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碧華：“對，爸，醫(yī)生不讓出院。”

    何慶泊堅持：“那你們簽和醫(yī)院簽個協(xié)議，簽了協(xié)議，他們肯定讓，去吧，我想回家。”

    兩姐妹面面相覷，都很為難。

    何慶泊看她們不動，該催黎楓：“小楓，你去幫外公辦出院，外公看到你了，現(xiàn)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家�！�

    黎楓看向何女士，何女士看向自己親妹，最后是黎爸開口：“要不聽爸的吧�！�

    何女士兩姐妹看何慶泊堅持要出院，甚至要自己動手拔點滴，只好同意辦出院回家。

    出了醫(yī)院，臨上車前，何女士和黎爸對黎楓道：“小楓，你不想回去的話，你找家酒店，晚點我和你爸去找你�！�

    都回到宜市了，也無所謂回不回去了，黎楓回道：“我和你們回去�！�

    黎爸開車帶何女士和何碧華，不想擠著何慶泊，黎楓讓他們四個坐一車，他自己打車回去。

    黎楓本以為決定來宜市的那一刻，自己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但當(dāng)出租車司機左躥右躥，突然從宜市第一中學(xué)門口那條街躥出來，宜市第一中學(xué)那幾個大字就這么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在黎楓視線里。

    十多年過去了，宜市第一中學(xué)類似牌坊的大門口一點都沒變，匾額上宜市第一中學(xué)幾個字已經(jīng)有些斑駁，大理石柱子上有一層薄薄的灰，起了鐵銹的鐵門鎖著，從縫隙看進去，還能看到操場那棵大香樟樹。

    對很多人而言，母校象征著青春和成長，而對黎楓來說，宜市第一中學(xué)是青春時期午夜夢回時淚濕的枕頭，是屈辱，是流言蜚語，是辱罵......

    黎楓小學(xué)畢業(yè)那年，何女士和黎爸被外調(diào)到西北，那邊環(huán)境比較艱苦，黎楓不適應(yīng)，過去一個月有半個月在低燒，他爺爺奶奶照顧不了他，最后沒辦法，只好把他送去宜市他外公家。

    黎楓在宜市讀了兩年半初中，只有剛開始那一兩個月有些不適應(yīng)，但很快也交上了新朋友，最開始認(rèn)識的是呂斯艋，呂斯艋性格外向，黎楓自己也是很開朗的人，后來通過呂斯艋又認(rèn)識了很多同齡人，黎楓對初一、初二在宜市的生活感覺還是挺不錯的。

    初三的時候，有一天，幾個男生一起去呂斯艋家里玩，當(dāng)時俞惠玲夫婦不在家，呂斯艋用他家的二手臺式電腦給他們找電影看，剛開始看的是正常的電影，看著看著電影里的情侶開始接吻，幾個男生都有點不好意思。

    呂斯艋突然關(guān)掉電影，重新點開了一部新電影，對他們壞笑道：“給你們看一個好的�！�

    那是一部三級片，其實拍得不好，粗制濫造，但對于那時沒看過這種尺度的他們來說，是震撼的、激動的，都看得起了反應(yīng)。呂斯艋還壞笑著在每個人的那個地方摸了一把，摸到黎楓的時候，呂斯艋驚訝道：“靠，黎楓，你怎么沒反應(yīng)？這片子不夠刺激嗎？你看過更刺激的？”

    黎楓沒看過這種片子，但他看著片子里不打碼的男女主角親密接觸，沒有任何感覺，他當(dāng)時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沒有反應(yīng)，含糊把呂斯艋他們應(yīng)付過去了。

    后來，有一次他在外公家的電腦查學(xué)習(xí)資料，不小心點進了一個廣告，那是一個色情網(wǎng)站，一堆男女主角里有一對男男主角，黎楓手比腦快，點開后，看到兩個男男的大尺度肢體接觸，看了一會，他起了反應(yīng)。

    這次后，他慢慢意識到自己的與眾不同。

    但那時候何女士他們不在他身邊，何慶泊是個古板的退休教師，對他管教很嚴(yán)，只管教他的學(xué)習(xí)，從不和他談心。

    自己的與眾不同，讓黎楓感到迷惘、害怕、恐懼，那段時間他經(jīng)常走神，學(xué)習(xí)成績從年級前□□步到一百名外。何慶泊對他抓得更嚴(yán)，把家里的電腦賣掉，讓他把所有時間都用在學(xué)習(xí)上。

    獨自摸索的黎楓，差點被未知帶來的心理壓力壓垮，在上信息課的時候，終于忍不住搜索了相關(guān)的關(guān)鍵詞。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被同學(xué)發(fā)現(xiàn)，心里緊張得不得了，他只顧著不讓左右的同學(xué)發(fā)現(xiàn)，疏忽了后背的視線，當(dāng)他察覺的時候，班主任田赫已經(jīng)在他身后站了好一會。

