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岑崤也早就沒有反應(yīng)了。

    或許以前的他還不能理解，為什么在蕭沐然心里，家族家庭，骨肉親情，都比不上一個黎字。

    后來他懂了，離開的人，會留下永垂不朽的烙印，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鮮血淋漓的痛。

    岑崤突然開口，問蕭沐然：“小勿呢？”

    蕭沐然怔忪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岑崤會問起這只貓，她的聲音有些驚訝：“吃飽就睡了，它一天能睡十多個小時�！�

    雖然回答很無聊，但這好像是這幾個月，她和岑崤最心平氣和的交談。

    岑崤點點頭：“好。”

    這只藍(lán)金漸層倒是過著無憂無慮的神仙日子，黎容可從來沒睡過懶覺。

    黎容單手望遠(yuǎn)鏡，揉了揉被壓的發(fā)麻的腿。

    他知道岑崤家養(yǎng)的這只貓，蕭沐然似乎很喜歡小動物，幾年之后，這個貓已經(jīng)被喂的胖成球了，幸好它有一張蠱惑眾生的美顏，得以挽救一下藍(lán)金漸層這個品種的形象。

    進(jìn)了七星酒店的大門，岑擎?zhèn)冗^臉，給徐風(fēng)使了個眼色，然后淡淡道：“你不用跟著我，隨便轉(zhuǎn)轉(zhuǎn)，想吃什么就吃點什么�！�

    徐風(fēng)心領(lǐng)神會：“好，那我去吃點東西�！�

    徐風(fēng)雖然退開了，但他監(jiān)視岑崤的任務(wù)才剛開始。

    岑擎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反而問岑崤：“我和你媽要去應(yīng)酬，你要一直跟著我們嗎？”

    岑崤勾唇：“那我就不跟了吧�！�

    有些心知肚明的事，岑擎倒是一點都不愿挑明。

    藍(lán)樞和紅娑的高層人不少，宴會廳也很大，酒店準(zhǔn)備的餐品從室內(nèi)一路拐彎鋪到了后花園。

    后花園掛著彩燈，擺著七八張木桌，還有兩個秋千椅，木桌兩旁裝點著耐寒的植物，每個座位旁邊都擺著一樽火苗跳動的小暖爐。

    臨近八點，聚集在七星酒店里的人越來越多，想要在攢動交談的人群里找到李白守和劉檀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在切火雞的時候，要求全員在場，那些跑去后花園和酒店海底動物展的人都會回來。

    岑崤捏了杯優(yōu)格，拎在指間，隨意觀賞著酒店的擺設(shè)。

    他刻意走到窗邊，讓黎容可以從對面的房間看到他。

    岑崤壓低聲音問：“餓了嗎，要不要訂點外賣？”

    黎容明知道岑崤看不到，但還是下意識搖了搖頭：“不餓，中午吃多了。”

    答完之后，他驚訝的問了一句：“咦，你右手邊的是果凍酸奶棒嗎？”

    “嗯？”岑崤低頭，朝自己右邊看去。

    一個晶瑩剔透的小托盤里，放著小半盤零食，零食用淺藍(lán)色的包裝袋包著，里面是細(xì)長條的奶制品。

    黎容很快自顧自說：“沒想到七星酒店還能弄來這種小時候吃的零食，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過了�！�

    但凡是孩子，都是喜歡吃糖的。

    哪怕顧濃再講究養(yǎng)生，擔(dān)心對牙齒不好，小黎容也還是要吃。

    這個牌子的果凍酸奶棒，是他小時候最偏愛的零食，因為家附近的小商店門口，總是一串串的掛著。

    想要幾個，店主奶奶就會小心翼翼的扯下來幾個，買的多，還可以系在腰上做腰帶。

    顧濃總是會心軟，一旦黎容撇著嘴，眼淚汪汪看著她，露出那種渴求的表情時，她就會頭腦一熱掏錢付款。

    最多晚上監(jiān)督兒子好好刷牙。

    小時候？

    岑崤仔細(xì)端詳了一下，他沒吃過。

    岑崤拿起一根，朝窗口晃了晃：“好吃嗎？”

    黎容輕聲道：“味道忘了，但小時候會纏著我媽買給我，應(yīng)該是好吃的�！�

    岑崤點頭，抓起幾根，揣進(jìn)了兜里。

    黎容清楚看見了，忍不住彎了彎眼睛。

    岑擎作為藍(lán)樞三區(qū)的會長，早就被人簇?fù)砥饋怼?br />
    他應(yīng)酬了一會兒，難得抽出一絲空閑，借著取酒的機會，偷偷問徐風(fēng)：“怎么樣，岑崤沒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徐風(fēng)遲疑了一下，按住藍(lán)牙耳機，低聲道：“倒是有點古怪的……”

