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忍不住道:“這位媽媽,水滿則溢,月滿則虧。說話還是不要說的太滿。若我真做出了這酥油泡螺,味道還比你做的好,你的臉面往哪里放呢?”
像聽了什么有趣的笑話,賴媽媽大笑幾聲,才道:“鯉魚也想躍龍門呢!那也得越躍成不是。小娘子,你還是乖乖的賣你點心去。做吃的,可不是憑著一張臉。”
她這分明話中有話,月牙兒起身,定定看著她:“既這么說,你敢不敢同我賭一回。就賭我七日之內(nèi)能不能做出比你好的酥油泡螺!”
“就給你再回一回娘胎,也未必做得出�!�
賴媽媽“哼”,環(huán)抱手臂,輕蔑的瞧著月牙兒。
“你到底敢不敢呢?”
“什么敢不敢的�!辟噵寢対M不在意揮手:“我鹽吃多了閑得慌,和你去賭?賭贏賭輸和我有半毛錢關(guān)系。”
月牙兒點點頭:“也是,沒有彩頭,你也不肯玩。那這樣吧,我若輸了,給你十兩銀子;你若輸了,也給我十兩。就是這般,你敢不敢應(yīng)?”
賴媽媽好笑道:“我有什么不敢,只是不想讓三娘子說我占人小丫頭的便宜�!�
她拿眼睛瞥薛令姜,明晃晃的嘲諷。
絮因忍不住了,高聲道:“蕭姑娘,你就別添亂了!這老貨臉皮子厚不假,她能在廚房待這些年,到底有幾分本事傍身。不然就這討厭勁兒,早給人打死了埋了算完!你在這里放什么大話,到時候連累咱們?nèi)镒拥拿�,算怎么回事?你還是請回吧,左右你來這一趟,也不損失什么。”
月牙兒聽了這話,轉(zhuǎn)身向薛令姜深深道了個萬福:“三娘子,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說要做出來這酥油泡螺,就一定做得出,還會做得比她好。你若信我,便與我做個見證。”
屋內(nèi)一時靜下來,只聽見簾外風(fēng)動竹林。
好一會兒,薛令姜才蹙著眉道:“你真有把握�!�
月牙兒笑一笑,重重點了點頭。
“那好,”薛令姜起身,走向書桌:“我便替你們起一張賭約�!�
見動了真格,賴媽媽心里有些打鼓,于是喊了一聲:“等一下,還有一個條件�!�
“你要是輸了,不僅給我十兩銀子,從此以后還不許再賣點心�!�
賴媽媽唬人道,心想這種賭約眼前這丫頭一定不敢接。
果然,連薛令姜提筆的動作也是一滯。
月牙兒卻不慌不滿,淺淺一笑:“好呀,若我七日之內(nèi)做不出比你好的酥油泡螺。不僅給你十兩銀子,從此以后,再不賣點心�!�
第9章
酥油泡螺二
白紙黑字將賭約寫下來,月牙兒走出趙府的時候,天色已晚。
來時無人愿搭理,走時倒是有人看熱鬧。有幾個小廝樣的人在一邊指指點點,想來她同賴媽媽打賭的事已經(jīng)在下人間傳遍了。
就是再好性兒,叫人這樣嘲諷,也難免不悅。月牙兒又不是泥人兒,心里窩了火,連步子都走得急些。
等她到了雙虹樓,吳勉已經(jīng)坐在那兒等。
這時候茶肆里的人并不多,大都回家吃晚飯去了,因此茶博士也得閑。她前腳跨進雙虹樓,后腳于云霧就從柜臺里鉆出來招呼。
他在生意場上混管了的,才看一眼月牙兒的臉色,便知趣的不問趙府事。只招呼月牙兒和吳勉上他家吃飯去。
于宅離雙虹樓不是很遠,約莫走過兩座小橋,就到了。
兩扇門一打,肉的香氣就撲面而來。于云霧朝廚房喊一聲:“蕓娘,來客了�!�
里頭那人應(yīng)了一聲,迎出門來。是一個年輕的婦人,穿著家常衣裳,鬢上簪一根金釵,瞧著就很利落。
“這是拙荊,錢蕓娘�!庇谠旗F引見道:“這是蕭姑娘、這是吳小哥�!�
蕓娘語速快,帶著江南特有的軟糯語言:“老漂亮的小姑娘和小哥,一看就有福氣。進來坐,菜就好了�!�
行過粉墻圍住小天井,便是于宅的堂屋。方桌已經(jīng)擺好了,半舊的木材,卻很干凈,一點兒油膩也沒有。
于云霧笑道:“來者是客,蕭姑娘、吳小哥,你倆請上座�!�
“我們上門打秋風(fēng)的,哪有坐主位的理?”月牙兒婉拒。
少不得彼此客套一番,蕓娘嫌啰嗦,壓著月牙兒的肩膀讓她坐:“你就坐這里,咱們姐妹好好說話�!�
她力氣還真不小,月牙兒坐到小杌兒上,有些驚訝:“嫂夫人倒挺有手勁的�!�
于云霧笑著接話:“那是,她可是屠戶家的女兒。我可不敢惹她,不然拿把殺豬刀砍我跟剁菜一樣�!�
“編排誰呢!”蕓娘嗔怪的看他一眼:“還不到廚房去,幫著把飯菜端過來!”
