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說了這個天氣就不要出去賣菜了。”魯伯吼道,接過女兒的菜籃。
“放一天青菜都老了,鬼買!”魯大妞爭辯道。她朝月牙兒點點頭,進廚房做飯去了。
中午吃的是粥,不是精細脫谷之后的白米粥,而是糙米粥。柴火煮至沸騰時加一把切碎的青菜粒,既有嚼頭又管飽。另外還有一盤艾窩窩,也是粗糧做的,乍看上去有些粗獷,但是很扎實,分量足。
魯伯擺飯桌的時候,月牙兒忽然想起她的氈包,忙打開來拿出一個小罐兒:“我自己做了些霉豆腐,配粥吃最好。雖然現(xiàn)在還沒到風味最成熟的時候,但是勉強也可以吃了”
魯大妞湊過來一瞧,掩著鼻子道:“你這霉豆腐都腌成青色了,能吃嗎?”
“怎么不能?”月牙兒拿筷子挑了一坨,攪和在粥了,吃了一口:“你們試一試?”
魯家父女便學著她的樣子,用霉豆腐陪著粥吃了。
“挺有味的�!濒敳澚艘痪�,又取了些抹在艾窩窩上吃、
霉豆腐的咸香一入口,頓時壓倒了粥和艾窩窩的平淡,舌尖上味道忽然充盈豐沛起來。果然妙!
魯大妞來了興趣:“月牙兒,你這豆腐怎么做的,真好吃!”
“瞎打聽什么�!濒敳伤谎郏骸坝谐缘倪不消停。”
他怕月牙兒多心,畢竟這時候許多手藝都是密不外傳的。
月牙兒倒不以為意:“這些你們留著吃吧,我家里還有一大壇子呢。”
魯大妞腦子轉(zhuǎn)得快:“這么多——那你賣不賣�!�
“會吧�!痹卵纼簱芰藫苤啵骸耙纫粫䞍�,現(xiàn)在我還顧不上呢。”
“不然你先賣給我,我再幫你分賣出去?”魯大妞興致沖沖道:“我可會賣菜了,保準虧不了。”
月牙兒看她一臉認真,忍不住笑了:“行啊,你要到我家去,我優(yōu)惠給你一些,看你能賣得怎么樣�!�
“兩個小丫頭,天天說些錢的事�!濒敳洁斓馈�
“總比你打了一年長工牽了兩頭�;貋砗�!”魯大妞氣鼓鼓的說。
吃過飯,雨已經(jīng)小了許多,天地間只朦朧著一片煙雨。魯伯幫月牙兒把新擠的水牛奶送到家,果然用買了幾十個錢的霉豆腐回去。
東西放在家里,月牙兒急急忙忙去買羊油。
等原料買齊了,回家把灶燒熱,月牙兒盯著一桶水牛奶,認真思考起該用什么方式做酥油泡螺兒。
泡螺兒這樣點心,到了現(xiàn)代幾乎沒人做了,所以如何配料如何烹飪,全得靠月牙兒自己試探。
所謂泡螺兒,按照金瓶梅里的描述:“上頭紋溜,就像螺螄兒一般,粉紅、純白兩樣兒�!�
趙府的泡螺兒尚沒高級到有雙色,但模樣也是很小巧的。
心里大概有個構想。泡螺兒是奶制品,入口即化,其實和奶油奶酪有些相似。至于這螺兒的形狀如何制成,倒真有些麻煩。
保險起見,月牙兒只用了一碗水牛奶做實驗。
要做成奶油奶酪,第一步要分離乳清。這時候的做法多是兩個人合力用十字木鉆攪動牛乳,分離蛋清。這種法子有兩個弊端,一是耗費人力多;二是若不得法,則失敗率高。
托化學老師的福,月牙兒知道能夠幫助牛奶分離乳清的物質(zhì)是酸,因此水開之后,她先煮牛奶,直到鍋邊泛起一圈小氣泡,再依次倒入少量白醋。煮牛奶的同時要用木勺緩緩攪拌,直到牛乳呈現(xiàn)出碎豆腐腦的模樣再熄火。
紗布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將乳清全部過濾,只留白絮狀的凝乳在紗布里,再用山泉水淌過幾遍。這時候,乳清與奶油奶酪便已經(jīng)全部分離好了。
接下來就是體力活了。往奶油奶酪里加酥油和糖之后,月牙兒活動活動筋骨,深吸一口氣,用大力攪打著奶油奶酪。
直到她打至手臂發(fā)酸,奶油奶酪才呈現(xiàn)出順滑的姿態(tài)。
科技才是第一生產(chǎn)力啊。月牙兒無奈的轉(zhuǎn)動一下胳膊,略歇了歇,才繼續(xù)下一步。
攪好的奶油奶酪香濃新鮮,奶味直往鼻子里鉆。月牙兒沒忍出,蘸了一丁點兒吃。
剛才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她簡直有些熱淚盈眶。自從穿越到這時代,她又多久沒有嘗到奶酪和冰淇淋的味道了!
