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她轉頭看著步無尚,忽然笑了一下:“你的能力應該是被做了一點手腳,所有其他人才都弄錯了——你的真名并非[界域·溶解],而是[界域·自有領域]。”
步無尚低聲:“你看到了……”
程亭羽點了下頭。
步無尚之所以能在副本的外殼上打開一條通道,并非是溶解了外殼的一部分,而是將那一小塊外殼轉化為了自己的力量,獲得了控制它的權限。
程亭羽伸出手,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支筆,筆尖在步無尚后背劃過,動作輕迅地落下一行字。
剎那間,步無尚感覺體內的力量不由自主地源源涌出,原本無隙可乘的副本邊沿,出現(xiàn)了一個能夠由自己控制的豁口。
程亭羽:“就是現(xiàn)在,抓緊時間�!�
她的聲音平靜落下,就像薄暮之中,一輪金紅的夕陽沉沉落下了地平線。
沈星流的視線一直沒從老同學身上離開。
程亭羽就站在他旁邊,兩人相距不過一臂,彼此能清晰看見對方每一絲最微弱的神情,然而沈星流卻莫名覺得,對方的呼吸與心跳仿佛一叢燒盡的紙,正慢慢被吹散進了風里。
沈星流本能地繃緊心弦,聲音微促:“你先走�!�
他伸手就要去拉程亭羽,手指卻直接從年輕人的小臂上穿過,與此同時,沈星流感覺腳下陡然一空,周圍那些血管與肉塊同時破碎,所有人都失去了支撐點,身不由己地往出口方向倒去。
名為愕然的神情凝固在沈星流的眉眼之間。
整個事件從開始到結束,僅僅持續(xù)了一瞬——對沈星流來說,也是異常漫長的一瞬。
制造商眼神像是落了一層厚灰。
他清清楚楚地望見,眼前的人化為了夢幻泡影。
——升格為造夢家之后,程亭羽并沒有遺忘曾經的真名。
在沈星流的視野中,熟悉的影子早已倏然散開,有什么恐怖的東西降臨在巨繭當中,遠方被漫天遍野的黃昏所籠罩。
他徒勞地伸出手,卻終究還是無可挽回地跌出了這場夢境。
“咚——”
從副本落回到現(xiàn)世的剎那,古老的聲音自沈星流耳邊響起。
[時間的座鐘]自白天鵝區(qū)升起,升至高空,仿佛一輪機械制造的太陽,沉渾的鐘聲穿透夢境的領域,一直傳到了現(xiàn)世。
同一時間,正在廣場巡視的莊九折幾乎是驚駭?shù)赝蛱炜铡?br />
短短一瞬之間,所有屬于夢境的領域因鐘聲而同調。
所有人都看到了同一片天空,然而懸于空中的那只時鐘,居然自動開始了倒走。
傍晚的陽光將云層染成了濃郁的金紅。
在所有提燈人的注視中,穹頂上金紅開始一點點變得黯淡。
無盡城的黃昏已經持續(xù)了太久。
夕陽將盡,這場黃昏即將走到尾聲。
忽然之間,無盡城與現(xiàn)世都出現(xiàn)了相同的景色——天與地的縫隙間,勾勒出了無數(shù)灰蒙蒙的線條。
就好像整個世界忽然變成了一個不怎么牢固的蛋殼,在經年累月的沖擊下,蛋殼終于被敲出了裂痕,某種令人聯(lián)想起深海的物質,正在順著裂痕向著世界正常的一側傾倒。
云層上,屬于夕陽的顏色,也一點點浸染到了那些灰線之上。
驚心動魄的天象,讓人聯(lián)想起一場無聲而激烈的廝殺。
沈星流用力按住額頭。
一副被造夢家刻意抹去的畫面重新浮上了心頭。
