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程亭羽抓了把自己的頭發(fā)，皺起了眉。

    方才的種種如果是做夢的話，自己的感受又怎么會這樣真實？

    她的思緒飄飄忽忽，在觸及到某些令人不安的結(jié)論時，又猛然縮了回去。

    某種細密的寒意順著脊骨上升，面積有限的宿舍忽然變冷了。

    程亭羽將窗簾拉開了一點，外頭的晨霧氣還沒散開。

    有時候，旁人生活的聲音也能令人安心。

    她起來的時間太不巧，此刻的宿舍樓安靜得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程亭羽拉開椅子坐下，再沒了出門覓食的想法，反而一瞬不瞬地盯著腕上的表。

    指針一點點轉(zhuǎn)過，到了九點四十八分的時候，程亭羽輕輕眨了下眼。

    一線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照了進來，照在了躺在床上的程亭羽的臉上。

    [日記本不見了，你得趕緊尋找。]

    信息的流入與環(huán)境的切換總會讓人有著片刻的迷茫。

    程亭羽扶著邊上的墻，緩緩站起。

    身體兩側(cè)的墻壁靠得太近，一副要把里面人直接壓扁的架勢，導(dǎo)致中間的走道內(nèi)昏暗無光，整體色調(diào)呈現(xiàn)出一種朦朧模糊的灰沉。

    此刻她能踩在地上，也可以觸碰到兩側(cè)的墻壁，卻依舊覺得周身的一切有種不正常的虛幻感。

    程亭羽按了下額角。

    剛剛，她應(yīng)該是把沈星流按在了日記本上，緊接著，自己就出現(xiàn)在了此地。

    作為一個走在路上都能一腳踩進副本的人，程亭羽對類似的情況十分習慣。

    她原地調(diào)整了下狀態(tài)，隨后朝著有光的那一側(cè)走去。

    越是往外走，程亭羽就越是能逐漸聽到一點人類生活的動靜。

    路口正對著程亭羽的是一個賣包子的攤子，不過很奇怪，包子攤的半邊線條清晰無比，另外半邊的顏色卻仿佛散開了似的，暈染出一片朦朧的色調(diào)。

    她是個習慣于觀察周圍情況的人，濃黑的眼睛在周圍的人和物身上極快一瞥，這里仿佛是一個小吃巷，來往的人并不多——

    “……”

    程亭羽的視線停在了距離自己最近的路人身上。

    那人穿著灰色的外套，無論是衣著還是身高都沒有絲毫值得在意的地方，然而這人面孔的底調(diào)卻是一種模模糊糊的白，至于五官，則像是被繪制者通通忽略了似的，連一絲痕跡也沒有。

    在看到這個沒有五官的“路人”時，程亭羽忽然感覺到一股沉重的困倦襲上心頭，她的神色變得松弛下來，然后極為緩慢地，合上了雙眼。

    [日記本不見了，你得趕緊尋找。]

    程亭羽睜開眼睛，然后下意識捂住了頭，似乎想要驅(qū)趕那種不正常的昏沉。

    方才她把沈星流按在了日記本上，沒想到道具效果發(fā)作后，居然把程亭羽自己也給拖進了一個副本里頭。

    程亭羽看了兩眼周邊的環(huán)境細節(jié)，然后朝著小路有光的那一側(cè)走去。

    外頭似乎是一條美食巷。

    程亭羽隨意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

    忽然間，她的目光忽的凝住。

    自從覺醒了能力后，程亭羽很少能感受到如此強烈的困意，她似乎晃了晃，然后緩慢卻無可抗拒地閉上了眼睛。

    [日記本不見了，你得趕緊尋找。]

    昏暗的巷道中，程亭羽踉蹌?wù)径ā?br />
    她按住自己額角，良久之后，才從那種暈暈乎乎中恢復(fù)過來，程亭羽背靠墻壁，拿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小圓鏡。

    作為玩家，她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有著非常準確的了解，此刻更是毫不意外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精神值目前只有“92150”，生命值是“，體力值則是“。