味道雖然出來了,可泡螺兒的形狀還是個難題。在趙府的時候,絮因那丫頭倒說了些八卦給月牙兒聽,說什么賴媽媽是最會揀泡螺兒。
為什么要叫“揀”泡螺兒?
月牙兒百思不得其解。
從字面意思看,應當是放在液體里的東西,才能說得上是揀。月牙兒決定試一試,重新煮開一鍋水,小心的夾了點奶油奶酪放進去。
因拿不準火候,前兩次的奶油奶酪不是消了泡就是沒定型,能撈出來的形狀都稱不上美好。
月牙兒看著失敗品,有些頭疼。這可不是在原材料隨便買的時代,她只有小半桶牛奶,可經(jīng)不起禍害,用完就沒了。
這泡螺兒的外形,到底要怎樣才能做好呢?
作者有話要說: 酥油泡螺的具體做法,我查了幾本書,都沒有很詳細的。所以寫的時候結(jié)合了一些自己的想法(~ ̄▽ ̄)~
第12章
酥油泡螺五
月牙兒一時想不明白,索性將難題放下,吃起晚飯來。
時間緊,事情又急,她也沒心思弄吃的,索性下一碗蔥油拌面吃。
面是現(xiàn)成的,放在沸水里一燙,軟了就夾上來。月牙兒偏好吃硬一點的面條,覺得有嚼勁,所以不會將面煮的太老。
嫩綠的小蔥洗凈切斷,放入燒熱的油里煎至焦黃,等蔥香四溢時才撈出來。滾熱的蔥油澆在面上,綻開星點油光,再加上一勺醬油。好吃又簡單
正吃著蔥油拌面,月牙兒忽然想起一個念頭:倘若用熱水定型不成,那用冰水呢?
她有心試一試,奈何家里沒有冰,只得出去打聽。
徐婆正在茶肆點油燈呢,見月牙兒過來,和她打了聲招呼。等聽完月牙兒的來意后,徐婆奇怪道:“這都秋天了,你買冰做什么?成色好的冰夏日就賣的差不多了,今年的新冰又沒到采的時候。花錢都買不著好的。”
“也不要上好的冰,我只是要冰水而已。”
徐婆來了興趣:“你要做什么吃食,說來聽聽�!�
她天生愛打聽,月牙兒有求于她也不好不答,只能用簡短的話語將做酥油泡螺的緣故說與她聽。
徐婆聽了故事,心情愉悅的給月牙兒指了路。所幸那賣冰的人家住的不算太遠,只隔三條巷,月牙兒連忙趕了過去。
窖冰的歷史,也算源遠流長。冬月伐冰,藏之余窖,以供一年的消費。官家有官窖,民間也有小窖。但到底她在南方,取冰較之燕京要麻煩不少,所以此地的冰價也高些。夏日的時候,除了小有積蓄的人家和豪門大族,也沒人能奢侈到在家里堆冰盆降溫。即使買冰,也多為做吃食之用,例如冰鎮(zhèn)綠豆湯,酸梅湯之類的。
月牙兒造訪的這戶賣冰人,就開鑿了一個藏冰的小窖。
不是做生意的熱門時候,月牙兒要買的冰分量又不多。賣冰人只當她像夏日批碎冰買的孩童一樣看,用鑰匙打開窖門,讓她自己揀一些碎冰。
冰窖地面鋪著稻草和蘆席,涼颼颼的。果然沒有多少存冰了,大部分空著的地方都裝放著水果。
月牙兒奇道:“你家賣冰,還兼賣水果呀?”
