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我異常窘迫，回答大哥是因為他把我弄得太舒服了。
然后我們又做了。
拍照的姿勢很簡單，我和大哥站得肩并肩、手碰手。
幾天后，大哥把照片取回家。我拿在手里細(xì)細(xì)地看，這才發(fā)現(xiàn)按下鎂光燈那瞬間，我看著照相機(jī)，大哥卻看著我。
抬起頭，我無端對進(jìn)大哥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我問大哥在笑什么。
大哥沒有告訴我。
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進(jìn)相冊里。
后幾年天上總有飛機(jī)落炸彈，往往在深夜無緣無故地炸開一片。短短半個月，許多曾經(jīng)在書齋里的朋友都死了，變成陶瓷罐里的焦土。
槍聲炮聲，大哥永遠(yuǎn)都不怕，擋在我身前治傷救人。
我也想做些事，大哥卻不讓我出門。
我聽大哥的話，但其實我想告訴大哥，我也不怕的。
那段時間，我總是坐在門口等大哥回家。
母親有時會拿著繡有荷花的錢包出門，她說她要去找父親買糖吃。
父親在前年秋天意外離世，從此母親變得有些癡傻，腦海里只裝著年輕時候的事。
見后，我將母親牽到身旁坐好，說大哥會給我們帶糖回來的。
母親喜歡摸我的長命辮，問我大哥是誰。
我想了想，看著已經(jīng)瘋癲的母親說：“大哥是我的心上人�！�
母親傻傻地發(fā)笑，說自己也有個心上人。每年玉蘭花開的時候都會給她摘，可玉蘭樹分明很高。
我也傻傻地笑，說大哥也會到很高的樹上給我摘櫻桃。
再過兩個月，戰(zhàn)事變得更加緊張，大哥帶著我們暫時躲到山上的文殊院。
禪房并不寬裕，我和大哥擠在小而窄的木床上，夜里我把他抱得很緊。
“怕我跑了？”盡管大哥的臉頰瘦削，笑起來依舊好看。
“大哥，我怕你像他們一樣突然消失了�！蔽野涯槻卦诖蟾绲膽牙�，不讓他發(fā)現(xiàn)自己哭了。
“大哥舍不得消失，”大哥輕易察覺，托起我的下巴擦掉眼淚，“那樣就再也見不到阿雨了�！�
“阿雨乖，有大哥在，不要哭�！�
我知道自己沒有出息，但我不要出息，我只要大哥。
“大哥，紅繩要斷了�！泵饺笨�，我忙不迭擔(dān)憂。
“斷了就斷了，”大哥摸了摸我的臉，“阿雨忘了？大哥從來都不信這個�！�
“阿雨，我們的紅線在血管里�！贝蟾缬终f。
“我們是親兄弟，永遠(yuǎn)都斷不了的�！�
我相信大哥的任何話。
天亮后，大哥還是一如既往地下山救命，常常離開好幾天。
我無數(shù)次祈求菩薩，只要能夠保佑大哥平安，就算自己把腦袋磕破都行。
就算要我的命都行。
寒冷的夜晚里月亮像是沒有骨頭，苦白的光輝變成雪粒落地，清晨后萬物都失去生命。
上山的小路只有一條，大哥走前說過自己很快就會回來，還會給我?guī)г捗犯伞?br />
我又站在山門前張望，零星路過些抱著瓷罐的人。
瓷罐里裝著至親的骨灰，逃命的年月買不起棺材，又不想將親人掩埋在野地，最終他們都會送到寺廟安放。
天氣好冷，我渾身都快被凍僵了。
大哥將自己的表留給我，看了看時間后我決定去照顧染上風(fēng)寒的母親。
石階上的雪被僧人掃得一干二凈，殿前青松微動，我突然聽到耳邊有陣疾疾的腳步。
我欣喜若狂，轉(zhuǎn)過身后面前的人正好停住。
“阿彌陀佛，這位是藍(lán)風(fēng)迢先生�！�
說完，他將懷里的潔白瓷罐遞給我。
落地
我今年100歲，從前的很多事都忘記了。
我忘記了自己在哪一年出生，忘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也忘記了自己有什么親人。
我為什么知道自己今年100歲？
因為有個人曾經(jīng)說自己不信菩薩，但是偷偷地為我祈過福。
這個人是誰？
他叫藍(lán)風(fēng)迢，是我的大哥。
大哥教我認(rèn)字，會給我寫信，還會給我摘櫻桃。
我當(dāng)然記不得，所以這些事我都寫在墻上。每天看一看，我就能想起大哥。
我記得自己很聽大哥的話。他說保佑我能長命百歲，我就活到了100歲。
我也沒有忘記大哥的模樣，因為我們有照片。
你看，前面這個人是我，后面這個人是大哥。當(dāng)時大哥想牽我的手，碰了碰又放開了。
為什么要放開？
因為我們那個年代是不允許男人喜歡男人的，要是被發(fā)現(xiàn)了，大哥和我都會被當(dāng)成妖怪燒死。
我不怕死，我怕把大哥害死了。
你說什么？照片后面好像有字？
我看看，真的有字。
“——1929年，冬�！�
“——與阿雨攝于杭州，結(jié)婚照�！�
原來我叫阿雨，還跟大哥結(jié)了婚。
有沒有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我都忘了。
從小我的記性就不好，總是記不住事，大哥就讓我都聽他的。他說自己下趟山，過幾天就回來，到時候你問問他。
過幾天是多久？我也不知道，大哥把他的表留給了我。起初我每天都盯著看，后來表壞掉了，我也壞掉了。
我今年是不是沒有100歲？怎么可能，我掰著指頭算著呢。大哥走的時候，我滿20歲。大哥一走就沒再回來，前前年我滿70歲，前年我滿80歲，去年我滿90歲，今年我就100歲。
我不是瘋子。
我也不是傻子。
我的確是個傻子，年輕的時候娶過一個老婆，她說自己不喜歡我，我就把她放走了。
為什么要把她放走？
因為我不喜歡她。
我喜歡誰？
剛才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喜歡大哥。我們結(jié)婚了。
大哥說自己不信菩薩，但是偷偷給我拜過長命百歲。我聽他的話，今年我滿100歲。
不跟我這個傻子說了？
我也不跟你說了。大哥馬上要來接我了。
到哪兒接我？
看見后院那棵桃樹了嗎？那是我出生那年大哥種的落地樹，意思是長命百歲。
我要去那里等他。
閏三月，桃花開。我坐在樹下等大哥。大哥說他下趟山，過幾天就回來。
不過這次我恐怕等不到大哥了。
我快要死了。
雖然這里沒有菩薩，但我還是要許愿。
下輩子我還要當(dāng)大哥的弟弟，下輩子我們要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大哥，大哥，我要來找你了。
大哥，大哥……不要忘記我。
我們說好的，下輩子只要我抓住了你的手，你就不要放開我。
我要睡著了。
大哥，其實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
大哥，我知道你早就死了。
大哥，你騙我。
大哥，我好想你。
彌留之際，恍惚中我看見大哥站在黃泉路上，他穿著婚服說來接我拜天地。
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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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lán)雨》這個故事不算長，創(chuàng)作的初衷是去年我突然想到“藍(lán)雨”這個名字。我覺得特別好聽，于是做了好看的封設(shè)，再動手敲完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