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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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湛動身出發(fā)前幾日,文家老宅又爆發(fā)了爭執(zhí)。
蔣麗娟不同意兒子出國治療。
“我出去過,知道國外的治療手段是怎么回事,其實跟國內(nèi)差不多,要論醫(yī)生的經(jīng)驗水平,他們未必有國內(nèi)的專家教授經(jīng)驗豐富。再說了,異國他鄉(xiāng)的,你一個人在那兒躺著,我們不放心�!�
蔣麗娟從一開始就不同意兒子出國治,可文湛還是一意孤行,見怎么都勸不動,她也惱火了,直接表明態(tài)度——不同意。
“我不是一個人,我會帶幾個人過去。”文湛解釋。
“你帶易航他們,有什么用?都是大男人,哪懂照顧人�!�
“照顧我,有專業(yè)的護(hù)工�!�
“那也不行,你身邊都沒個親戚朋友。”蔣麗娟連連擺手,就是不同意。
文江河也不解,看向兒子問道:“阿湛,你到底為什么要出國治療?陳教授團(tuán)隊給的治療方案,據(jù)他們講,跟國外最前沿的醫(yī)療技術(shù)就是相通的。在國內(nèi),我們更容易受到重視。”
畢竟,文家的權(quán)勢地位擺著,想要請多有名氣的專家都能請得到。
文湛淺淺舒了口氣,道出了一個不算理由的理由:“我是想用他們實驗室最新的治療方案,據(jù)說可以殺死癌細(xì)胞,預(yù)后良好。”
蔣麗娟反駁:“你說的那些技術(shù),都還沒得到臨床證實,你要用自己的性命去當(dāng)小白鼠?”
文湛卻說;“醫(yī)學(xué)進(jìn)步,總要有人做出犧牲的。而且萬一他們的技術(shù)有用,那我就能徹底治愈�!�
“可萬一他們技術(shù)不成熟,你就成了犧牲品!”蔣麗娟無法接受兒子這種“隨遇而安”的態(tài)度,急得心焦難耐。
文湛不言語,但那默然抵觸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說明一切。
蔣麗娟沒轍了,轉(zhuǎn)頭看向丈夫。
可文江河除了搖頭嘆息,亦是毫無辦法。
沉寂持續(xù)了好一會兒,蔣麗娟重新看向兒子,臉色透著一種為難糾結(jié)和認(rèn)命的頹喪無奈。
“阿湛,你是不是因為……我逼著你跟穆晚晴分手了,你故意跟我賭氣?還是你覺得跟她分開了……就沒什么值得你留戀了?”
她覺得兒子是在效仿她——用她之前用過的手段,報復(fù)她。
文湛沒說話,但心里卻微微蟄了下。
他著實沒想到這點。
之所以堅持要去國外治療,一來是不想穆晚晴知道他生病的消息,想自己偷偷地把病治個差不多了再告訴她。
這樣她也不用跟著擔(dān)驚受怕。
二來,他是通過各種渠道了解過國外實驗室的治療方案,雖說還未完全推廣用于臨床,但安全性也還是靠得住的。
也有國外的富豪去做過“小白鼠”了,結(jié)果出乎意料。
他是權(quán)衡考慮后做出的決定,并非為了賭氣或自暴自棄。
命是他的,只有一條,他怎么可能當(dāng)兒戲?
可現(xiàn)在聽母親的問話,她顯然誤會了。
正常情況下,他應(yīng)該立刻解釋,消除這個誤會。
不過他正要開口時,心念一轉(zhuǎn),突地又改變主意了。
“媽,你想多了,我沒跟你賭氣�!彼匕矒�,聽起來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蔣麗娟看著他,臉色透著沉思,片刻后搖搖頭道:“不是的,你肯定在跟我賭氣�!�
文湛無話可說,起身丟了句:“不管你信不信,也不管你跟爸答不答應(yīng),這件事已成定局。”而后上樓回房了。
蔣麗娟跌坐在沙發(fā)上,肩膀聳動,兀自哭泣。
文江河知道妻子是真得擔(dān)心,只能勸:“你也往好的地方想想,萬一那新藥真有用呢,兒子不就好端端地回來了�!�
梁麗娟哭著抹了抹淚,“你也是自欺欺人。你沒看出,他這是故意做給我看的嗎?他在恨我,連自己的命不要了,也叫我不好過�!�
“你想多了,兒子都說了,沒跟你賭氣�!�
“他什么脾氣你不懂嗎?他能承認(rèn)嗎?”