賣冰人打了個哈欠:“左右空著也是空著,讓他們賣水果的借來放一下,還能掙幾個銅錢�!�
月牙兒這才明白了,心想這時候人的商業(yè)頭腦也不能小覷呀。他這冰窖所存的冰,在三伏天時能賣完大半。那空出來的地方,豈不正好出租?賣果子的最重新鮮,而冷藏最能保證新鮮度。所以便同賣冰人商量,租用他的冰窟保鮮。
月牙兒笑道:“我也認識一個賣果子的,叫吳勉�!�
“你認得勉哥兒?”賣冰人打量她一眼:“那孩子雖小,但為人挺不錯。你既然如此,我再給你便宜的�!�
月牙兒裝了滿滿一碗兒碎冰,才花了十文錢,這價格著實算公道了。
端一碗冰回到家,月牙兒只覺自己的手都冷成冰了�;顒踊顒邮种钢螅爬^續(xù)折騰酥油泡螺。
有些冰已經(jīng)融化成水了,涼入骨。月牙兒連忙又做了些奶油奶酪,攪拌好,小心翼翼方入冰碗。
被冰水一激,那奶油奶酪倒真的呈現(xiàn)出形狀來。
只是這形狀——有些不雅觀。
像狗屎。
月牙兒不信邪,又揀了幾回,雖然成品漸漸有幾分樣子,但到底比不上賴媽媽的泡螺兒漂亮。
人家的經(jīng)驗,是數(shù)十年練出來的。月牙兒就是中華小當家在世,怕也不能三兩次試驗,就能超越賴媽媽十幾年的手藝。
做一個酥油泡螺,怎么就那么難呢!
月牙兒抓一抓頭發(fā),欲哭無淚。
第二日醒來時,剩余的牛乳已經(jīng)漸漸有些分層。月牙兒試了下味,盡管因為天冷,牛奶還沒壞,但估計也不能放到明天。
照舊燒灶煮牛奶,月牙兒沉住氣又揀了幾回,但成品仍是不盡人意。
眼看窗外日光大盛,她“啪”的一下將鍋鏟放在灶臺上。
不能這樣被人家的思路牽著鼻子走。月牙兒心想,所謂揀泡螺兒,不過是要有個好賣相,既然她幾次三番練不出這手藝,倒不如另辟蹊徑。
不是奶油制品嗎?那我就干脆用做西式糕點的法子!
月牙兒緊接著就出了門,路過徐婆家時,她正捧了一個海碗坐在檐下吃粥。白底藍邊的瓷碗,紫紅紫紅的濃粥,一邊堆著了些榨菜,還挺熱乎,正散著白煙。
徐婆原先正嘬尖了嘴呼呼的吹粥,見了月牙兒,便抬頭向她打了聲招呼:“去哪兒呀?你那泡螺兒做出來了?”
“沒呢,”月牙兒停了停:“去鐵匠家�!�
做個泡螺兒,跟去鐵匠家有什么干系?
月牙兒趕時間,丟下句話,就匆匆的走了。她氈包里還揣著五兩銀子,原是薛令姜給她的經(jīng)費。
鐵匠倒起得早,聽月牙兒描述了半天,狐疑的打出一坨小鐵制品,淬過之后夾給她看。
“是不是這個樣子的?”