在老師隕落的那一天,當沈星流覺得所有能力者都會走向同一個終末的時候,身邊的同學難得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道:“老師的實驗其實已經成功了一半,接下來只要走完剩下那一半。”
沈星流:“無論是誰,最后都會隕落,然后消失。”
一切光輝都會化為塵埃,時間能拋下所有璀璨的存在。
年輕人:“我不會�!�
沈星流沉默片刻,忽然開口:“……你立字據(jù)�!�
年輕人揚了揚眉,就在沈星流以為面前的同學要采取一些更為直接有效的溝通手段時,卻見對方真的拿出了紙筆,字跡工整地寫下了自己的承諾。
紙上的落款為“造夢家·程亭羽”。
濃郁的黃昏中。
沈星流失去了所有表情,他遵循本能伸出手,從虛空中拿出了什么。
邊上剛剛回過神來的步無尚看見,制造商忽然低下頭,看著手心中曾經作為字句的灰燼,仿佛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木偶。
夕陽燒盡了曾經屬于夢境的一切。
從無盡城傳來的鐘聲愈發(fā)微弱,屬于造夢家的心臟即將停止跳動。
時間終于走到了盡頭。
落日的余輝與天地間的灰色線條同時消失。
所有的一切都于無聲中消逝,雋永沉寂的夜色重新籠罩了整片大地。
第186章
破碎的時鐘
3797年,
6月15日。
自從那一天之后,天際的黃昏就變得異常濃烈。
每一位大人物隕落后,都會伴隨著一定的異象,
或許是長期宅居在黃昏區(qū)中封閉自我的緣故,
對外界來說,造夢家的異象顯得格外柔和。
督察隊。
卓流青看著手上來自內城區(qū)的文件,總算稍感安心。
她過分嚴肅的神情因為秩序的恢復而柔和了些許——近半年來,這位保衛(wèi)科的卓隊長就一直沒怎么好好休息過。
先是“旺季”,然后又是“燃燒的黃昏”。
感覺到源自于精神方面的疲憊,卓流青從口袋里摸出了藥瓶,
倒了兩粒出來——她吃的這些藥還是早些日子從螺絲刀那邊買來的,
名字叫做“濃縮式固體夜湯”,有助于精神安定。
藥效挺不錯,而且味道相當提神,
要不是無盡城很少與外界進行商貿活動,近期更是徹底封閉了前往外界的通道,
實在是一樣很適合在督察隊內部推廣的東西。
內部通訊器響了起來,
發(fā)起通訊請求的人是步無尚。
哪怕到了現(xiàn)在,卓流青在看見“步無尚”三個字的時候,
還會有些恍惚。
再度跟這位外城區(qū)的督察官見面時,卓流青的腦子里出現(xiàn)了兩個記憶,
一個記憶告訴卓流青,
她才是外城區(qū)的督察官,一直兢兢業(yè)業(yè)007;另一個記憶則告訴她,
她原本在中城區(qū)的保衛(wèi)科就職,
完全是因為外城區(qū)人手不夠,
才被臨時借調過來。
兩份記憶都很完整,
然而當卓流青打定主意去仔細回想之后,還是從第一份記憶中找出了明顯的破綻。
她的家族跟步家類似,極有勢力,卓流青自己當初又是憑借優(yōu)秀的成績從學校畢業(yè),沒有特殊原因的話,不可能被分派到外城區(qū),縱然是擔任督察官。
除此之外,近來過于飽和的工作節(jié)奏也讓卓流青愿意相信,自己這邊絕對是少了一個特別能干活的人手……
卓流青接通通訊器,開口:“正好,我這邊也有事找步督察�!�
步無尚反應很快:“是內城區(qū)那邊又有信息傳來?”
