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作為從早期的白塔中順利畢業(yè)并存活到現(xiàn)在的城市主人,他的確有資格這么說。
能影響到制造商這個事情本身就是一個重要的線索。
兩人對視一眼,都明白了彼此心中所想——如果不是大賢者的遺骸在起作用的話,就只能是造夢家親自出手。
程亭羽:“是我干的?”
沈星流客客氣氣地笑了一下:“說不好,不過挺像你的風格。”
他還記得,在求學期間造夢家的做事風格就帶著種不顧同學死活的美感,令人印象深刻。
程亭羽閉上眼睛,陷入沉默,她在心中不斷梳理著整個事件,每次回憶都像是第一次復盤時一樣,爭取不放過每一個細節(jié)。
“……”
程亭羽睜開眼睛。
今日她去502看過,非常確定,那個空屋內(nèi)的燈是能打開的。
自己剛從六號公寓中離開,就直接搬到了501里頭,到今天為止,已經(jīng)過去了半年左右……如果對門一直無人居住的話,供電應該早被停了才對。
仔細收拾妥當?shù)纳钣闷�、還能打開的電燈、那些去502查探并因此進入副本的危險假面成員,所有線索在程亭羽的腦海中次第浮現(xiàn)。
回憶告訴程亭羽,對面的的確確是一間空屋,根本沒人居住,然而這個答案與找到的線索嚴重沖突。
但假設的確有一個人住在對面,事情反倒能講得通。
程亭羽再度用力按著自己的額角,她感覺自己的血管發(fā)脹,太陽穴正一跳一跳的疼。
危險假面的成員知道那個人,住在對面的自己應該也知道,否則很難解釋她為什么會單單挑中那一間屋子居住,而且離開那個下樓副本的方式居然是從502的陽臺上再度翻回501,就像是她真的曾有一個鄰居,而她也曾經(jīng)從陽臺上反到對面去探望過對方,然后又翻了回來。
程亭羽對沈星流道:“我想調(diào)查一下,出租樓那邊欠費多久會停水停電,還有對門502是否有租賃記錄�!�
螺絲刀雖然不像督察隊那樣在加班上有著深厚的造詣,不過也一樣擅長處理各種突發(fā)工作,沒過多久,沈星流就把答案擺在了程亭羽的辦公桌上:前者的答案是一個月,后者的答案是沒有。
所有的資料記錄都顯示,502是一間空屋。
程亭羽沉默地看了老同學一眼。
面前的沈星流其實是制造商創(chuàng)造出來、承載著祂部分意識的、便于在外界活動的類人容器。
他的實力當然無法跟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本體相比,但與普通能力者之間也存在著質(zhì)的差異。
此時此刻,一個月內(nèi)502室曾經(jīng)有過住客的線索明明白白地擺在面前,沈星流卻沒有察覺到這其中有著怎樣不正常的地方。
傍晚的光芒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或許是光線的原因,沈星流此刻的輪廓有些模糊,像是一副曝光過度的老照片。
程亭羽收斂思緒,道:“我要看看督察隊那邊的資料�!�
她很清楚,即使雙方關系不錯,自己又是一個品行良好的守法居民,直接跑到督察隊那邊去要求翻閱也必定會遭遇拒絕,所以言下之意,就是打算依靠螺絲刀的渠道收集信息。
沈星流聽到老同學的話,一時間恍然有種回到上學期間,造夢家負責分派小組任務的時候……
“我試試�!鄙蛐橇骰卮�,“螺絲刀跟卓流青那邊一直有來往,而且合作良好,即使調(diào)閱卷宗,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做到的事情�!�
不知為什么,此時此刻,程亭羽忽然有種被冰了一下的感覺,就像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伸手握住了一把雪。
她重復著沈星流方才話中的名字:“卓流青……”
沈星流隨意道:“她本來是中城區(qū)那邊的人,后來才被外派過來,那位督察官閣下雖然性格嚴肅,卻也不是沒辦法溝通�!�
程亭羽閉了下眼睛。
是了,外城區(qū)督察隊中的確有一位下督查官,她的名字叫做卓流青,自己還被她請去喝過茶,熟悉了一些后,還合作過一回,并因此得到了洛載歸制造出的兩張身份證明……
一念至此,程亭羽的思緒再度停滯了一瞬。
兩張身份證明,一張跟程亭羽自己有關,那另一張呢,上頭復制的又是誰的能力?