月牙兒湊近看:“對,就是這樣的裱花嘴!”
定制一個鐵制品的價錢,比尋常的要貴上一錢銀子,但用的鐵水少,所以月牙兒尚能接受。
都到街上來了,月牙兒索性將東西買齊。等她回來的時候,氈包里裝滿了東西,像什么竹編的小籃子、草木染料之類的。
工具齊全了,事半功倍。月牙兒依著順序又做了一小鍋奶油奶酪,倒了些在油紙里,套上裱花嘴,輕輕一擠。
果然擠出了好看的形狀。
她心下大定,選了玫瑰汁翻拌在奶油奶酪里。翻拌的動作要輕,跟炒菜撥鏟一樣,不然怕不均勻,也怕消泡。
照舊用裱花嘴擠,一個一個酥油泡螺齊齊整整列在瓷盤里,都是一樣的形狀一樣的漂亮。
月牙兒捧在盤子,走到小院里日光充足的地方,橫過來看豎過來看,怎么看怎么喜歡。
這分明就是“上頭紋溜,就像螺螄兒一般,粉紅、純白兩樣兒�!�
她只恨這里沒有手機,不然一樣要拍個照留念。
第13章
酥油泡螺六
趙家姑奶奶趙秋娘回娘家的時候,聽說了一件新鮮事。
她弟媳不知從哪兒找出個賣點心的黃毛丫頭,要同賴媽媽比試手藝,看誰做的酥油泡螺兒好吃。
趙秋娘聽了這消息,當下就笑開了:“和賴媽媽誰做酥油泡螺好,這丫頭不是失心瘋了吧?三弟媳婦就非要上趕著丟臉?”
趙太太坐在官椅上淺呷一口茶,悠悠道:“別說姜丫頭,她只是被人蒙蔽而已�!�
“娘心腸好,對著白眼狼有什么用�!壁w秋娘一急調(diào)子就高:“薛令姜那個人,看著是個端莊的閨秀,實則一肚子壞水。才嫁進來多久,就想當趙家的家,她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敢把娘的老家人趕出去!跪三天祠堂,我看還輕了!”
賴媽媽正領著丫頭給上點心,聽了這話接口道:“咱們太太心腸好,哪里想和小輩計較�!�
“就她事多,睡個午覺,連旁人院子里聽戲都不許。說什么有動靜就說不著�!壁w秋娘拿了一片白糖薄脆在手里:“真是嬌滴滴的大小姐,還當是她爺爺做禮部尚書的時候呢。再說了,這里江南,可不是她的京城。怎么一點兒都不識趣呢�!�
她輕咬了一口白糖薄脆,花生油炸過的面粉焦得恰到好處,又脆又薄。白糖在熱力的作用下,同面粉緊密的結(jié)合在一起,酥而甜。
“我在顧家,就想吃賴媽媽做的點心�!壁w秋娘笑道。
賴媽媽慈祥的看著她:“姑奶奶想吃什么,打發(fā)人過來說一聲,我立刻做了給您送去。”
“真的。”趙秋娘又拿了一片:“我可真不會客氣�!�
趙太太嗔她一眼:“都是做娘的人了,還這樣孩子氣。”
娘倆正說笑,忽聽見一個丫頭通傳,說三娘子來請安了。
趙秋娘連忙拿帕子將指尖碎渣擦干凈,抻一抻她的馬面裙。
錦簾一打,薛令姜向趙太太道了個萬福:“給娘請安�!�
趙太太早將茶盞放下,手里拈一串楠木佛珠,轉(zhuǎn)完一圈,才道:“起來吧�!�
薛令姜方挺直了肩,向趙秋娘微微頷首:“姑奶奶一向好�!�
趙秋娘“嗯”了一聲,微抬下顎:“聽說你找了個賣點心的丫頭,要和賴媽媽比試比試手藝?”