    無盡城的列車是非常適合的休養(yǎng)場所，程亭羽很確定，從車上下來的時候，自己各項數(shù)值都是滿的。

    所以答案已經(jīng)很明顯，自己不是剛剛進副本，而是進副本了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只是不知為什么，沒了之前過副本的記憶。

    程亭羽記得自己方才聽到了一段提示語句，通常來說，類似的情況會出現(xiàn)在剛進副本的時候。

    她抬起眼，看向巷道有光的那一端。

    精神值跟生命值降低了非常多，但體力值掉得很有限，所以自己應(yīng)該是走出去沒多久后出的意外。

    程亭羽的[登山包]內(nèi)帶了紙筆，她扯了張紙下來，匆匆寫上對當前情況的推測，然后夾在小圓鏡里。

    既然失憶后的復(fù)位會保留玩家的當前狀態(tài)，那張紙條說不定不會刷新，這樣一來，她有很大可能在下次開頭時直接拿到提示。

    第115章

    尋找日記本（二）

    程亭羽開始思考，

    在一般情況下，她進副本的時候會采取怎樣的行動模式。

    按照自己的性格，剛進來的時候，

    必然會利用密瞳的視力優(yōu)勢，

    仔細觀察周圍的環(huán)節(jié)。

    從自己體力值下降程度看，她之前應(yīng)該沒活動多久，就遇見了問題。

    所以答案已經(jīng)很明顯，自己是從巷道里離開后，在觀察外界情況的時候，不幸被意外撞了個滿懷。

    就在這時，

    [幸運決策幣]的位置傳來一陣陰涼感。

    該道具總會抓住一切機會，

    提醒程亭羽自己的存在。

    程亭羽拍了拍登山包，讓[幸運決策幣]安靜下倆，然后將衣領(lǐng)拉高了一點，

    又把頭發(fā)往前抓了幾把，使得自己的眉眼都被劉海擋住，

    一副要去鬼屋再就業(yè)的模樣，

    隨后低著頭，從巷道內(nèi)快步走出。

    巷道外是一個東西走向的美食巷。

    越往東，

    景物就越是模糊，越往西則越清晰。

    不過那種模糊感里頭，

    又藏著某種微妙的熟悉感。

    程亭羽轉(zhuǎn)過身，

    向著更為正常的西側(cè)走去。

    路上的行人并不止她一個，按照以往的習慣，

    程亭羽一定會仔細觀察這些人的樣子，

    現(xiàn)在卻強行移開目光，

    假裝自己只是普通的過客。

    程亭羽行動的時候，

    僅僅用眼角的余光留神附近的情況，卻越走越順暢。

    腦海內(nèi)陳舊的記憶，就像是埋在沙堆下的古城，被風吹出了熟悉的一角。

    原來如此。

    難怪自己只看到了一個攤子，第一反應(yīng)卻是“美食巷”，她不但曾經(jīng)見過這里，甚至還相當熟悉。

    程亭羽閉了閉眼，她大學時的宿舍樓后面，就有一條這樣的美食巷。

    她回想著腦海中的記憶，情緒一陣恍惚。

    明明從旅店醒來還不過數(shù)月，“大學”中的時光卻仿佛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已然是上輩子的事情一般。

    隨著程亭羽的行動，眼前的場景愈發(fā)清晰，逐漸與現(xiàn)實一般無二，她甚至瞧見了自己以前經(jīng)常光顧的早點攤，這里的餛飩便宜而且量足，蔥花也加的多，很受學生喜愛。

    如果自己的記憶沒錯，早點攤后頭往右拐，就是一條通往大學側(cè)門的路，那扇側(cè)門關(guān)的時間少，開的時間多，非常容易混進去——當然就算真被攔在門外程亭羽也不怕，以她現(xiàn)在的身體素質(zhì)，想要翻墻，不過是一個助跑加起跳就能搞定的事情。

    想要前往校園側(cè)門，需要經(jīng)過一段被林蔭遮擋的小路，從早晨到晚上九十點鐘，這條路上一直有學生來來往往，現(xiàn)在卻安靜得駭人，兩側(cè)的樹蔭濃密到不正常的地步，死死遮住了路上行人的視野，程亭羽半低著頭，盡可能忽視一切異樣，一陣風似地從道路上穿過。