    岑擎心里警鈴大作，快步避開人群，不由得抿了一口香檳穩(wěn)住心神：“他干什么了？”

    岑擎腦中飛快閃過幾個念頭，每個都需要他立刻制止岑崤。

    徐風(fēng)感嘆：“他往兜里揣了幾根酸奶棒，好奇怪�！�

    第50章

    岑崤終于在江維德和韓江打算一同切火雞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李白守和劉檀芝的影子。

    在整個A市上流群體里，李白守并不太起眼，以至于就連這個活動，他都站在比較靠后的位置。

    服務(wù)生給每個人發(fā)了托盤，眾人默契的站好隊，望著那個剛烤制過的，熱氣騰騰的火雞。

    李白守則需要踮起腳，伸著脖子，努力張望，才能看到一點火雞的影子。

    他的身高并不占優(yōu)勢。

    劉檀芝的身高同樣不占優(yōu)勢，但她比李白守穩(wěn)重的多。

    她巧妙的透過人群的縫隙朝前看，并沒有隨波逐流擠出一張笑臉。

    大概是知道自己的渺小，所以她也沒花心思偽裝。

    她穿的禮服不功不過，價格在眾多到場嘉賓中不冒尖也不墊底。

    她長的還算好看，起碼算是整個宴會廳里面的佼佼者，而且她還年輕，如果精心打扮一下，不會這么泯然眾人。

    這樣一個副業(yè)賺的盆滿缽滿，又還算年輕漂亮的女人，自然看不上敏感善妒，不懂風(fēng)情的李白守。

    但岑崤發(fā)現(xiàn)，只要多關(guān)注她一會兒，就能看出，劉檀芝實在是很古怪。

    她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投向那只火雞時，會卸下偽裝，松開李白守的胳膊，跟李白守拉開距離。

    這種舉動，就和蕭沐然對岑擎做的一樣。

    但劉檀芝與蕭沐然不同的是，她并非覺得這場聯(lián)誼會是煎熬是痛苦，反而，她還很期待。

    如果是喜歡交際花的生活，她大可以打扮的明艷一點惹眼一點，但她異常低調(diào)，說明她期待的，不是眾星捧月的快樂，而且某個人的注視。

    一個二十二歲沒考上研究生的學(xué)生，能在邂逅李白守五個月后，讓李白守做出結(jié)婚的決定，她一定是個有野心有手腕的女人。

    這樣的女人，在通過李白守見識到更廣闊的天地后，一定不甘心在李白守這里停留。

    她會物色更值得她投靠的強者。

    在場各行各業(yè)的領(lǐng)軍人物都有，每一個人單拿出去，都夠舉足輕重，劉檀芝掩護(hù)的那個，究竟是誰呢？

    岑崤靜靜等著，希望劉檀芝能夠在之后的自由活動中露出馬腳。

    藍(lán)牙耳機里，傳來黎容的聲音：“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

    岑崤移開目光，淡淡道：“劉檀芝和李白守的夫妻關(guān)系不好，大概是真的�！�

    畢竟他見慣了自己父母的相處方式，所以很了解那種貌合神離的感覺。

    黎容放下望遠(yuǎn)鏡，挺了挺后背。

    屋內(nèi)的黑暗籠罩著他，只有空調(diào)不斷散發(fā)著熱氣。

    “那劉檀芝掩蓋的那個人，一定和我爸有某種聯(lián)系。”

    岑崤深吸了一口氣：“只是我們還沒發(fā)現(xiàn)。”

    因為蕭沐然，因為黎容，他對黎清立和顧濃也算關(guān)注。

    以他的了解，這對夫妻算是他見過的，最完美受害者。

    他們聰慧，善良，積極健康，有不俗的科研成就，還能懷著一顆濟世救人的心。

    他很難想象，會有什么人，不僅要他們家破人亡，還要他們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宴會廳正前方，江維德和韓江共同握著那柄刀，兩人恭維客氣了一番，用力將那只香氣四溢的火雞，從中間剖開。

    火雞肚子里的香料流了出來，湯汁混合著油光，沾滿了刀面。

    韓江對江維德說：“我來我來�！�

    他主動把刀接過去，小心翼翼的遞給在一旁等候的服務(wù)生。

    這長刀的分量不輕，但韓江拿的很輕松，身為九區(qū)鬼眼組的組長，他的確沒有疏于訓(xùn)練。

    黎容趁著韓江扭頭的功夫，拿起望遠(yuǎn)鏡仔細(xì)端詳。

    他一邊看一邊問岑崤：“你對韓江怎么看？”

    岑崤：“還算敬業(yè)，這些年沒出過錯漏，但是似乎提防心很強，跟其他幾區(qū)的會長關(guān)系都不太近，這次他們推舉韓江作為代表來切火雞，大概是想讓他別那么死板，能跟大家搞好關(guān)系，至少別找麻煩�！�

    韓江今年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但是精氣神很足，幾乎看不到什么白頭發(fā)。

    他的臉部輪廓分明，顴骨突出，臉頰的肉有些內(nèi)凹，哪怕是笑著，看起來也十分兇。

    大概是常年鍛煉的緣故，他要比真實年齡年輕一些，脖子上的皮肉還算緊致，身材也保持的不錯。

    黎容自顧自的點點頭。

    他上一世和韓江幾乎沒有任何交集，等他進(jìn)了紅娑研究院，有資格出入一些交際場合，韓江已經(jīng)被杜溟立搞下去了。

    他當(dāng)然相信任何人都不是密不透風(fēng)的墻，畢竟黎塞留曾經(jīng)說過——

    給我這個世界上最誠實的人寫的六行字，我一定能從中找到足夠的理由來絞死他。

    但是這么謹(jǐn)慎的，和藍(lán)樞所有會長都保持距離的韓江，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罪過呢？

    韓江和江維德切完火雞，就讓到了一邊，其余赴宴的賓客依次向前，每個人走到火雞前，就拿小刀切下來一片夾到碗里。

    但韓江和江維德還是很紳士，遇到?jīng)]有男伴的女性，他們會幫忙切一下，或是遞一張紙巾。

    黎容的思路被岑崤的聲音打斷了。

    岑崤說：“劉檀芝一直排隊等著切火雞，沒注意別的人�！�

    黎容不由得深深皺起了眉。

    隊伍緩慢向前，終于排到了劉檀芝和李白守這里。

    李白守這人的情緒很容易掛在臉上，性格也相當(dāng)不討喜。

    他和劉檀芝關(guān)系破裂，就連裝都不愿意裝一下。

    走到火雞面前，李白守自己拿著刀，快速切下來一片，夾進(jìn)碟子里，然后就自顧自的配起醬汁來了。

    火雞肉還是有些柴，要從已經(jīng)被人切的零零碎碎的雞身上找一塊好切的肉，多少有些費勁。

    原本因為李白守在，韓江和江維德都沒上前，但看劉檀芝拿著刀局促的切不下來，而李白守毫無反應(yīng)，江維德的表情有一絲尷尬。

    韓江倒是反應(yīng)很快，他立刻上前接過劉檀芝的刀，飛快的切了火雞身上所剩不多的腿肉，貼心的幫劉檀芝夾到盤子里，還遞上了一張紙巾。

    劉檀芝端著火雞肉，低聲道了謝。

    李白守用余光暼到，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沖劉檀芝不冷不熱道：“那么大塊你吃得了嗎，不是要減肥嗎？”

    劉檀芝閉了下眼，似乎在盡力消化李白守的話。

    按紀(jì)小川的描述，劉檀芝不是忍氣吞聲的性格，在私人領(lǐng)域，她和李白守吵的很兇。

    但顯然在這種公開場合，她比李白守需要顧忌更多，所以不想把事情鬧大。

    江維德離得近，聽得清楚，顯然更尷尬了。

    夫妻間鬧脾氣他不是沒見過，但鬧脾氣鬧到外人面前，實在讓人不知該怎么回應(yīng)。

    還是韓江，主動笑笑：“是我切的太大了。”