“是有這么一回事�!�
“恰好我回來了,想看一看這熱鬧,三弟妹不會不許吧?”
薛令姜怔了一下:“原是小打小鬧的事,姑奶奶若愿意,自然也可來�!�
才說沒幾句話,小丫頭剛剛搬來繡墩,趙太太便說:“你歇著去。”
薛令姜應聲而退。
走到自己的冰心齋里,絮因氣憤道:“姑奶奶來摻和什么?她從小吃賴媽媽做的點心長大的,哪里會說旁人的好話。不知道賴媽媽這老貨背地又編排了些什么�!�
聽著熟悉的抱怨,薛令姜腳步一停:“絮因,你的性子也收斂些。薛家已今非昔比,我那庶出哥哥又是個荒唐的,誰管的著你呢�!�
更何況,真正心疼她的祖母、父親,早已不在了。
她語氣平淡,帶著些許惆悵,像親眼見著秋風凋零花瓣。
絮因有些委屈,但她知道三娘子能說出這種程度的言語,已是隱忍的不滿。她陪伴薛令姜多年,往日里就是薛令姜受了委屈,也只是抿緊了唇,說句:“這樣不好�!�
主仆黯然相對,靜默片刻,薛令姜復緩緩前行。一雙小腳纏了這么多年,雖早不復當初新裹腳時踩著碎瓷片的痛,但到底還是疼的。
薛令姜拿了一帖《太上感應篇》來抄,抄了一半,忽然聽人通傳,說月牙兒來了。
今日的雨,將天空洗刷干凈,像一面澄澈的湖。月牙兒踏著日色進屋來,這種老式的房子,多少有些昏暗,將好些陽光擋在外頭。
她手里挽著一個食盒,過來給薛令姜道個萬福,眉眼彎彎:“三娘子,我也算不辱使命�!�
薛令姜抬頭看她,頷首道:“辛苦你了,請坐�!�
等月牙兒坐定,絮因也叫小丫頭捧上茶來。
“都是你惹的事,趙家姑奶奶今日來了,也要過來看熱鬧,說要做一回判官。你可不許給三娘子丟臉。”
月牙兒疑惑道:“我倒是有些信心的。可讓趙家姑奶奶來當判官,誰知道她拉不拉偏架?”
“誰說不是呢?”絮因說:“那姑奶奶回一回娘家,就折騰我們家娘子。正午睡呢,她叫戲班子唱戲,咿咿呀呀地,打量別人都聾了是不是?”
聽上去倒像個惹麻煩的人,月牙兒皺眉,想起對策來。
“秋娘說起話來,是過于心直口快了�!毖α罱嘈Γ骸拔乙膊恢醯�,就得罪了她。”
“不若這樣,”月牙兒心生一計:“她既是心直口快的人,多半也好面子。既然要當考官,那索性將話說開了。把咱們的疑惑清清楚楚和她說,然后讓她答應盲選比較�!�
得了三娘子的首肯,絮因特地挑著家里娘們妯娌都在時,同趙秋娘說了這顧慮。還依著月牙兒的意思拿話激她:“都說姑奶奶行事公平,那就盲選。兩盤泡螺兒擺在面前,誰也不知是誰做的,只說哪一個好就是。”
趙秋娘聽到旁人質(zhì)疑自己,頓時不開心了:“說的什么話,我秋娘是這樣的人嗎?盲選就盲選,賴媽媽還會怕你們找來的那個黃毛丫頭?”
