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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簡復(fù)不解:“那你就任由他們刪減你的鏡頭?”

    林溱反問道:“我的鏡頭雖然不是最多,但觀眾看了節(jié)目,會討厭我嗎?”

    簡復(fù)懵道:“那肯定不會�!�

    雖然鏡頭少,但是林溱的表現(xiàn)還是沒出錯的,哪怕不能吸更多的粉,也絕不會引起反感。

    林溱無所謂的聳肩:“那不就得了,錄綜藝就是這樣的,鏡頭剪輯是再正常不過的方法了,你是因為跟我關(guān)系好,所以才覺得不公平,但對普通觀眾來說,節(jié)目組權(quán)衡鏡頭,合理安排劇本,都是能接受的。”

    簡復(fù)對這個圈子一知半解,被林溱講的一愣一愣的,也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太偏心林溱了,所以才會這么生氣。

    “真沒事?大熊貓讓你盡快簽個公司呢�!�

    林溱看向簡復(fù),突然嚴肅道:“一直以來,都是班長照顧我們,他那么忙,背負那么沉重的冤屈,還要操心我的事業(yè),有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能幫他的太少了�!�

    簡復(fù)沒想到林溱突然這么認真,他干巴巴道:“你想這么多干嘛,我們不是一個小隊嗎?”

    林溱比簡復(fù)心思細膩的多:“你有沒有想過,班長怎么才算是報了仇?”

    簡復(fù)理所當(dāng)然道:“當(dāng)然是還黎教授顧教授清白,讓鄭竹潘坐牢,素禾生物賠錢道歉!”

    林溱垂下眼:“鄭竹潘是火星,但還有助燃的風(fēng),催化的溫度,加速的引線�!�

    簡復(fù)越聽越不明白了:“你到底想說什么?”

    “沒什么,只是覺得班長在等一陣風(fēng),火借風(fēng)勢,才能越燒越旺……”林溱欲言又止,隨后嘆氣搖頭,“算了,先不說這件事了,公司我肯定會慎重選,放心吧,我比你們都了解這個圈,你們就不用操心了�!�

    等一陣風(fēng)?

    黎容在等什么風(fēng)?

    簡復(fù)思索了片刻,心里仍然有些疑慮,但林溱是個悶葫蘆,拿不準的事情就會含含糊糊,簡復(fù)刨根問底也不會有結(jié)果。

    至于比賽,反正現(xiàn)在林溱也是人氣第一,大家心照不宣林溱最后會奪冠,簡復(fù)也不怕娃京娛樂,他們要是真對林溱下手,藍樞一區(qū)也不是吃素的。

    林溱安撫了簡復(fù),又開始專心致志的準備決賽。

    粉絲在網(wǎng)上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隨著節(jié)目開始陸陸續(xù)續(xù)放一些邊角料花絮,他們也慢慢安靜下來。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日子仿佛歸于了平靜。

    周五,身為班主任的張昭和突然通知,為了增強班級凝聚力,周末要組織爬山燒烤活動,所有人必須參加。

    根據(jù)A大的傳統(tǒng),大一的班級活動確實很多,因為這時候正是培養(yǎng)同學(xué)感情的好時機,畢竟大二開了選修課后,大家見面的機會就更少了。

    即便如此,黎容上學(xué)期仍然逃了不少活動,他不是來學(xué)校交朋友的。

    這次他照例想要請假,所以特意在階梯教室門口攔住了張昭和。

    黎容疏離且客氣道:“老師,我周末要去圖書館查資料,可不可以不去活動了?”

    張昭和拄著拐杖,垂著眼,顴骨高隆,他精瘦的身材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不過仔細看他的雙腿,會發(fā)現(xiàn)他站的筆直,下盤極其穩(wěn)健。

    “我這種老頭子都去,你好意思不去嗎?”

    “好意思�!崩枞菪π�。

    張昭和仿佛猜到他會這么說,所以只是微微抬起眼皮,低笑了兩聲:“不許,我已經(jīng)夠縱容你了,難道這些同學(xué)里,就沒有你看得上眼的嗎?人生在世,多個朋友多條路啊�!�

    黎容也看出來了,張昭和這次是鐵了心要他一起參加班級活動。

    他雖然確實不想結(jié)交班級同學(xué),但表現(xiàn)的與大學(xué)生差異太大,總還是不方便的。

    “好吧�!�

    GT201的試驗細則整理的還算順利,他倒是可以分出一部分精力應(yīng)對張昭和。

    雖然張昭和目前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但畢竟還牽扯慧姨的事,如果能借機獲得更多信息也不錯。

