滾落的淚珠,不忍欺瞞母親,垂首低聲道:“爹說,哥哥睡著了...再也不會...不會醒來?了...”
蕭稜雙眸緊閉,心頭吊著的一口氣,陡然一松,隨后僵在原地。
須臾,她倒地不起。
冬雪飄零,遠山共色,片片雪花落在庭院里,師無涯扶起,哭喊道:“阿娘!阿娘!”
也是這一年,蕭稜行將?就木,藥石罔效。
師無涯年歲雖小,卻日日侍奉在她身邊,他看著母親病體難支,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母親也會睡在小小的方?木里。
昭寧五十九年年末,蕭稜在杭州城逝世,那天的雪與平時?并?無差別,師無涯握緊蕭稜的手,冷,冷得像鐵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