    四人宿舍內(nèi)。

    現(xiàn)在是十點零一分了。

    程亭羽感到了一陣不可思議，她這回跟上次一樣什么也沒做，全程只是待在宿舍里老老實實地看著手表，時間卻順利向后推進了差不多一刻鐘。

    “也就是說，‘重置’本身和我沒什么關(guān)系？”程亭羽輕聲喃喃，“我現(xiàn)在的角色，只是一個誤入循環(huán)的普通路人？

    “現(xiàn)在的問題是，除了我以外，還有沒有旁人也陷在了里頭�！�

    她有些苦惱地皺起了眉，同時感覺意外事件在目標選擇上有些欺軟怕硬。

    非常不巧，自己的寢室里沒有旁人，哪怕僅僅只是還有一個同伴存在，程亭羽也能更快確定奇怪的重置情況的影響范圍。

    要是能有熟人過來就好了……

    一個念頭還未轉(zhuǎn)完，程亭羽忽然聽見，外頭的走廊上，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

    作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寢室，這個房間除了面積剛剛夠用的特點外，也兼具“完全不隔音的木門”跟“經(jīng)常吱呀亂響的鐵床”等不可或缺的經(jīng)典元素。

    至于程亭羽本人，早就在日復(fù)一日的突擊查寢中，磨練出了通過聽取腳步聲辨別來者身份的本事。

    宿管的腳步聲要比查寢的學生重一些，而寢室同學的腳步聲大多跟她們的性格一樣活潑。

    至于現(xiàn)在來的這人，步履聲非常輕，卻有種堅定從容的感覺，自在地就跟回家一樣。

    程亭羽悄悄站了起來。

    眼看危險就要降臨，不過她在宿舍里住了四年，非常熟悉這里的環(huán)境，等于是占據(jù)了地利，再加上對方不清楚房間內(nèi)的情況，真要產(chǎn)生沖突，自己也也能有個出其不意的優(yōu)勢。

    給自己做完心理建設(shè)后，程亭羽拿起桌上的裁紙刀，然后毫不猶豫地……躲到了陽臺上頭。

    本寢室舍友都知道，陽臺門上有一條很小的縫隙，程亭羽準備透過這條縫隙觀察宿舍內(nèi)的情況。

    腳步聲最終停在了寢室門口。

    寢室門固然沒開，不過這類簡單的門鎖很難對普通同學以外的人起到什么防御效果，伴隨著咔嚓一聲脆響，堅持了四年的老鎖，被人整個兒從門上拽了下來。

    一個逆著光的人影不緊不慢地步入房中。

    躲在陽臺后的程亭羽瞳孔猛地一縮。

    她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算走進來的是怪物，自己也可以保持鎮(zhèn)定。

    不過程亭羽萬萬沒想到，她眼中所見的，居然會是一張如此熟悉的臉。

    ——那就是她自己的臉。

    在意識到這個副本居然是以自己大學為藍本所構(gòu)造的時候，程亭羽就決定回寢室看看。

    她聽到的提示里，明明白白地說著要自己去找日記本。

    整個副本的地圖太過寬廣，地毯式搜索肯定不算有效率的戰(zhàn)術(shù)，如果要找的日記本也跟自己有關(guān)系的話，寢室就是一個很合理的收藏地點。

    程亭羽的動作很利落，她本來就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對宿舍建筑構(gòu)造非常熟悉，無比從容地踩著一樓陽臺上的鐵欄桿翻上了二層。

    今天的樓里異常安靜，好像根本沒有學生存在一般。

    程亭羽站在走廊上向外眺望，整片校園都被籠罩在茫茫然的白色霧氣當中，以她的視力，居然也只能看到一點其它建筑的輪廓。

    她牢記“看到不該看的東西可能會引起副本重置”這條準則，迅速收回目光，快步走向自己的寢室。

    “擰斷自己房間的門鎖應(yīng)該不算什么過分的行為。”