卓流青給了肯定的答復。
“燃燒的黃昏”之后,F(xiàn)0631城的內城區(qū)毫無預兆地切斷了與外界間的聯(lián)系。
卓家有不少人都是內城區(qū)居民,在意識到這件事后,卓流青一時間有些焦慮。
除此之外,中城區(qū)也發(fā)生了意外。
保衛(wèi)科發(fā)現(xiàn)了很多由玩家異變而成的怪物,其中大部分都是密瞳,不過可能是受到黃昏力量的制約,那些怪物展現(xiàn)出的戰(zhàn)力都相當有限,不過盡管如此,保衛(wèi)科還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將所有怪物通通制服,暫且關押了起來。
督察隊本來想尋求螺絲刀的幫助,然而不知為什么,這家從不放過任何賺錢機會的保險公司,在面對F0631城的災難時,卻表現(xiàn)出了令人難以理解的靜默,這倒不是說螺絲刀那邊暫時閉門歇業(yè),而是指他們的高層像是突然掉線了一樣,始終沒有給出任何指示。
卓流青聯(lián)系上了自己認識的螺絲刀高級職員,然而對方也是一樣納悶,員工們都猜測,多半是制造商大人那邊出了問題。
卓流青有些茫然。
她認知中的世界忽然產生了bug,一時間只叫人倉皇失措。
步無尚:“內城區(qū)那邊……”
卓流青定了定神,道:“內城區(qū)死了超過一半的人,剛剛確認了,城主也在死亡名單之上。”
提供消息的是步家的一個年輕人步向雒,據(jù)他所說,內城區(qū)突然被血色的瘋狂所籠罩,他沒有辦法說明異狀持續(xù)了多久,等終于恢復神智的時候,已經到了五月。
……失去理智的時候居然沒有因為忘記進食而餓死,步向雒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相當不錯。
他第一時間聯(lián)系了家里人,還有學校那邊不怎么熟悉的老師跟同學,并成功組織了一支救援隊,然后在其它府邸內,找到了大量失去血肉的空皮囊,僅僅看上一眼,就能令人san值狂降。
一直等到六月初,內城區(qū)的幸存者才成功重啟了城區(qū)聯(lián)絡器,了解了外面的情況。
目前督察隊還未曾公示城內情況,然而就算選擇公示,目前能放到臺面上的消息,只有“古源者入侵內城區(qū),城市主人因此死亡”。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倒也是真相。
步無尚聽完卓流青的話:“我今天會去螺絲刀一趟。”又道,“我覺得,制造商那邊可能會有近期異變的答案。”
螺絲刀在各大城市都設有辦公區(qū),只要通過入口,就能進入辦公區(qū)。
過來的時候,看到了衛(wèi)胥晷。
衛(wèi)胥晷認得的業(yè)務員不多,直到昨天,才重新聯(lián)系上沈星流。
她很想知道,程亭羽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門口的兩人對彼此點了下頭,一時間都未說話。
“歡迎光臨……”
冰冷的電子音響起,大門打開,穿過隧道般幽暗的長走廊后,兩人進入到一處滿是鮮花與陽光的庭院當中。
這里不像保險公司,反而很像……
步無尚回想自己在資料中看到的圖畫,道:“白塔?”
她的猜測跟真相十分接近,這是制造商在自家地盤上,仿制的校園建筑。
庭中有一座噴泉,一個穿著長袍的少年人就坐在噴泉邊的長椅上,靜靜著書本。
少年的神情安寧而平靜,眉眼間帶著隱隱的熟悉感。
步無尚詢問:“足下是——”
少年起身:“我是本體制造出,用來與外界交互的一具容器,你也可以同樣稱呼我為沈星流�!彼坪跏菫榱私忉寖扇说囊苫�,他又補充了一句,“因為容器內存有限,所以我加載的更多是知識而非情緒與記憶。”
步無尚:“所以你其實沒有關于‘燃燒的黃昏’的回憶�!�
少年:“我知道這件事�!�
步無尚:“為什么是你負責與外界交互?”
少年指著自己的胸膛:“因為我的本體受到了損傷,這里碎裂得很嚴重�!�
哪怕是屹立在世界頂端的大人物,依舊有著可以被毀滅的靈魂。
衛(wèi)胥晷:“我只想問……”她的聲音讓人聯(lián)想起結了冰的湖面,帶著自我克制后的平靜,“程亭羽現(xiàn)在怎么樣了,她為什么沒有從副本內出來?”
少年:“本體那邊的猜測是,造夢家燃燒了自己,帶著降臨于現(xiàn)世到的古源者,一起于夢境之種內隕落。”
“……”
其實衛(wèi)胥晷早就發(fā)現(xiàn),程亭羽并不是個普通人。
她猜過對方是提燈人,卻沒想到,住在對面的居然就是造夢家本尊。
衛(wèi)胥晷聽見自己的聲音:“祂為什么要以普通人的身份,進入這座城市?”
