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是在提點自己罷?月牙兒“嗯”了一聲。
“趙府在哪兒,知道嗎?”
知道,長樂街第二條岔路口往里,走十來步,門前有兩個石獅子的就是。絮因走之前和她細細講過。
月牙兒答道:“不清楚�!�
吳勉頷首道:“你賣了花卷,在原地等我,等我尋著你,帶你到趙府門前�!�
“好呀�!�
這段路本就不長,月牙兒推開門,對他回眸一笑:“明天見�!�
“明天見�!�
第6章
冰糖葫蘆
關(guān)上一道薄薄的木門,月牙兒雙手捂住臉,心想:我剛才是色令智昏了吧?
都怪今夜的月色太好。
她輕輕拍一拍紅透的臉頰,洗了手,去處理山楂。
據(jù)說冰糖葫蘆源自南宋,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地域的原因,本地并沒有瞧見很多賣冰糖葫蘆的。
聽絮因姐說,她家娘子最近胃口不好,山楂開胃,想來應該能討她的歡喜。
山楂洗凈,去蒂而后需要去核。但眼下沒有趁手的剔核工具,月牙兒只能退而求其次,將山楂攔腰切開,取出果核,而后整個合上。
其實山楂依照去核的不同,能做成不同種類的糖葫蘆。比如若是用已有有些爛的山楂做糖葫蘆,可以把腐爛的地方削去,趁勢去核,而后串在一起。這種糖葫蘆需要微微壓扁,再上糖漿,不然怕顧客看出端倪。但因為用的是熟透的山楂,較之完整的山楂而言,多了一份酥軟。所以有些不明就里的人,會偏愛這種的冰糖葫蘆。其實若想吃到上好品質(zhì)的冰糖葫蘆,應該專挑大而完整的山楂串,縱使價錢會貴上一點兒。
像月牙兒這樣攔腰切開去核,最合適的是做成夾心糖葫蘆,比如其中塞些其他水果。奈何她只從吳家拿了些山楂并一個橘子,只能做兩串夾心糖葫蘆,其他的都是普通的紅衣冰糖葫蘆。
沒有竹簽,她只能用筷子將山楂一一串起來,放在盤里。模樣是丑了些,但味道應該差不離罷?她心里安慰自己道。
熬糖這道工序是必不可少的,也是能決定冰糖葫蘆味道的一環(huán)。月牙兒將鍋燒熱,將綿白糖同水一起倒入鍋中,往灶里添了把茅草,慢慢熬。在火的催促下,糖溶于水,漸漸成就琥珀色,糖汁稠密。月牙兒用鏟子一攪,糖已拉絲,且表面泛起許多泡沫,她一見便知道是火候到了。拿起一串山楂,緊緊貼著糖沫,將山楂串勻速轉(zhuǎn)一圈�;鸺t山楂便裹上一層薄如蟬翼的糖衣,在燈下一望,晶瑩剔透。
粘糖這一道工序,萬萬急不得,要不緊不慢。月牙兒將四串冰糖葫蘆依次轉(zhuǎn)動,擱在抹了油的木板上,靜候糖液凝固。
灶里的火失了柴,漸漸熄滅,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火星子。這時候糖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掛上了山楂,渾然一體,色澤如同被冰雪覆蓋的寒梅,誘人至極。
月牙兒握著一串冰糖葫蘆,輕咬一口�!案锣浴币宦�,薄如冰似的糖衣應聲而碎,糖的甜與山楂的鮮躍動在舌尖,可口的恰到好處。
盡管耗糖又耗筷子,這樣一次成功的嘗試,著實是令人喜悅的,第二日月牙兒醒來時,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但仍是高興的。
她照例將擔子挑到昨日的地方,同附近的攤主打了聲招呼,再一一擺開。
第一位主顧仍是昨日那個梳著雙環(huán)的丫鬟,斜著眼,道:“給我拿六個�!�
月牙兒手腳麻利的包好,丫鬟正給她銅錢,卻見她搖搖頭,說:“勞煩姑娘往罐里放吧,這樣干凈�!�
丫鬟定眼一看,她擔子上真擺著一只白瓷并蒂蓮小罐,里頭放著些銅錢,不禁奇道:“這是為什么?”