    黎楓慌亂地關(guān)掉網(wǎng)頁，他本以為田赫會斥責(zé)他，沒想到田赫只是輕柔地拍了拍他的肩，對他低聲道：“下課去我辦公室找我�！�

    下課后，黎楓心慌慌地去找田赫，一想到他很可能會聯(lián)系家長，把他搜索的內(nèi)容告訴何慶泊，黎楓就恐懼不已。

    那時宜市一中的教師辦公室分為三個，三個年級各一個辦公室，年級所有老師都在一個辦公室。辦公室旁邊的房子就是每個老師的單人宿舍，校領(lǐng)導(dǎo)管理很松散，很多老師很少在辦公室辦公，批改作業(yè)、備課，基本都在各自的宿舍。

    黎楓忐忑不安地來到辦公室后，田赫以辦公室人太多為由，把他帶去了他宿舍。黎楓當(dāng)時很感激他能細(xì)心地照顧他的隱私。

    教師宿舍很簡陋，只是一間十來平的房間，里面擺著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田赫讓黎楓坐到椅子上，給他倒了一杯溫開水，非常溫柔地問他：“黎楓，你剛才在信息課為什會搜索‘為什么看男男視頻會起反應(yīng)’？”

    黎楓低著頭不說話。

    田赫繼續(xù)溫柔地引導(dǎo)他：“是因為你有這樣的困擾嗎？”

    黎楓看他態(tài)度很好，再加上出于天生對老師的信任，猶豫過后，點了點頭。

    田赫笑著扶了一把眼鏡，看向他的目光更加溫柔了，“其實，這是很正常的事�！�

    黎楓倏地抬頭看他，“很正常？”

    田赫肯定地點頭，“對，很正常。因為這個世上不單有異性戀，也就是男女之戀，還有同性戀，也就是男男之戀、女女之戀�！�

    第一次聽到同性戀這個詞，黎楓心里十分震撼，直愣愣地看著田赫。

    田赫繼續(xù)道：“如果你看到男男親密接觸視頻起反應(yīng)，看男女親密接觸視頻沒反應(yīng)，那你應(yīng)該是同性戀。”

    黎楓終于確定了自己的與眾不同是什么，心里既松了口氣，也擔(dān)憂，因為他直覺同性戀并不簡單。

    果然，田赫說道：“不過在世俗的眼里，異性戀才是正常的愛戀，同性戀在大部分人心里不是愛戀，是病。所以，你現(xiàn)在知道自己是同性戀了，最好保守好這個秘密，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不然別人會歧視你�！�

    黎楓聽了，心里很難受，感覺自己頭上壓了一座大山。但田赫接下來的話讓黎楓感到很窩心。

    田赫：“你剛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性向，肯定會有很多的疑問，你外公年級大了，他絕對接受不了你是同性戀，你爸媽又離你那么遠(yuǎn)，這樣，每個周五晚上，你來我這，我?guī)湍汜屢�，以及幫你科普相關(guān)知識�！�

    黎楓心里一暖，真誠感謝道：“謝謝田老師！”

    田赫送他出門時，把手搭在他肩上，在他肩膀捏了一下，“別擔(dān)心，有事來找我，知道嗎？”

    黎楓滿懷感激地離開了他宿舍。

    從那以后，黎楓去過好幾次田赫辦公室，田赫找了一些有關(guān)同性戀的書籍給他看，每次都把他留在他宿舍看，理由是擔(dān)心別人發(fā)現(xiàn)他看這些書，會知道他的性向。黎楓看書的時候，田赫會去洗澡，每次都穿著內(nèi)褲就出來，當(dāng)著黎楓的面擦身，擦干身上的水后，也不穿衣服，就穿著一條內(nèi)褲在黎楓面前走來走去。

    如此兩次后，黎楓不再去他辦公室，他直覺田赫的行為怪怪的，他甚至懷疑田赫是不是也是同性戀，要不然他為什么會知道那么多。但田赫給他看的書籍里說同性戀是不會對異性起反應(yīng)的，田赫結(jié)婚了，而且還有一個兒子。

    黎楓想到這，打消了心里的懷疑，甚至對田赫產(chǎn)生了內(nèi)疚，覺得他對他那么好，他還懷疑他。基于這，在他連續(xù)三周都沒有再去田赫宿舍后，田赫讓他到他宿舍時，他沒有拒絕。