    因為長得兇，他笑起來也并不是很友善的，那雙略帶皺紋的眼睛一如既往的鋒利明銳，盯著李白守看的時候，有種不怒自威的意思。

    他嘴里好像在說是自己的問題，給了李白守一個臺階，但臉色，倒像是給李白守一個警示。

    江維德只好開口打圓場：“老李，后面還有不少人等著呢，你們夫妻倆也給別人騰個地方�！�

    李白守多少有點欺軟怕硬，他也知道，九區(qū)還是輕易不能惹的。

    等李白守跟劉檀芝離開，江維德不由得搖了搖頭。

    畢竟李白守算是他們紅娑研究院的人，江維德看向韓江：“多大的人都會吵吵鬧鬧�！�

    韓江抽了張紙，擦了擦剛才給劉檀芝切火雞時不慎沾到的湯汁。

    他漫不經(jīng)心：“是啊�！�

    等到所有人都嘗過一小片火雞，韓江和江維德從兩旁離開，意味著大家可以自由活動了。

    而劉檀芝，沒有任何奇怪的表現(xiàn)。

    她跟在李白守身邊，端著酒杯，不主動應(yīng)酬，只是面帶微笑，聽李白守跟人吹牛，聽李白守高談闊論。

    她則像是隱身了一般，哪怕站在人群里，也毫無存在感。

    而她的關(guān)注也沒有投給任何一個人，她仿佛已經(jīng)達(dá)成了愿望，現(xiàn)在種種喧囂，已經(jīng)在她心里激不起任何波瀾。

    岑崤觀察了一會兒，意識到劉檀芝是個十分機敏的人。

    大概是在媒體行業(yè)做久了，深知圖片會給人留下多少想象的空間，所以她在周圍人頻頻舉著手機合影的場合，一直很小心。

    岑崤沒去切那塊火雞，他到底不算是藍(lán)樞的人，也沒人強迫他一定要做什么。

    宴會廳里的人漸漸分散開，有人相約著去了小花園，有人去了海底動物展館，有人在專心吃東西，高談闊論。

    岑崤轉(zhuǎn)回身，徑直朝一個方向走去，由于他走的步子太快，對方根本來不及隱藏。

    岑崤勾唇嗤笑，仰頭喝凈了杯里的優(yōu)格，問道：“盯我這么久，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

    徐風(fēng)：“……”

    他的確有些放松了，以至于岑崤轉(zhuǎn)頭朝他走過來的那瞬間，他還沒意識到自己暴露了。

    畢竟在他眼里，岑崤還是高中生的年紀(jì)，讓他拿出對付商業(yè)間諜的素質(zhì)，他提不起興致。

    岑崤說的話，徐風(fēng)電話對面的岑擎自然也能聽到。

    岑擎問：“你被他發(fā)現(xiàn)了？”

    徐風(fēng)輕咳了一聲，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岑崤揚了揚下巴，示意徐風(fēng)藏在頭發(fā)里的耳機。

    徐風(fēng)嘆了口氣，低聲對岑擎道：“會長，我先掛了�！�

    既然被發(fā)現(xiàn)，就沒有監(jiān)視的必要了。

    岑崤突然說：“這家的三文魚奶油蘑菇面和西班牙海鮮焗飯都不錯，你喜歡哪個？”

    徐風(fēng)一臉茫然，他以為岑崤是來興師問罪的，他雖然是岑擎的貼身助理，但人家畢竟是父子，父子沒有隔夜仇，他一個外人當(dāng)然誰都不能得罪。

    但沒想到岑崤居然輕言輕語的問他喜歡吃什么？

    徐風(fēng)難得感到了一絲惶恐。

    他腦子里飛快閃過了幾個念頭，一是岑崤想要拉攏他，策反他，用懷柔政策逼他就范，二是岑崤想要緩和與岑擎的關(guān)系，想讓他當(dāng)個臺階，三是這家酒店的特色確實好吃，岑崤想跟他探討飲食文化，四是岑崤想請他吃飯。

    徐風(fēng)：“我覺得……”

    街對面的賓館里，黎容仰著靠在小沙發(fā)上，思索片刻，哼哼唧唧道：“都喜歡怎么辦，但是兩份吃不了�！�

    岑崤的回答蓋過了徐風(fēng)的聲音：“吃不了的我吃�！�

    說罷，他抬起眼看向徐風(fēng)：“幫我個忙，叫一份三文魚奶油蘑菇面，一份西班牙海鮮焗飯，打包送到對面長恒賓館前臺，我一會兒過去吃�！�

    徐風(fēng)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我……出去就進(jìn)不來了�！�

    這地方，必須跟著岑擎才能進(jìn)，哪怕岑崤都不能單獨進(jìn)來，但他又不能讓岑擎去門口接他。

    岑崤拍拍他的肩：“街口還有家星巴克，你看看人不多，叫杯咖啡等著我爸就行�！�

    徐風(fēng)：“……”

    徐風(fēng)：“我能不能問一下，為什么要打包吃的去對面那個小破賓館？”

    岑崤理所當(dāng)然道：“不能。”

    第51章

    徐風(fēng)被岑崤打發(fā)出去送吃的了，臨走之前，徐風(fēng)尷尬的朝岑擎的方向望了一眼，岑擎只是扭過頭揮揮手，示意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蕭沐然這時才走到岑擎身邊，凝眉戒備道：“你讓徐風(fēng)監(jiān)視岑崤？岑崤做什么了？”

    蕭沐然是典型的書香門第培養(yǎng)出的大家閨秀，她細(xì)膩敏感，大部分時間溫順柔弱，不愛惹事。

    她這輩子絕大部分精力花在精進(jìn)自己的藝術(shù)造詣上，有時給學(xué)生上上課，有時去別市演講，她習(xí)慣用工作將自己填滿，以防自己胡思亂想。

    但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這樣了。

    她有名譽有地位，卻又比普通人更軟弱，她的反抗，憤怒，只能通過冷戰(zhàn)來表達(dá)，她做不出任何實質(zhì)性的改變，她也不敢改變。

    她這一生都在內(nèi)疚，沖動，壓抑中擰巴著，委曲求全的活著。

    岑擎輕哼了一聲：“我要是知道兒子要做什么，也不用找人盯著他了�！�

    岑擎甚感疲憊。

    岑崤的坦蕩反而讓他惴惴不安，他總覺得岑崤想做的，是件常人不敢觸碰的大事。因為岑崤身處這里，卻并不屬于這里，他就仿佛尋找目標(biāo)的判官，平靜的以旁觀者的角度審視這里的每一個人。