    程亭羽無聲自語了一句，手下用力，輕輕松松打開了房門。

    僅僅掃了一眼，她就確定了副本的時間點。

    宿舍內(nèi)的四張床上，只有自己那張鋪了被子——現(xiàn)在是大四時期，另外三人都還在外頭實習，寢室中只有她自己在。

    程亭羽伸手摸了下完全沒被疊起來的被褥，里頭的熱氣尚未消散，然后又從枕頭邊摸出手機，用密碼解鎖。

    不出意料，手機沒信號也沒有wifi，不過也不好說這是因為副本的緣故，畢竟她當年待著的是新校區(qū)，地址偏僻，住的宿舍樓又靠外，的確時不時會有類似的情況發(fā)生，而教學樓那邊的情況就要穩(wěn)定一些，校園論壇上還曾討論過，這可能是校方促使學生出門自習的手段。

    緊接著，程亭羽打開了手機設(shè)置，記錄顯示，今日手機的解鎖次數(shù)為一，也就是剛剛自己解鎖的那一下。

    程亭羽露出一點笑意。

    她還是了解自己的，不帶手機出門的概率實在太低，更何況——

    程亭羽記得陽臺門上有一道狹窄的縫隙，她不緊不慢地俯下身，湊近那條縫隙，同時向著陽臺門后的人彎了彎唇角：“別緊張，如果你動手的話，我是能擋下來的�！�

    數(shù)秒的沉默后，陽臺門吱呀一聲打開。

    程亭羽凝視著站在后面的人，她頭發(fā)很亂，穿著不成套的棉睡衣，面龐青澀且朝氣。

    大四生程帶點訕訕地把裁紙刀放回口袋，猶猶豫豫地離開了陽臺，打量著來人的面容：“你是我親戚？”

    程亭羽聞言，看她一眼，語氣溫和：“這肯定不是你腦子里剛剛浮現(xiàn)出的猜測�！�

    大四生程默然片刻，似乎是意識到忽悠不了面前的人，坦然道：“所以你果然是平行時空里的我自己？”

    程亭羽未置可否，從書架上摸出一包軟糖，找了顆葡萄味的丟進口中。

    大四生程提醒：“那包糖已經(jīng)被我拆過了。”

    程亭羽倒是很從容：“沒關(guān)系，大家也不算外人�！�

    大四生程：“……”

    有理有據(jù)，令人信服。

    程亭羽示意大四生程坐到自己對面，態(tài)度和氣地詢問：“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勁的？”

    聽到這句話，大四生程的目光微微一閃，隨后慢吞吞道：“我今天……”

    程亭羽忍不住笑了。

    她很了解自己，對方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就意味著剛剛那句問題里存在能被立刻發(fā)現(xiàn)的漏洞。

    “怎么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勁”對大四生程來說并不是一個問題，她一直就知道情況不對勁。

    從被窩的溫度判斷，在發(fā)現(xiàn)有人擰門鎖的時候，大四生程已經(jīng)起床了一段時間，她的選擇是直接躲進陽臺，同時沒有拿手機——這意味著她早就意識到情況有所不對，眼下無法使用聯(lián)系旁人的方式來脫困。

    然而從手機解鎖的情況看，大四生程從醒來開始，應(yīng)該一次都沒有離開過宿舍。

    宿舍內(nèi)部的情況很正常，僅僅是自己一個人待著，很難及時意識到周圍情況存在問題。

    所以，大四生程并非是在宿舍內(nèi)發(fā)覺的異樣，她曾經(jīng)離開過宿舍，但不在這個循環(huán)當中，那么很有可能，她存在著被重置的記憶，才會在自己提問的時候表現(xiàn)出異樣。

    程亭羽柔聲道：“讓我換個提問方式。

    “這是你的第幾次循環(huán)？”

    第116章

    尋找日記本（三）[結(jié)尾有增添]

    大四生程毫不猶豫：“第二次�！�

    “……”

    程亭羽態(tài)度和善地開了口：“現(xiàn)在還不知道后面會不會有其它情況出現(xiàn)，

    為了節(jié)約時間，我們不妨省略掉一些試探，直接說真話�！�

    大四生程短暫地蹙了下眉，

    片刻后建議：“既然這樣，

    不如我們輪流提問�！�

    程亭羽頷首，拿出紙來記了幾筆，然后向?qū)γ娴哪贻p人一伸手：“你先請�！�

    大四生程：“你的身份？”