    晚上回到公寓,黎容繼續(xù)研究他的GT201,岑崤開始補這些天落下的專業(yè)課。

    上完課后,岑崤扣上筆記本電腦,扭頭一看,黎容還專心致志的翻著文獻。

    黎容工作的時候很認真,注意力幾乎全在文獻上。

    他不搭理人的時候,眉頭輕蹙,嘴唇繃著,臉上沒有任何喜怒,周身縈繞著一種‘?dāng)_我正事者死’的氣場。

    這一世黎容雖然已經(jīng)表現(xiàn)的特別隨和了,但骨子里的氣質(zhì)偶爾也會掩蓋不住的流露出來。

    一個善于學(xué)習(xí)和偽裝的人,可以改變后天的習(xí)慣,但天生的個性是很難改變的。

    也就只有岑崤敢在這時候逗弄他。

    黎容穿著件白襯衫,因為公寓是恒溫系統(tǒng),他并不覺得冷,為了寫字方便,他把袖子挽到了小臂中間,領(lǐng)口的扣子也解開了兩顆。

    岑崤打量片刻,目光一垂,手指從黎容臂下伸過去,摸到襯衫最下面的紐扣。

    他的手指很靈巧,幾乎不費力氣,便將紐扣解開了。

    黎容當(dāng)然看到了,但他一部分精力還牽扯在復(fù)雜的化學(xué)式里,沒工夫搭理岑崤的小動作。

    岑崤見他沒有反應(yīng),便更變本加厲,手指沿著襯衫的縫隙一路向上,‘佛擋殺佛’,解開了黎容全部的扣子。

    這下黎容沒法視而不見了,他深吸一口氣,手指一松,放下筆,瞥了岑崤一眼,身上那股清冷瞬間褪去。

    岑崤順著他大敞的領(lǐng)口向內(nèi)看,看到細膩的皮膚在接觸到微涼的空氣后,下意識緊張起來。

    他喉結(jié)一滾,低聲道:“學(xué)的夠久了,歇一會兒�!�

    說罷,手指便探了進去。

    黎容的舌尖在唇間掃過,眼中有一瞬的火苗,然而他很快按住了岑崤的手。

    書房雖然不小,但是書桌卻只有那么大,兩個人同時學(xué)習(xí)的時候,挨得特別近。

    黎容瞇著眼,將岑崤的手按在自己腿上:“今天不行�!�

    岑崤求愛被拒,倒也沒生氣,反而曖昧的撫摸著黎容的膝蓋:“打擾我們班長好好學(xué)習(xí)了?”

    黎容被他摸的膝蓋酥麻,不由得蜷縮著腳趾,徹底沒了學(xué)習(xí)的念頭。

    他咽了咽唾沫,用兩個膝蓋夾住岑崤的手,不讓岑崤亂動:“打擾是真的打擾了,不過我明天要去爬山,咱倆要是從現(xiàn)在開始做,明天我是肯定爬不上去了�!�

    黎容這句話暗示意味很濃,聽在岑崤耳朵里十分適用。

    但岑崤雖然被他的話撩撥的心頭發(fā)癢,也還是沒忘記重點:“你要去爬山?”

    黎容干脆一抬腿,把發(fā)涼的腳趾塞到岑崤懷里,晃悠著腳踝道:“張昭和組織的班級活動,要求每個人都去�!�

    岑崤用左手手掌包裹住他的腳趾,皺了皺眉:“張昭和想干什么?”

    黎容輕描淡寫道:“誰知道呢,事情走到這步,也該看看對方出什么牌了�!�

    第159章

    A市市內(nèi)只有一座遠近聞名的旅游景點,叫塔山。

    每年都有上百萬的人來這里攀登,欣賞日出,夜觀城市風(fēng)景。

    塔山并不高,沿著盤山公路蜿蜒而上,將車停在景區(qū)停車場,再順著登山路線爬三四個小時,就可以到達山頂。

    持A市內(nèi)大學(xué)學(xué)生證可以免費登山。

    黎容老實睡了一夜,他剛起床的時候,岑崤還睡著,天空是灰藍色的,太陽甚至都沒徹底出來。

    他躡手躡腳的爬下床,給岑崤扯了扯被子,然后用指尖在岑崤掌中刮搔了一下,才出了房間。

    他換上登山裝,帶著充足的水和零食,等他到操場,發(fā)現(xiàn)張昭和已經(jīng)衣冠整齊的站在那里了。

    張昭和還是一身中山裝,只不過手里的拐杖變成了登山棒,他走路的時候,也確實不必借助個棍子。

    周末爬山的人很多,為了不被堵在路上,只能早出發(fā),他們凌晨六點就集合完畢,準時發(fā)車。

    黎容上車后本想坐在后面,但張昭和一把拉住了他:“坐我身邊吧,后面容易暈車。”