少年:“一個記憶不全,而且覺醒了密瞳類能力的玩家,在進入這座城市后會遭遇什么?”
步無尚:“祂會像其他密瞳那樣,被城市控制。”
少年:“F0631城在為古源者的降臨做準備,為了建立穩(wěn)固的通道,所以需要密瞳,為了提升容器的質量,所以需要血肉。
“一個被控制的、充滿潛力的密瞳,會逐漸靠近這座城市的核心,老師的眼睛留給了造夢家,祂在這里看見了自己的命運�!�
程亭羽幾乎是身無長物地進入了這座城市——不到半年的時光,在造夢家的生命里,那只是短暫的一瞬間。
不用做什么準備,不用再度返回無盡城,造夢家甚至安排了制造商,來遏制自身記憶可能的復蘇——祂并不在意自己是否被發(fā)現(xiàn),命運會帶著祂,在合適的時機,迎接上從另一個世界中降臨的天災。
少年閉了閉眼。
他盡可能不去連接本體,但偶爾,會感受到本體那邊傳來的震動。
那里似乎有一個越來越大的空洞,里面回響著被歲月所埋葬的自我質問。
衛(wèi)胥晷:“造夢家……隕落了嗎?”
少年的目光空了一瞬,濃釅的黃昏映在他的雙眸當中,帶著揮之不去的沉重:“秩序之塔離開的時候,留下了帶著裂縫的白塔。
“大賢者離開后,祂的眼睛跟聲音散落在大地之上。
“無盡城那邊的‘我’告訴本體,提燈人已經找到了夢境之主破碎的時鐘。
“提燈人嘗試了很多辦法,卻都無法將時鐘拼湊完整�!�
白天鵝區(qū)。
沈星流靜靜看著眼前滿是裂痕的時鐘。
失去了[時間的座鐘]之后,提燈人們發(fā)現(xiàn),雖然列車組依舊能在大部分區(qū)域間同行,但他們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跟黃昏區(qū)同調。
好像有某種力量,將夢境的世界分割成了完全無法接觸的兩塊。
沈星流握緊了手中的透明方盒。
在真名升格為[萬物承載]后,制造商第一時間復制了老同學的一部分能力。
那是有關時間的力量。
大賢者隕落后,白塔雖然存在,但屬于祂的校長室卻變成了無人可以踏足的死敵。
每位大人物的隕落,都會帶走世界的一部分。
沈星流為自己留下了一條通道,如果隕落無可避免,那么他想最后一次,去看一眼屬于造夢家的無盡黃昏。
第187章
永恒無盡的夢想鄉(xiāng)
沈星流握住手中的透明方盒。
指針轉動,
血液中響起了齒輪的聲音,身軀逐漸與機械融為一體,剎那間,
沈星流感覺自己的心臟也變成了一個時鐘。
成功同調之后,
他終于清晰感受到了那條通往黃昏區(qū)的道路。
斷壁殘垣漂浮在空中。
周圍的光線是昏濛而濃郁的,既像沐浴著黃昏,又仿佛沉入了水底。
把一座城市拆成碎塊,然后拋擲于空中,再將它們墜落的過程凝固下來,就是黃昏區(qū)現(xiàn)在的模樣。
眼前的建筑顛倒、錯亂,
沈星流站在這里,
有一種正行走在失序的歷史中的錯覺。
四周格外安靜。
很少有人會來這里,唯有造夢家本人,才是黃昏區(qū)唯一的住民。
沈星流上一次過來,
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
自從“燃燒的黃昏”發(fā)生后,夢境之主的長棲之地也跟著沉寂了下來。
沈星流沉默地踏上石階,
一步步往上行去。
他清楚記得,
自己曾經跟老同學在階梯盡頭的拱門后面一起看過書。
早無盡城剛剛建立之時,程亭羽依舊會跟同學正常來往,
與老師在時相比,仿佛只是換了一個共同學習的環(huán)境,
然而隨著瘋狂程度的加深,
造夢家已經很久沒有邀請過旁人前來此地。
沈星流沒有急著讓自己移動到目的地,在黃昏區(qū),
他的能力受到壓制,
身體素質也似乎退化成了一個普通人類。
石質的階梯長的似乎沒有終點,
許多地方出現(xiàn)了風化的征兆,
沈星流步下微微不穩(wěn),不自覺地往階梯邊無盡的黃昏中趔趄了一下——
“……”
一只手恰時握住沈星流的胳膊,將他輕松拉回到石梯之上。
手臂上傳來的觸感讓沈星流整個人僵立當場,他豁然回頭,隨后看見了讓他靈魂震起嗡鳴的一幕。
一個熟悉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沈星流:“……你怎么在這里?”