于云霧起身,拍一拍吳勉的肩膀:“珍惜現(xiàn)在。”
吳勉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這話是什么意思。等他想清楚想辯解,可于云霧已經(jīng)自顧自往廚房去了。
他偷看月牙兒一眼,發(fā)現(xiàn)她正和蕓娘說話,半點沒察覺。吳勉不自然的將目光移開,悄悄紅了耳尖。
菜一樣一樣捧出來,四樣下飯菜,一碗爛肉粉湯,每道菜用的都是豬油,充分彰顯了蕓娘的身份。其中有一道紅燒獅子頭,取新鮮豬瘦肉同肥膘,切成細細的肉糜,揉成小團兒。蒸制時需往肉丸下墊一葉青菜,最是清新解膩。
蕓娘又張羅著拿來一壺菊花酒,用溫水燙著,倒了四盞兒
何以解憂?唯有美食。
吃吃喝喝一場,月牙兒方才心里的那股子氣漸漸消了�;叵肫鹱约旱呐e止,她忽覺得有些好笑。
她怎能把往日大小姐的脾氣搬到這時代來?今非昔比,身份境遇千差萬別,她就是把自個兒氣死了,也沒誰會在意。盡管自己常常自省,但還是有些嬌氣了。像今日對上賴媽媽,爭強好勝的心思一上頭,便什么也顧不得了。怎能讓人家三娘子替她作見證呢?若自己的手藝勝過賴媽媽,那么是趙府沒臉,趙府丟臉,三娘子也未免臉上有光;若自己輸了賭約,那是三娘子沒有識人之明,也丟了三娘子的臉。橫豎說起來,對三娘子都不大好。
這樣毫無利處,只為爭一時之氣的賭約,三娘子竟許了。她對自己可真沒話說。
月牙兒思及此,心里有些感激,事已至此,她怎樣都不能辜負了三娘子這一番情誼。
酒足飯飽,月牙兒的臉上終于見了笑意。她同于云霧商量了一回,約定糖葫蘆的方子直接以十兩銀子賣給他,自己保準教會。還有一個條件,月牙兒想在雙虹樓檐下擺攤子,好歹給自己掙片瓦。她也不白要這好處,愿意拿出五兩銀子做租金。
于云霧心里盤算一番,這樣一來,自己可謂是空手多了一個方子,且結(jié)交了一個朋友。這姑娘年紀小,但的確有一顆七竅玲瓏心。這樣的合約,誰會不答應(yīng)呢?
他給月牙兒和吳勉斟上半盞菊花酒:“蕭姑娘夠義氣,我哪里有什么不答應(yīng)的?只是我家小店好歹也是個茶肆,上上下下養(yǎng)著這些人。還望蕭姑娘不要教我為難就好�!�
這就是說,不能在雙虹樓屋檐下賣和雙虹樓一樣的東西。月牙兒聞弦知意,舉起盞兒來,痛快道:“這是自然,我怎么也不能在西施面前捧心不是。咱們一定能雙贏�!�
眼看氣氛大好,月牙兒趁勢將她與賴媽媽的賭約說了出來。
等她一五一十說完,于云霧皺眉道:“趙府的賴媽媽,我也聽說過,她做酥油泡螺,可是一絕。少說也有二十三年了吧,確實是個老師傅�!�
“恕我直言,”于云霧問道:“蕭姑娘是有家傳做酥油泡螺的方子?”