    黎容眼眸微垂,盯著張昭和拉著自己的手,沒有反駁,放下背包坐了下去。

    他作為拿了年級第一的隱藏學(xué)霸,就值得張昭和特別對待,所以其他同學(xué)看到了也沒有什么怨言。

    車開走后,黎容隨便望了一眼窗外的風(fēng)景,然而下一秒,張昭和就扯上了窗簾,嘟囔道:“晃眼�!�

    凌晨六點,晨光也才剛剛熹微,總不止于晃眼,但黎容還是被迫收回了目光。

    張昭和故意將他的注意力拉回來,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

    嗡。

    手機振動了一下。

    黎容低頭一看,是岑崤發(fā)給他的一條短信——

    【吃早飯�!�

    短短三個字,讓他不由得會心一笑,可一抬眼,卻發(fā)現(xiàn)張昭和的目光也朝他的屏幕望著。

    黎容收斂起笑容,將手機扣了起來。

    張昭和笑著搖頭,似乎覺得他的小動作有點幼稚,片刻后又問:“以前去過塔山嗎?”

    黎容輕吸一口氣,背靠在椅子上:“沒有。”

    是真的沒有。

    在A市生活這么多年,他從來沒去過塔山這個景點。

    其實在遇到岑崤之前,他就不是愛運動的人,尤其不愛爬山這種傷膝蓋的運動。

    比起與摩肩接踵的游人一起累的汗流浹背,站在山頭看一方風(fēng)景,他更喜歡沖一杯咖啡,坐在圖書館里呆一下午。

    后來是為了跟岑崤縮短體能差距,他才開始鍛煉身體。

    他還記得,上一世畢業(yè)典禮之后,岑崤把他帶回家,輕而易舉的就將他雙手擒住,背對著按在床上。

    而兩年后,他已經(jīng)可以跟岑崤切磋幾個來回了,岑崤再想讓他安靜下來,自己少不了要青一塊紫一塊。

    現(xiàn)在想想,他開始練近身格斗,也有岑崤刻意引導(dǎo)的影子。

    而岑崤一次次刺激他,是為了檢查他的練習(xí)成果。

    只不過他們都沒想到,對方最后是用毒。

    張昭和沉吟片刻,瞇起了眼睛,惆悵道:“我也很久沒有來塔山了,上一次爬,已經(jīng)是十多年前了,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黎容用余光掃了張昭和一眼,淡淡道:“塔山不高,風(fēng)景也沒有夸得那么好看�!�

    張昭和笑笑:“是啊,而且山上有很多樹枝,把風(fēng)景都擋的差不多了,只有少數(shù)幾個地方可以看到城市,不過重要的不是風(fēng)景,而且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前行的經(jīng)歷�!�

    張昭和回憶往事,不由得挺直了腰板,目光恍惚望向前方,臉上倒是一片向往。

    黎容發(fā)現(xiàn),他的胸口,仍然別著那只舊鋼筆。

    與志同道合者勇攀高峰,怎么也不像是無欲無求,懈怠生活的人會做的事。

    當(dāng)然,他早就不認為張昭和像他表現(xiàn)的那么簡單。

    張昭和還想說點什么,但車里已經(jīng)鬧得炸開了鍋,吃飯的,打鬧的,玩牌的,嘻嘻哈哈聲回蕩在狹窄的車廂里。

    張昭和在學(xué)生面前一向沒什么威嚴,他扭回頭躍躍欲試好幾次,想要讓大家安靜一點,但猶豫片刻,還是一嘆氣放棄了。

    他知道,自己說了也不會安靜多久。

    在吵鬧聲中開了兩個小時的車,路上還堵了二十分鐘,總算順利停在停車場,一車人揉著腰錘著背,懶洋洋的從車里下來。

    張昭和拄著登山棒,踮起腳尖,抻著脖子,努力讓自己在人群中顯眼一些:“同學(xué)們,大家盡量結(jié)伴而行,每個人都爬到山頂,在山頂上,我們要拍照留念,將來這張照片也會是你們美好的回憶�!�

    沒人聽他的話,大家已經(jīng)自動和平時玩的好的朋友結(jié)成了伴,稀稀拉拉的向登山口走了。

    張昭和站在原地,喊得口干舌燥,最后只剩下黎容還在身邊。

    張昭和嘆了口氣,從包里取出保溫杯,擰開咕嘟喝了一口:“老了,喊兩句就頭暈�!�

    黎容在班里沒什么朋友,自然也落單了。

    他輕笑:“是么,可我看你身體很好。”

    張昭和就像是沒聽出他話里的引申義,抬起眼望著山頂,目光悠長:“是老天照顧吧�!�

    老天照顧?