在一旁的賴媽媽原來還想勸,但聽了這話,不得不擠出笑容來附和。
一眾人本就守在家里無聊,閑著也是閑著,都紛紛往冰心齋看熱鬧。
趙秋娘領頭,心想薛令姜送上來門來給自己羞辱,自己定要好好替娘出一口氣。所以到了冰心齋,左右變著花樣的挑毛病。說什么鋪的繡墊針腳太粗,沒得本地的靈秀;又說用銀器過于夸耀,哪有用天青瓷來的風雅。
絮因強壓著怒氣,私下里反復叮囑月牙兒:“你可不能丟臉。”
冰心齋的人越是面色不虞,賴媽媽等人就越開心。賴媽媽自持幾十年揀泡螺兒的手藝,就算那丫頭真做出來了,味道也好模樣也好,定然差自己一截。
心里這樣想著,她越發(fā)顯得胸有成竹。
一個小丫頭拿過來一方絲帕,繡著大紅石榴花。趙秋娘接過,橫了月牙兒一眼:“我做事一向公正,誰好誰差,絕不妄言。不像有些人,笑面虎一樣。”
她將絲帕遮在眼上,命人將兩碟兒酥油泡螺呈上來。
趙秋娘的貼身丫鬟便捧著兩個描金碟兒,依次用梅花匙喂與她。
屋里坐了許多年輕妯娌,簾外也有丫鬟仆婦探頭探腦,都沒說話,靜靜的盯著趙秋娘的神情。
酥油泡螺這種東西,對尋常人家來說,至多一年吃上幾回;可于趙秋娘這等千金,卻是唾手可得的點心。但她從前并不常吃,因為覺著吃著怪膩味的。出嫁之后,趙秋娘更是很少吃到娘家做的點心,因此只記得個大致味道。
第一碟兒酥油泡螺,味道中規(guī)中矩,入口甘甜,但吃過后還是有淡淡甜膩感。趙秋娘吃了口茶,中和了齒間的甜味。
這碟兒酥油泡螺有些甜了,估計是那窮丫頭做的。沒見過世面,忽然有了糖就拼命放,殊不知過猶不及,倒顯得有些膩。趙秋娘心里想著,不過她個小丫頭,能做成這樣,也算有天賦了,難怪能嚇唬住薛令姜。
慢條斯理的吃完茶,趙秋娘又試一試另外一碟兒酥油泡螺。尚未入口,奶香已充盈于鼻尖。喂進嘴里,如甘露灑心,入口而化。最妙的是濃郁奶香之中,夾雜著若隱若現(xiàn)的玫瑰花香。沒有半點膩味,清新若雨后玫瑰。糖在奶油里是很矜持的,似肥瘦相宜的美人,回味甘長。
賴媽媽的手藝,怎么精進了這么多?
不自覺地,趙秋娘唇角微微揚起。許是這泡螺兒做的小巧玲瓏,又或者是過于美味。她吃完一整個泡螺兒還意猶未盡,于是叫丫鬟又喂了一個。
“這個好!”趙秋娘斬釘截鐵道,一把掀開絲帕,卻瞧見賴媽媽臉色微青,很是尷尬的樣子。
絮因“噗嗤”笑出了聲:“姑奶奶當真有眼光,你贊的那碟兒是我們月牙兒做的�!�
誰是月牙兒?不是賴媽媽做的么?趙秋娘身子微微前傾,眼睛微微睜大,顯出一副很吃驚的樣子:“什么,是你們找的那個窮丫頭做的?不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毙跻蛏锨耙徊剑I寶似的將兩碟兒酥油泡螺擺在一起:“你看月牙兒做的,樣子比賴媽媽的小巧,還是一紅一白兩色,多好看��!”
她手里擺弄著兩碟兒酥油泡螺,一雙眼卻直愣愣地看著賴媽媽。
說出來的話,就跟潑出來的水似的。趙秋娘說月牙兒做的好吃,看你這老貨還有什么可說的!
賴媽媽臉上青一道白一道,壓抑著情緒,上前給趙秋娘和薛令姜分別道了個萬福:“是老身托大,技不如人。”
她轉(zhuǎn)身欲退下,絮因追著喊,得意洋洋的:“哎,你的十兩銀子呢?這么大的歲數(shù),還想欠人小姑娘銀子不成?”