靜默許久的吳勉忽然開口:“我從來沒聽說,你家還有這種方子�!�
月牙兒微微側(cè)過臉來,笑吟吟看著他:“從前沒有,不代表今后也沒有�!�
她索性將放在一邊的食盒提上來,揭開一瞧,拿出一碟兒酥油泡螺來。
“這是三娘子贈我的,好讓我做個參考。試一試?”
其實一碟兒并不多,只有六個。月牙兒之前還吃了一個,是以這碟兒酥油泡螺看起來,少得可憐。
于云霧笑說:“這倒不用了,這東西金貴著呢。我們家一年到頭也買不了幾回,你帶回去慢慢品吧。”
至于吳勉,他本就不好甜食,所以只掃了一眼,繼續(xù)在腦海里搜尋他認識的人里有沒有會做酥油泡螺的。
“嘗一個,味道真的不錯�!痹卵纼旱囊笄�,好像這碟兒酥油泡螺是她親手做的,而非賴媽媽做的一樣。
正說著話,蕓娘看過仆婦收拾家伙兒,掀簾子進來:“什么好東西?見者有份,給我吃一個�!�
她徑直拿起一個吃了:“這泡螺兒做得好,又甜又潤�!�
于云霧正想攔,沒來得及,便扶額道:“總共沒幾個你還吃了,人家蕭姑娘還要研究的。”
“沒事。”月牙兒饒有興致道:“蕓娘,你說說看,這酥油泡螺兒你吃出了什么味?”
“奶味和甜味,怎么啦?”蕓娘二丈摸不著頭腦。
月牙兒往前傾一傾身子:“想當一個好廚子,必定有一條好舌頭。像學(xué)音樂的人聽見絲竹聲,會下意識的分辨奏樂用的是簫還是笛。我吃東西,也會分辨里頭用的什么料�!�
“奶味自當源自牛乳,甜味是蔗糖之甜而非蜂蜜。油酥味道濃厚,只有羊脂才有這種感覺。所以論主要原料,不過這幾種�!�
蕓娘笑道:“你這張嘴可真刁。我娘家賣豬肉,最不喜歡這種客人。新不新鮮,一眼就瞧出來了�!�
月牙兒看一看她,又望一望于云霧: “所以,我有個不情之請�!�
“我年紀輕,不知道該往哪里買牛乳和羊脂,所以想問一問�!�
蕓娘接話道:“羊脂我倒曉得一家,至于牛乳�!彼哌^去按住于云霧的肩:“你知道哪家賣牛乳的?”
于云霧皺眉道:“做泡螺兒的牛乳,自然要上好的。聽說趙府里專門養(yǎng)了一只奶牛�!�
月牙兒點點頭:“三娘子同我說了�?傻降资悄琴噵寢屖窒氯损B(yǎng)的,我也弄不著�!�
于云霧的手輕輕叩著方桌,說道:“我倒想起一個人,只是不知道他還養(yǎng)不養(yǎng)牛�!�
“于大哥只管說,我尋一尋便知道了�!痹卵纼好Φ馈�
“那人姓魯,都叫他魯伯。他家住得遠,只怕你記不住。”于云霧清了清嗓子,念道:“過關(guān)帝廟大街,往東越過河曲,見一長堤,堤上載柳樹。向右走一里路,得見到綠蔭間有兩人人家,便往曲廊里頭折。盡頭處有一件茅屋,籬笆上纏了絲瓜得那家就是�!�
他起先說什么關(guān)帝廟大街、長堤,月牙兒還留心記著,等聽到后來,整個人都不好了。這時候又沒有導(dǎo)航系統(tǒng),要找準路簡直是一件大麻煩事。于云霧將地址說的那樣清楚,言下之意怕是讓自己尋路去。
月牙兒苦笑道:“于大哥,你莫不是消遣我吧。這誰記得住呢?”
于云霧哈哈大笑。笑完了才道:“這倒有些麻煩,我這幾日事多,不好領(lǐng)你去�!�
他接著說:“我倒是可以用筆給你寫下來,可你識字嗎?”
月牙兒謙虛道:“略認得幾個字�!�
于云霧點頭:“我聽你說話,就像有見識的。不像我們家蕓娘,河?xùn)|獅一樣�!�
他后頭幾個字隨放低了聲音,但蕓娘還是聽見了。一時發(fā)恨,打了他一下:“說什么呢!”