    這世上人能決定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命運的際遇誰也說不清,好像壽命多長真的是上蒼贈與一樣。

    黎容想起自己去世許久的父母,心里一沉。

    張昭和突然抬起布滿皺紋的手,拍了拍黎容的肩膀:“走吧,別讓其他同學(xué)等太久了。”

    等真的開始登山,黎容才發(fā)現(xiàn),張昭和這句話實在是太客氣了,也太高估當(dāng)代大學(xué)生的身體素質(zhì)了。

    要不是他早早就跟著唐河恢復(fù)訓(xùn)練,還真不一定跟得上張昭和的速度。

    張昭和說自己上一次爬塔山是十多年前,可他似乎對登山路線非常熟悉,黎容只需跟在他身后,就陸陸續(xù)續(xù)超過了所有同班同學(xué)。

    他聽著那些人呼哧帶喘,再看看張昭和的步履穩(wěn)健,只覺得這人比他想象的還要深不可測。

    多虧了唐河專業(yè)的指導(dǎo),沒給他一絲偷工減料的余地,他可以一直跟上張昭和的速度,不至于露怯。

    但兩個半小時后,真的到了山頂,身體還是能感覺到排山倒海般涌來的酸痛和不適。

    還好,還可以忍耐。

    黎容扶著一塊半人高的石頭,一邊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一邊拿出手機,朝山下拍了一張照片。

    可惜今天山上有薄霧,照片不是那么清晰,但難得來一次,他還是把照片發(fā)給了岑崤。

    【岑崤:山上風(fēng)景不錯。】

    【黎容:不錯是不錯,不過明后兩天都沒法跟你做了,肌肉特別酸�!�

    【岑崤:回家我給你按摩�!�

    【黎容:那好吧。】

    黎容眼睛彎著,隱隱含著笑意。

    他就等這句話呢。

    在山頂休息了半個小時,疲憊才算褪去了一半,這時也才有兩個同學(xué)爬上來,正癱在涼亭歇腳。

    張昭和也緩了過來,他拄著登山棒,慢悠悠走到黎容身邊。

    “爬上來之后,覺得風(fēng)景怎么樣?”

    黎容正在找角度拍照,聽到張昭和的聲音,他手指停了一下,漫不經(jīng)心道:“還可以。”

    張昭和順著黎容的方向向下望著,看到蜿蜒的河道,鱗次櫛比的高樓,盤桓交錯的快速路。

    他低聲道:“下面的風(fēng)景倒是變了很多,以前……以前沒有快速路,也沒有這么多高樓,那條河啊好像還是綠色的,這些年治理的倒是好一些了,沒那么多水藻。你看那邊,那個橙色的樓倒是很早就有,叫紅鼎大廈,以前是特別繁華的商場,現(xiàn)在也不行了,沒人去了,聽說過段時間就要拆了重建。這里還能看到A大呢,A大的圖書館,真高啊,當(dāng)初居然能建六層,修修補補,也成了標(biāo)志性建筑了�!�

    張昭和在默默的叨念這座城市,事無巨細,仿佛每一處都印在他的腦海里,他可以從目光所及的任何一處講起,講出每一寸的變化。

    黎容第一次看他露出這樣毫不掩飾的情緒——眷戀。

    他在眷戀口中十多年前的城市,目光仿佛穿透了時間,回到了他年輕力壯的時候。

    時間會給曾經(jīng)戴上濾鏡,當(dāng)初沒那么美的風(fēng)景,因為回憶也會變得甘甜。

    黎容對以前是沒有任何濾鏡的,他自有意識起,這座城市已經(jīng)是高樓林立。

    “十多年沒來了,你記得倒是清楚。”

    張昭和停住回憶,看向黎容,意味深長道:“人的大腦容量就那么多,能夠存儲的記憶也是固定的,每天接收新記憶,勢必會掩埋一些舊記憶,但總有些至關(guān)重要的東西不會忘,會永遠留在那里提醒你,因為那是你的立身之本,是你之所以是你的根基�!�

    “哦。”黎容扯起唇,也不知聽沒聽進去。

    張昭和來了山頂,就像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喋喋不休起來:“山下變了很多,但是山頂居然沒有什么變化,我一路走過來,發(fā)現(xiàn)和十多年前一樣,你看到那邊的小庭院了嗎,當(dāng)初我和朋友們就在庭院門口合的影,與塔山那塊石碑一起。十多年過去了,庭院還是這樣,石碑也還在那兒,就好像山上的時間過得很慢�!�

    黎容順著張昭和指的方向,向不遠處望去。

    那個古樸的庭院是山頂唯一的建筑,庭院可以隨意進出,里面是按照園林風(fēng)格設(shè)計的,很適合拍照,所以大部分游客上山來,都會跟庭院合影。

    庭院外有一塊一人高的石碑,石碑上刻著‘塔山’二字,碑已經(jīng)被眾人摸的發(fā)黑發(fā)滑了,但那兩個字還是清晰可見。

    張昭和向前走了兩步,透過來來往往的游客,看向那塊石碑:“往日之事不可追啊�!�

    黎容輕笑,緩緩搖頭:“老師,你到底想告訴我什么,可以直說嗎?”