“沈主管……”
螺絲刀的同事喊住了正打算親自跑一趟督察隊的沈星流。
螺絲刀員工匯報:“沈主管,那位提燈人閣下打算離開�!�
沈星流頓了下,隨即反應過來。
他記得很清楚,對方口中的提燈人閣下就是莊九折——雖然螺絲刀的分公司已經(jīng)從無盡城內(nèi)撤離,之前外派的隊伍又跟提燈人那邊產(chǎn)生過沖突,不過因著跟造夢家同出白塔的那一點淵源,雙方間的關系還沒完全跌到冰點,真遇上什么事,想要聯(lián)系的話,也還是能聯(lián)系上的。
前些日子,沈星流發(fā)現(xiàn)F0631城外城區(qū)這邊有夢境副本的痕跡,就跟無盡城那邊通了個消息。
可能是正處于休假期的緣故,等閑不肯前往現(xiàn)世的莊九折居然親自過來了一趟,可惜沒能研究出什么結(jié)果來,今日正準備告辭。
這并不奇怪,莊九折畢竟是造夢家手下的高階提燈人,哪怕目前還在待崗期間,也得盡量駐守在城市內(nèi)部。
想到自己那位老同學,沈星流對莊九折就充滿了理解。
那位前列車長又不知道造夢家如今就在螺絲刀的辦公區(qū)中,當然不愿意在外面久留。
提燈人要離開,沈星流當然得過去送行。
站臺上,早已等候在此的莊九折向來人禮貌頷首:“沈主管,我今天便要回城……”
說到此處,她莫名停頓了一下。
莊九折知道,自己跟螺絲刀之間關系平平,愿意幫著參詳,已經(jīng)算是提供了額外幫助,盡快回城等候夢境之主調(diào)遣才是她的職責所在,然而她無法解釋,為什么心中卻隱約泛起些不想離開的情緒?
能得到進入衛(wèi)隊組資格的人自制力必然不差,是以莊九折迅速克服了心中那點異常的情緒,繼續(xù)與螺絲刀的員工告辭,隨后坐上了返回無盡城的列車。
送走無盡城的使徒后,沈星流又接到督察隊那邊的通訊請求。
打電話的人正巧就是卓流青。
“我想問問螺絲刀這邊,有沒有精神治療方面的道具�!�
其實督察隊內(nèi)各種道具的庫存原本還有不少,只是隨著旺季的到來,外城區(qū)這邊不得不分了一批物資出去支援中城區(qū)跟內(nèi)城區(qū),導致自己這邊就有些不夠用起來。
沈星流定了定神。
他跟卓流青應該很熟悉,此刻卻莫名覺得有些陌生,就像他跟莊九折之間應該不大熟悉,剛剛卻作為相識之人為對方送行一般。
“普通的還有一些……”
卓流青打斷:“我要能治療[黃昏]級能力者的道具,最好是針對密瞳的那些�!鳖D了下,補充,“你可以提條件�!�
沈星流沒直接說想要什么,而是先猜測:“是洛督察那邊出了事?”
他回想的時候,一些跟洛載歸有關的記憶就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了出來——對方是中城區(qū)保衛(wèi)科的成員,經(jīng)常被派到外城區(qū)來出公差,以前曾與卓流青一起共事過,兩人關系還行,前些日子因為外城區(qū)實在太忙,洛載歸就帶著手下的保衛(wèi)科隊員,前來馳援同事。
外城區(qū)督察隊跟保衛(wèi)科互不統(tǒng)屬,不過洛載歸卻一副很習慣被調(diào)遣的模樣,仿佛不是過來支援的同事,而是卓流青的下屬。
電話另一頭沒有發(fā)出聲音,但沈星流卻覺得,卓流青正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卓流青:“他好像是受到了一些污染,說自己的記憶出現(xiàn)了問題,昨天還想強行調(diào)閱卷宗,又要托人回中城區(qū),拿自己的私人物品過來�!�
沈星流心中泛起一股難言的情緒,非要形容的話,近乎于感同身受。
在察覺到自己的意圖之前,他已經(jīng)把話問出了口:“洛督察想拿什么私人物品?”