    那天，是英語老師的晚自習(xí)，田赫讓英語老師通知他，讓他去他宿舍找他。黎楓一進門就聞到了田赫身上淡淡的酒氣，但這次田赫的穿著是正常的，衣服和褲子都穿得好好的。

    黎楓恭敬道：“田老師，您找我？”

    田赫對他招手，讓他在椅子上坐下，順手把他留了一條大縫的門關(guān)上，“你這幾個星期怎么都不來我這了？”

    黎楓：“我對同性戀的了解已經(jīng)差不多了，不好意思經(jīng)常打擾田老師�！�

    田赫注視著他白皙稚嫩的臉龐，“其實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只有一個很重要的知識，還沒告訴你。”

    黎楓好奇道：“是什么？”

    田赫掰著他肩膀，讓他轉(zhuǎn)個向，面朝桌上的電腦，然后，田赫從他背后伸手，點了幾下鼠標(biāo)，電腦里出現(xiàn)了兩個男男視頻。

    田赫讓他看的這個男男視頻的尺度可比他自己上次在廣告網(wǎng)頁上看到的大多的，田赫在播放鍵那點了一下，直沖黎楓眼里的就是一個男人跪在沙發(fā)上，他身后站著一個男人，他們都沒穿衣服......

    這一下子播放出來的畫面，讓黎楓看得雙眼圓睜，不可思議地盯著他們身體相接的地方，全身僵硬，感官失靈。

    過了好一會，他才從震撼中回神，然后察覺到田赫炙熱的氣息就在他耳邊，田赫不知道什么時候脫光了，隔著椅子靠背緊挨著他，那之前溫柔的聲音，變成了惡魔的低喃：“同性戀是怎么□□的，這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課，學(xué)會了嗎？老師幫你實踐一下�！�

    黎楓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惡心想吐，他猛地站起來，重重地推了一把田赫，飛快地往門口跑。但是田赫的動作更快，一把拽住他胳膊，把他往床上推，讀初三的黎楓力氣比不過他，被他推倒在床上，田赫往他身上撲下來，在他即將吻下來的時候，黎楓用盡全力，在他臉上狠揍了一拳。

    田赫歪了歪頭，隨即笑了，“黎楓，讓老師再教你最后一個知識，乖乖的，老師讓你體驗體驗什么是極致的爽，別怕，體驗過后，你一定會主動再來找我要。”

    黎楓被他的厚顏無恥氣到想殺人，他想起進門的時候看到床頭柜有一個保溫杯，他伸長手去夠，摸到后，拿著保溫杯對著田赫的頭狠命地一咂。趁田赫吃痛卸力，一把推開他，打開房門，飛奔回家。

    他到家的時候，還沒到下晚自習(xí)的時間，何慶泊看到他書包都沒拿，空手翹課回來，氣得拿棍子在他腿上抽了好幾下，黎楓站著讓他抽，等他不抽了，回到房間，反鎖房門，無措地蹲在地上，咬著拳頭，無聲地流淚......

    不知道哭了多久，何慶泊在門外吼：“你媽讓你接電話�！�

    不一會房間里的固話分機響了，接起電話，何女士在電話那頭溫聲道：“小楓，外公說你提前從學(xué)�；貋砹耍�是不是身體哪里不舒服？”

    黎楓竭力隱忍的情緒一下子決堤，哭著喊了一聲：“媽......”

    何女士在電話里交待他，不要動他現(xiàn)在穿著的衣服，他小姨很快就到。何女士第一時間報了警，并和黎爸用最快的速度從西北趕了回來。接下來就是很長一段時間的兵荒馬亂。

    田赫因為□□未成年人未遂，還是他的學(xué)生，社會影響大，性質(zhì)惡劣，再加上他被抓后，有兩個已經(jīng)畢業(yè)的學(xué)生也向警方說曾遭他猥褻，最終被判15年。

    這件事發(fā)生后，何慶泊大罵黎楓不學(xué)好，上網(wǎng)凈學(xué)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還讓何女士帶他去戒同所戒掉性向。

    那時候同性婚姻法還沒通過，宜市又是一個小城，很多人連同性戀是什么都不知道。再加上要保護黎楓未成年人的隱私，案子沒有公開審理。但一些人還是知道了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呂斯艋他們再也沒有來找過黎楓，背地里還說黎楓惡心，說黎楓平時看著他們，腦子里可能是在yy他們。

    而家長們，很多也在罵黎楓。

    田赫是個表里不一的禽獸，在外面，在家長面前，他是一個盡心盡責(zé)的班主任，難得的省優(yōu)秀教師，他帶的班級，初升高升學(xué)率在全市前列前茅，很多家長都說，進了他的班，半個腳就踏進了重點高中。