    程亭羽：“畢業(yè)后的程亭羽�！�

    大四生程掃了眼514的寢室門，揚了揚眉：“程亭羽畢業(yè)后到底遭遇了什么，才會裝備上徒手擰斷門鎖的技能？”

    程亭羽：“工作上總會遇見一些需要依靠體力才能解決的問題�！�

    她的講述完全發(fā)自內(nèi)心——不管是在副本中遠足跑酷還是毆打其他玩家，都是沒有體力無法完成的事件。

    大四生程喃喃：“……看來社會上的競爭比我想的要劇烈。”

    程亭羽：“當然這里面也有我覺醒了超能力的關(guān)系�！�

    她并沒有提醒對方此刻已經(jīng)問了不止一個問題。

    程亭羽對自己還是有著一定的認知的，

    方才之所以提議讓大四生程先來，

    就是為了告訴對方一些有用的消息，勾起她的興趣。

    有興趣才會想要交流，才會拿出自己手中有價值的事物進行交換。

    大四生程沒有說話，

    似乎在思考著“覺醒了超能力”這句話是真是假。

    程亭羽為了加強己方說辭的可信度，拿下了自己手機上那個[一件毫無存在感的飾品]。

    能力者身上經(jīng)常會流露出某些引人注意的異常感，

    尤其是密瞳，

    程亭羽往日一向用道具進行遮掩，這會子在將道具拿開后，

    就像是一道模糊的人影，重新變得清晰了起來。

    大四生程本就覺得來人的眼睛的色澤極深，

    這一刻，

    更是覺得對方眼中黑色濃郁得像是化不開的夜色，又像是活著的沼澤在隱隱流動，

    仿佛下一刻就要從眼眶中流淌下去。

    “別直視太久，

    容易掉san�！�

    程亭羽提醒了對方一句，

    又把飾品裝了回來，

    隨后溫聲詢問：“你一周目的時候，都做過些什么？”

    大四生程的個人素質(zhì)顯然十分人類，倘若能以數(shù)值的形式顯示出來的話，她的精神值應(yīng)該已經(jīng)下降了五六點。

    這不算太嚴重的影響，卻能有效幫助程亭羽分辨出面前畢業(yè)生話語里的編撰情況。

    大四生程皺起眉，揉著太陽穴，回憶道：“我今天起得早，九點半多就爬起來了，然后跑去學校后頭喝餛飩，可惜還沒喝到口，就直接回到了床上，然后……然后就遇見了你�！�

    她顯然還在圓之前只循環(huán)過兩回的設(shè)定。

    程亭羽瞥了她一眼，拿起大四生程的手機按亮，上頭顯示時間為5月7日。

    她垂下視線，不緊不慢道：“你平日里，有記日記的習慣嗎？”

    對面的畢業(yè)生抬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吐槽了一句：“你問我的時候低著頭，是覺得答案被裝在軟糖袋子里了嗎？”

    “……”

    程亭羽稍稍抬起眼，看著對面的人，目中閃過一絲懷念之色：“差點忘了，我年輕時候性格還是挺活潑�！�

    大四生程回答：“我的話，并沒有這個習慣。”又聳肩道，“你既然有超能力，可以考慮去問問平行世界的其他人。”頓了下，問，“對于你來說，現(xiàn)在是幾月幾號？”

    程亭羽翹起唇角：“是3796年�！�

    她拿出自己的手機，上面顯示的時間是12月22日，不過因為剛從無盡城出來的緣故，這并不一定就是現(xiàn)實中的日期。

    大四生程等了會，一直沒聽見程亭羽說月份跟日期，神色微顯茫然。

    程亭羽看她片刻，笑：“其實我們的想法還是有些不同的�！彪S后道，“大約在3155年，星球上出現(xiàn)了一次規(guī)模極大的奇異自然現(xiàn)象……”

    她將那本《近代歷史發(fā)展》上對于“百年靜默”的描述告知給了面前的大四生。

    “……”