卓流青:“說是想找自己學生時代的畢業(yè)照�!�
沈星流:“只要不是太危險的事物,那洛督察的情況就還在可控范圍內(nèi)�!�
精神方面的治療最好盡快進行,螺絲刀當日就把相關的道具送了過來,然而還是晚了一步——在輕度瘋狂的狀態(tài)中掙扎了一個小時后,洛載歸已然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出于“早點清除病根,就能早點重新投入工作”的想法,卓流青還是把道具帶給了洛載歸。
世界上的治療物品五花八門,螺絲刀今日提供的,是一份從無盡城購得的夜湯,洛載歸僅僅喝了一口,就語氣堅定地表示自己已然痊愈。
卓流青抬了下眼,語氣淡淡:“不要強撐。”
洛載歸低頭看向手上的湯碗。
他回憶著剛剛嘗到的滋味——很難說放棄治療是強撐,還是治療才是強撐。
洛載歸把碗擱下,并默默推遠了一點,語氣真誠:“藥物珍貴,應該留給不需要味覺的人,我多休息休息就行�!庇值溃拔矣X得自己之所以會陷入輕度瘋狂,原因有很多種,受到污染只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那個,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外城區(qū)這邊的工作節(jié)奏讓人難以適應。”
卓流青:“我記得保衛(wèi)科的工作強度也不低。”看著同事,皺眉,“所以這次為什么派你帶隊?”
洛載歸聳了聳肩,一副自己也不明白中城區(qū)那些督察隊管理者想法的模樣。
卓流青:“你要是不想喝,就去工作�!�
洛載歸拖長了語調(diào):“我才剛剛恢復——”
卓流青偏了下頭,一副不想再看摸魚同事的表情,毫不客氣道:“螺絲刀那邊有人要調(diào)閱卷宗,你就負責這件事�!�
想調(diào)閱卷宗的人當然是沈星流。
他確實想要調(diào)閱卷宗——最近各種事件井噴式爆發(fā),螺絲刀總得跟督察隊通通氣,才好繼續(xù)合作下去,也正因此,自己才借著購買治療道具的機會,以某些副本可能涉及被保人權益的理由,向督察隊提出了看資料的要求。
站在等待室內(nèi)的沈星流忽的笑了一下。
親自過來一趟,好像有點浪費時間——他覺得自己近來有些太過投入于螺絲刀內(nèi)一個普通員工的身份,類似的事情,完全可以讓下屬過來接洽。
“你想看卷宗呀?我覺得沒問題。”
電話另一頭,洪元寧還在絮絮叨叨:“雖然督察隊的資料一般不會對外公布,不過是你的話,可以先掛個在隊內(nèi)實習的名頭,拿著工作證去資料處看,實習生也不是每個都能轉(zhuǎn)正的,你真不想久待,在后續(xù)的面試上表現(xiàn)得糟糕點就行�!�
只要能達成目的,不必太挑揀達成的方式,程亭羽只略想了想,便忽略掉心中對工作的抗拒,給了肯定的答復:“那樣也行�!�
她隱約覺得,自從失去記憶以來,自己就跟“實習”跟“面試”兩個詞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從螺絲刀辦公區(qū)離開的時候,督察隊黑色的車子已經(jīng)等在樓下,過來接人的督察員交給程亭羽一張工作證,還有一套黑色的制服。
開車的人是李拂辭,坐在副駕上的人是厲夜臺。
車內(nèi)光線黯淡,程亭羽卻能看見兩人黑暗中閃閃發(fā)亮的眼睛,她們的瞳孔縮得很細,就像是用針扎出的四個小孔。
李拂辭笑著,哪怕不清楚情況的旁觀者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喜悅是從心底傳來的:“等穿上制服,我們就算是同事啦�!�
程亭羽黑色的眼睛凝固住了,她緩慢地伸出手,抖開黑色的外套,并將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
第176章
夢境乃現(xiàn)實之碎片
加班是外城區(qū)督察員必須適應的事情,
哪怕當事人才剛成為實習生沒有多久。
穿著黑色制服的程亭羽坐在資料處邊的辦公室內(nèi),看著桌上海量的文件,下意識抬手按了下額角。
受身份所限,
程亭羽能去查閱的資料的保密等級都不高,