    最重要的是田赫已婚，還有一個兒子，一些家長不相信他是同性戀，認(rèn)為是黎楓在學(xué)校被田赫批評了，心懷怨恨，故意誣賴他，報復(fù)他。

    還有幾個月就中考，班主任卻被抓了，班上一些家長急了，來黎楓外公家罵黎楓，罵得很難聽：

    “人家田老師有你老婆有孩子，怎么可能會是同性戀，你是大城市來的，花花腸子多，不要臉勾引老師，破壞人田老師的家庭也就算了，還要告人家田老師，你是什么居心？初三關(guān)鍵時期把經(jīng)驗豐富的田老師換掉，你是想把同班同學(xué)好幾十人的前途毀掉嗎？你小小年紀(jì)，心腸怎么這么歹毒？”

    這是俞惠玲罵的，她的怒罵很快就引來了別的家長的共鳴。

    “對啊，關(guān)鍵時期換班主任，肯定會影響全班同學(xué)的考試狀態(tài)，沒有經(jīng)驗豐富的田老師帶領(lǐng)同學(xué)們在最后幾個月做沖刺，同學(xué)們能考上好高中嗎？進了好高中，相當(dāng)于一個腳踏進了大學(xué)，進不了好高中，那進大學(xué)就難了，上不了好大學(xué)，就找不到好工作，你是要把全班五十多個同學(xué)的一輩子都?xì)У舭��！?br />
    “你是大城市來的，拍拍屁股就回去了，大城市多的是好老師，多的是好高中，我們小城市，教學(xué)資源不好，能遇到一個教學(xué)成績突出的好老師不容易，你能不能別告田老師，退一萬步講，哪怕田老師真的摸了你，你們都是男人，摸兩把又會怎么樣？沒必要把事情鬧這么大�！�

    ......

    黎楓當(dāng)時已經(jīng)被何女士接回了A市，這些話是何慶泊跑到A市對何女士說的，他們以為他當(dāng)時睡著了，其實他沒睡著，一字不落地聽完了。

    “帥哥，帥哥，到了�！�

    出租車司機的喊聲，把黎楓從舊事中喊醒，他反應(yīng)有些遲鈍，推開車門準(zhǔn)備下車才想起還沒付錢，又把車門關(guān)上，掃碼付款。

    “帥哥，你給多了�！�

    司機再次出聲，黎楓看了眼打表顯示屏，又看了看付款界面，多付了50，“沒事，不用退了。”

    司機開心地開車走了。

    黎楓緩緩地走進熟悉又陌生的巷口，路過那棵被樹上的芒果砸到過頭的芒果樹時，手機響了，屏幕上閃爍著“祁衡屹”三個字，看到這三個字，黎楓冰冷的心突然裂了一條縫，一束溫暖的陽光柔柔地照了進來。

    第49章

    黎楓站在芒果樹下接通了祁衡屹的電話，祁衡屹清冷的磁性嗓音響起，“回來了嗎？”

    黎楓抬頭看著茂密的芒果樹，再次想起那個午后，他背著書包，從樹下經(jīng)過，一個黃透了的芒果從樹上掉下來，咂到他頭上，芒果樹不是特別高，掉下來的芒果也不大，只有他半個拳頭大，他當(dāng)時并不覺得痛，還為這巧合開心，彎腰把地上滾動了幾圈的芒果撿起來，拿回家放到書桌最顯眼的地方，那幾天他的臥室都飄著淡淡的芒果香。

    不知道初中時的祁衡屹是怎么樣的？那時候的他是不是也和現(xiàn)在一樣冷，想來應(yīng)該是個酷哥。穿著白襯衣校服的祁衡屹，面無表情地騎著單車從芒果樹下風(fēng)馳電掣地經(jīng)過，車輪把地上的落葉帶起，又輕輕落下......黎楓眼前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幅畫面。

    “黎楓？”祁衡屹久久聽不到他的回應(yīng)，叫了他一聲。

    黎楓眼前騎著單車的白衣少年逐漸遠(yuǎn)去，回道：“在的�！�

    祁衡屹：“現(xiàn)在在哪？”

    如果他初中和祁衡屹是朋友，祁衡屹會堅定地站在他這邊，黎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篤定。

    黎楓：“還在宜市�！�

    祁衡屹：“你外公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黎楓：“情況不太好，我今晚不回去了�！�

    祁衡屹：“嗯。”

    黎楓以為通話到這里，祁衡屹會掛掉電話，可是過了十多秒，手機顯示還在通話中，他問道：“還有什么事嗎？”

    祁衡屹：“沒事，掛了。”

    黎楓：“好。”