    策劃班級活動,不允許他請假,要求他跟在身邊,一起爬上山頂,無非是想讓他站在十多年前的地方,看著類似的風(fēng)景,共情一些情感。

    張昭和轉(zhuǎn)回頭看向他,松弛的眼皮微微顫抖,黑白分明的眼仁映出黎容的樣子。

    “孩子,我知道你過的很辛苦,很難過,我是黎兄的好朋友,或許是這個世界上難得能真正理解你的人�!�

    黎容微怔,沒想到張昭和會提起他父母。

    不過張昭和這話說得不對,他還有岑崤,林溱,簡復(fù),紀小川,慧姨,還有其他能夠理解這件事的朋友,這兩年多走來,他不是沒有收獲的。

    張昭和又不由自主的伸手,摩擦著胸口的鋼筆,他眼眶濕熱,梳理整齊的頭發(fā)被山風(fēng)吹起,變得有些凌亂。

    “這世界是什么樣的呢?施加傷害的人,往往隱藏在茫茫人海中,毫發(fā)無傷,而被不公正對待的人,想要獲得抗辯的權(quán)利,要冷靜,克制,壓抑,忍耐,不能變成怨天尤人的祥林嫂,人們只會覺得嘮叨厭煩,不愿聽你說話,也不能變成怒發(fā)沖冠的魯智深,人們會覺得聒噪,粗魯,不堪入目�!�

    “一個合格的受害者,要有徹底干凈毫無瑕疵的過往,禁得起無數(shù)雙眼睛的審查,但只要稍有瑕疵,你的境遇就會變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在沒有瑕疵的基礎(chǔ)上,你還要體面,寬容,柔軟,溫順,擁有一些值得同情的品格。面對沒有禮貌的問責(zé),要細心耐心,不厭其煩,磨去棱角。在這個過程中,還要學(xué)會隱忍不發(fā),謀勢而動,順勢而為,看淡結(jié)局。”

    “你看,想要做一個受害者,實在是很難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最終得償所愿的寥寥無幾,這是人性�!�

    張昭和抬手一指上山的路,手指在山頂?shù)娘L(fēng)聲中有些顫抖:“你看他們,他們就是茫茫人海,要么隱藏加害者,要么就是加害者,但他們卻是你不得不爭取的人。哦對了,他們還是黎兄想要拯救的人。你越向山下望,會覺得他們越渺小,就像螞蟻,只懂得聽從指令,很難獨立思考。為了他們而卑躬屈膝,值得嗎?”

    黎容向山下望去,人群熙熙攘攘,沿著蜿蜒山路緩慢攀爬,確實很像螞蟻。

    站在山頂上,嗅著沁人心脾的空氣,吹著冷硬蠻橫的山風(fēng),垂目下望,這種感覺很難形容。

    他沒有說話,因為他不知該回應(yīng)什么,因為張昭和說的都是真相。

    他為了贏得勝利,必須足夠冷血,狡猾,機敏,戒備,他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比如翟寧,比如何大勇,他甚至要違心的原諒他們做過的事,來獲得支持,而悲憤的情緒,只能自己吞咽,消化。

    他還必須足夠強大,智慧,優(yōu)秀,壓縮別人要用十余年去學(xué)的知識,甚至是各個領(lǐng)域的知識,以防自己掉進陷阱。

    他像是被裝進了巨大的造人機器里,朝著完美的方向打磨,那些不合適的棱角,弱點,情緒,都會被無情的剔除,修正。

    命運只給了留了一個喘息的缺口,岑崤。

    在這里,他可以柔軟的呼吸。

    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父母站在山頂,面對張昭和的詰問,他們會堅定且毫不猶豫的回答:“值得。”