她今天也只拿了一部分過來,然而僅僅是這一部分,短時間內(nèi)怕是也無法看完。
雖然今后的工作是肉眼可見的繁忙,不過自己運氣總歸還是不錯的——作為一名普通的外城區(qū)居民,她因為覺醒了能力從而被缺人的督察隊給招了進來,只要能順利結(jié)束實習期,
再通過考試,
就能成為正式員工。
程亭羽對翻閱資料沒太多熱情,不過在出外勤之前,實習生必須積攢足夠的知識儲備,
所以自己需要待在資料處內(nèi),耐心地翻看完手頭上的各類卷宗。
“你還在看資料呀�!�
一位同樣穿著制服的督察員走了過來,
對方好像是叫做趙山葉,
因為長年加班的緣故,她臉色透著股不健康的蒼白,
手上正端著兩杯咖啡。
趙山葉將一杯黑咖啡放在了程亭羽面前:“來,喝點咖啡提提神�!�
程亭羽的手指只在杯沿上搭了一下,
便很快移開——她不喜歡苦味的飲料。
非要喝下午茶的話,
她傾向于果汁以及水果味的蛋糕。
程亭羽:“今天什么時候可以下班?”
面前名叫趙山葉的督察員的面孔上閃過了一絲吃驚的神情,她的兩只眼睛都因為聽到的話而張大,
上眼瞼甚至直接與眉毛貼到了一起,
變成了兩個黑洞洞的圓圈。
“現(xiàn)在正是忙的時候�!壁w山葉慢慢說著,
聲音變得有些含混,
“你不要著急,以后一定會好一點。”
程亭羽感覺對方是在糊弄自己,她凝視著面前的咖啡,杯子里的液體黑沉沉的,什么也映不出來,過了一會,她才開口:“我覺得這里的休息時間短得完全不合理�!�
趙山葉的眼睛似乎又變大了一點:“督察隊的一切都很正常�!�
程亭羽搖頭:“正常就應該做一休二�!�
趙山葉:“……下班后早點休息,夢里面什么都有�!�
程亭羽聳肩:“太缺人手的話,做二休一也行——為了城市的發(fā)展,我愿意做出一點犧牲�!�
趙山葉雪白平滑的面皮下,長蟲般的肌肉扭動起來,帶出一抹微笑:“我覺得,還是加班比較好,加班能讓人精神充實�!�
程亭羽皺了下眉,她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對,然而心中感覺就像是布匹上的褶皺,輕輕撣一撣便重新平整起來,留不下任何痕跡。
她順利地接受了前輩到底說法——在這個亂七八糟的世界中,能擁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確實能讓人精神充實。
趙山葉伸手搭住了程亭羽的肩膀,她的掌心涼涼的,像是一塊剝?nèi)[片的生魚肉。
“不用一直待在資料處,你今天還要去后勤部,去拿自己的工作證�!�
過分繁忙的工作的確容易讓人精神恍惚。
即使程亭羽一向態(tài)度認真,也難免會產(chǎn)生抽空摸魚的念頭,她此刻的狀態(tài)就宛如一位學生,在上課期間習慣性地走了下神,等終于從雜亂的思緒中脫離的時候,講臺上的老師已經(jīng)開始講述跟之前完全無關的另一段知識……程亭羽現(xiàn)在就有類似的感受。
等她終于回過神來,留意打量周圍的情況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個掛著后勤部牌子的辦公室門口,程亭羽還沒敲門,那扇門卻像是感受到外頭人的注視一般,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門上既然掛著后勤部的牌子,里面的人,自然也都是隊里的督察員。
督察員們原本都在低頭忙著手上的事,等大門打開后,卻忽然直起背,動作整齊地把臉轉(zhuǎn)向門口,仿佛一棵又一棵長滿了血管、脂肪、肌肉的向日葵。
最靠外的辦公桌后面,正坐著一位程亭羽曾見過的文員,他的名字叫做周見云。
周見云是一個挺斯文的人,此刻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不要一直站在外頭,你快點進來�!�
他的招呼聲就像是道路邊的灰塵,被風一吹,就粘在了程亭羽的耳朵里。
周見云面前果然擺了一張工作證。
“將發(fā)放工作證之前,我得確認一下,上面寫的都是你本人的信息。”
程亭羽順著周見云的指示去看對方手上的證件,她的目光凝在小巧的長方形紙片上。
上頭的內(nèi)容很清楚,“姓名:程亭羽”、“職位:資料處實習生”,最下面那行,寫的則是她的能力——
“真名:[血肉·?]”