“我這里沒挑水來,為了干凈,如果接了錢還要洗手�!痹卵纼杭毿慕忉尩溃骸白蛉盏谝惶斐鰜�,匆匆忙忙的,連這都沒想到。請您多包涵�!�
丫鬟接過油紙包,看了一眼小罐,道:“窮講究�!�
她說完,就轉(zhuǎn)身走了。
月牙兒望著她的背影,搖頭失笑。很快,下一位主顧又到了。
也許是她做的花卷本來就不多,也許是昨日看了熱鬧的人打算嘗嘗鮮,還沒到晌午,今日份的花卷就銷售一空。
月牙兒看看時辰,將擔子收起來,給了鄰近茶肆幾個銅錢,托他們照看一下。自己則在茶肆沿街的地方挑了一個位子坐下,敞著竹簾,瞧吳勉來了沒有。
茶肆,在這時候可謂興盛一時。不拘大小,大街小巷總會有那么一家。本地人有點錢、有點閑,都愛往茶肆里鉆。或會友,或談天,總是熱熱鬧鬧的樣子。
但縱觀整個茶肆,來光顧的顧客多是男子,偶爾有幾個婆婦。像月牙兒這樣年紀的少女,還真沒有,所以當她走進來的時候,許多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
月牙兒半點不在意。
既然在茶肆坐,自然要點一壺茶。月牙兒當然是揀最便宜的點,叫了一壺茉莉花茶。
話說這茉莉花茶又香又好喝,怎么會價錢最賤呢?要從茶葉的源頭說起。如今交通不便,茶葉離了茶田,到吃茶人的嘴里,少則幾日,多則幾月。這時候并不講究什么陳年老茶,因為制茶技術(shù)還沒那么發(fā)達。是以茶葉越新鮮越好,也就越貴。倘若真放久了,變成陳茶,懂行的人一口就品出來了,自然賣不上價。但好好的茶,總不能丟了吧?于是便有人想了個法子,用曬干的茉莉花放在茶里,一起抄一抄,花的香味就把茶的澀味蓋住了。是以茶肆里最便宜一檔的茶,就是茉莉花茶。
如今的茉莉花茶已經(jīng)改為沖泡的方法。早些年的時候,還流行一種茉莉花蜜的吃法。準備兩個相同大小的碗,一個裝著茶水,擺在下端。另一個則涂上一層白白的茉莉花蜜�;蹪獬砬医Y(jié)晶,能夠掛在碗底。而后將裝有花蜜的碗倒扣于茶碗之上,靜待花蜜在水汽的作用下,滴滴流入茶盅。等蜜茶交融的時候,茶客們可以互相談天,不失為一種消磨光陰的方法。
但現(xiàn)在這種吃法已經(jīng)不流行了。為了省事,尋常茶肆通常會給客人一小包綠茶、一小包干茉莉花,再提來一壺水。讓客人自己沖泡著吃。但月牙兒光顧的這一家茶坊,雖然面積不大,但服務(wù)卻很周到,親自沖了花茶送來,并寫了塊牌子掛在柜臺邊:“免費續(xù)茶。”
等一壺茉莉花茶送上來,茶博士照例問:“客人要些茶點嗎?”
“有什么?”月牙兒一邊給自己倒茶,抬頭看他。
眼前的茶博士是個年輕的小伙,大概二十來歲的模樣,微微有些發(fā)福。人瞧著喜慶,總是笑呵呵的,似乎沒有憂愁一樣。
茶博士深吸一口氣,表演起報菜名來:“小店有醬干、生瓜子、小果碟、酥燒餅、水晶糕、花豬肉、燒麥、餃兒,油糖饅頭……”
他這一連串噼里啪啦的說下來,連個停頓也沒有。月牙兒驚嘆道:“你這嘴皮子真利索�!�
茶博士笑了:“謬贊謬贊,這是吃飯的家伙事,怎能不利索。姑娘要些什么?”