“……”文江河也不知該說什么了。
兩人呆呆地坐了會兒,梁麗娟情緒平復(fù)了些,兀自嘆息:“我們家是造了什么孽,老天爺要這樣報復(fù)我們……”
“就算有錯,都報應(yīng)在我一人身上不行么,你也就算了……為什么連阿湛都不放過……”
她呢喃著,眼淚情不自禁地又落下。
文江河也心酸。
這個問題,他也曾在失眠睡不著的深夜里,問過自己跟老天爺無數(shù)次。
男子漢大丈夫,他沒在人前頹喪,沒有哭天喊地,不是不痛不傷心,只是沉沉壓抑著。
“行了,你別這樣,你自己身體也不好,凡事看開點�!蔽慕右郧柏�(zé)怪過妻子的,可現(xiàn)在也怪不了她了。
蔣麗娟沉默著,好一會兒,她轉(zhuǎn)頭看向丈夫,“你說……我去找那女人怎么樣?”
文江河沒懂,“找誰?”
“還能有誰?穆晚晴啊!”蔣麗娟又振作了幾分,說話語氣都足了,“去找她,她一定有辦法說服阿湛的�!�
文江河皺眉,有些不贊同:“他們早就離婚了,現(xiàn)在被你逼著也斷了關(guān)系,你再去找人家……”
“情況不一樣啊。他們就算離婚,也還有兩個孩子,文湛若是出了事,孩子們就沒爸爸了,她身為孩子的媽媽,不應(yīng)該關(guān)心關(guān)心嗎?”
第458章
文湛你到底瞞著我什么?
文江河沒說話,但看臉色還是不贊成的。
其實,蔣麗娟有這個想法也不是心血來潮。
她已經(jīng)一個人在心里悶悶地琢磨幾天了。
誠如丈夫所言,他倆是被自己強(qiáng)行逼迫分開的,她對待穆晚晴一向都是極其排斥反感的態(tài)度。
要讓她改變自己一慣而來的想法,去跟穆晚晴求助,這困難程度相當(dāng)于要用一己之力拉住數(shù)頭失控狂奔的瘋牛。
她已經(jīng)糾結(jié)為難得失眠幾夜了。
拉不下顏面。
可現(xiàn)在面對兒子的身體健康甚至是性命之憂,她再尊貴的顏面也不值一提了。
“就這么定了,我找個時間去跟她談?wù)�,哪怕她不能讓文湛改變出國治療的決定,起碼……她也應(yīng)該陪同著一起去,這樣阿湛心里有了著落和盼頭,意志也會堅強(qiáng)些,治療效果也好一些。”
文江河想了想,也站起身準(zhǔn)備走人,“你愿意去,那就去吧。”
蔣麗娟抬頭看向丈夫,“那你呢?你不陪我去?”
文江河轉(zhuǎn)身走開,充耳不聞。
蔣麗娟火了,提高聲音:“文江河,你到底有沒有心!你兒子生了重病,會要命的病,你做為父親都不想著為他做點什么?”
文江河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著妻子。
原本,這些話他不打算說,想給妻子留點顏面。
可她非逼著自己說。
“之前,你讓人家顏面掃地,被趕出文家,句句話都是輕蔑,瞧不起,覺得她給你兒子提鞋都不配�,F(xiàn)在,你兒子病了,你覺得她又有價值了,便又找去找人家,開始道德綁架那一套——你能豁出臉去,我文江河做不到,我要臉。”
說完這話,文江河不理會妻子氣到渾身顫抖,轉(zhuǎn)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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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穆晚晴上班路上,給文湛打了個電話。
這兩日,她主動聯(lián)系文湛的時間多了些。
那邊接通,低沉聲線帶著溫柔寵溺:“一大早打電話,做什么?”