正式入職之前,督察隊應該先做好背調(diào),確保招進來新人的能力不算太過危險,不會等到該做工作證的時候,還有重要信息處于空缺狀態(tài)之中——程亭羽看著工作證上的問號,一個輕飄飄的念頭仿佛氣泡一樣,從她思維的海洋中猛地浮了上來。
程亭羽并沒留意周圍的情況,然而她眼角的余光卻忽然產(chǎn)生了一種毛刺刺的感覺。
仿佛自從她進來后,那些已經(jīng)重新垂下花盤的向日葵們再度伸長了脖子,竭力將自己的頭臉湊到了新人身邊,圓形花盤中的每一顆瓜子里面,都裂開并探出了一顆黏膩的眼球。
眼球們不安地開始扭動,盡可能不錯過程亭羽的每一個最微小的動作。
程亭羽緩緩閉了下眼。
等她睜開眼,再次低頭去看的時候,工作證最下方整整齊齊地印著一行字,“真名:[血肉·戰(zhàn)力增幅]”。
沒有問題。
剎那間,所有的異常感都雪融般消逝,圍在身邊的向日葵們也退遠了,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忙碌地處理起手上的文件。
程亭羽緩緩點頭:“對,這就是我的工作證。”
在程亭羽把工作證拿走之前,周見云又伸頭看了眼工作證上的內(nèi)容:“你是血肉型能力者……我們正好需要這樣的人。”
程亭羽的腦海里有著基本的常識。
她還記得,許多血肉類玩家都擅長治療或者戰(zhàn)斗,非常適合出外勤。
作為一個能力合適去副本探索的新人,程亭羽很快就有了出外勤的資格,督察隊的工作非常繁忙,新人更是沒有休息的時間,不得不一個副本接一個副本地趟過去,好在她的能力不錯,即使身體幾乎被從中間切開,依舊能吊著一口氣,從副本內(nèi)傷痕累累地爬出來。
近來總跟程亭羽組隊的李拂辭伸手扶了同事一把,溫熱的血液滴在了她的面龐以及制服下的長足上,實習生的口中逸出一抹嘆息:“你還活著……我真為你高興。
“馬上回隊里述職,待會還有副本——”
程亭羽甩開了同事的手。
在督察隊里,連軸轉(zhuǎn)當然是一件正常的事情,但在隊員重傷的情況下還堅持進副本,顯然很容易增加督察隊減員的風險。
李拂辭站�。骸澳悴蝗�,那轉(zhuǎn)正可怎么辦呀?”
程亭羽不在意道:“就算沒能轉(zhuǎn)正,也總能在別的地方找到工作�!�
不知為何,程亭羽非常有自信地認為,哪怕她被從城區(qū)趕走,也能順順利利地活下去。
李拂辭的脖子像是被人扼住了,聲音變得又尖又細:“什么工作,哪里還有比督察隊更合適的工作?”