“拿一疊生瓜子�!�
“好嘞�!�
月牙兒將食盒擺在茶桌上,就著香片嗑瓜子。
她坐了沒一會兒,瞧見吳勉的身影,忙朝他招手,一面喊著:“我在這里�!�
吳勉提著空果籃進來,并不坐:“走吧�!�
月牙兒把裝著瓜子的小碟往外挪了挪:“你好歹歇一會,都晌午了,吃了飯再去。”
確實到了飯點,隔壁座位上的茶客要了幾籠油糖饅頭,大口大口的吃著。吳勉看了眼天色,微微頷首,算是認同了月牙兒的說法。他揀了月牙兒對面的一張椅子,從袖里掏出塊手帕擦了擦,而后才壓著衣襟坐下。
月牙兒看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不覺有些好笑,調(diào)戲道:“知道的呢,你是坐在茶館;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吃皇上的杏林宴呢!”
吳勉看了她一眼,正色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倒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月牙兒笑一笑,揭開食盒的蓋子,將第一層的吃食取出來:“你還沒吃午膳吧,湊合著吃點。”
四個花卷,兩串冰糖葫蘆一一拿出。吳勉的目光停在那串冰糖葫蘆上。
雙色花卷他見過,也吃過,但這糖葫蘆倒是第一次見。他的目光掃過月牙兒的臉,心想,這丫頭昨夜怕是做這玩意兒做到很晚。
“山楂做的�!�
雖是問句,但疑問的意思實則很淡。月牙兒聽了,舉著一串在他面前晃:“實在沒法子,沒有竹簽,只能用筷子湊合湊合,但味道還行,你試一試�!�
一看就是甜的,吳勉并不愛吃糖,但還是接過咬了一顆。
“怎么樣?”月牙兒手托腮,一雙杏眼望著他。
還沒等吳勉答話,過來續(xù)水的茶博士忽然插話道:“這山楂倒像北邊的做法�!�
“你見過?”月牙兒來了興趣。
茶博士定眼一瞧,說:“我從前跟著掌柜作生意,倒見過一次,那時就覺得好,不過可惜行程匆忙,沒來得及打聽。姑娘,你能舍一顆給我嘗嘗嗎?若行,這頓茶錢我給你們打折�!�
“行呀�!痹卵纼和纯斓膹淖约耗谴呛J夾下來一顆,遞給他。茶博士道完謝,咬了一小口,眉開眼笑:“是了,就是這個味道。”
他追問著:“請問,這是姑娘自己做的?”
月牙兒點點頭:“聽人說過,自己瞎玩著做的�!�
茶博士稱贊道:“也是你聰明,才做得成。姑娘,你可愿把這方子賣給我們?”
月牙兒一愣。
作者有話要說: 做冰糖葫蘆,最難的是掛糖。看著很簡單,掛出來千奇百怪……
第7章
蜜餞金橙子茶
茶博士忙說:“我叫于云霧,是這雙虹樓老板的兒子,我說的話,你可以放心�!�
倒也不是不行,若是將這方子賣出,不知該要幾兩銀子。若要收益最高,是該一次性賣出呢?還是按比例抽成呢?
月牙兒心里飛快想著這些問題,面上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可是,我這糖葫蘆,是給趙府的三娘子做的�!�
趙府的三娘子?于云霧自然知道是誰,她兩年前出嫁的時候,嫁妝擔子抬過長樂街,那才叫一個“十里紅妝”呢!若真能得她的肯定,想來這樁買賣應該不差。只是相應的,自己想要買方子也得多出些錢。
于云霧有一個長處,不以貌取人。若換了茶肆里的其他茶博士,見月牙兒年輕,少不得想要她吃些虧,用低價將方子賣出。但于云霧一向看不上這種做法,明明自己愿意買,非要將人家的東西一貶再貶,只為多得兩份利。這怎能是做生意的長久之道?
只是講誠信不代表他沒心眼,這姑娘到底能不能到進趙府的門,到三娘子眼前去呢?
他試探道:“那是姑娘的東西做的實在好。我看你這模樣,等會兒是去見三娘子?巧了不是,我有個熟人,是趙府的家生子,他接了他老子的腳,如今當門房呢!叫候大。姑娘進趙府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問他。就說是我于云霧的朋友,他自然會幫忙的。”
“我給姑娘包些茶點,等會兒一起帶過去,倘若有幸,能給三娘子嘗一嘗。要是不方便,姑娘自己當點心吃。都是自家茶肆做的點心,味道不敢說頂好,但也不差。”
正說著話,他果真招來一個伙計,要他去包幾樣茶點。
這人倒是有趣,明明是想試探自己的斤倆,非說得跟豪俠一樣,倒挺會做人的。月牙兒心里這樣想,不由得對他更尊敬一點。
說不定,于云霧是個極好的商業(yè)合作伙伴呢!