“叫醒服務(wù)啊,該上班了�!彼χ貞�(yīng)。
文湛也笑,“等你來叫起床,太陽都曬屁股了,我早出門了。”
“這么早就上班?”穆晚晴驚訝地問。
文湛沉默了下,說:“去醫(yī)院,陪我媽復(fù)查�!�
“噢,這樣子。”穆晚晴點點頭,想到他的身體,問,“你要不要也復(fù)查下?你一直這么瘦,醫(yī)生沒給個說法?”
“醫(yī)生說了,恢復(fù)需要時間,慢慢會好的。”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文湛轉(zhuǎn)而說起其它,“下午我有空,過去看看孩子們,然后帶著他倆去接你下班�!�
“怎么突然這么閑?”
“不是你說的,讓我不要太勞累,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嗎?”
“那倒是,你那毛病就是累出來的,好好養(yǎng)著肯定什么病痛都沒了�!彼f完,又忍不住嘆息一聲,言辭間透著一絲小得意,“就你這病嬌體質(zhì),不如以后你就主內(nèi)吧,你相夫教子,我賺錢養(yǎng)家�!�
以前也開過這樣的玩笑,但只是玩笑而已。
可現(xiàn)在,穆晚晴真有這種念頭。
以他的身價,其實這輩子什么都不干也足夠瀟灑到老了。
何況還有她蒸蒸日上的事業(yè)呢。
把文遠(yuǎn)集團(tuán)交給文巖去,反正文巖周游世界都幾圈了,早已看遍世間美景,就該定下來好好為家族打拼,為公司奮斗。
而文湛卸下這擔(dān)子,一心養(yǎng)娃,空閑時他們就一起旅游,吃吃喝喝——嘖,想想就美。
穆晚晴情不自禁地將腦海里勾勒的美好畫面描述出來,原以為文湛會覺得她又在異想天開。
不料文湛卻說:“我們真是心有靈犀,你描繪的藍(lán)圖,就是我未來的人生規(guī)劃�!�
“真的?”穆晚晴吃驚地眉眼一揚(yáng),“你能放下文家的擔(dān)子,放下文遠(yuǎn)集團(tuán)那龐大的盛世帝國?”
“這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來人世是享樂的,又不是專來受虐的。況且,就算不上班,也不意味著我就坐吃山空,多的是手段可以錢生錢。再說了,不還有你嗎?晚晴女士,自媒體人,作家,編劇——可能未來你還有更多頭銜�!�
謀生計對他們來說,是最不值一提的事。
文湛早就想過了,如果病能治好,就要躺平好好享受人生,做心愛女人背后的男人。
兩人一路閑聊,直到文湛的車到了醫(yī)院,穆晚晴的車也到了公司。
掛斷電話,穆晚晴想著兩人聊天的內(nèi)容,心情大好,走路都格外輕快。
真希望那一天快點到來啊!
到了公司,俞喬看到她滿面春風(fēng),笑著打趣:“一大早,這有什么好消息,臉都笑成一朵花了�!�
穆晚晴笑笑說:“沒什么,但也沒有壞消息啊,干嘛要板著臉。”
俞喬端著咖啡,跟進(jìn)了她的辦公室。
穆晚晴抬眸看了眼,“有事?”
俞喬靠坐在旁邊的文件柜上,好奇地問:“你家文總最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我聽管羿說,文遠(yuǎn)最近高層人事變動很大,股權(quán)也有變更,其中最最讓人驚訝的是,文湛即將辭去文遠(yuǎn)執(zhí)行總裁的職務(wù),只掛了海外分部的一個閑職,好像是在歐洲那邊�!�
俞喬說著,臉色越來越好奇,走近到辦公桌對面坐下,“外界謠言四起呢,盛傳文家內(nèi)斗,那些人齊心協(xié)力將文湛轟了下來,要扶植集團(tuán)副總裁文巖轉(zhuǎn)正,坐上一把手交椅�!�
穆晚晴起初聽著還不覺有什么,漸漸地,臉上神色微變,眸光也沉寂下來。
文湛的話又在腦海里浮現(xiàn),她前后一串聯(lián),突然明白——原來這家伙已經(jīng)悶不吭聲地搞了這么大動作,難怪他剛說兩人心有靈犀。
可到底為什么?