    祁衡屹還是沒掛電話，又過了幾秒，“你...別想太多，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黎楓突然明白了他為什么沒掛電話，祁衡屹以為他因為他外公的病情心情不好，在想怎么安慰他，想了這么久，只想出一句“別想那么多”，黎楓想象一下他在電話那頭糾結(jié)苦惱的樣子，忍不住想笑，輕聲道：“好。”

    祁衡屹聽出了他聲音里的笑意，這回電話秒掛。

    黎楓看著黑掉的屏幕，又笑了笑，他突然覺得腳下的這條舊青石板路也不是那么難走！

    回到何家，黎楓幫忙把何慶泊的點滴重新掛好，何女士看看他以前住的房間，又看看他，欲言又止。

    黎楓：“沒事，我就在這里住，外公晚上得有人看著，你和小姨去好好睡一覺，我和爸輪流守著�！�

    黎爸：“你今天坐了高鐵，應(yīng)該累了，你現(xiàn)在先去休息，到了下半夜，我叫你�！�

    黎楓點點頭，推開了那間他住了兩年多的房間，他這會的情緒比剛到宜市那會好多了。有些事過去那么久了，逃避不是辦法，大家心里有根刺，時不時扎一下，挺糟心的，既然回來了，那就直面過去吧。

    臥室基本沒變，書桌上他用小刀刻的那只烏龜還在，十多年過去，看上去更加憨傻了。抽屜里，他珍藏的漫畫和某個球星的周邊也還在，他甚至還在抽屜里找到了一本作文本，開頭第一篇就是我的夢想。

    初一的他用端正的筆跡寫道：

    我的夢想是做一名醫(yī)生。

    上個周末，外公出去釣魚了，我偷偷跑出去買炸雞。在炸雞店門口的街上發(fā)生了一起車禍，一個阿姨被撞得流了好多血，痛得嗷嗷叫。我想幫她，但我手里只有炸雞，阿姨那會應(yīng)該不想吃炸雞，我不知道怎么幫她，最后把炸雞袋子里配的紙巾遞給了她。

    就在我努力想怎么才能讓阿姨不那么痛時，救護車來了，一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輕男醫(yī)生從救護車上下來，神色焦急，大踏步朝阿姨跑來，蹲在阿姨身邊，一邊溫聲安慰阿姨，一邊動作俐落地幫阿姨止血。

    在醫(yī)生的安慰下，阿姨不哭了，臉上的痛苦表情也變?nèi)趿�。旁邊有個姐姐小聲說了一句“這個醫(yī)生好帥啊”，阿姨一下子開心起來，捂著流血的額頭，笑道：“帥吧？這是我兒子，今天剛好他值班，真巧！”

    夸醫(yī)生帥的姐姐紅著臉跑走了，周圍人笑了。

    雖然這個事以喜劇收尾，我也已經(jīng)不記得那個醫(yī)生哥哥長什么樣了，但是在阿姨最需要的時候，那道身穿白大褂從天而降的身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里。

    長大后，我也要做一個身穿白大褂救死扶傷的帥哥醫(yī)生！

    黎楓越看越想笑，忍不住拿手機出來把自己少年時的大作拍了下來，發(fā)給了祁衡屹。

    是的，就是這樣，要笑，要開心，畢竟能完成自己學(xué)生時期作文里的夢想的人不多，黎楓告訴自己。

    黎楓在十多年前睡過的床上躺下，床還是那張一米五的木床，但何女士把床上的被褥換了新的。黎楓躺在床上，點開微信，看到祁衡屹給他回了個微信自帶的豎起大拇指的點贊表情。

    黎楓猜他的微信表情列表里一定沒有表情包，從微信眾多的表情包里挑了一個松鼠呲牙笑的表情包發(fā)過去，想著祁衡屹看到這個表情包的表情，慢慢睡著。

    祁衡屹的微信的確沒有表情包，給黎楓打電話的時候察覺到他情緒比較低落，他本想安慰他一下，但他沒有這樣經(jīng)驗，掛斷電話后，他有點不放心黎楓的狀態(tài)。

    這套大平層，自買下后，他就一直一個人住在這，也不覺空曠冷清，今天晚上黎楓不在，只有他一個人，他突然就覺得房子有些冷清。黎楓在的時候，房子也就是多了一個人，但那氛圍好像多了好幾個人。以前，他在分局太忙，或者忙到太晚，他就直接睡分局，但自從黎楓住進來后，無論忙到多晚，他都會回家。

