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夫人在里頭哭，我在外頭發(fā)呆。

    天際殘陽如血，等過了一盞茶時間，我站起來，把衣裳上的灰拍干凈，湊近聽了聽里面的動靜，才推門進(jìn)去。

    夫人已經(jīng)收拾妥帖了，正在擺弄面盆，只是眼角有些紅。我過去，問有什么能幫著做的。

    夫人叫我舀一碗水來。

    話匣子打開，夫人問我當(dāng)時怎么會留下來。

    府里最后留下來的幾個人，只我一個她不熟。

    我實話實說，除了魏家，我沒有別的去處。

    夫人嘆了一嘆，說：「如今的魏家，也算不得什么好去處�！�

    崔九以前也這樣說。

    但于我而言，在哪不用做活？魏家下雨頭上有屋頂，餓了鍋里能下面，每月還發(fā)銀錢，再沒有比這好的日子了。

    4

    一個月后，巴陵那邊寄來了信。

    夫人看完，一下子又暈倒了。

    崔九跑著出去叫大夫，我守著灶，整夜溫著小米粥，只怕夫人醒來要吃。

    也是聽管家說了以后才知道，那信不是老爺寄回來的，是他身邊的劉叔寫的。

    信里說，老爺在去巴陵的路上染了病，他們路上歇了兩天不見好，又擔(dān)心誤了上任的期限，老爺硬是強(qiáng)撐著身子上了路。

    沒想到一到巴陵就不成了，到信寄出來的那天為止，老爺已經(jīng)咳得下不來床。

    到第二天，夫人醒來，打定主意，要去巴陵陪著老爺。

    管家怎么勸也勸不下來，最后驚動了大少爺。

    我到魏家這么久，這是第一回正經(jīng)見到大少爺。

    上次他趴在木板上被人送回來，我只遙遙見了個血肉模糊的背影，往后一個月，他一直都在自己的屋子里養(yǎng)傷，一步也沒有出來過。

    如今大少爺穿著一件織錦白袍，坐在輪椅上，被劍如推著，進(jìn)了夫人的院子。

    從前我聽崔九講過很多，關(guān)于大少爺是如何如何的風(fēng)光，卻沒聽崔九講過大少爺?shù)臉幼印?br />
    現(xiàn)下見了，我?guī)缀趸夭贿^來神。

    大少爺他，生得真是太好看了。

    他生得白，唇色也白，又穿著白衣，整個人往那一坐，像是年節(jié)我在廟里見過的玉雕菩薩。

    大少爺進(jìn)去夫人的院子不過一刻鐘，珠兒姐姐走出來，取走了我手上端著的粥。

    夫人肯吃東西了。

    趁她吃東西的工夫，崔九又出去了一趟，這回是大少爺派出去的，叫他拿著劉叔的信，去保濟(jì)堂找大夫，照著信上寫的癥狀抓藥。再買些京都出了名的，保命吊命用的藥丸來。

    大少爺?shù)囊馑�，攔是攔不住的，既然夫人說什么都要去，不如做全了準(zhǔn)備再去。

    夫人遠(yuǎn)赴巴陵，身邊要帶人，珠兒姐姐是必走的，管家閱歷豐富，老謀深算，也被大少爺指給夫人，臨了，又點(diǎn)了點(diǎn)年富力強(qiáng)的崔九。

    夫人原不想要崔九——大少爺身上也帶著傷，家里又是這般境況，她遠(yuǎn)去巴陵，身邊實在用不著這許多人。再說了，劉叔還在巴陵呢，他也是家里知根知底的老人。

    但大少爺只是略微挑了挑眉，夫人就不再說話了。

    到魏家一個多月，府里的人一少再少，我回灶堂燒火做給夫人踐行的飯，煙氣熏眼睛，我嗆得直咳，又覺得腰有一些酸。

    夫人溫柔，會同我細(xì)聲細(xì)氣地說話。

    崔九爽快，得空便幫我劈柴。

    管家、珠兒姐姐也都是極好的。

    那巴陵，光是一聽這兩個字，就曉得遠(yuǎn)了。

    遠(yuǎn)去巴陵，最快是要走水路。

    水路坐船，不知道夫人他們幾個會不會暈，我含著眼淚，尋了些蜜餞出來，用防水的油紙包住。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我便起來燒火熬粥，夫人他們用過粥便走，到渡口的車馬是昨兒個叫好的，一早就等著了。

    臨出門，夫人又哭。

    她用帕子捂著口鼻，眼淚止不住往下流。

    離別時分，連風(fēng)也是蕭索的，好像一下子就入了秋。

    我紅著眼睛把一早準(zhǔn)備好的包裹遞過去給珠兒姐姐，夫人問是什么，我說：「是防暈船的蜜餞和路上吃的雞蛋�！�

    大少爺仍舊坐在木質(zhì)輪椅上，沒什么表情，他穿得單薄，衣袍翻飛，脊背上凸出一對嶙峋蝴蝶骨，像是下一瞬就要乘風(fēng)而去。

    一開口，聲音很啞。

    原以為他要說點(diǎn)什么，沒想到他只是說：「時辰差不多了�！�

    就這樣，我們送別了夫人，偌大一個魏家，自此只剩下大少爺、劍如和我三個人。

    府里面空得厲害，我回了灶堂，挽起袖子，拾掇早上來不及收拾的碗筷，那種奇怪的腰酸又來了，大抵是前夜趴在灶前守小米粥沒睡好。我用手揉了揉腰，決定今晚要早一些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