就真只是想做“全職丈夫”,想躺平擺爛,想享受生活。
俞喬見她不語,眨巴著眼睛:“怎么,你還不知道這事?文湛跟你一個字沒提?還是你倆吵架了最近沒聯(lián)系?”
穆晚晴沒回答,只是問:“你剛說的那些,新聞能看到嗎?”
“能�。∧闵暇W(wǎng)查查,或者去文遠(yuǎn)集團(tuán)的官網(wǎng),都有�!�
穆晚晴拉開椅子坐下,馬上開了電腦搜索。
俞喬皺著眉:“管羿還一直為他惋惜,說他是不是戀愛腦太上頭,都無心事業(yè)了。可我覺得不像,你成天這么忙,他若是閑下來那得多無聊?不過,你家有兩個孩子,如果他是想回歸家庭照顧孩子,成全你的事業(yè)——倒也說得過去�!�
穆晚晴沒回應(yīng),只是快速瀏覽著網(wǎng)上的新聞。
果真如俞喬說的這般。
文湛跟她講的,要去海外大半個月,是開辟新的領(lǐng)地,可這新聞寫出來的,他分明就是“凈身出戶”。
文湛肯定瞞著她什么事!還是很重要的事!
沒心思看完所有新聞了,她抓起手機(jī)就給文湛打電話。
可那邊一直沒有接聽。
俞喬看她臉色著急,忙安慰道:“他可能正忙著,你別太擔(dān)心�!�
怎么可能不擔(dān)心。
文湛近來一系列反常舉動,整個人都不對勁兒。
再配著網(wǎng)上這新聞,她竟有一種他在“交代后事”的感覺。
那唯一能解釋的就是——他的身體出問題了!
可能前幾天住院,根本就不是他輕描淡寫說的那般。
他肯定怕自己擔(dān)心,沒有告知實情。
前些日子的不好預(yù)感再次襲上心頭,她坐不住了,忙起身抓了包包:“喬喬,我出去一趟,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
俞喬跟著站起身,“好,你別太急�!�
穆晚晴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還沒走出公司,手機(jī)響起。
她以為是文湛回過來,忙拿起一看。
然而不是,竟是許久不曾聯(lián)系過的前婆婆,蔣麗娟。
文湛不是說陪她去醫(yī)院復(fù)查身體嗎?
她給自己打電話干什么?
穆晚晴感到奇怪,但也只是一瞬,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
她肯定不跟文湛在一起,這電話卻極可能跟文湛有關(guān)。
停下腳步,她沒有遲疑,立刻接通:“喂。”
她沒有稱呼,而那邊蔣麗娟也不在乎這個了。
“你現(xiàn)在有空嗎?我想跟你見一面�!笔Y麗娟也沒稱呼她,語氣平平淡淡,說不上熱絡(luò),但也不像過往那樣充滿敵意。
穆晚晴劈頭就問:“是跟文湛有關(guān)嗎?”
蔣麗娟吃了一驚,“你都知道了?”