    一陣沉默后，大四生程道：“這當然是非常要緊的事情，不過你就沒有離我近一點的意外可以預(yù)警？”她吐槽道，“就算我愿意相信，并把這件事發(fā)表出來告知別人也不會有用用，小概率會被當成中二發(fā)作給忽略掉……”

    程亭羽接過話頭：“大概率是壓根就沒人會認真你的帖子，畢竟迄今為止被腦補出的可以在千年內(nèi)毀滅人類文明的災(zāi)難實在是多入過江之鯽，而且大四的我屬于樂天派，應(yīng)該并不會認為整個社會最終會受到千年后災(zāi)難的重裝——畢竟在此之前，人類就有成千上萬種方法干掉自己�！�

    大四生程：“所以你為什么會遇見這件事？”想了想，猜測，“是穿越了？”

    程亭羽：“的確是遇見了點科學無法解釋的超自然現(xiàn)象�！庇謫枺�“這段時間，你一直都在做些什么？”

    大四生程皺眉：“也沒做什么特別的事情，日常的生活就那樣，其他舍友也還沒回來，日子過得挺單調(diào)的，每天睡到自然醒，抽空修一修論文。”補充，“其實論文我基本上已經(jīng)搞定了，只要做最后的潤色就行。”

    程亭羽靠在椅子上，單手支頤。

    其實兩人的外貌差別并不很大，然而程亭羽陷入沉默的時候，大四生程卻莫名覺得，小小的宿舍椅，似乎盛不下對方如此強烈的存在感。

    程亭羽忽然提起了一句跟方才聊天主題沒有關(guān)聯(lián)的話：“你覺得今天天氣怎么樣�！�

    她說話時，半邊身體映在寢室的鏡子中。

    程亭羽的視線朝著鏡子里的影像瞥去，側(cè)臉上的眼睛，也向她看了過來。

    那只深濃如夜色的眼珠，輕微地轉(zhuǎn)動了一下。

    雖然也覺得對方的問題有些天馬行空，不過大四生程還是認真做出了回答：“應(yīng)該還可以吧，我醒來的時候，就覺得陽光有些刺眼。”

    程亭羽站起了身，就像是一大團陰影立在宿舍當中，將大四生程習慣了的空間襯托得無比狹窄，這間宿舍跟無數(shù)大學宿舍一樣，家具都選用了上床下桌的樣式，書架就嵌在桌子側(cè)邊。

    大四生程的書架上放著自己的教材。

    這也是整間宿舍中，唯一存在生活痕跡的地方，其它三張床鋪，都顯得格外空蕩而干凈。

    程亭羽朝著面前的準畢業(yè)生微微抬了下下巴，示意對方跟自己一起走到陽臺上。

    程亭羽單手放在陽臺的欄桿上，看著籠罩著遠近景物的霧氣，微微笑了一下：“你說，今天的天氣還可以？”

    大四生程校園所在的地方向來氣候溫潤，早晨有些霧氣并不奇怪，然而現(xiàn)在已近午時，那些白霧卻顯得更濃了。

    大四生程注視著在空中徐徐流動的薄紗般的霧，也凝住了神色。

    程亭羽緩緩：“你可能不知道，在覺醒能力后，我就有了一個毛病�！�

    學生宿舍的陽臺自然大不到哪去，兩人不得不站在一起。

    程亭羽側(cè)過臉，向著邊上的人輕聲道：“很多時候，我都不大容易信任自己�！�

    不知什么時候，她早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抬起了手，輕輕放在了對方的背后。

    話音落下，程亭羽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兩道人影從五樓的陽臺上急速墜落。

    風聲呼嘯，頭發(fā)向上揚起，景物飛快向后滑去，電光石火之間，程亭羽一伸手便緊緊抓住了對方，抓住了那個面容猶顯稚氣的自己。

    “砰——”

