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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雖沒什么,到底沒什么意思。

    池小秋搖搖頭,又編自己房檐下那一只,腦子里開始梳理接下來些時候賣的新菜。

    春夏之交,上市的時鮮就多起來了,春筍、香椿、馬蘭頭、螺螄、薺菜、莼菜、榆錢,菜色一多,便往新鮮了走,像冬日里煎炸腌燉的菜干炸魚,未必還有這么好賣。

    池小秋腦袋瓜一轉,便在第一行添上了榆錢飯。

    榆樹街前街后都有,榆莢長出來時候不是一片一片單著的,而是層層疊疊抱在一起,好似碧綠的麻錢都現(xiàn)串成一起,看著便一副欣欣向榮有希望的模樣。

    這個時節(jié)的榆錢現(xiàn)摘下來,怎么都好吃!

    或是直接泡上水,使勁揉搓干凈,混在麥粉里,灑了鹽,攪成一團團的,直接上了蒸籠去蒸,要吃時候切了蒜末,那醋汁香油現(xiàn)拌就成。又或是剁成細碎碎的,蝦肉魚肉剔凈,活上雞蛋做成大角子,若添上些蘸料,更是美味。

    池小秋這般一想,就立刻等不得了,她放開手里編了一半的柳籃,往街上將新上的時鮮都買回家來,打算一個個試菜。

    菜市逛了不過一個時辰,等池小秋拎了滿籃子的東西回家,鐘應忱正坐在檐下看書,好似從未動過一般。

    在他身旁,是一堆金燦燦銀閃閃的紙錠子元寶,胖嘟嘟地穿在五彩絲線絞出來的絡子上,池小秋睜大眼睛,幾下走來,拎起一串來,眼光定格在最下面的一個物事上,發(fā)出一聲驚嘆。

    壓尾的正是一座金銀彩樓,編得小小巧巧,卻十分華美。

    與前兩日池小秋看到的相似,卻比它要好看十倍!

    “這全是你做的?”

    鐘應忱抬起頭,漫不經心掃了一眼,點了點頭,仍舊低頭看自己的書去了。

    池小秋心下感動:“你等著!中午我做頓好的來謝你!”

    香椿拌豆腐,榆錢雞蛋蝦餃,醋調馬蘭頭,火腿煨春筍,榆錢蒸飯,莼菜魚圓。

    滿滿當當?shù)牟艘欢松蟻恚姂勒苏�,仍舊難掩詫異地看了一眼池小秋。

    這也太豐盛了吧。

    兜里的近百兩銀子可是他掙得,池小秋萬萬不會算在自己頭上,她賺了幾兩他又不是不知道,這會舍下諸多銀錢,難道只為這一頓飯?

    自然不是!

    池小秋熱心請鐘應忱都嘗了一遍,誠懇問道:“你覺得哪個拿去東柵賣最好?”

    她雖不知道鐘應忱底細,但原本家中富貴是一定,往東柵的商人可都是富貴人家,她若拿著肘子卷餅去給商船里嬌滴滴的小娘子去吃,他們未必張得開嘴。

    鐘應忱看她一眼,點出幾道來,又問她:“你可會做杏仁酪?”

    “��?”

    “要加道甜品。”他見池小秋茫然搖頭,便道:“到時教你�!�

    池小秋覺得,再相處下去,鐘應忱要把她飯碗都給搶了。

    不過,正好眼下有事相求,坑也快要挖好了,就差這一步。

    “好!既是這些飯食你都熟悉,到時候船上賣飯食的活計,還得拜托兄弟!”

    這入伙的人可不簡單,擱著白白不用豈不可惜?

    她又補了一句:“鋪子生意,再加你兩分!”

    鐘應忱甫一聽得這話,身子一僵,“不行”兩個字便要脫口而出。

    他從小到大,讀書寫字都不落于人后,傲氣到十幾歲,去書坊做畫師也就罷了,劃著葉子船去賣吃食算什么!

    可是這兩個字哽在喉嚨里半天,卻滾落出了一聲低不可聞的“嗯”。

    直到他撐著葉子船出入在東柵各大小商船之間,也沒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稀里糊涂地應了這事。

    不到十分利,不做十分工,鐘應忱一慣遵守的原則,頻頻在池小秋這里失利,他悶了半天,只得想:便算是還了池小秋這一路相護的人情了。

    穿梭往來的葉子船甚多,歌唱叫賣聲也多,有時是青壯漢子一聲吆喝,有時是個梳著黑亮辮子的姑娘唱著鄉(xiāng)歌。

    鐘應忱冷著臉站在自己的船頭,劃起來倒是容易,可是也不說話,也不吆喝,偏偏風姿秀逸,又古怪又好看,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勿那小哥,你過來讓我家娘子看看,有些什么好飯食?”