    蕭沐然只好面色憂愁的望向岑崤，但除了面色憂愁，她也不會做別的。

    這不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懦弱。

    大局，家族，臉面，這些她厭惡無比的關(guān)鍵詞仍舊主宰她的一生，仿佛一座如影隨形的牢籠，將她困在其中。

    她剛想指責(zé)是岑擎給岑崤灌輸了那些叛逆不羈的念頭，突然有人拿著酒杯走過來，從背后喊了一聲岑擎的名字。

    蕭沐然條件反射般挽住岑擎的手臂，露出一個既不疏遠(yuǎn)也不親近的，合乎禮儀的微笑。

    “岑會長，好像我們上次見也是在聯(lián)誼會。”李白守舉著一杯香檳，獨身站在那里。

    他的鬢角掖的很整齊，稍顯稀疏的頭發(fā)顯然被特別梳理過，遮蓋住裸露出來的頭皮，他穿著一身價格不菲的禮服，但似乎并不太合身，褲子松松垮垮的掛在腰上，兩只褲腿因為太肥的緣故，顯得空空蕩蕩。

    蕭沐然對李白守完全沒印象，但只看一眼，就找到了談資。

    蕭沐然問：“您夫人呢？”

    李白守今天出席，手上戴了結(jié)婚戒指，但他不合體的禮服，暴露出沒人及時給他提出整改建議。

    李白守稍顯尷尬，隨即語氣有些輕蔑：“她啊，沒見過什么世面，大概吃東西去了。”

    蕭沐然明顯從他嘴里聽出了不尊重，于是立刻不說話了。

    岑擎也沒想起來李白守是誰，不過他趕緊從桌子上提了杯酒，跟李白守碰了一下。

    李白守等岑擎喝下一口酒，才又開口道：“岑會長，我有個不情之請，想跟你說一下�！�

    李白守明顯是來求人的，但他跟岑擎交談的時候，還是堅持稱呼“你”，而非更加客氣的“您”，因為即便他有求于人，骨子里的驕傲還是不允許他有一點委屈自己。

    岑擎闔了下眼，抬了抬酒杯，作出愿聞其詳?shù)淖藨B(tài)。

    李白守：“我這兒有個遠(yuǎn)方侄子，也在做點出口生意，想加入聯(lián)合商會，可惜你也知道，現(xiàn)在實體不好做，他那點體量，利潤本來就不高，要是每年再交一筆會費，生意就做不下去了，你看藍(lán)樞這邊是不是能有什么優(yōu)惠措施？”

    岑擎笑了笑：“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三區(qū)有成熟的評議團(tuán)隊，要是破壞規(guī)矩，韓江可就來找我了�！�

    岑擎一揚下巴，示意正繃著臉，專心致志吃東西的韓江。

    韓江站在室內(nèi)小噴水池邊，手里托著吃的，目光望著迸濺的水花，明顯一副拒絕打擾的表情。

    身為九區(qū)鬼眼組的組長，他時刻提防著有人在他身上做文章。所以根本不去任何小圈子湊熱鬧。

    李白守知道，岑擎這是不想幫忙辦事，所以把鍋甩在韓江身上，九區(qū)要是連這么小的事都管，那韓江也就不用睡覺了。

    李白守皮笑肉不笑：“是這樣的岑會長，雖然和紅娑合作的企業(yè)都跟藍(lán)樞不太愉快，但將來總有用得上彼此的地方。我是紅娑研究院生化部的，可能你也聽說了，我們部之前有個教授犯了錯，影響頗為不好，幸好在我和江維德教授的努力下，沒有出大亂子�！�

    李白守說罷，有些自滿的抿了一口酒，他在不動聲色的強調(diào)自己的地位。

    別看他現(xiàn)在可能沒什么名氣，但是黎清立死了，黎清立的位置只有他能頂上來，生化部也就他和江維德兩個人夠看了。

    岑擎還沒說話，蕭沐然的眉頭就立了起來，一向顧全大局的蕭沐然忍不住扯出一絲冷笑，手指暗自攥緊，不客氣的問道：“那么請問你叫什么名字呢，紅娑生化我好像只聽說過江維德和黎清立�！�

    蕭沐然說完，脖頸繃緊，頭腦發(fā)漲，胸口一鼓一鼓，顯然這一句話還不足以發(fā)泄她的怒氣。

    “犯了錯”這三個字，正好砸向她的痛點。

    李白守被蕭沐然咄咄逼人的模樣嚇愣了。

    當(dāng)著藍(lán)樞三區(qū)會長的面，他刻意踩了一腳曾經(jīng)在紅娑舉足輕重的黎清立，他以為哪怕不能獲得共鳴，怎么也不至于招惹反感。

    黎容歪著頭，用耳朵和肩膀夾住手機，將塑料叉子探到飯盒里，攪起一筷子奶油蘑菇面，喂進(jìn)嘴里。

    他的嘴巴被塞得鼓鼓囊囊，說話含糊不清：“味道真不錯，就是價格太貴了�！�

    岑崤云淡風(fēng)輕道：“記在聯(lián)誼會的賬上�！�

    黎容心滿意足，還不忘叮囑岑崤：“你也不用一直盯著，誰也不是處處露馬腳的�！�

    岑崤隨手拿起一塊甜點，裝作要吃，用勺舀著就是不往嘴里放。

    “劉潭芝和李白守果然分開行動了，不是劉潭芝主動的，是李白守不愿意和她一起，現(xiàn)在李白守在我父母旁邊，劉潭芝……”岑崤話音一頓，半晌才略顯不解，“劉潭芝似乎遇到了學(xué)校的熟人，在拍照�！�

    黎容對劉潭芝格外關(guān)注，聽岑崤一說，他趕緊放下奶油蘑菇面，舉起望遠(yuǎn)鏡：“合影么？”

    岑崤：“不是，互相拍，剛才她給對方拍過了，現(xiàn)在對方在給她拍。”

    劉潭芝就像一個普通的，羞澀的，聽從同事指揮擺姿勢的中年女人。

    她站在人群中，又好像和誰都沒有聯(lián)系，只是想把穿漂亮禮服的瞬間留下，畢竟在平時的工作里，她幾乎沒有什么光鮮亮麗的時刻。

    至此，和劉潭芝有過接觸的人除了帶她來的李白守，火雞邊的江維德和韓江，以及這位幫她拍照的同事外，再沒別人了。

    劉潭芝也沒有要主動跟誰交談的意思。

    黎容傾著身子，努力湊到窗前，在人群中搜索著劉潭芝的身影。

    他一邊尋找一邊嘀咕：“劉潭芝沖著哪兒拍照啊，我還沒看見她�！�

    岑崤：“宴會廳左前方，靠窗，對著室內(nèi)噴泉的地方……”

    岑崤的話音突然止住，黎容循著他的描述尋找，宴會廳內(nèi)最明顯的標(biāo)志物就是噴泉，望遠(yuǎn)鏡的鏡頭，定格在某個角度。

    飛濺的水花跳躍奔騰，在半空中形成一道細(xì)密的蘑菇狀的屏障，水簾由上至下重重拍打在象牙白雕刻上，濕漉漉的水珠撫摸著雕刻的輪廓，滾落到亮著彩光的澄澈的池里。

    水聲凌亂，彌散的水汽混合在空氣里，像一面掛上灰塵的玻璃，模糊了后面的影子。

    韓江被遮擋在水光后，不動聲色的吃完了手里的東西，將垃圾扔到了順路經(jīng)過的垃圾車?yán)铩?br />
    和酒店服務(wù)生身影交錯的瞬間，他巧妙從噴泉后消失。

    劉潭芝放下舉得有些疲累的手臂，無奈笑著問同事：“好了沒有，我都舉累了�！�

    同事微微蹲身，鏡頭上揚，企圖把劉潭芝拍的高一點。

    “馬上好了，剛后面有人站著，我再給你拍張干凈的。”

    劉潭芝反而朝她走過來，伸手去抓自己的手機：“不用了，我沒那么多講究。”

    同事當(dāng)然樂得清閑，順勢將手機還給了劉潭芝。

    拍過照后的劉潭芝，又恢復(fù)成了一副鵪鶉樣，她少言寡語，跟著同事隨意走走，來緩解李白守不在她身邊的尷尬。

    同事帶著劉潭芝去了紅娑人的圈子，這些人圍了一圈，正在高談闊論。

    “現(xiàn)在做科研，真是越來越難了，我每天都被壓得喘不過氣�！�

    “就是，自從黎……那個誰出事后，看看外界對我們的評價都成什么樣了�！�

    “誰說不是呢，現(xiàn)在除了工作壓迫我們，就連輿論環(huán)境都開始壓迫我們�！�

    “為什么不能對科研人員寬容一點，科研人員也是人好不好，我看網(wǎng)上一些動不動就說科研水深，勾心斗角的，哪有那么多陰謀論。”