據(jù)她所知,兒子生病的事目前知情人不多。
她不知道自己兒子有沒有跟穆晚晴說。
“我應(yīng)該知道什么?文湛怎么了?他生了重病是不是?”穆晚晴心跳加速,一股令人心慌的恐懼從不知名的地方凝聚,鉆進(jìn)她的身體,讓她說這話時聲音都在顫抖。
蔣麗娟聽她這么問,估摸著她是不知情的。
隔著話筒,她感受不到穆晚晴的情緒,也不知她對兒子生病的事是什么看法。
“你出來,我們見面再談�!笔Y麗娟說了個地址,掛斷電話。
穆晚晴落下手機(jī),深呼吸,定了定神,離開公司。
剛坐上車,手機(jī)又響。
這次是文湛回過來的。
他還不知道,穆晚晴已經(jīng)知曉一切,電話里依然口氣輕松:“怎么又給我打電話?我剛陪我媽去做檢查了,沒聽見�!�
不知為何,穆晚晴聽著他撒謊,眼淚突然就像斷線的珠子,瘋狂下落。
胸口被沉重酸澀的氣息填滿,她努力深呼吸,調(diào)整情緒,可張了張嘴,依然發(fā)不出聲音。
文湛這才察覺到她的不對勁兒,馬上關(guān)心問:“晴晴,你怎么了?怎么不說話?”
穆晚晴再次狠狠用力呼吸,這才終于推動胸口哽咽的酸楚,發(fā)出聲來:“我在�!�
“怎么了,哭什么?”文湛擔(dān)心起來。
“沒什么……”她回答,又故作輕松點的語氣,“你跟蔣女士在一起,那你不知道,她剛給我打了電話?”
正在醫(yī)院里等著檢查結(jié)果的文湛,聽聞這話,清瘦英俊的臉龐驟然變色。
穆晚晴沒等他回應(yīng),直接問道:“文湛,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得什么病了?是不是很嚴(yán)重?你說要去歐洲,是去治病吧?你跟我說大半個月,難道那個病……大半個月就能治愈?”
她在心里寬慰自己——如果大半個月能治愈,那應(yīng)該不算很嚴(yán)重吧。
文湛原以為,自己能瞞到動身出國時。
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發(fā)現(xiàn)了。
心頭慌了一瞬,他很快冷靜,低聲問:“我媽跟你說了什么?”
“她沒說什么,只是約我見面�!�
“約你見面?”文湛吃驚了。
穆晚晴“嗯”了聲,不解地問:“她是不是知道我們偷偷在一起的事了?又要來警告我的?”
文湛想了想,覺得不可能:“她應(yīng)該是有另外的打算。要么,你別去見她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
穆晚晴心想,他自己說,肯定又會避重就輕,該說的重點一句不提。
但現(xiàn)在不答應(yīng),他會不放心。
“好吧……那等你在醫(yī)院忙完,直接來找我——或者,我直接去醫(yī)院找你?”
她算準(zhǔn)了文湛不會讓她去醫(yī)院。
因為他肯定不想自己看到他做檢查的過程,也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病弱的樣子。
果然,文湛拒絕道:“你別過來了,等我忙完去找你,一起吃午飯�!�
“好�!�
掛了電話,穆晚晴毫不猶豫地啟動車子,去跟蔣麗娟見面。
到了地方,蔣麗娟已經(jīng)等著了。
是一個茶室,安靜優(yōu)雅,私密性也極好。
管家?guī)е峦砬邕M(jìn)去后,就躬身退出了。
蔣麗娟坐在藤椅里,背后墊了兩個靠枕。
短短幾日沒見,穆晚晴覺得她跟前些日子在醫(yī)院碰上時,看起來又衰老憔悴不少。
想來是操心文湛的病情,夜不能寐吧。
何況她自己也身患癌癥。
“坐吧。”蔣麗娟正在喝茶,看到她后抬了抬手,語氣比以前緩和了些。
穆晚晴看著她對自己的態(tài)度變化,心里率先有了猜測。
難不成,因為文湛生了重病,她想法變了,想讓自己跟文湛合好?去照顧文湛?
她點點頭,拉開椅子坐下。
蔣麗娟欲起身給她斟茶,被她搶先一步:“謝謝,我自己來吧�!�
她看不慣蔣麗娟是一方面,但做人良心是另一方面。
讓一個虛弱憔悴的病人給自己泡茶,她怕喝了折壽。
穆晚晴給自己斟茶后,又順手幫她茶杯也滿上。
蔣麗娟看著這幅態(tài)度,七上八下的心里踏實了點。
她覺得,穆晚晴是個軟性子,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的容易些。
“你找我來,要說什么?”喝了茶之后,穆晚晴率先開口。
蔣麗娟平靜地看著她,直接問:“阿湛生病的事,你真不知道?”