于云霧連連告饒,蕓娘又擰了他幾下,方才放過他,起身道:“我去找筆墨來�!�
蕓娘轉(zhuǎn)身正要去,卻被吳勉喊住了。
“過關(guān)帝廟大街往東,越過河曲,沿著長堤向右走一里路,有人家處往曲廊里頭折。走到盡頭有一間茅屋,籬笆上纏了絲瓜的那家就是�!眳敲闾ы蛴谠旗F,語氣淡淡:“是不是?”
忽然一靜。
月牙兒一雙杏眼瞪得溜圓:“這你也記得��?”
“還好吧,”吳勉說:“在外頭跑久了,都記得住。”
于云霧連連擺手:“我只聽一次,可記不了這么清楚�!彼D(zhuǎn)頭向月牙兒道:“你身邊有個好記性,倒省紙筆。”
月牙兒望著吳勉笑:“你真記得�。磕俏揖筒淮蚪儆诖蟾绲墓P墨了。你回頭多念幾遍給我聽,我也一定能記住�!�
“行。”
貨源問清了,月牙兒心里的一塊大石頭方才落下。她同于家夫婦又吃了兩盞兒酒,說了些話,方才告辭。
作者有話要說: 銀錢的換算真的好麻煩,我這里采用的是:
一兩白銀=一貫銅錢
一個銅錢為一文、一千文為一貫
一兩為十錢,一錢為十分
請大家多多包涵
第10章
酥油泡螺三
今夜無星也無月。
月牙兒步伐輕快,走在吳勉左邊。方才所飲的桂花酒,雖然是酒精濃度極低的米酒,但連吃幾盞,她的笑靨染上一層薄薄的霞紅。晚風(fēng)一吹,只覺燥熱的厲害。
吳勉在暗中窺見她的醉顏,輕聲提醒:“女孩子家在外頭,不要吃太多酒。”
“我有分寸的�!痹卵纼恨D(zhuǎn)了半圈,回過身望著他。
她手背在身后,戲言道:“你說這話的時候,倒像勸自家官人不要飲酒的小娘子。”
“莫要胡言亂語。”
月牙兒輕輕笑了一聲,仰頭望著吳勉:“你記性這樣好,莫不是過目不忘?”
吳勉不敢再看她,只看著眼前路:“算不上�!�
這人真是擅長把天聊死。月牙兒失了逗趣的心思,老老實實往前走。
走了一會兒,她又說:“你把地址再說與我聽,我背一背�!�
“等我空下來,領(lǐng)你一起去罷�!�
“這事耽誤不得。”月牙兒正色道:“既然答應(yīng)了,就要全力以赴。你多說幾遍與我聽,我明天自去,沒得耽誤你事�!�
吳勉莫名有些失落,他自己也說不清這失落感來自何處,只將地址說了幾遍與月牙兒聽。
說了兩回,月牙兒便記住了個大概。
這時忽然風(fēng)吹樹搖,落下雨來。
是急雨,倒豆一般噼里啪啦朝人打過來。弄得人手足無措。
風(fēng)雨聲急,吳勉不得不提高了音量:“找個地方躲一回吧。”
月牙兒看了眼身邊景,這里離吳勉家不遠了,便道:“才下的秋雨,不知幾時停呢!左右不遠,我們先跑到你家去,我借把傘再回�!�
她說完,徑直小跑起來,一邊跑一邊回頭招呼吳勉:“快點呀!”
吳勉無法,只得緊緊跟在她后頭。
這丫頭有時也真是不著調(diào),跑在雨里還笑著哼哼些小曲,唱著“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他心里雖然抱怨,唇邊卻有了一絲笑意。
晴也好,雨也罷,她好像總能把自己活成冬日的暖陽,讓人忍不住要靠近一些。
吳勉心里這樣想著,腳下步伐加快,同她一起并肩跑起來。
等到兩人一道煙似的奔至吳宅,雨還沒停。月牙兒先跑到檐下,吳勉跟在她后頭,瞥見屋檐下地方小,生怕擠著她,于是便在石階前站定。
月牙兒見門是關(guān)著的,方想敲門,吳勉卻喊住她:“門沒關(guān)實,你用力往里推就是�!�
月牙兒心里一想,也就明白了,吳伯腿腳不方便,總不好讓他出來開門。
誰知才進院,一眼就瞧見吳伯。他搬來一張小凳兒,正在屋檐下坐,想來是在等兒子回家。見兩人進門,忙起身迎接:“怎么弄得一身的雨,也不躲一躲再回來�!�
他張羅著給月牙兒遞上一方白巾,責(zé)怪樣的看向吳勉:“你這混小子淋雨就算了。怎么能帶著蕭丫頭淋雨?”