    一本日記從宿舍桌子上掉下。

    沈星流立刻意識到了發(fā)生了什么，他第一時間往后退，卻在下一刻，被從日記中掉出來的人扼住了喉嚨。

    他被按倒在地上，來人用膝關(guān)節(jié)抵住了他的喉嚨，又伸手撿起地上的日記本。

    沈星流仰起頭，將聲音從喉嚨中擠出，臉上依舊帶著業(yè)務(wù)員特有的熱情與親切：“……所以你是猜到了？”

    程亭羽的聲音有種帶著涼意的溫和，仿佛碎冰落在了流水當中：“本來也不是太難推測�！�

    她很了解自己，所以才能從面前的大四生身上感受到過去的片影，也才能察覺到，對方與自己之間存在明顯區(qū)別。

    大四生顯然明白，程亭羽本人在遇見非正常情況時會對旁人的詢問有所保留，不過她即使不說全部的真話，也不會說能立刻被戳穿的假話。

    對方曾提到，自己只經(jīng)歷過兩次循環(huán)。

    在首輪循環(huán)中，她顯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不對，起床后就按照正常的習慣，跑去小巷子里吃了餛飩，在第二輪循環(huán)中，就遇見了程亭羽。

    假若那一次真是第二輪循環(huán)，對方剛剛察覺到那種超自然的力量，多半得有些驚詫，一定會想辦法跟認識的人取得聯(lián)系，按照程亭羽對自己的了解，她會帶上手機，跑到教學樓附近，想辦法聯(lián)系自己的親友。

    然而大四生的手機并沒有使用過的跡象。

    正常的自己肯定不會編出那么容易被戳穿的謊話，然而面前的那位準畢業(yè)生，卻完全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

    程亭羽想，這或許是因為，在對方的想法中，那就是最為合理的行為模式。

    “她醒的時候是九點半，正好是整棟宿舍樓最冷清的時候�！背掏び鸩痪o不慢道，“所以就算看不到其他學生，也并不奇怪。

    “除了去小巷子里吃飯外，她很少出門，無法遇到熟人是正常情況，或者說，在這套行為模式中，有意回避了與熟悉的人相遇的情況�！�

    “什么樣的存在，會對我過去的行為習慣有足夠的了解，卻又受到自身設(shè)定的影響，無法準確地模擬出我的想法？”

    程亭羽低下頭，她輕輕伸出手，從紙頁中抓出了一柄裁紙刀，貼著膝下那人的面頰刺了下去：“是日記——那是日記里寫著的‘我’啊�！�

    第117章

    正常的一天

    眼前所見，

    是一間早已陳舊到應(yīng)該腐朽的宿舍。

    鐵質(zhì)的床架爬滿了斑駁的銹跡，邊上的椅子有的少了一條腿，有的則直接散了架，

    仿佛垃圾一樣歪七扭八地丟在地上，

    放在架子上的幾本專業(yè)書更是早已泛黃，瞧上去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程亭羽相信，要是自己去門口轉(zhuǎn)轉(zhuǎn)的話，應(yīng)該能看見“514”的字樣。

    她此刻所在的地方，就是自己大學期間居住的宿舍，括弧遺址。

    然而與方才在副本中所見的親切、熟悉、充滿明亮生活細節(jié)的房間不同，

    眼前的宿舍，

    四處可見的是主人早已離開的荒廢破敗感，程亭羽僅僅粗略一打量，就能判斷出，

    它至少有數(shù)年數(shù)十年甚至更久都沒有被投入過使用。

    過去的時光，在不知不覺間，

    已經(jīng)腐朽得難以辨別。

    夢幻與現(xiàn)實的割裂感，

    使得藏在程亭羽腦海深處的某些想法逐漸變得清晰。

    自己并非是來到了異世界。

    而是來到了自己原先所在世界的一千多年以后。

    至于她為什么直到3796年還可以堅強地活蹦亂跳，甚至越蹦跶越歡實，

    現(xiàn)下有兩種可能。

    第一是程亭羽在正常生活中，因意外切換了時間線，

    從兩千一百六十六年，

    一下子跳到了三千七百九十六年附近。

    至于第二個可能……

    僅僅是在腦海中淺淺掠過了一個相關(guān)的念頭，程亭羽的面龐便像是蒙上了一層無法化開的陰影。。

    仿佛天空中落下了一塊無形的巨石，

    正巧就壓在了她的脖子上，

    程亭羽緩緩垂下頭，

    隨后伸手用力捂住了右眼。

    腦海中的思緒恍若浪潮，

    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大壩上，去而復(fù)返，無止無休，她身上的異質(zhì)感濃郁得幾乎凝成了實體，就像是夏季傍晚的雨云正越垂越低，似乎在下一刻，就會轟然一聲，無法遏制地傾瀉而下。