第459章
要我當(dāng)眾給你道歉也可以
聽出她還在試探,穆晚晴反問回去:“我應(yīng)該知道嗎?那次我?guī)е⒆觽內(nèi)メt(yī)院,你一番話說的我無地自容,我轉(zhuǎn)身就走了。這段時間,他也沒怎么來看孩子們,我們又無聯(lián)系,我該知道什么?”
蔣麗娟聽她語氣里透著埋怨和嘲諷,臉色一陣尷尬。
剛剛還覺得可能容易的事,這會兒又覺得艱難起來。
穆晚晴喝著茶,見她不說話了,一副有苦難言的樣子,心里越發(fā)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看來,為了兒子她也豁出去了。
只是這臉面跟尊嚴(yán),還讓她死撐著。
“您找我什么事,直說吧,我公司忙著呢�!蹦峦砬绶畔虏璞�,再次主動開口。
蔣麗娟臉色有些微妙,遲疑了下問:“孩子們這幾天還好吧?”
“挺好的,一天一個樣,鬼精靈,很好玩兒�!�
“阿湛就從小聰明,他們肯定也不差。”
嘖——
穆晚晴吃驚,這是跟她閑話家常起來?
這一幕可新奇,她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
可這個話題,穆晚晴接不下去。
場子又冷下來……
蔣麗娟那個臉色,估計活到半輩子都沒這么尷尬為難過。
空氣持續(xù)地安靜著,只有兩人偶爾喝茶,放茶杯的聲音。
穆晚晴見她茶杯空了,又起身給她斟滿。
等她坐下,蔣麗娟終于繃不住了,暗暗一咬牙,一狠心,抬頭看向她說:“文湛生病了,胃癌�!�
穆晚晴正端起茶杯,聞言手一抖,滾燙的茶水灑出。
可她竟未覺得疼痛,腦子里就一片空白,耳邊不停地回蕩著那兩個字。
蔣麗娟見她僵住,估摸著她心里對兒子多少還是有感情的,于是接著說:“他要去國外治療,可據(jù)我跟他爸了解,去國外并不比在國內(nèi)好多少,而且他要去嘗試什么新藥,這其實就是賭博,給人家做小白鼠,試驗成功還好,萬一失敗,對他身體……”
穆晚晴放下茶杯,強(qiáng)行鎮(zhèn)定了會兒,才低聲問:“發(fā)展到什么程度了?”
“胃癌早期,國內(nèi)的治療方案是部分胃切除,然后再化療,但醫(yī)生也不能保證切除后就不再復(fù)發(fā),一旦再復(fù)發(fā),后果就會很嚴(yán)重……”
蔣麗娟說這些話時,雙手都捧著那個小小的茶杯,這是人緊張局促時的表現(xiàn)。
穆晚晴微微松了口氣,早期……也就是說,事情并沒到最壞的地步。
文湛自己應(yīng)該也還是抱著積極心態(tài)的,想著去國外大半個月可以做完治療,所以才敢這樣隱瞞她吧。
“您跟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難道想讓我跟他復(fù)合,陪著他做治療嗎?”穆晚晴克制著臉上的情緒,依然態(tài)度很冷。
她是心疼文湛的,可光心疼沒用,她必須抓住這次機(jī)會,讓兩人能徹底地走到一起。
就算是最差的結(jié)果,她也希望在有限的時光里,盡最大可能陪伴他,讓他擁有盡可能多的美好回憶。
而能不能做到這一點,蔣麗娟的態(tài)度非常重要。
沒想到蔣麗娟聽她這么問,竟下意識地身體前傾,直接問道:“可以嗎?”