她笑說:“當真?那我就托于老板的福了。對了,三娘子跟前的絮因姑娘愛吃甜的,若有些甜食,便再好不過了�!�
見月牙兒脫口而出三娘子大丫鬟的名字,于云霧心里便有底了,只陪著笑說話:“等姑娘從趙府回來,也該到用晚飯的時辰了。還到我這里來,我家就在后頭,咱們邊吃邊談,如何?”
他說著說著,看向一邊沉默的吳勉:“這位兄弟,你說好不好?”
吳勉心想,你請這丫頭吃飯,管我什么事。但轉(zhuǎn)念一想,她一個姑娘家,倒真不好自個人跟人談生意。徐婆曾托自己多照看月牙兒,左右街坊一場,又能混口飯吃,自己并不損失什么。
于是吳勉點了點頭。
就這樣說定了。
月牙兒進雙虹樓只提了一個食盒,出來倒提了兩個。
“左右姑娘等會兒還來,到時候一同提回來就是了。會不會太沉了?我叫一個伙計幫你提?”
大可不必,挑了三天擔子,這分量月牙兒還提得起。何況趙府就在這長樂街往里走,又用不了多久。月牙兒自然是謝絕了于云霧的好意。但兩個食盒拎在手上,月牙兒明顯感覺出不同來了。于云霧借的這個,比她的用料更上等,食盒外還雕著花呢。
等自己掙了錢,一定要買漂亮的餐具,上頭刻著“君幸食”,好好文藝一把。月牙兒邊走邊想。
一旁的吳勉有心幫她食盒,卻怕唐突了她。糾結(jié)了半天,才說:“我可以幫你提�!�
“不用,沒多重�!痹卵纼盒睦锵胫趺促嶅X,下意識回了這句話。等到說出口,這才察覺不對。按照套路,她是不是該讓吳勉幫她提?
失策失策,果然一想到錢的事,她就無心撩漢了。
趙府的大門,是很氣派的。門前蹲著兩個大石獅子,只開了兩扇角門。有好幾個門房將手揣在袖子里,站在檐下聊天。
月牙兒駐足,回頭對吳勉道:“真是麻煩你了,等會兒咱們在雙虹樓見吧�!�
吳勉微微頷首,叮囑道:“這種人家規(guī)矩多,你要小心�!�
怎么小心?難道她要像林黛玉那樣“不肯輕易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嗎?”說起來,自己倒更像是劉姥姥呢。
月牙兒笑起來,謝謝他的好意,轉(zhuǎn)身往趙府去。
趙府的門房,多少有些傲慢。見月牙兒提著兩個食盒過來,幾雙眼往她身上瞥了一回,見穿的是布衣,便不愿搭理,仍自顧自的說話。
月牙兒將手中的東西輕擱在地上,問:“幾位爺,我是給三娘子送東西的�!�
沒人理她。
月牙兒提高了聲音喊:“候大在不在?”
她喊得響,幾個門房不由得皺起眉,覺得有失體面。只有一個人扭頭往里喊:“候大,有人找!”
不一會兒,直房里跑出個青年來,面相有些憨厚,問:“誰呀?”
方才喊他的那個伸手一指月牙兒,候大定眼一看,奇道:“這位姑娘是?”
“雙虹樓的于云霧,他正和我談一樁生意�!痹卵纼捍鸬溃骸拔艺獊碲w府辦事,他說你是他好兄弟,該同你打個招呼�!�
候大恍然大悟,熱情起來:“于老板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姑娘貴姓?”
“姓蕭�!�
“原來是蕭姑娘�!焙虼笳f:“你有什么事?”
月牙兒將自己的來意一一說出。
候大聽了,問左右的門房說:“我怎么沒聽說過,三娘子那里來人吩咐了嗎?”