賴媽媽駐足:“正要去拿。誰沒事帶著銀子在身上到處亂晃,叮叮當當跟沒蓋子的半桶水似的,不知幾時有麻煩!”
絮因全然不以為意,瞧瞧,這老貨就是急了。
月牙兒倒是上前一步,說:“承蒙姑奶奶厚愛,多謝賴媽媽指點,否則我也做不出這樣好的酥油泡螺來�!�
“賴媽媽指點過你?”趙秋娘連聲問。
“三娘子給我嘗過賴媽媽的手藝,我也是在此基礎上加了些自己的想法。若不是賴媽媽,我也學不會�!�
她說的情真意切,并沒有半點嘲諷的意思。讓趙秋娘覺得稍稍回來了些臉面。
背對眾人,賴媽媽“哼”了一聲:“輸了就是輸了,你不用給我戴花帽子。放心,十兩銀子,絕少不了你的�!�
說完,抬腿就走。
趙秋娘也推說有事,一道風似的走了。
第14章
雙皮奶
人散了之后的冰心齋,驀然靜了下來。
月牙兒拿到了賴媽媽輸給她的十兩銀子,是一個小丫頭拿來的,臉拉得老長。
絮因倒是很暢快,張羅著要拿些舊衣裳送給月牙兒。
聽她忽然客氣起來,月牙兒一時有些不適應,卻聞薛令姜道:“她素來是這樣的性子,天晴就是戲,下雨就是憂。你且坐著罷,還是說,你嫌棄我的舊衣裳?都是很好的,也沒穿過幾回。”
“那是自然,三娘子的東西怎么會不好?”月牙兒笑一笑。她當富二代的時候,對衣服飾品什么的,并不是很在意。上萬的限定款也穿,十塊的T恤也穿。本來嘛,做吃食免不得身上沾點什么,只要穿的舒服就好。
薛令姜一指身旁的繡墩:“你坐過來些,我們好說話�!�
月牙兒便離她近一些,能嗅見她的脂粉味,是茉莉的香氣。
“你在外頭,可有聽見什么新鮮事�!�
大約是無聊,想聽些故事?月牙兒心想,便笑嘻嘻的說:“新鮮事也有,我嘴笨,說不出什么,便講個聽來的給三娘子聽�!�
月牙兒見陽光落在薛令姜身上,將她的云鬢照得微微發(fā)亮,忽然想起童話《長發(fā)公主》來,索性說了這個故事。
故事不長,月牙兒只挑著重點講。薛令姜聽著,身子微微前傾,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童話講完,薛令姜嘆道:“真是因緣造化,公主的養(yǎng)母未必就不疼她�!�
“什么公主?”絮因?qū)ち藮|西過來,正巧聽到這一句:“是說福樂公主么?”
福樂公主是什么人?
許是看出了月牙兒的疑惑,薛令姜解釋道:“是先帝的八公主,小時候我有幸同她玩過�!�
“何止是玩過,”絮因插嘴,面上滿滿的都是對昔日歲月的驕傲:“那時候我們家主人在朝,誰不給薛家面子。三娘子那時常常進宮陪福樂公主玩呢。”
“都是小時候的事。”
月牙兒笑著說:“那公主也當出嫁了罷?”
“嫁是嫁了,不過去年九月人就沒了。”薛令姜感傷道:“不說這個,絮因,你把衣裳拿過來�!�
絮因聽命,抱著好幾身衣裳上前,一水的好料子,綾羅綢緞,繡花精美。
薛令姜挑了一件出來,對著月牙兒比劃:“這件是我十三歲時,祖父特意為我做的�!�
那是一件鵝黃梅花暗紋綾短襖兒,配一條織蔚藍金妝花兔馬面裙。被陽光一照,熠熠耀著光。
“還是特地請織造局的人做的,是當時京中最流行的款式�!�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襖兒上的暗紋:“我如今也穿不了。你不嫌棄,就拿著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