    一個兩層高的雕梁畫船上,梳著雙鬟的小丫鬟靠在舷上,探著半邊身喊。

    “欸?看什么!說的就是你!”

    生意自個找上門來,鐘應忱也不能推脫,他問清楚了他家娘子的口味,便推了幾個飯食,一樣給她裝上個小盒子,將錢放在袋子里走了。

    又轉了幾圈,那個臉熟的小丫鬟又探出頭來喚他:“剛才那個小哥,你過來!我家娘子有話問你!”

    鐘應忱立在船頭,掩下自己的不耐煩,直身相問:“娘子要什么?”

    “你家有個煨透的魚倒是酥爛,不知加了什么料?你開個價罷,我家娘子要買你的方子!”

    要酥魚方子,便如要池小秋的命,鐘應忱想也知道她能作何反應,便直接道:“不賣�!�

    說了撐船便要走,那丫鬟讓他這目中無人的樣子給氣著了,跺著腳道:“你在這船上賣飯食,一天能掙得幾兩?你便要上百兩銀子,娘子也是肯的。”

    鐘應忱實在不想和他們纏磨,恰在此時,船上二樓的窗子開了一半,有個婦人聲音傳下來,悲悲戚戚:“不瞞小哥,我此時只吃得下你家的飯食,若真與我說了方子,絕不外傳…”

    她這話剛說了一半,就聽見個擂鼓一樣的粗嗓門,怒道:“小春明,誰又惹了你家娘子生氣?”

    小春明站在二樓呶著嘴:“還不是那個賣飯食的小哥,給了百兩都不愿將他們那方子舍出來呢!偏娘子害喜,好幾天了竟只有他家的飯能入口!”

    船上主人探出來來,不滿道:“你便要多少,你只說多少…咦?你可是瀚溪上救了我的小兄弟?我可要好好謝謝你!”

    鐘應忱一看便認出,可不是個熟人?便是當日翻下河去還帶累了他們兩人的酒罐子!

    他幾次三番被攔,不由在著惱處:“不必謝,不要方子便好�!�

    鐘應忱行動頗快,劃了幾下便沒了蹤影,只道以后再碰不到這荒唐主人家面,卻不想之后幾天,次次被堵。

    伸手不打笑臉人,這胖子幾次都托了人把他飯食賣得精光,出手大方還要把明日后日都定下,來回纏磨只為了一件事,要好生請鐘應忱吃上兩頓飯。

    鐘應忱搖手道:“救你的并不是我,你不必來謝我�!�

    說是如此說,胖子依舊放他不過,他船每次在此總要呆上兩三日,將青桑葉賣個精光,重又運來一批。三四月是蠶月,家家戶戶最少不得的就是桑葉,最近兩次他這生意看著順利,每日里喜氣洋洋。

    鐘應忱不愿領情,胖子卻總拉了他道:“鐘小兄弟要不要跟我一處,做筆梢葉生意?”

    來這許久,鐘應忱也知道這梢葉生意是指什么。東柵三四月間,葉市最是火熱,早中晚三市,次次不空。偏偏葉價跌漲難測,有時候早上七八錢銀子百斤,到了晚上便成了一二錢。

    便有精明的,不想做葉行預購預銷的穩(wěn)妥生意,想借了這樣的落差低買高出,利潤驚人,可鐘應忱也有眼看著那高進低處的,頃刻間錢財全無,直接投了河。

    “不做�!�

    胖子鍥而不舍,拉了他說服道:“我知道別人都說這葉價,神鬼難測,我悄悄與你說,我恰認得了一個神仙,便能斷葉價!”

    是三月三落了雨,還是插土里的柳條成了精?敢是民間俗語真能驗證葉價多少?

    鐘應忱只想送他一句話:做人莫做夢!

    “真的!”鐘應忱眼里的懷疑明晃晃的,連藏起來也不屑了,卻刺激了胖子的自尊心,他正經道:“你信哥哥的!我實話與你說,這兩次生意,便是他幫我斷了葉價,我掙得錢,是以前的這個數(shù)!”

    他比了一下兩個巴掌,低聲道:“十倍!”

    好似怕鐘應忱不信,他又道:“不止是我,我這也有老鄉(xiāng),也聽了他的,賺了許多倍!”

    說曹操,曹操到,他指著不遠處船上的人道:“就是那個孫先生!人人都道他是鐵口直斷!”