“仿佛是有這么回事。”一人抱怨道:“那位主兒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家里明明有廚房,非要從外頭買吃的。這不是打三爺和太太的臉嗎?”
候大笑了笑,同月牙兒說:“姑娘可有憑證沒有?這家大,事就多。萬一有個差池,我們也不好擔待。”
月牙兒將昨日絮因給的荷包解下來,拿給他瞧。對著光,果然瞧見荷包一角有個小小的“薛”字。
“沒錯,三娘子的娘家是姓薛的�!焙虼蟠_認之后,沖一個坐在板凳上的人喊:“麻子,既然是女客,該你送到垂花門,叫你娘老子接到冰心齋去�!�
“我不去。”那人快言快語:“不是你朋友嗎?你自己送去。”
候大再看看周圍的同事,他們都很快的將視線移開,說起另一個話題。
這是不想得罪人啊。
他心想。若是按尋常的例兒,候大該推說叫人來接才能進,把人打發(fā)走。可這是于云霧的朋友,讓人空走一趟,像什么樣子。想來想去,候大只得硬著頭皮道:“行,蕭姑娘,你跟著我來�!�
看了這么一會兒,月牙兒心里有些明白了,看來三娘子嫁到這趙府,同夫家不大合得來。連從外頭買個吃的,門房都三推四請,私下里指不定怎么議論三娘子呢。
看清了形勢,她也不多費口舌,跟著候大往里走。
入門有一堆假山,用的全是太湖石。皺、瘦、漏、透,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價錢從無錫拉過來的。假山之后,隱隱約約見一正堂,應該是待客用的。但候大不領(lǐng)月牙兒往那里走,只繞著假山另一端的小路前行。
過了一道寶瓶門,是條走廊,行在兩道夾墻里,黑蒙蒙的。漸而有光,從粉墻上的梅花窗透射過來。月牙兒踏著梅花形的光斑,向右一望,窺見窗外湖光之景,也聽聞枝頭有鳥兒啼鳴。
行出走廊,路過一間小閣。流水出閣下,卻被一道纏枝花墻攔住。只聞流水聲,不見其蹤跡。這道花墻便是趙府內(nèi)外宅的分割線。
垂花門下守著兩個婆子,斜倚在月亮門洞上,正歇息呢。
見有人來,一個婆子打了個哈欠,道:“有女客?怎么是你帶過來的�!�
候大站在月牙兒前邊,苦笑道:“是三娘子從外面買的吃食�!�
他這一說,這婆子就明白了。另一個午睡的婆子聽見這話,索性不睜眼,甚至輕輕打鼾。
那個接話的婆子皺了皺眉,說:“成吧。你跟我來�!�
她說這話,一掌拍到另一個婆子的肩:“睡死鬼投胎��!我領(lǐng)人進去,你好生看著門�!�
那婆子不滿的瞪她一眼。
候大轉(zhuǎn)身,叮囑月牙兒道:“你謹慎些,送完東西就沿著舊路出來�!�
月牙兒一口答應下來,隨著那婆子進了垂花門。
繞過一池秋水,兩人停在冰心齋前。粉墻黑瓦圈住的小院,庭前栽了桃樹與杏樹。正是杏葉黃透的時節(jié),一個婆子正拿竹掃帚掃地。有個才留頭的小丫鬟守在門前,揀了兩篇杏葉玩,見有人來,抬頭問:“做什么?”