    哪怕拯救的是這樣的螻蟻,也值得,因為在他們眼中,仇恨永遠不能泯滅愛意,他們?nèi)匀挥X得螞蟻團結(jié),善良,勤勞,擁有美好的品格。

    因為愿意相信美好的一面,所以也能寬容鮮血淋漓的現(xiàn)實。

    他永遠也比不上他父母,他永遠也不是他父母。

    他恨,他怨。

    他看過善良腳下的累累白骨,他忘不掉。

    張昭和看著黎容顫抖的睫毛,面帶憐憫的微笑,意味深長道:“在葬禮上,我一看見你,就知道我們是同一類人�!�

    蒼老而沙啞的聲音沿著風(fēng)灌入耳膜,那笑仿佛和著冰雪,直入肺腑,生生讓人打了個寒戰(zhàn)。

    第160章

    黎容良久沒有說話,張昭和也沒有說話,兩人站在欄桿邊,仿佛離喧鬧聲都遠了。

    陸陸續(xù)續(xù)有同學(xué)到達了山頂,有人直接沖到?jīng)鐾ふ椅恢眯菹ⅲ腥寺愤^張昭和時客氣的打聲招呼。

    張昭和會微笑著沖他們點點頭,但那種眼神,黎容卻看的真切。

    冷漠。

    是擠出來的微笑也掩蓋不了的冷漠,是骨子里的輕蔑與不屑。

    這些人是因為被考試淘汰掉,才分到他的班級的,他根本不在意他們的生死未來,所以也無所謂他們是否珍惜學(xué)習(xí)時光。

    張昭和這些年就是這么過來的,人人都說他是因為太慫太窩囊了,才管理不好班級,但黎容清楚,他是覺得這些學(xué)生不配。

    而張昭和肯給他的關(guān)注,也不只是因為他考了年級第一,畢竟上輩子,張昭和就沒有出現(xiàn)。

    他想,是因為他不去上課仍然能考第一,因為他整理代發(fā)了黎清立的論文,因為梅江生物的垮臺,因為藍樞一區(qū)三區(qū)跟他緊密連接。

    這些都讓他這個人的價值遠超上一世,因為他好似很厲害,完成了本不該這個年齡可以完成的事。

    黎容不由得想苦笑,他不想承認自己和張昭和是同一類人,但他好像又十分理解張昭和的情緒。

    等全班同學(xué)都到達了山頂,已經(jīng)是中午了,太陽明晃晃的直射,山頂也有了一絲暖意。

    張昭和招呼所有同學(xué)站在庭院門口的石碑邊合影,他自己卻不來。

    廣角鏡頭拍了十?dāng)?shù)張照片,人群慢慢解散時,張昭和卻突然走近黎容,意味深長道:“很巧,當(dāng)年黎兄就是站在你這個位置�!�

    黎容驀然睜大眼睛,可張昭和還不等他問出口,就直接轉(zhuǎn)身走了。

    黎容的話也被堵在了喉嚨里。

    但他也從這句話里聽到了一個事實。

    十多年前,與張昭和一起登山的所謂朋友中,有黎清立!

    張昭和透露給他這個信息的目的是什么?

    示好然后降低他的防備?

    下山之后,全班在塔山腳下的農(nóng)家樂燒烤聚餐,等燒烤完回到學(xué)校操場,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了。

    夕陽在濕漉漉的潮氣中緩慢滑入地平線,建筑物的影子被拉得無限長。

    黎容不認為張昭和值得信任,但不可否認,張昭和的話,已經(jīng)深深留在他的腦海里。

    從操場走出來,他有些失神,甚至忘了給岑崤回個消息。

    他就漫無目的的沿著馬路一直往前走,不知不覺的,居然走去了噴泉廣場。

    自從確定韓瀛就是慧姨要找的人后,慧姨也沒那么執(zhí)著于來A大擺攤了。

    她在等待正義到來的同時,也開始尋覓生活中的其他可能,以前沒心思沒興趣做的事,都可以慢慢撿起來了。

    所以黎容也很長時間沒來過噴泉廣場了。

    他輕嘆一口氣,緩慢的穿過人群,朝慧姨攤位的方向走去。

    距離第一次來這里見面,已經(jīng)過了兩年半了啊。

    他正心思深沉的往前走著,突然,自己的腿被人給抱住了。

    他腳步一停。

    “黎哥哥,你是來看我的嗎?”

    桐桐仰著小臉,彎著圓圓的眼睛,咧著嘴,一臉天真明媚的朝他笑。

    小姑娘很粘人,整個人都貼在了他腿上,小手揪著他的褲子,長長的頭發(fā)披散著,漂亮的像個洋娃娃。

    黎容情不自禁的一笑,伸手,輕輕捏了捏桐桐的臉蛋。

    “你又跟媽媽來擺攤?”黎容蹲下身,把桐桐拉到懷里。

    桐桐扭捏了一下,伸出手偷偷去揉黎容的頭發(fā),小姑娘雖然小,也知道什么是好看,黎容的長相,讓她很想親近。

    “我媽媽說現(xiàn)在有藥了,暫時不用賣房子了,謝謝黎哥哥。”

    在沈桂去翟寧診室鬧之前,黎容保證過,會負責(zé)桐桐的藥,直到他做出可以治愈的律因絮。

    想到這兒,黎容突然怔忪了一下。

    治愈桐桐?