“……”穆晚晴瞬間愣住,眼眸盯著她。
蔣麗娟臉色緊張,極度不自在,連手也無措地扣緊又放松。
她知道自己要求過分了,沉默了下,才慢慢地解釋:“文湛性子倔,我跟他爸說什么,他都不肯聽。我覺得……他甚至是故意氣我,氣我拆散了你們,他用自己的生命做威脅,想讓我后悔……”
穆晚晴雙手?jǐn)R在桌下,在蔣麗娟看不到的角落里,冰冷地攥成一團(tuán),顫顫發(fā)抖。
她知道,文湛不會這樣做的。
他不是那么不負(fù)責(zé)任的人,就算不為了她,也會為了兩個孩子,好好治病。
他肯定是權(quán)衡之后,覺得國外治療更好,才決定出去治。
當(dāng)然可能也因為,想瞞著她,躲著她,不讓她擔(dān)驚受怕。
想到這些,穆晚晴疼得心都要掉了。
他都生了那么重的病,還有心思考慮她這邊的感受。
他愛自己,真是比他的命都重。
“文湛愛你,興許你的話他會聽,我想你去勸勸他,讓他就留在國內(nèi)治療,這樣也方便我們照應(yīng),有什么事也能第一時間找到專家。就算你也勸不動他,我希望……你可以陪他出國,這樣他身邊有個人,難受痛苦時,也有個依靠�!�
蔣麗娟自己就身患癌癥,她很清楚癌癥的治療有多摧殘人。
她也去國外治療過,也很清楚身患重病又在異國他鄉(xiāng),心里是什么感受。
那種心無著落,身如浮萍的不安全感,是心理上的折磨。
穆晚晴聽著蔣麗娟的話,低垂下眼眸,沒回應(yīng)。
蔣麗娟一直定定地看著她,想從她過于平靜的表情中,捕捉到一絲她還愛著兒子的證據(jù)。
這樣,勝算會大點。
“我們已經(jīng)分開了,我的話……他未必肯聽�!蹦峦砬绲貞�(yīng)。
“你不一樣,你去說,他肯定會聽的。”蔣麗娟急切地道。
“可我為什么要聽從你的安排?”穆晚晴冷了臉,直接反駁。
蔣麗娟一下子怔住,臉色極其難看。
片刻后,她坐起身來,腰桿挺直了些,“你在怪我,現(xiàn)在還遷怒文湛了�!�
穆晚晴反問:“我不應(yīng)該怪你嗎?過去幾年,你對我的所作所為,放著任何一個人,都會跟你不共戴天�!�
“是,我是對不起你,可文湛沒有對不起你,你不應(yīng)該——”
“他沒有嗎?我們結(jié)婚兩年多,他跟陸可珺糾纏不清兩年多,就連我生了孩子,生了龍鳳胎,都沒能喚醒他對家庭的責(zé)任感�!�
穆晚晴原本只是想說這些話刺激蔣麗娟,讓她心里也狠狠難受一把。
可說著說著,自己也有點莫名的小情緒了。
他怎么能生病呢?
兩人在一起幾年,把她折磨得不輕,讓她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遭受了多少誹謗——好不容易兩人現(xiàn)在感情穩(wěn)定了,任誰都拆不散了,他卻得這樣的病。
就不能讓她的日子好過些,開心些,快樂些嗎?