同事的話引起了程亭羽的深思。
似乎確實沒有更合適的工作了。
F0631城是這個世界上的最后一座城市,只有居住在城市里的人,才能在城市主人的庇護下,存活到旺季的尾聲。
大約是受了傷,又太過辛苦的緣故,即使意識到督察隊的工作機會如此珍貴,程亭羽依舊升不起半點上進心,而是拖著傷腿,散了架似地倒進了人行道中花壇邊的長椅當中,不管同事表現(xiàn)得怎么著急,都不給出任何回應。
李拂辭默然了一會,說:“的確會有這樣的情況出現(xiàn)……好,你就先休息一會,等恢復好了,馬上回隊里報告。”
得到可以休息的回復后,程亭羽覺得,周圍一切又變得可以理解了起來。
她仰頭看著天空,莫名覺得周圍的光線有些刺眼。
如果是黃昏就好了,黃昏總能讓人感到安全。
程亭羽的腦海中閃過諸多思緒,與此同時,她的身體卻一動也不動,抓緊一切時間恢復狀態(tài)。
她所在長椅的旁邊是一個花壇。
負責城市綠化設計的藝術家總有許多旁人難以想象的點子,程亭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旁邊的花壇有著跟人類一樣的外形,但他身邊鋪著層柔軟厚密的青苔,整個人動也不動一下,決計是個花壇沒錯。
程亭羽并沒轉(zhuǎn)過頭去看花壇——畢竟還在上班期間,她需要用更不顯眼的方式摸魚。
仔細想想,對花壇感興趣真是間無法理解的事情,或許是督察隊的工作太過無聊,她才需要像現(xiàn)在這樣,盡可能從生活的犄角旮旯里發(fā)掘出一點有趣的事情,又或許是這個花壇跟別的不一樣,不但有人類的外形,甚至還有呼吸跟脈搏。
程亭羽用余光去瞥他,居然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的想象。
恍惚間,她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只盤踞在海底的巨型生物,祂將自己的觸須伸到不同的氣泡當中,與不同的人接觸,認認真真經(jīng)營著自己的保險公司。
也因為這個生物的本體太過龐大,導致祂得花更長的時間,才能察覺到已經(jīng)與某個觸足的末端失去了聯(lián)系。
失去聯(lián)系的觸足尚且保留著一點活性,能對外界的刺激做出反應,此刻正緊緊捏著一張仿佛是從某個日記本中撕下來的內(nèi)頁。
內(nèi)頁上清清楚楚寫著一行字。
程亭羽的嘴唇動了動,無聲念出了上面的字:
“夢境乃現(xiàn)實之碎片。”
第177章
引號
程亭羽從花壇上慢慢收回目光。
“夢境”這個詞,
好像變成一根小針,讓她先是精神緊繃,隨后才察覺到針刺下來的痛……程亭羽感覺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做過夢了——督察隊的成員,
忙得甚至沒有休息的時間。
一個正在上班的人,
似乎不應該在路邊坐太久,程亭羽略帶些遺憾地站起身,剛準備離開,旁邊原本近乎靜止的花壇忽然抬起頭來。
花壇一霎不霎地凝望著程亭羽,他黑白分明的眼里忽然重新泛起了神采,并映出了一道模模糊糊的、仿佛蠟油一樣的影子。
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
程亭羽莫名覺得對方打算向自己傳遞一些信息,
然而花壇是不會說話的,面前長著青苔的人形花壇僅僅是安靜地看著她,直到雙眼中的光澤點點黯淡下去,
重新變成了原先那副毫無神采的模樣。
臨動身之前,程亭羽被某種她自己都不理解的情緒驅(qū)動,
伸手從花壇上摘下了一塊青苔,
放進自己的口袋當中。
她還要回去上班……腦海中的念頭尚未消失,程亭羽的鞋底已然踩在平整潔凈的地板上。
看到程亭羽,
辦公桌后面的同事站了起來,含混的聲音顯得有些放松:“你回來了……”
程亭羽停下了腳步。
同事抬頭,
黑黢黢的眼睛幾乎粘到她的身上:“回來了……你怎么……還不去不工作呀……”
在什么情況下,
工作會突然中斷呢?