    桐桐是他接觸的第一個細菌性早衰癥患者,不管怎么說,他得讓桐桐恢復(fù)健康。

    黎容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張昭和誘導(dǎo)進了多可怕的邏輯漩渦。

    站在山頂上,俯身下望的時候,很容易有種超脫的錯覺,被張昭和的術(shù)話引導(dǎo),他會覺得自己并不是茫茫眾生中的一個。

    他獨立于俗世之外,覺得人人都對不起他,人人都面目可憎。

    他恨的是個宏觀的概念,而他想要救的是具體的人。

    比如信賴他喜歡他,會抱著他的腿撒嬌的桐桐,他想要她恢復(fù)健康,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不必一輩子被病痛折磨。

    他能做到,而她把他當(dāng)成希望。

    僅此而已。

    “黎哥哥你怎么了?”桐桐用軟乎乎的食指戳了戳黎容的臉蛋,大眼睛眨巴著望著黎容,見黎容神情不對,她就乖乖的站著,不胡鬧。

    黎容彎眸笑笑,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沒什么,在想你為什么沒上幼兒園。”

    桐桐神采奕奕道:“笨,今天是周末呀!”

    黎容還是第一次被人說笨,他無奈失笑:“好好好,我忘記了,岑崤哥哥還等著我,那我也要回家了�!�

    桐桐軟綿綿道:“好呀�!�

    黎容去跟沈桂打了聲招呼,便回了公寓。

    等他到了家門口,下意識拿出手機看,才發(fā)現(xiàn)岑崤給他發(fā)了很多短信。

    他渾渾噩噩的,居然一眼都沒看。

    推門進去,黎容感受到屋內(nèi)熟悉的氣息,卸下了防備,這才覺得心力交瘁。

    岑崤聽到動靜,從書房出來:“回來了,晚上吃點什么?”

    黎容站在玄關(guān)看著岑崤,眼瞼顫抖了兩下:“出了好多汗,我想先洗個澡�!�

    岑崤打量他,微微皺眉。

    黎容沒有隱藏自己的情緒,所以他看得出不對勁。

    “怎么了?”

    “洗完再說。”

    黎容換掉衣服,直接去浴室了。

    水聲淅淅瀝瀝,浴室氤氳起濃濃的水霧,半個小時后,黎容披著浴巾走了出來。

    岑崤一直等在門口,見黎容出來,他抬起眼,隨手將咖啡杯放在餐桌上,向前走了兩步,輕輕撫摸黎容濕漉漉的頭發(fā):“寶貝兒,張昭和跟你說什么了?”

    黎容的頭發(fā)很軟,被水淋濕后像無辜的小貓,發(fā)尖滴滴答答的淌著水珠,襯的耳垂細膩白皙。

    黎容一手攀上岑崤的后背,將自己半干未干的身子貼在岑崤的襯衫上,下巴抵著岑崤的肩膀,低喃:“誅心�!�

    岑崤動作一頓,瞳仁驟縮一下,然后就順著黎容的發(fā)絲撫過著他的脖頸,肩頸。

    干燥溫?zé)岬氖终撇吝^光滑的皮膚,帶著強硬的力道,將黎容壓在自己懷里:“但你聽進去了。”

    如果沒有聽進去,不會受這么大的影響。

    雖然誅心,但是邏輯縝密,甚至符合黎容的三觀。

    “是,不過現(xiàn)在冷靜多了。”黎容垂著眼睛,喃喃道。

    岑崤的襯衫已經(jīng)被他貼濕了,他頭發(fā)上的水也滴滴答答的打透襯衫,沿著岑崤的皮膚滑下去。

    岑崤低笑,鼻翼間嗅著香甜的柚子香沐浴露味兒,卻也能感受到黎容身體的緊繃。

    “冷靜多了,但還是很難受。”

    黎容咬了下唇,歪過頭,湊到岑崤耳邊,貼著他的耳骨,用小貓嗚咽樣可憐的語氣說:“干,我。”