    “最氣人的是那些覺得科學(xué)家就應(yīng)該無私奉獻(xiàn)，不能辦公司，不能賺大錢的，我們也不是圣人，靠本事賺錢怎么了？”

    “看看藍(lán)樞四區(qū)資助的那些私人研究所，那才叫唯利是圖，我們紅娑已經(jīng)夠無私了。”

    “還有，黎清立不是論文抄襲么，結(jié)果紅娑開始內(nèi)部大審查，把大家這些年發(fā)表的文章都翻出來重審，我真是無語了，誰有問題查誰，別聽風(fēng)就是雨，質(zhì)疑所有科研人員都抄好么？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都是這些一知半解隨口造謠的網(wǎng)民造成的�！�

    “呃……黎清立沒有抄襲吧，我記得調(diào)查組查了，還在紅娑官網(wǎng)上公示了。”

    “是，我也看到了�！�

    “是么，哎呀我最近那么忙，哪有功夫上官網(wǎng)看公告�！�

    氣氛陷入一絲微妙的尷尬。

    因為吐槽網(wǎng)民聽風(fēng)就是雨的那位，剛隨意傳播了黎清立抄襲的謠言，要不是在場很多人都看過官網(wǎng)的公示，他也就成了自己口中罵的那類網(wǎng)民。

    死去的人誤會就誤會了，但活著的人不能丟了面子。

    那人很快轉(zhuǎn)移話題：“哎這是小劉吧？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李白守教授的夫人，也在A大工作�！�

    劉潭芝沒想到自己會被點名，見數(shù)道目光朝自己看過來，她拘謹(jǐn)?shù)男α诵Γ骸澳銈兞哪銈兞模�我都不��，就隨便聽聽�！�

    那人自己剛露了怯，反倒忙不迭的替李白守吹上了。

    “李白守教授在生化院還是很有名氣的，現(xiàn)在除了江維德教授也就是他了，將來肯定是大有發(fā)展�！�

    “生化院這些年出的成果可不少，算是紅娑的支柱了呢�！�

    “是是是，這次滌清污濁，將來在江維德教授，李白守教授的帶領(lǐng)下，生化肯定更能突飛猛進(jìn)，李教授最近是在研究什么假說吧？”

    劉潭芝再次成為視線交匯的中心。

    從來沒受過如此重視的她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表情有些僵硬。

    她知道，那人并非真的覺得李白守前途無量，只是他因為評價黎清立露了怯，有些惱羞成怒，故意抬高黎清立的同事，借此貶低黎清立，似乎通過這種方式，能給自己找回一點尊嚴(yán)。

    劉潭芝臉上無辜，心中卻在冷笑。

    越是走到了高處，自以為掌握了更多知識的人，越無法承認(rèn)自己的錯誤，他們會用精湛的表演，出眾的才華掩蓋錯誤，顛倒是非，義正言辭的將鋒銳的矛頭指向別處。

    此刻無論誰對他們產(chǎn)生質(zhì)疑，都會迎來毫無邏輯的攻擊，他們永遠(yuǎn)不會承認(rèn)自己的狹隘，無知，鄙陋，更不會承認(rèn)自己和那些聽風(fēng)就是雨的網(wǎng)民一樣，都是充滿缺陷和偏見的普通人。

    所以，她的峰光文化才能做的風(fēng)生水起，獲得那么多的擁躉，甚至蒙蔽了很多自以為全知全能的大V。

    “李白守他……”劉潭芝喏喏出聲，顯得謙虛羞澀，然而這一句替李白守自謙的話還沒說完，宴會廳里突然傳來異常的聒噪。

    劉潭芝立刻閉上了嘴，茫然看向四周，她身邊有人低頭看了眼手機，頓時變了臉色。

    “怎么了，亂什么呢？”

    “你看紅娑的群，院長剛發(fā)的消息！”

    “算了，看什么紅娑的群，聊天記錄都刷屏了，直接看《AC日報》官網(wǎng)！”

    “或者，RQ趨勢也行！”

    劉潭芝周圍的一圈人瞬間忘了李白守是誰，他們紛紛掏出手機，手指笨拙的點開網(wǎng)頁，有的搜索《AC日報》，有的登錄RQ看趨勢，還有的，執(zhí)著翻著紅娑群的聊天記錄。

    他們都不約而同的看到了這樣一條消息——

    A市時間晚九點，正值L洲上午十一點，國際頂級期刊《From

    Zero》刊登了黎清立的最新論文——CAR-T優(yōu)化及CRS弱化假說。

    該論文一經(jīng)發(fā)表，瞬間在學(xué)術(shù)界引起不小的轟動，與此同時，人們發(fā)現(xiàn)，這位科學(xué)家刊登在雜志上的姓名，被莊嚴(yán)肅穆的黑色邊框籠罩。