吳勉正欲答話,月牙兒卻搶白道:“是我催他,想借把傘快些回去�!�
聽了這話,吳伯也不好說什么,先讓兩人進屋來。一面支使吳勉往后屋去拿傘,一面請月牙兒坐。
“我煎些濃濃的姜湯給你吃,這要是鬧風(fēng)寒,可不是好玩。”吳伯邊說,邊蹣跚的往廚房去。
月牙兒忙攔著,愁眉苦臉:“不用麻煩了,何況——”
她聲音漸漸弱了:“我不喜歡姜的味道�!�
“那也得喝。”吳伯板起臉:“你要是不喝,下次就不用來了�!�
月牙兒無法,只得隨他去。
她用白巾擦擦頭發(fā),忽見一旁的墻角處放了一只土陶瓶,瓶里有一只快要開敗了的菊花。
看上去,這是家徒四壁里唯一的裝飾品。
她閑著無聊,起身湊過去瞧。誰知鞋浸滿了水與泥,滑得厲害。月牙兒一時不察,竟直直跌了下去,身子不由得勾到花瓶,連帶著往地上一倒。
可不能摔了人家的東西。月牙兒心里急,索性抱住花瓶摔一下。她這樣一側(cè)身,正好撞開一旁的房門。
這一跤跌得可不輕,月牙兒倒吸一口冷氣。
聽見動靜,廚房里的吳伯大聲問:“怎么啦?”
怕吳伯拖著殘腿立刻出來查看,月牙兒忙道:“沒事,凳子倒了而已�!�
“你莫扶,等吳勉來扶。”
吳伯叮囑兩句,聽到月牙兒的附和聲,便忙著看火候。
月牙兒看了看懷里的花瓶,昏暗的油燈下,只能看出它是完整的,應(yīng)當沒碎。這才齜牙咧嘴的爬起來。
她正欲關(guān)上房門,忽然一怔。
透過小小的一扇木門,月牙兒瞧見四壁都貼著書畫。也沒有裝幀,光禿禿一張紙,用糯米膠糊在黃泥巴墻上。
畫作沒有絲毫匠氣,質(zhì)出于天然,汪洋四溢。全是水墨,卻靈巧有神。貼在榻邊的那一幅畫,最為出眾。
畫中是一座小樓,庭間有株梧桐樹,一對年輕夫婦坐在門前干活,笑吟吟望著梧桐下玩耍的小女孩。
月牙兒初看這畫,卻無端有一種既視感,仿佛在哪里見過。
她正欲深思,吳勉卻攜傘出來,見狀皺眉道:“你做什么?”
“我……”月牙兒忙把花瓶放下,訕訕道:“方才差點把花瓶摔了,幸虧抱穩(wěn)了。不過不小心把這扇門撞開了,抱歉�!�
吳勉一望地上的痕跡,心知她說的是真話,走過來輕輕帶上房門:“瓶子摔了有什么要緊,你沒摔著吧?”
“皮厚,摔不壞呢�!痹卵纼盒Φ�。
她有心想問一問那畫,但剛才的情景,弄得像她在打探人家家里的家私一樣,似乎不是說話的時機。
吳勉略微有些不自在,轉(zhuǎn)身去打掃屋子,不肯轉(zhuǎn)過身來。
幸好這時吳伯端了兩碗煎的濃濃的姜湯來,月牙兒嗅見討厭的生姜氣味,不由得愁眉苦臉的。
等月牙兒硬著頭皮喝下姜湯,吳勉便打著傘送她回家去。
雨聲點點滴滴,落個沒完。
月牙兒進門時聽見雨打梧桐聲,不經(jīng)意望了一眼庭前那梧桐樹。
她終于恍然大悟,難怪方才看那副畫那般眼熟,那畫里的,分明就是蕭家呀。
“阿嚏�!眮聿患凹毾�,月牙兒便很不淑女的打了個噴嚏。她忙關(guān)緊房門,換下濕衣裳去。
屋子里冷門冷灶的,連火都沒點,更別提熱水了。
月牙兒淋了一身的雨,布鞋上盡是泥點,實在忍不了不擦洗就睡覺。硬是點火燒了些水,擦洗之后才睡了。
她是伴著雨聲醒來的。
窗外淅淅瀝瀝,手觸碰上窗紙的時候,能感到一股潮意。月牙兒拉開門,秋意撲面而來,滿庭梧桐落葉,真是一場秋雨一場涼。
昨日借來的傘仍放在墻角,月牙兒出門時拿了兩把傘,和一個小氈包,徑直從吳家所在的巷子走。
雨落在傘面上,綻開一朵花。月牙兒邊走邊想,吳勉為什么要畫那一幅畫呢?