    岑崤呼吸變沉,壓住黎容的腰:“求之不得�!�

    他知道黎容需要發(fā)泄,需要掃除一些大腦里的雜音。

    沒有什么比跟愛人親密運動更能消耗多余心思的了,尤其是,他很懂得取悅黎容。

    他把黎容抱起來,一路抱回了臥室。

    還不等岑崤把潮濕的襯衫脫下去,黎容翻身躍起,跨在他身上,有些粗魯?shù)某吨切┛圩印?br />
    就像得不到滿足的小獸,拿一些不重要的物件撒氣。

    好不容易把襯衫褲子甩到一邊,黎容又不鬧騰了,他用水潤的眸子看著岑崤,先是繃了下唇,然后喘息著命令道:“狠一點�!�

    第161章

    黎容渾身癱軟,雙目失神的躺在床上喘氣。

    他的肌肉還因為過度疲勞而叫囂,身上的汗已經(jīng)把床單都打濕了。

    太狠了。

    自從這一世跟岑崤和好,他能感覺的出來,岑崤一直很克制,生怕弄疼了他。

    這是他第一次,找回了從前激烈的恨不得嘗出血腥味兒的愛欲。

    這么一來也確實有效,疲勞和酸痛讓他腦袋都空了,根本想不起張昭和說了什么。

    他現(xiàn)在又餓又累又酸疼,基礎(chǔ)需求取代了心理需求,什么都沒有舒舒服服的活著重要。

    岑崤身上被他抓出了好幾道血印子,汗水流過血印子往下滑,也不是那么好受。

    岑崤緩了一會兒,總算有去洗澡的力氣了,但黎容還是一臉生無可戀的癱在床上。

    “夠狠嗎?”岑崤用食指勾了勾黎容的小手指,故意逗他。

    黎容眼珠動了動,歪頭看向他,有氣無力道:“做得很好,下次不必了�!�

    岑崤聞言失笑,用掌心包裹住黎容的手,輕輕撫摸:“沒良心,我就當(dāng)夸獎了�!�

    岑崤其實很明白,黎容需要發(fā)泄,大概是黎容這一世表現(xiàn)的都太過正常了,以至于他快要忘了,黎容曾經(jīng)是可以面無表情割開自己手臂的人。

    黎容說是為了驗證科研組做的止血新藥,并沒有自殘的念頭,但岑崤并不這樣認為。

    人在傷害自己的時候,一定是有心理障礙的,但他看的很清楚,黎容割下去的時候,是麻木的,果斷的,所以他才害怕。

    當(dāng)疼痛也成為一種宣泄,說明黎容已經(jīng)病的很重了。

    但黎容又如此勇敢,他甚至能意識到自己的心理問題,愿意面對,愿意在重生之后改變自己,給自己重新選擇的機會和呼吸的通道。

    岑崤無比感激黎容的勇敢,不然他一定會再次失去他。

    “來不及做晚飯了,我訂一點,吃完飯給你按摩�!�

    岑崤掀起被子,蓋住黎容汗津津光溜溜的身子,然后俯身,在他唇上吻了一口。

    他剛想起身,黎容卻攀住了他的肩膀,那雙眼睛濕漉漉的看向他:“我打算向江維德申請重啟律因絮�!�

    岑崤望著他,安靜了片刻,點頭:“好啊,我們計劃一下,怎么給江維德施加壓力,我外祖父在文化界有些地位,如果是他帶頭呼吁,應(yīng)該能喚起一些人跟隨,然后讓簡復(fù)他爸幫個忙,造一些聲勢,我媽肯定可以傾盡全力,我想……讓她帶頭做個大學(xué)內(nèi)的聯(lián)名呼吁,大學(xué)生也是種力量,我們可以多找人商量,看還有沒有其他方式。”

    “喂,你都不覺得我太心急了嗎,都不攔我嗎?”黎容用指腹輕輕摩擦著岑崤的頸窩,眼神卻動情的望著岑崤。

    岑崤低聲細語:“我說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你要他們現(xiàn)在就死在你面前,也可以�!�

    黎容微微抬起頭,依戀的在岑崤脖頸蹭了蹭,沒有說話。

    他的確,很需要這種無條件的支持。

    他有理智,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但有時候也難免急躁,焦慮,只有岑崤知道怎么安撫他。

    岑崤先去洗澡,等晚飯送到了,他發(fā)現(xiàn)臥室的黎容也睡著了。

    黎容今天太累了,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

    岑崤快速吃了幾口,把剩下的飯菜放到冰箱,然后回了被窩,把黎容牢牢地抱在懷里。

    黎容眼瞼顫動了一下,動了動小腿,便窩在岑崤懷里不動彈了。

    岑崤血熱,他手腳偏涼,有人暖著很舒服。

    黎容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等他踹開被子醒來,岑崤已經(jīng)在陽臺跑步機上鍛煉一會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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