那婆子回道:“外頭賣吃的,說是給三娘來送東西。”
小丫鬟歪頭道:“是有這么回事�!闭f罷,她打起湘簾,讓月牙兒在西間等。自己則去通傳。
才將盒兒放下,坐在椅子上。另一個丫頭就捧了茶來。月牙兒接過來,揭開一看,原來是一盞蜜餞金橙子茶。基底選的是紅茶,搭配上切分得恰到好處大小的蜜餞金橙子,果香濃郁,入口清爽。在茶的清亮里,橙子的香甜一覽無余。
看來這三娘子愛吃甜食,月牙兒心想。
她才喝了一口,絮因便來了:“三娘子正寫字呢,請你去明間坐�!�
月牙兒應了一聲,提著盒兒隨她往東去。自有丫鬟掀簾,只見明間內(nèi)擺著各色菊花,一樽銅獸香爐,沉水香的香霧自獸口裊裊而出,讓人心不由得靜下來。屋中筆硯俱備,還擺著一扇山水屏風,原是做書房用的。
背對一窗湘妃竹,一個女子正伏在桌上寫字,云鬢戴狄髻,當中一個佛字鎏金頂心。身穿白綾對襟襖兒,湘妃色織金裙,罩一件寶藍海棠繡花禳比甲。清清爽爽的立著,像是從仕女圖上走下來的美人。
作者有話要說: 參考文獻
《隨園食單》
《金瓶梅》
《陶庵夢憶》
《揚州畫舫錄》
《中國日常生活史》
《十六世紀明代中國之財政與稅收》
第8章
酥油泡螺
聽見通傳聲,薛令姜從容落定最后一字,飛白藏鋒,端得是一手好字。
日色掠過竹影,朦朧上她的容顏。月牙兒在暗中看了個真切,心中不禁贊一聲,好一個雍容華貴的美人。臉若銀盤,眉似遠山,清淺含笑。
月牙兒素愛美人,因此不自覺地對她就多一分喜歡。
薛令姜的音色很是溫柔,甚至有股子空靈的感覺:“勞累你跑著一趟,請坐�!�
早有小丫鬟搬了個瓷質(zhì)霽紅釉坐墩來,因天涼,上頭覆了塊黑綢。
月牙兒按照禮數(shù),向她深深道了個萬福。但畢竟不熟練,行禮有些不標準。
絮因見了,抿著嘴笑,正想拿她打趣,卻見薛令姜掃了她一眼,只得將玩笑話咽下去,恭恭敬敬扶她往榻上坐。
薛令姜落座時,裙擺微提,月牙兒窺見她的繡鞋,卻是一雙纏過的小腳,心里頓時有說不出的滋味。
待兩人坐定,又有小丫頭進茶來,仍是蜜餞金橙子茶。月牙兒等薛令姜吃了茶,才將來意說明:“三娘子,你要的點心我?guī)砹�,都是特地做的。你給的原料又足又好,我便用余下的蜜糖另做了一樣點心,一并帶了來,給三娘子嘗嘗�!�
“你有心了�!比镒訉⒉璞K擱在案幾上,一旁的絮因忙接過盒子,揭開一看,一層是翡翠花卷,另一層則是糖葫蘆。
花卷是見過的,糖葫蘆倒沒有,絮因笑出聲來:“你這人真有意思,好好的山楂,偏用筷子串起來,做什么這樣折騰�!�
月牙兒接話道:“本來該用竹簽串的,可姑娘瞧我這雙手,哪里會削竹簽呢?只能因地制宜咯。別它模樣怪,味道是好的�!�
薛令姜微微頷首,絮因便拿了小描金碟兒,揀了一串糖葫蘆,放在碟兒里遞與她。
一串糖葫蘆掛了四個山楂,紅通通的,瞧著可愛。薛令姜沒試過這種吃法,遲疑片刻,從袖里拿出一塊錦帕,一手遮著鼻口,方咬了一粒。糖的綿軟在凝固后化作薄脆,嘎嘣一聲在舌尖綻開,甜到人心里去。若光有這甜味,興許會膩味,所幸山楂的酸爽中和了這甜味,使得這甜恰到好處。
薛令姜吃完一粒,笑說:“味道不錯。你方才說,這什么‘糖葫蘆’是需要用竹簽串?想來這是,我叫他們弄一些竹簽給你�!�
“這怎么好意思�!痹卵纼旱溃骸叭镒咏o我的夠多了�!�
“不過小事。”薛令姜看著她,道:“我看你年歲還小,及笄了不曾?”
“還差一歲�!�
“這樣小,就出來走街串巷,也是難為你了。”
月牙兒笑一笑:“各人有各人的難�!�
薛令姜好奇道:“我看你談吐不錯,又會畫畫,莫非上過女學?”