程亭羽閉了閉眼,她感覺自己的思維比往日更加遲鈍,
說話的聲音也有些遲滯跟斷續(xù):“不工作,
因為,
因為我要去洗手�!�
想要洗手,
就要去洗手間——這是一個非常符合邏輯的推論。
而一個正常的洗手間里必然會有水池存在。
即使程亭羽的思維已經(jīng)因為長期加班而變得模糊了,她對于洗手間的構(gòu)造依舊有著基本的認知。
嘩啦啦的水聲持續(xù)響著,水池前,一個同樣穿著督察隊黑色制服的人,幾乎要把臉給彎到了水池底下。
對方身上戴著工作證,工作證上的名字是“計世齊”。
程亭羽:“你在這里?”
計世齊停下了自己的動作,她轉(zhuǎn)過身,朝著程亭羽抬起了自己已經(jīng)被水泡得浮腫的面孔。
“我得洗一洗�!�
計世齊應該沒能看清程亭羽的樣子,因為她的眼眶周圍的皮膚早已經(jīng)被撕成了一道道的,傷口的邊沿不是正常的鮮紅,反而泛著白,比起血肉,更像是寄居著一條軟爛無力的線蟲。
方才她一直在水龍頭下,用力搓著自己的眼睛。
人需要清洗自己的眼睛嗎?
既然眼球有部分會裸露在外,那就像需要洗手一樣,人當然應該清洗自己的眼睛。
理清楚邏輯后,程亭羽走到空的水池前,先看了會鏡子里自己的身影——燈光照在她的面龐上,顯出一種墻粉般的白,她擰開水龍頭,然后彎下腰,掬起一捧水,將眼睛埋到清水當中。
眼睛有些發(fā)癢。
程亭羽忍不住伸手去搓,她認真、細致、用力地搓著眼睛,希望能用痛意來壓制那種癢意。
她的手指摸索著,然后終于拽住了什么,程亭羽加重了點力道,忽然感覺到一陣痛楚,還有與痛楚同時響起的隱秘尖叫。
尖叫只持續(xù)了極短的一瞬間,程亭羽狠狠一拽,然后看著自己的手。
她的手里正抓著一團剛剛從眼睛里拽出來的、密密麻麻的鮮紅血管。
“……你洗好了嗎?”
計世齊的聲音從距離程亭羽十公分的地方響起。
程亭羽慢慢轉(zhuǎn)過身。
【姓名:計世齊】
【真名:密瞳·求生的閃光】
【……】
【精神值(重度瘋狂):20100】
【狀態(tài):嚴重畸化。】
程亭羽定定看著計世齊,然后一言不發(fā)地移開了視線。
她看見“畸化”兩個字的時候,腦海里自動冒出了相關的解釋——被雜質(zhì)力量所污染的玩家,會逐漸變成沒有理智的怪物。
所有人都會陷入瘋狂。
被瘋狂籠罩的人,會一步步失去自己的理智,他們總能看到不該看的畫面,聽到不該聽的聲音。
“……”
程亭羽垂下目光,手臂一動不動。整個人僵硬如石塊——她成功克制住了自己,沒把心中的情緒泄露出來。
原來如此,難怪她上班時很沒有精神。
地板逐漸出現(xiàn)了融化的姿態(tài),一行行文字無聲浮現(xiàn),像是在程亭羽的視野添加注視,她轉(zhuǎn)開目光,去看鏡子,然而鏡中影像的旁邊也有類似的文字出現(xiàn)——
【姓名:程亭羽】
【能力:[*不穩(wěn)定*][*解析錯誤*][*無法顯示*]】
【狀態(tài):[*不穩(wěn)定*]】
【冷卻期:0】
“……”
一股難以言喻的涼意驟然襲上心頭。
那些文字緊緊追著她,不給她一絲喘息的余地。
程亭羽只覺頭腦眩暈。
絕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已經(jīng)瘋了。
督察隊的人在找她,這個世界在追殺她。
“篤、篤、篤�!�
洗手間的門忽然被敲響。
洪元寧的聲音從外面響起:“還沒洗好嗎?”