    祁衡屹坐在陽臺，一只手搭在沙發(fā)扶手上，一只手夾著一根煙，垂眸看著旁邊那張黎楓最愛坐的長頸鹿造型的椅子。

    這張椅子是他當(dāng)初搬進來的時候，徐耀明故意惡搞送給他的，美其名曰：“你這裝修風(fēng)格太性冷淡了，送你個萌萌噠的長頸鹿，中和一下�！�

    他沒有坐過，黎楓住進來后，一直被冷落的長頸鹿得到了黎楓的寵愛，黎楓玩手機的時候喜歡坐在長頸鹿上，一手摟著長頸鹿的脖子，一手滑動屏幕。

    祁衡屹彈了彈煙灰，最近他抽煙的頻率有點密。手機有微信消息提示音，直覺是黎楓發(fā)過來的，點開，果然是黎楓發(fā)的，是張圖片，圖片是一篇題為“我的夢想”的作文。

    圖片上的作文紙有些泛黃，還拍到了黎楓按著作文薄的半個左手，手指修長，皮膚白到反光，手背的血管明顯，手指甲修剪得很平整，指甲蓋透著圓潤的健康粉。

    意識到盯著黎楓的手看了太久，祁衡屹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字上，他看過黎楓的字，他現(xiàn)在的字和作文薄上的字變化比較大，但是“的”字、“我”字的寫法沒變，黎楓寫這兩個字的筆跡很獨特，很容易辨認(rèn)。

    這是黎楓以前寫的作文，祁衡屹頓時來了興趣，逐字讀了起來，讀的過程，嘴角不斷上揚，這作文寫得，嗯...很有黎楓的風(fēng)格。

    看完，他拿著手機語塞了，要是換個人，他就不回了，最后在表情列表里翻找了一下，發(fā)了個點贊的表情過去。

    這么一看，十分鐘過去了，最近，他不但煙抽得有些密，看手機的時間也增多了。剛想放下手機，黎楓回消息了，一個呲牙笑的呆萌松鼠表情包。

    祁衡屹看著松鼠表情包輕笑出聲，發(fā)這么可愛的表情包，是不是說明這會心情已經(jīng)好一些了？祁衡屹把煙摁滅在煙灰缸，離開了陽臺。

    臨睡前，何碩打了電話過來。

    何碩：“老祁，睡了嗎？”

    祁衡屹：“沒�！�

    何碩：“那問你個事。”

    祁衡屹：“嗯�！�

    何碩：“我律所一個實習(xí)律師的女朋友貌似失蹤了�！�

    祁衡屹：“什么意思？”

    何碩：“她前幾天說她和朋友出去旅游了，說好昨天回來的，到今天也沒見人，這幾天她男朋友幾次想和她視頻，她也不接，說是在玩，不方便接，但哪怕十一點多給她發(fā)視頻，她也不接，今天更是直接聯(lián)系不上了，消息不回，電話關(guān)機�！�

    祁衡屹：“和她出去旅游的朋友呢，也聯(lián)系不上。”

    何碩：“剛開始能聯(lián)系上，現(xiàn)在看聯(lián)系不上人了，才和她男朋友坦白說，她根本就沒和他女朋友一起出去旅游，是他女朋友叫她幫忙串通騙他的�！�

    祁衡屹：“讓你員工先報警吧�！�

    何碩：“已經(jīng)報了，派出所那邊說她最后出現(xiàn)的地點是臻璀，但是臻璀那邊的工作人員說她是來找人的，找到人后就離開了，至于她找的是誰，他們不方便泄漏客戶的隱私。我員工女朋友就是一個剛畢業(yè)不久的普通女孩，拿著幾千塊的工資，你也知道臻璀是高級會員制，一般人都不知道它的存在，我都進不去，她怎么可能進去？”

    祁衡屹：“派出所那邊怎么說？”

    何碩：“派出所查看了臻璀的監(jiān)控，監(jiān)控顯示她的確是一個人進去的，很快一個人離開了。這么一個大活人就這么失聯(lián)了，現(xiàn)在派出所還在查。你認(rèn)識臻璀的老板嗎？”

    祁衡屹：“知道是誰，不熟�！�

    何碩：“那不麻煩你了。真是奇怪，他男朋友說她常去的夜場也就是曳海這些中低檔的地方，這次不知道怎么跑臻璀去了�！�

    曳海？?阿健和猴哥經(jīng)常去夜場？

    祁衡屹想起阿健那奇怪的挑人標(biāo)準(zhǔn)，“有照片嗎？”

    何碩：“沒有，你等會，我讓他發(fā)一張過來�！�

    不一會，祁衡屹收到了失蹤女孩的照片，這個女孩比阿健之前挑的那些女孩要漂亮很多，但第一眼看過去，也有一點點熟悉，祁衡屹對人過目不忘，但他怎么也想不出和哪個見過的人相似。

    轉(zhuǎn)手把照片發(fā)給了林金洲：在曳海看到過這個女孩嗎？

    林金洲沒有回復(fù)。

    祁衡屹回何碩，“找人幫你問著，有消息回你。”