她口中的女學,并非真正的學校。而是一些沒有功名的秀才,為了生計,也收一些女學生,教幾個字,學一些詩詞歌賦唱本。送女兒上女學的人家,有真想讓女兒學些東西的,但大多數(shù)是將女兒做貴妾培養(yǎng),期望日后嫁到富人家當妾。
“哪里有閑錢呢,不過去了幾回而已。”月牙兒含糊道。
薛令姜頷首道:“那便是天賦異稟了�!�
這時候,外頭有婆子喊:“送茶點的來了�!�
月牙兒不明所以,難道她還在外面另買了吃食?
湘簾一掀,走進提著食盒兩個丫鬟,并一個老媽子,齊齊向薛令姜道萬福。
絮因冷哼一聲,半點好臉色也沒有:“我以為你們廚房那些人多金貴呢!昨天還和我鬧。今日還不是乖乖送了點心來�!�
她聲音雖俏,說話卻有些刻薄。那老媽子聽了,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罵道:“三娘子還沒說話呢,就你這小奴才話多�!�
“老奴才說誰呢!”絮因瞪了她一眼。
薛令姜將手中盞兒往小桌上重重一頓:“賴媽媽,你在太太面前,也是這樣口無遮攔的?”
賴媽媽朝絮因翻了個白眼,轉(zhuǎn)身向薛令姜道:“三娘子,太太心疼你,才讓我送點心來。太太可說了,若三娘子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直管和她說去。咱們趙家好歹也是江南一等一的富貴人家,怎么能讓媳婦和外頭那些三姑六婆往來,沒得敗壞了名聲�!�
她說到“三姑六婆”這四個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瞥了月牙兒一眼。
月牙兒不料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來,心生不喜。說誰是三姑六婆呢?我大大方方做生意,怎么就敗壞三娘子名聲?她本欲還口,奈何瞥見薛令姜陰沉的臉色,到嘴邊的話硬是咽了下去。
她到底記得自己的身份,一介孤女,還沒底氣去摻和豪門的那一攤爛事。
薛令姜的唇緊緊抿著,深呼吸幾回,方道:“你去回太太,說我謝謝她好意�!�
看三娘子這樣隱忍,賴媽媽便有些得意。她原是太太的陪房之一,伺候太太久了,旁人都捧著她,多少有些自以為是。
賴媽媽乘勝追擊:“外頭做的東西,誰知道放了什么?干不干凈?還是自己家里做的好。況且咱們趙府的菜肴,那可是聞名汀州。哪個來訪的老爺太太,不想在咱們家用膳呢?三娘子要惜福才是�!�
說完,她瞥一眼案上的冰糖葫蘆與花卷,嗤之以鼻道:“什么不三不四的小吃,花里胡哨的,上不得臺面�!�
絮因上前一步,冷笑道:“你賴媽媽做的就是金湯銀湯,捧到咱們冰心齋來,都是冷的。一問就是說廚房離咱們這兒遠,要先緊著給太太爺們傳膳。還偏偏不許開小廚房!夏天也就罷了,如今已是深秋,眼看著就入冬了!再過上一月,你們捧過來的湯,怕是蒼蠅站在上頭腳都打滑。哪里來得臉,說人家做的東西上不得臺面!”
“我臉有十八層城墻厚,就敢說�!辟噵寢尰氐溃皇纸议_蓋子,一手指點著月牙兒:“你問她,這花樣的點心她能做?就說這酥油泡螺,全汀州就屬咱們趙府的味道最好!她怕是生下來,聞都沒聞過這樣好的東西!”
揭開盒兒看,一盒裝著宮里用的果餡椒鹽金餅,另一盒裝著酥油泡螺。
前一樣果餡椒鹽金餅,月牙兒是會做的�?珊笠患钟团萋�,她還真沒吃過也沒學過。
所謂酥油泡螺,是一種當下時興的甜食點心,樣子像螺螄,色白如雪�?粗褚环N奶制品。
作為一個資深富二代,月牙兒從小到大,哪里受過這等氣。更無論她自穿越以來,因為自己積累的中西美食知識,對比起此時全憑經(jīng)驗傳承的美食秘方,總有一種優(yōu)越感。時代是不斷進步的,吃食也是越來越美味的,因此月牙兒對自己的手藝很有自信。說句不好聽的話,她在現(xiàn)代吃過的各國美食,怕是比賴媽媽一輩子吃過的點心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