同樣站在石階上的程亭羽忍不住笑了一下:“我當然應該在這里�!�
造夢家待在黃昏區(qū),實在是一件再合理不過的事情。
沈星流專注地凝視著面前的人,周圍濃郁的金黃色澤安靜地映在他眼中。
荒涼破碎的古城池、長至天際的石梯、熟悉而鮮明的人影,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一個突然降臨的夢境。
制造商忽然有些明白,為什么那么多人都會甘愿沉湎于夢境當中。
沈星流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提問,然而程亭羽卻先一步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想一想�!背掏び鸫浇俏⒙N,神色溫和,“你的話,應該能夠明白�!�
沈星流感覺自己的思緒像是空中的白鴿,隨著她的聲音慢慢降落到了地上。
程亭羽既然說自己能夠明白,指的自然是兩人都知道的事情。
沈星流再度認真看著面前的老同學,片刻后才試著回答:“‘生命的完美形態(tài)’�!�
那是早在大賢者時期,白塔就一直在進行的一項研究。
白塔的老師認為,隕落并非攀升的終點,秩序之塔之所以會破碎,是因為祂并未找到真正的路徑。
大賢者在此基礎上,做出了新的嘗試,祂本身是一位界域,在攀升至[晨曦]后,又為自己增添了血肉、密瞳、咒言以及少量的災蟲。
白塔中一直流傳著一個觀點。
界域相當于一個氣泡,能夠幫助能力者在精神之海中更加穩(wěn)定地上升,而大賢者認為,那些氣泡之所以在上升后會破碎,是因為本身并不完整。
用血肉來構建容器,以咒言作為語言,因密瞳而獲得眼睛,從災蟲中捕捉知識。
只有將不同的能力恰當?shù)亟M合在一起,才能保證攀升后不會像秩序之塔一樣隕落,而且這件事必須等到[晨曦]之后再進行,因為過早地接觸其它類型的能力,會因為被雜質污染,墮入[深淵]當中。
然而大賢者的嘗試失敗了,祂留下的手稿也在一次次的動蕩中遺失。
作為祂的學生,造夢家一直沒有放棄實現(xiàn)老師的目標。
程亭羽緩緩道:“那件事之后,我一直在思考,老師的假設應當是正確的�!�
沈星流一霎不霎地看著面前的人。
失憶狀態(tài)下的程亭羽,就像是一個剛從睡夢中睜開雙眼,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人,如今的她,則是真正取回理智,并且擺脫瘋狂的夢境之主。
程亭羽仿佛此刻仍在白塔中,正耐心地跟同學溝通自己的觀點:“我們通常認為,升入[清晝]之后,就會不可遏制地走向[無暗],最終將面對兩個結局,第一,放棄理智,選擇瘋狂,并且長久地存在下去,這條路也就是古源者的道路。
“第二,燃燒生命,保留理智,然后就此隕落,這是老師選擇的道路。
“無論是老師還是我,都無法做到放棄理性。
“然后我將目光投向了古源者,祂們的存在,跟攀升后的我們有很大的相似之處�!�
程亭羽忽然道:“我一直在想,古源者為何要侵蝕現(xiàn)世?”
沈星流清楚,主流觀點都認為古源者希望能從現(xiàn)世中夠獲得力量。
不過看現(xiàn)在的情況,老同學應該有點不一樣的想法。
程亭羽:“即使是人類中的強者,對于古源者而言也依舊弱小,即使是我,當時也只是[晨曦],祂們與其捕捉人類,倒不如捕捉弱小一些的同類。”
沈星流未曾反駁。
造夢家是有資格提出“捕捉弱小的古源者”這個意見的。
程亭羽閉了閉眼,提示:“想一想,有什么是人類擁有,而古源者沒有的?”