    “怎么可能！黎清立？”

    “黎清立不是早就……他什么時候投的稿？”

    “他現(xiàn)在這種名聲，怎么能通過審稿人審核的？不是……我是說別的國家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影響多不好。”

    “他研究了什么假說，誰知道寫的什么？”

    “我不是搞生化的，隔行如隔山，我看不懂，真這么厲害么，怎么都在夸？”

    氣氛祥和的宴會廳頓時亂成一鍋粥。

    藍(lán)樞那邊還算穩(wěn)重，但紅娑這邊，實在是精彩紛呈。

    如果能夠爬上宴會廳正中央高懸的吊燈，通過這個視角俯視在場的所有人，就會看到，簡復(fù)口中的荒誕劇正在上演，場下的每個人，都是最生動的演員。

    李白守手一抖，所剩無幾的香檳杯瞬間滑落在地，但他仿佛已經(jīng)聽不見任何聲音，腦子里一遍遍的回蕩著這條消息，似乎是在給他催眠，告訴他，他的夢想已經(jīng)破滅了，他辛辛苦苦幾個月，到頭來化成一灘泡影。

    李白守對面的蕭沐然，盡管已經(jīng)努力克制情緒，但眼淚還是瞬間奪眶而出，她狼狽的扭過頭，背對著一切，望著窗戶，望著斑斕的夜色，倉皇失措的接過岑擎遞來的紙巾，慌亂擦著眼睛，早就忘了涂好的睫毛和眼線。

    江維德仿佛瞬間老了幾歲，他眼眶發(fā)紅，忍不住狠狠灌了一口酒，充滿感激的仰著頭，看向晶瑩剔透的水晶吊燈。

    劉潭芝面色如紙樣蒼白，她的目光循著某個方向望去，對方不露聲色的，給了她一個淡定的眼神。

    其余紅娑的成員，有的暗暗為黎清立高興，覺得雖有不公但總有回報。有的茫然失措，不知道這件事對紅娑研究院，對自己，有什么影響，是好是壞。

    有的左顧右盼，因為心中早有懷疑，所以企圖從別人臉上看出些貓膩。有的則置身事外，繼續(xù)吃吃喝喝，對在場的一切漠不關(guān)心。

    岑崤聽到耳機里傳來一個哽咽卻如釋重負(fù)的聲音，輕輕喊他的名字。

    “岑崤�！�

    岑崤抬起手，溫柔的撫摸藍(lán)牙耳機，低聲道：“我在呢�！�

    第52章

    黎容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明明是安寧無風(fēng)的跨年夜，天空中卻飄然下起了雪花。

    這次的雪花很小很輕，搖搖晃晃的浮在空氣里，需要良久才安靜沉下。

    如果不是檸檬黃的路燈將它們捕捉，黎容大概還察覺不到它們的影子。

    瑞雪兆豐年，看來是上天送來的禮物。

    黎容用力將窗戶拉開一條小縫，經(jīng)年的灰塵揚起，在周遭懸浮一會兒，便被雪花裹挾著卷走。

    窗外清冽帶著泥土醇香的氣息徐徐襲來。

    涼意在他皮膚上緩慢蔓延，但這種來自廣袤天地的溫度，更能帶給他真實的感受，把他從夢幻泡影中拉離出來，好好看看這個滑稽無常的世界。

    他沒有再跟岑崤說話，只是靜靜舉著手機，透過窗戶，望著對面亂成一團(tuán)的宴會廳，用力的呼吸。

    這是他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重生的力量。

    這種難以形容的強悍的力量，使得他可以站在事件之外俯視所有人，就如同他現(xiàn)在的視角，由上至下，藏匿在黑暗里，望著燈火闌珊里的道道陰影。

    岑崤也沒有催促他，沒有誰能感同身受黎容的心情，他需要細(xì)細(xì)體會這第一步的成功，然后鼓起勇氣，走好剩下來的每一步。

    論文在今天發(fā)表，消息在今天發(fā)酵，一切都完美的像個精心設(shè)計的巧合，但他明白，這樣的巧合沒法設(shè)計，也有很多他們左右不了的事情。

    這是上天送來的一顆糖。

    李白守回過神來，狼狽的想要撿起碎裂一地的香檳杯，仿佛要拾起自己碎裂的幻想。

    他不能忍受自己在藍(lán)樞的人面前丑態(tài)百出，他得給自己的尊嚴(yán)鑲上一圈華麗的邊框，然后沉穩(wěn)得體的離開聯(lián)誼會。

    但李白守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發(fā)抖。

    黎清立好像如影隨形，成了他擺脫不掉的夢魘。

    他不知道黎清立這篇假說有多重要的意義，他只是偶然聽黎清立提了個大概，也知道黎清立為了確保假說的可行性，研究了近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