    自從失憶以來，程亭羽遇到過許多暫時難以解答的疑問，她將所有不解都暫且壓下，藏在了精神世界中的小箱子里面。

    此時此刻，那些疑問如同煮開的水，咕嘟嘟地翻滾、涌動，終于將箱蓋頂開了一道狹小的縫隙。

    她一言不發(fā)，籠罩在身上的陰影濃重得像是要滿溢出來，周圍的所有光線，都似是被程亭羽臉上漆黑的右眼給吞沒了進去。

    隨著她力量的不穩(wěn)定，整間宿舍開始輕微的晃動，一塊塊墻粉從天花板上掉落。

    “……你要是不急著用裁紙刀解決當前問題，不如先讓我站起來一下？”

    被壓住喉嚨的沈星流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流暢，隨后又及時補充道：“雖然按照事前的約定，日記本不會被交到你手中，不過既然我全程都是按照要求在操作，那即使情況與預(yù)料的不同，也不算違背合同。”

    此刻，他因為被迫仰著脖子的緣故，全然無法看到程亭羽的面色。

    然而沈星流卻明顯能感覺到，立在邊上的那人被自己的聲音所吸引，將視線投向了他，對方的目光不但有重量，更有溫度，只是剎那間的一瞥，他身上的熱氣就蒸發(fā)了一大半。

    過了很久，沈星流終于感受到壓住喉嚨的力量稍稍松開，立刻利落地翻身站起，退開了兩步。

    他伸手揉了揉脖子，在內(nèi)心感慨了一下自己工作環(huán)境的刺激程度，面上的神色居然還是頗為熱情。

    作為合約的執(zhí)行人，沈星流當然明白現(xiàn)下是個什么樣的情況。

    至于面前的人，此刻應(yīng)該也清楚得差不多了。

    沈星流的想法沒錯，程亭羽心中的確已然有了結(jié)論。

    之前的副本，是以“程亭羽”本人宿舍生活為核心的一個虛擬場景，越是靠近劇情點的場景，比如那個餛飩攤，各方面都越是清晰正常，至于遠處的包子攤點，不過是背景中的點綴而已。

    當時那些與她擦肩而過的行人，整體也如煙云般模糊，如果當時沒用頭發(fā)遮住面龐，像自己這么清晰的人物形象，原本并不該出現(xiàn)在劇情的盡頭。

    Bug得過于明顯，就容易被打回重來。

    至于出來吃飯的“程亭羽”，自然并不在意巷尾的景物是否失真，因為在她的腦海中，原本就不存在往遠處去的意圖。

    先在最熟悉的攤位上吃完餛飩，再帶點食物回去，然后宅在寢室里消磨上一天的時光，2166年的5月7號，原本就該這么平淡又毫無波瀾地度過。

    當時“程亭羽”的課都已經(jīng)上完了，作為一個悠閑懶散的大四生，她沒有去教學樓的必要，所以學校中的其它區(qū)域，自始至終都被籠罩在一片無法化開的霧氣當中。

    那些霧氣遮擋住了“程亭羽”的視線，卻沒有濃郁到足以引起她警覺的地步。

    副本的所有背景，都圍繞在514僅剩的那位住客的周圍，為她竭力營造出學校生活一切正常的狀態(tài)。

    程亭羽輕輕放下手，俯身拾起了跌落在地上的日記。

    本子的外殼是皮制的，原本或許是灰藍色，此刻卻變成了一種黑黃且僵硬的模樣，看上去很有年頭。

    程亭羽打開日記本，一頁頁翻了過去。

    既然在計劃中，這本日記不該落在她手上，自然意味著里面有些秘密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