    何碩：“謝了。”

    黎楓睡到凌晨一點就醒了，起來去接班黎爸，黎爸問黎楓要不要再睡會。

    黎楓搖搖頭，“不用，我睡夠了，你去睡吧�！�

    黎楓已經(jīng)把聲音壓低了，但何慶泊還是醒了，轉(zhuǎn)頭尋他，“小楓，把燈打開�！�

    黎楓把燈打開，看到何慶泊眼神清明，臉色也沒了下午的灰敗，正笑著看他。黎楓和黎爸對視了一眼，黎爸連忙出去叫何女士和何碧華。

    何慶泊問黎楓：“小楓，怪外公嗎？”

    剛出事的時候，黎楓怪過，怪他不理解，怪他和外人一起埋怨自己，后來，他已經(jīng)釋懷。黎楓回道：“不怪�！�

    何女士和何碧華進來了，黎楓讓開位置，讓他們父女三個說話，過了幾分鐘，何慶泊的精氣神又變差了，說著說著睡著了。在場的人都明白他剛才是怎么回事，何女士兩姐妹沒有再回去睡，四個人守在床邊，凌晨五點的時候，何慶泊在睡夢中離開了。

    何女士看著老了五六歲，黎楓讓她和何碧華休息，他和黎爸，還有殯儀服務(wù)公司一起處理后續(xù)的事宜。

    追悼會那天，黎楓也站在家屬的隊伍里，親戚朋友來了很多人和何慶泊道別。呂斯艋和俞惠玲居然也來了，黎楓不知道他們母子是以什么身份過來的，他們母子走過來的時候，黎楓直接無視。

    何女士忍不住怒道：“她怎么有臉過來的？”

    嫁在宜市的何碧華道：“她兒子后來也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學(xué)，也是讀醫(yī)，現(xiàn)在在底下一個鎮(zhèn)衛(wèi)生院做醫(yī)生，可能是對當(dāng)年的事感到愧疚了吧�！�

    何女士快氣死了，“要不是場合不對，我真想罵她一頓。”

    黎爸拍了拍她肩膀，讓她別氣�？上�，這個追悼會注定不得安寧，田赫居然也來參加追悼會。

    這次不但何女士，黎爸也氣炸了，直接黑臉，要把田赫趕出去，“你滾，別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

    現(xiàn)場有很多親戚朋友在，殯儀服務(wù)公司的人出來勸黎爸：“黎先生，宜市這邊的習(xí)俗是逝者最大，不能在這樣的場合起沖突，有什么矛盾都暫時忍忍，鬧大了不好看�！�

    何女士：“我不管習(xí)俗，我就要他滾�！�

    殯儀服務(wù)公司的人飛快地掃了一眼田赫和他身邊的那兩個男人，繼續(xù)道：“何女士，你們生活在A市，這邊結(jié)束后，你們就回去了，可是令妹一家還要在宜市生活，不能得罪那個田先生身邊的那兩個人，不然會有源源不斷的麻煩�！�

    何碧華這些年和婆家本就相處得不好，時常起爭執(zhí)，她明明比何女士年輕5歲，可是看起來卻比何女士還要老，那是因為這些年生活不順意，精神不舒暢。如果再因為他們一家，讓何碧華一家陷入麻煩里，何碧華的婆家會更加有理由挑刺，為難她。

    何碧華：“沒事，還能再糟糕到哪去，姐、姐夫、小楓，你們想干嘛就干嘛，不用顧忌我�！�

    何女士和黎爸十分擔(dān)憂黎楓，他們希望田赫永遠(yuǎn)不要出現(xiàn)在黎楓面前，當(dāng)初黎楓休學(xué)了一年，看了一年多心理醫(yī)生才慢慢恢復(fù)正常的社交生活，回歸學(xué)校。

    但田赫身邊那兩個男人好像看不到主人家不歡迎的表情，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伸手取了三炷香遞給田赫，朗聲道：“來，田老師，你是何老爺子外孫曾經(jīng)的男人，給老爺子上柱香，是應(yīng)該的�！�

    周圍已經(jīng)有人認(rèn)出田赫了，一些知道當(dāng)年的事的人，目光在黎楓和田赫之間掃動，小聲議論。田赫更是目光□□地盯著黎楓，那眼神讓人想把他眼珠子摳出來，跺兩腳。

    什么叫何老爺子外孫曾經(jīng)的男人？黎爸和何女士氣得要打人，被殯儀服務(wù)公司的人攔住，“冷靜，冷靜�！�

    而田赫也真的敢接那三炷香，但在他即將把香插進香爐時，一根粗長的香燭在他手腕上狠敲了一下，他手腕一酸，手上的三炷香掉落地上。黎楓把手里的粗長香燭放回桌面，看都不看他，冷聲道：“滾�！�

    那兩個明顯來鬧事的男人，盯著黎楓，矮胖的那個說道：“喲，田老師，這不是當(dāng)初勾引你，最后反咬一口說你□□他的學(xué)生嗎？

    田赫目光黏膩地盯著黎楓：“不怪黎楓，我知道他當(dāng)初那么做是有苦衷的�！�

    這時，呂斯艋跳了出來，“放你的狗屁，明明是你個人面獸心的禽獸借著老師的名頭，齷蹉地想沾黎楓便宜，班里的同學(xué)都知道，我們當(dāng)時只是年紀(jì)小，不敢反抗你而已，曾是你這樣的老師的學(xué)生，真是恥辱�！�

    俞惠玲也插嘴，指著田赫和那兩個男人罵道：“對啊，你這樣的人哪配做老師，居然打?qū)W生的主意，你就該下十八層地獄！還有你們兩個，這是人家的追悼會，你瞎搗亂什么，你們爸媽沒教過你做人最基本的教養(yǎng)嗎？”

    真是諷刺，時光仿佛又回到了初三那年。

    黎楓本以為再次看到田赫，會忍不住殺了他，現(xiàn)在看著眼前這個剛出獄不久的男人，黎楓心情十分平靜，他看著田赫，猶如看一只陰溝里的老鼠，緩緩地一字一句道：“為了隱瞞自己的性向，仗著一個省優(yōu)秀教師的名號，躲在一個落后的小城里，披著光鮮的外衣，陰暗地滿足了你那變態(tài)的私欲。你以為你很聰明，在外很成功，其實你就是一條躲在陰暗角落，不敢露出真面目的蛆，是一只綠頭烏龜，主動戴綠帽，看著別的男人睡自己老婆，不僅如此，還幫別的男人養(yǎng)兒子，你是天下男人之恥，罵你禽獸都是抬舉你了�！�

    田赫驚愕地看著他，他在宜市這么多年，沒人知道他的秘密，黎楓是怎么知道的？像他這種生活在陰暗中的人，最怕的就是自己的真面目被袒露在陽光之下。

    田赫灰溜溜地走了。

    俞惠玲看準(zhǔn)時機湊到黎楓跟前，“這種人就應(yīng)該把他那根東西剁碎了喂狗。黎楓，你別怕，如果他再過來，你就告訴呂斯艋，讓呂斯艋揍他，把他揍狠了他就知道怕了�！�

    何女士一把揮開她，“你也離我兒子遠(yuǎn)點，你知道你剛才罵的那兩個男人是什么人嗎？那是宜市最混的混混，趕緊回去想想怎么避免后面的麻煩吧！”

    俞惠玲臉色一變，一急，心里的目的脫口而出：“黎楓，我們剛才是為了幫你說話才得罪他們的，惹上他們?nèi)兆邮菦]法過了，聽說你在A市的大醫(yī)院做醫(yī)生，那你應(yīng)該認(rèn)識很多醫(yī)療系統(tǒng)的人，你看你能不能幫忙找找關(guān)系，把他弄到A市的醫(yī)院去。”

    何女士沒想到會有這么厚臉皮的人，又震驚又怒火攻心，“你可真敢想，你要不要臉？”

    呂斯艋一直在看黎楓，可是黎楓沒往他這邊看過一眼，他今天本來就不想來，他知道自己當(dāng)年對不起黎楓，是俞惠玲硬要他來，他也的確在鎮(zhèn)上那個衛(wèi)生院待得很憋悶，整天幫老人小孩看頭疼頭熱，他想去繁華的大城市，想到黎楓以前是個很好說話的人，還是和俞惠玲一起過來了。

    看黎楓和何女士的反應(yīng)，他臉一紅，連忙拉著俞惠玲離開。

    何女士和何碧華對殯儀服務(wù)公司說過一切從簡，鬧劇結(jié)束后，追悼會后面的流程也順利結(jié)束。當(dāng)天晚上，一切都結(jié)束后，黎楓對何女士和黎爸道：“爸媽，你們留下處理遺產(chǎn)事宜，我先回A市�！�

    黎爸看了眼窗外，“很晚了，你現(xiàn)在回嗎？”

    黎楓：“嗯，高鐵還來得及。”

    何女士：“那讓你爸送你去高鐵站�！�

    黎楓：“不用了，我出去打車�！�

    何女士看他堅持，沒有再勸，“那你自己路上小心�！�

    何女士滄桑憔悴了很多，黎楓抱了抱她，“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