沈星流:“是‘理智’?”
程亭羽頷首:“我覺得是。”她轉過身,同時招呼老同學,示意對方跟自己一起往石階上走。
流淌在周圍的金黃色或濃或淺,仿佛是琥珀凝成的靜謐水泊。
程亭羽的聲音像是從夢境中遙遙傳來:“古源者用理智換取長久的壽命,所以會本能尋求自己空缺之物,祂們的做法是用密瞳來建立通道,然后借機降臨。F0631城應該嘗試了很久,他們發(fā)現(xiàn),足夠的血肉之力可以延長古源者降臨的時間。”
沈星流想到了在副本中看到的血管與巨繭。
“那些古源者,并不像擺脫了瘋狂�!�
程亭羽微笑:“當然沒有擺脫——血肉會腐朽,依靠吞噬人類獲得的智慧也會逐漸流逝,在選擇了那條瘋狂的道路后,便再也無法回頭�!�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指古源者可能有點智慧,但不是很多。
那些智慧只能支持古源者跟一些人類訂立契約,也能讓祂們在明白了秩序之塔跟大賢者的強大后,做出了堅決避開造夢家鋒芒的正確決定。
好在論起演技,還殘留著些許理智的造夢家明顯比古源者要多一點,在夢境之主成功塑造了自己快要隕落的形象后,F(xiàn)0631城終于決定走出最后一步。
沈星流回想起自己目睹過的場面。
在離開副本的那一刻,他能感覺到,有強大而恐怖的氣息正在往那顆被污染了的夢境之種中滲透。
因為那顆夢境之種存在著“會將瀕臨隕落的造夢家卷入其中”的特性,所以一旦程亭羽在那里展示出屬于夢境之主的力量,就會被認為隕落已經開始。
這樣一想,也難怪那顆種子能落到F0631城手中。
不管是六號公寓還是賭場副本,都清晰地昭示了一件事,F(xiàn)0631城竊取了造夢家的部分力量。
當時不少人都以為,那是因為造夢家被瘋狂所籠罩,只能任憑自己的種子流落在外。
如今看來,更像是為了把古源者一網打盡,所以刻意對此視而不見。
然而古源者能夠被順利瞞過,大約也是因為,當時的造夢家的確已經踩到了隕落的分界線上。
沈星流并未忘記,自己離開夢境之種時所看到的那抹燃燒的黃昏。
程亭羽:“其實F9631城的研究也有可取之處,畢竟他們已經意識到了,古源者的降臨無法持續(xù)太久,是因為容器存在問題。
“瀕臨隕落的時刻,也是我被瘋狂侵蝕最深的時刻。
“那個時候的我,同樣決定降臨到新的容器之中�!�
沈星流明白老同學口中的容器指的是什么,也理解了對方為什么要暫時封印自身的力量與記憶。
造夢家將跌入虛實之隙后的經歷,全數(shù)壓入了潛意識當中,然后依憑在新的血肉之軀上,以普通人的身份進入F0631城,除了遵循命運的指引并正面迎接古源者的降臨之外,祂也是為了制造一個可以容納自身力量的容器。
這個容器必須擁有智慧,所以祂用封印力量的方法壓制住自身的瘋狂,也必須與造夢家完全契合。
古源者選擇人類,造夢家選擇了自己。
所以那只密瞳之眼會一直看到[造夢家的注視]——夢境之主為自己建立通道,然后降臨于己身。
程亭羽不疾不徐道:“我想,這才是將界域與其它類型能力融合在一起的正確方法�!�
可惜她在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被瘋狂嚴重侵蝕,所以準備得不是太充分,最終只融合了界域、血肉以及密瞳的能力。
幸而解決了古源者并且擺脫瘋狂之后,造夢家還有相當漫長的時間來完善當初的計劃。
如今的程亭羽,已然借著擊潰古源者的事件成功攀升,她的真名也完成了升格。
死在副本中的玩家能被副本吸收,死在夢境之種內的古源者,當然也可以成為造夢家的養(yǎng)料。
沈星流伸手輕敲了下自己的眉骨,一個放大鏡模樣的道具懸在眼前,顯示出“正在解讀中”的字樣。
同樣是大賢者的學生,沈星流也得到了老師具備密瞳力量的部分遺骸,并制作出了眼睛前面那個道具,當然在正常情況下,他無法鑒別出夢境之主的訊息,好在后者在面對特定目標時,可以放寬一些自身的禁制。
一行閃爍的文字慢慢成形——“[界域·永恒無盡的夢想鄉(xiāng)]”。
那是造夢家新的真名。
許多人追求過亙古不變的生命,戲劇作家還將不朽放在劇院的名稱之中,然而唯有夢境之主,才真正攀升為了永恒的存在。
沈星流:“所以你當時已經明白,什么才是‘生命的完美形態(tài)’�!�
程亭羽:“確實如此。”
沈星流默默注視了程亭羽一會。
作為老同學,這兩位城市主人算是頗為了解彼此,比如現(xiàn)在,制造商就明白,對方之所以會一本正經地強調,多半是因為有些不大確定。
沈星流提問:“那你為什么那拿走我手上的字句?”