在外面的聲音響起來之后,計世齊立刻蜷成了一團,熟練地縮在洗手間的角落里,她渾身潮濕,面孔被頭發(fā)擋住,看起來像一只長了毛的蘑菇。
程亭羽則死死盯著門。
計世齊已經(jīng)機靈地藏好了,任誰看過去,都只會覺得那是一片藻類或者真菌,現(xiàn)在會被發(fā)現(xiàn)的,就只有她而已。
短暫的沉默過后,門外的動靜發(fā)生了變化
,洪元寧的聲音更近了一點,如果說剛剛他像是站在門口說話,現(xiàn)在則像是將身體緊貼在大門上,口舌輕輕咀嚼著門板,吐出的每個字都在房間內(nèi)嗡嗡作響。
“開開門,你開開門呀。”
程亭羽的目光在洗手間內(nèi)逡巡。
外面的同事會不會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自己不正常?
他們一定是起了疑心,才會過來尋找自己。
程亭羽的余光瞥見鏡子里自己的身影。
她剛剛清洗了自己的眼睛,看起來會不會跟平時不大一樣?
洪元寧的聲音又變得低了一些,不是音調(diào)上的低,而是海拔上的低,他態(tài)度很好地提醒里面的人:“你不開門,我就自己進來啦�!�
程亭羽下意識望向大門的底部。
門的縫隙中,慢慢流進來了一灘帶著“【姓名:‘洪元寧’】”注釋字樣的液體。
液體在流動,洪元寧的臉也在隨之流動,他逐漸漫過地板,向同事展露出了一個笑臉。
“……你還是進來了�!�
穿著黑色制服的年輕人面上沒有半點血色,白堊般的面龐上,一雙黑色的眼睛不斷蠕動著,仿佛下一刻就要從眼眶中流淌下來。
“沒有辦法,我必須這么做�!蹦贻p人的聲音異常溫柔,還帶著一絲歉疚,“這件事情我藏了很久,實在不能被人知道,至少不能被人完全知道。
“——可你現(xiàn)在看見了,那該怎么辦呢?”
她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周圍的一切都仿佛變成了傍晚時的暮景,逐漸融化在了那片沒有盡頭的黃昏當中。
洗手間內(nèi)。
程亭羽看著被自己裝到水桶內(nèi)的果凍一樣的物質(zhì),感覺壓在心頭的巨石終于松開了一些。
她剛剛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瘋了的秘密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又很快想到了解決的方法——只要將發(fā)現(xiàn)的人徹底抹除掉人類的身份,秘密就永遠是安全的。
翹班會降低轉(zhuǎn)正的概率,然而程亭羽實在是沒有辦法。
一直待在隊里,難免會遇到別的同事,而水桶的容積又不夠大。
程亭羽低著頭,在辦公區(qū)內(nèi)走著,然而不管她走到哪里,那些文字都會跟上來。
“【姓名:‘李拂辭’】”、“【姓名:‘周見云’】”……同事們的身邊都長了字,而且是跟自己不一樣的字。
程亭羽沒去跟任何人打招呼,她亟需尋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處理掉水桶中的果凍。
那個地方需要足夠偏僻,無人居住也無人會經(jīng)過……程亭羽抬頭望著面前帶著田園鄉(xiāng)村風情的小屋,腳步忽然頓了一下。
之前在花壇中看到的紙頁留言再度從程亭羽的腦海中閃過。
程亭羽按住額頭,喃喃:“碎片……”
世界應該是連續(xù)的。
不連續(xù)的碎片不是世界。
人不可能上一刻在工作場景中,下一個就轉(zhuǎn)換到了郊區(qū)場景。
程亭羽仔細思考著腦海中的念頭,然后露出了笑容——她是真實的,她的世界也是真實的,所以周圍的世界是連續(xù)的。
就在此時,小屋的大門從里面被人打開。
一個中年女人挽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站在小屋的門口。
“你是來找小晷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