“他……他那時候,是有些對不起你,可后來他對你很好了,他也很愛你�!笔Y麗娟活到這把歲數(shù),還沒有被誰逼到說話結(jié)巴過。
當(dāng)她近乎低聲下氣地說出這些話時,她心里只想著一句話——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做人還是要留一線的。
只可惜,她明白這個道理有些晚了。
“愛又如何,不也照樣分開了�!蹦峦砬缇褪遣宦犓齽�,低垂著眸,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繼續(xù)喝茶。
蔣麗娟盯著她,手指攥了攥,再次認(rèn)錯:“你們分開,是我的錯,不是阿湛的錯。他心里也恨我,否則不會非要一個人躲出去。他是故意不要我好過�!�
穆晚晴無意識地?fù)u了搖頭,苦笑。
她真的不了解自己的兒子。
“穆晚晴,我知道你特別恨我,但你看在孩子們的份上,看在文湛這么可憐的份上,你就去勸勸他吧。我知道這為難你,你有什么條件,可以盡管提。要錢,要多少都可以,或者是讓我當(dāng)眾給你道歉,也可以的�!�
事到如今,蔣麗娟已經(jīng)拋下所有的臉面和尊嚴(yán)。
作為一名母親,沒有什么比親生兒子的生命健康更重要了。
她愛孩子的方式或許不對,但愛孩子的心,毋庸置疑。
穆晚晴看著她,打量了好一會兒,淡淡地道:“我真沒想到,你有一天會對我說出這些話�!�
“……”蔣麗娟無地自容,不知如何接話,只能沉默著。
穆晚晴深吸了一口氣,看著茶室的窗外。
那里種著一些觀賞竹,茂密的竹葉擦著白墻,發(fā)出刷刷的聲音,仿佛也刷在她心間。
“我們離婚了,我以什么身份去勸他呢?他可能覺得我在可憐他,連面都不愿意見。其實,我們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不管日后發(fā)生什么,都跟對方無關(guān)了。你這樣的要求,確實很為難我�!蹦峦砬缏曊{(diào)淡漠,沒有起伏,看似冷血,實則是心痛到無力。
她無法接受這個消息。
蔣麗娟聽著她那句“我們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又聯(lián)想到文婷說的,她身邊有不少很優(yōu)秀的愛慕者,臉色僵硬了幾分。
“你是不是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
穆晚晴無奈一笑,“你問這個做什么?”
“如果你是擔(dān)心你的男朋友不同意,我可以去找他談的�!笔Y麗娟很認(rèn)真地說。
穆晚晴驚得呆住了。
蔣麗娟居然能放低身段到這個地步!
她頓了幾秒醒過神來,一口回絕:“不用了,我再考慮下吧�!�
“還要考慮?文湛的身體拖不起了,他已經(jīng)卸掉了公司的職務(wù),過兩天就走了�!�
蔣麗娟越急,穆晚晴就越是淡定。
“他是胃癌早期,不管怎么治療,都有很大康復(fù)的可能。您還是先擔(dān)心擔(dān)心自己,別把自己身體急壞了,讓文湛更操心�!�
說完這些,穆晚晴抬腕看了看時間。
快中午了,文湛那邊結(jié)束后肯定要去公司接她。
“我還有事,先走了�!彼鹕�,拎起包包,歉意地點了點頭。
蔣麗娟臉色驟變,“穆晚晴!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你們離了婚還在一起好了那么久,如今他生了重病,你卻一點都不念及舊情!你還有沒有良心?”
“你們之間還有兩個孩子,以后孩子大了,你如何面對他們?要是讓他們知道,媽媽對爸爸那么狠心絕情,你不怕他們恨你嗎?”
“我知道,你現(xiàn)在闖出一片天地了,事業(yè)有成,又年輕漂亮,身邊圍著你的男人不少,肯定也有條件很不錯的。你看不上文湛了,何況他現(xiàn)在得了癌癥,你就更加嫌棄他了�?勺鋈艘v良心的,他以前對你那么好,直到現(xiàn)在都還愛著你,你怎么就……怎么就能袖手旁觀!”
穆晚晴停下腳步,回頭看著義憤填膺的蔣麗娟。
沉默幾秒后,她沒忍住冷笑了下。
“蔣女士,要論做人喪良心,誰能跟你比?你兒子原本好好的家庭,兒女雙全,被你硬生生拆散,連用性命威脅這種事都做得出。不是你一直逼著我離文湛遠(yuǎn)一些嗎?不是你把我貶低得一文不值,覺得我不配站在你兒子身邊嗎?現(xiàn)在又來求我回心轉(zhuǎn)意,還道德綁架,你怎么好意思的?”
“他生病,我也很同情,可這不是我造成的,為什么要讓我承擔(dān)后果?你讓我滾,我就得滾,你讓我回來,我就得回來——你是我什么人?憑什么操控我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