他問的時候,心里也很清楚答案——造夢家大人一向料事于先,之所以這么做,多半是為了有備無患。
程亭羽伸手按了下額角。
她就知道,對方最后還是不會忽略掉那件事。
程亭羽神色鎮(zhèn)定如常:“我剛剛攀升,無法控制自身力量的逸散,還得在黃昏區(qū)中待一段時間,你也不要久留�!闭f話的同時,她也果斷伸出手,在老同學身上輕輕推了一下。
“……”
沈星流很早就明白,不要提讓城市主人沒法回答的問題的道理,結果今天依舊忍不住明知故犯了一下,下場也沒出乎預料——他直接被造夢家給刷新回了白天鵝區(qū)。
被剝離的聯(lián)系重新接續(xù),停滯的時間再度向前。
有些像是流浪商人的年輕人狀態(tài)輕松地找了個地方坐下,仰著頭,眺望天空。
澄凈的天幕上,飄著一朵又一朵蓬松的白云。
沈星流忽然想起,黃昏區(qū)中那片金黃的色澤,似乎變得淺淡明亮了一些。
暮色已然降臨,但長夜終將過去。
這座城市與它的主人,都已迎來嶄新的黎明。
第188章
尾聲
自從“燃燒的黃昏”事件后,
外界就一直有“造夢家已經隕落”的流言傳播。
F0631城那邊倒是很冷靜,主要是不冷靜也不行,畢竟內城區(qū)康家那邊直接打出了一波團滅,
城內的狀況千頭萬緒,
一時半會也騰不出空來關注隔壁城市的情況。
在一次交流會議中,步無尚等人從城邦聯(lián)盟那邊得到了消息,一貫不怎么干涉現(xiàn)世的無盡城近來活動頻頻,還跟城市聯(lián)邦簽訂了一份固體夜湯出口的貿易合同。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因為上級傷亡大半而不得不被臨時提拔成城市代表的洛載歸很有些驚訝。
他試探著詢問:“造夢家那邊……”
聽到校友大名被提起的牧揚上乾驚了一下,小心翼翼道:“造夢家怎么了嗎?”
洛載歸含蓄:“聽到點傳言。”
牧揚上乾:“祂一直有挺多傳言。”
洛載歸:“因為‘燃燒的黃昏’,
很多人覺得祂可能步上了大賢者的后塵�!�
其實牧揚上乾也有過類似的猜想。
不過在跟提燈人接觸后,
他就改變了想法——造夢家的使徒們不但能夠正常溝通交流,而且普遍表示自己精神挺好的,這就足以證明某位白塔著名校友依然建在。
牧揚上乾:“我覺得,
造夢家應該是通過某種方式,戰(zhàn)勝了隕落的命運�!�
在沒有更多證據(jù)之前,
洛載歸決定相信面前的白塔畢業(yè)生。
城間公務處理完后,
洛載歸并沒直接走人,他這回離開外城區(qū)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