還傘的時候,吳勉卻不在。吳伯溫和的說:“他一大早就出去了。”
是在躲她么?月牙兒心里閃過這個念頭,卻覺得自己未免過于自作多情。
算了,反正現(xiàn)在的要緊事不是這個。她怕忘了賣牛乳人家的地址,昨夜睡前背了一回,今晨起來又默了一遍。憑著這個和月牙兒可親的微笑,指路人不會吝嗇給她指點。
一路上雨時大時小,等月牙兒摸到那賣牛奶的魯伯家,一雙布鞋又淋濕了。
這就是古時候下雨天的難處了,鞋子都是布納的,若沒有上棕油,遇上雨天準保費鞋。加上泥地為雨水所沖刷,全成了稀泥,走起來硬粘著鞋底,又重又難走。
當月牙兒敲開魯伯家的門時,還有些為難,要是踩臟了人家的地板可怎么是好。可很快,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擔憂完全是多余的,因為魯伯家里也是泥土地,只不過是較為平整的夯土。
魯伯身材有些寬,是五大三粗的壯實,罵起人來中氣十足:“他個狗攮的,老子給他打了一年的長工,不肯發(fā)工錢,硬是拿兩頭水牛抵賬。我牽回來的時候,路邊的叫花子跟我這牛一比,嘿,成大富人了!你說可氣不可氣?”
他一面嘟嘟嚷嚷的說早該把牛殺了吃肉,一面領(lǐng)著月牙兒往牛棚去。
牛棚就在他屋子后頭,上頭還蓋著茅草,干干凈凈的。里頭住著的水牛一見魯伯就哞哞的叫,魯伯罵罵咧咧道:“叫死啊�!�
他一邊罵,一邊不忘給水牛們的石槽里添幾把干草。
月牙兒起先聽魯伯抱怨,還以為會見著瘦骨嶙峋的�!,F(xiàn)在一看,才知不是這么回事。這兩頭牛雖然有些瘦削,但毛光水亮的,一看就是被精心照料的。
依照常理,被照料好的水牛,所產(chǎn)出的牛奶品質(zhì)會好些。要知道后世有些牛肉賣高價的底氣,就是給牛放音樂按摩呢。
月牙兒沒見過趙府養(yǎng)的牛,但想來養(yǎng)在豪門大家,受到的照料肯定是周到的。沒來魯伯家之前,她原先還有一份顧慮,萬一她買到牛奶品質(zhì)太差,從源頭上就差了人家一截,那還怎么比。這也是她堅持親自來賣家家中查看的原因,不親自看一眼,誰知道是什么牛產(chǎn)出的牛奶?若不走運,買了病牛產(chǎn)出的牛奶,她哭都沒地兒哭去。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買牛奶,腦海中想到“劉奶奶買牛奶�!蹦盍艘槐楹螅l(fā)現(xiàn)這是在為難我胖虎。
第11章
酥油泡螺四
議定了價錢,魯伯便找了個小桶出來去擠牛奶。
牛吃了草,很溫馴。但到底是水牛,產(chǎn)出的牛奶有限,兩頭牛才裝滿了大半桶。
水牛奶和現(xiàn)代常見的牛奶有些不同。主要牛的種類不同,黑白相間的奶牛此時還未引進,能擠牛奶的只有水牛。雖然說產(chǎn)量低,但營養(yǎng)含量比起花奶牛的牛奶還要高。我國傳統(tǒng)的奶制品,比如兩廣地區(qū)流行的雙皮奶、姜撞奶,只有用水牛奶當原料做出來的,才有那滋味。
說是小桶,但裝滿了牛奶提起來,重量也很可觀了。魯伯看一看外頭的天,說:“雨還沒停。丫頭,要不吃過飯,我給你拎回去。”
“會不會太麻煩了?”
“沒事,我家丫頭就要回來了�!�
兩人正說著話,木門嘎吱而開,閃進來一個少女抱怨道:“這賊老天,我鞋子都濕透了!”
她手里挎著一個籃子,里頭裝著帶雨水的蔬菜。
魯伯介紹了一下,原來這是他的女兒魯大妞,才賣了菜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