    鐘應忱隨便看去,眼神卻是一凝,那個人,他近日常見到。許多家葉商的船上,都曾看到他的蹤跡。

    這世上,怎么會有一張鐵口定輸贏的神仙呢?

    鐘應忱搖搖頭,看在胖子總是好心的份上提醒一句:“這世上,欺人者最多。”

    兩下里誰也說服不了誰,胖子咳聲嘆氣送了鐘應忱走。

    也不知那個孫先生是如何斷的,涌向柳安鎮(zhèn)的葉船好似越來越多。

    鐘應忱早起去送飯,便看著東柵內外,擠滿了各地的青桑葉船,如同熬久了的一鍋大粥,密實到稍微行動,便有可能被撞翻。

    三月二十七日,東柵的葉船,到了一個令人聞之色變的數(shù)目!

    第19章

    杏仁酪

    鐘應忱日日在東柵忙活,池小秋也沒閑著,她在福清渡口的時候少了,不過中午,傍晚出上一個時辰,其余時間便先在家里,把各色飯食先備好了,一頭交與鐘應忱,一頭自個拿去福清渡。

    今日中午才到了渡口,便讓烏泱泱攢動的人頭給驚著了,她好不容易擠到自己往日出攤的地方,常娘子正在攤邊坐著,攥著竹管的扇子反手遮在頭頂,見她過來,竟沖她一笑。

    池小秋一滯,不由自主退了兩步,又離她遠了一些。

    常娘子自從看過紅娘記,也不知怎么,從前怕讓日頭曬黑了白皮子,不到掌燈不出門半步,如今每日家都跑來鋪上,盯得死緊。

    她要盯自己丈夫池小秋也能理解,可那一雙俏眼連著池小秋也盯得多,她就不能理解了。但凡常寶官走得遠些,她便一副含怒的模樣,瞪上一眼池小秋。

    池小秋莫名其妙,只得拿著書,側身坐得離他們遠遠的,對著書上的字,大眼瞪大字。

    她長嘆一口氣。

    也不知是哪一世做下的孽呦,才拜了鐘應忱這個師傅!

    她聽過三字經百家姓千家詩,卻從沒聽見自己手里這個東西,叫什么春秋公羊傳周氏集解,鐘應忱對著她念了一遍,只道但凡背下了,這里頭的字兒對著也就認識了。

    池小秋覺得,不如現(xiàn)教她在蘿卜上刻字來得快些。

    “妹子?小秋妹子?”一聽這聲音,便知道是常娘子。

    到底躲不過,池小秋合了書,深吸一口氣,擠出笑來:“常家嫂子…”

    黃鼠狼對著雞笑,肯定沒安好心,池小秋的擔憂立刻成了真,常娘子便擺出如當時半推半就要租與她鋪子一樣的為難之色,表達了她的想法:漲租金。

    池小秋也很想干脆回她兩字:沒門。

    但是她眼下已然站穩(wěn)了腳跟,卻不好翻臉,只是笑與她道:“憑嫂子多少難處,契子便是契子,總不好作廢,不過看嫂子家是賣茶的,我這卻有個麥茶方子…”

    她這般一說,兩下里心領神會,常娘子便算從她手里摳了些許好處,池小秋用了一個爛大街的麥茶方子換了清凈。

    看書看得眼痛,池小秋也沒認明白幾個字,便接連有人開始喊她:“池家妹子,要個卷餅!”

    池小秋的卷餅做出了新高度,不但加了素餡,葷餡,連蘸醬也有好幾種,甜酸咸辣各有特色,有人吃的仍舊嫌硬,池小秋便把卷餅撕了泡在燉肘子留下的肉湯里,不僅軟爛更加入味。

    還沒到平日的飯點,攤子外圍著的人卻越來越多,連常家茶鋪上甜齁了的木香茶湯都賣了許多,不上一炷香時間,卷餅酥魚都已經售賣一空,再一抬頭,仍舊嚇了一跳。

    攤子外的人有增無減。

    她又重看了看自家空空如也的鍋碗,有些發(fā)呆。

    怎么可能?

    她今日明明做了六百張大餅,并百只肘子,酥魚也準備了許多,足足夠她賣上一個時辰!

    可現(xiàn)在…

    她仰臉看了看太陽。

    明明正是平日剛零星來人的時候!

    要不是她對自己備菜的分量了如指掌,都要懷疑是不是少做了大半分量。

    人群便如蝗蟲過境,見池小秋的攤子買不得吃食,便又后推著前,前推著后,艱難往別處擠了。

    池小秋聽著隔壁常寶官高興地一疊聲應道:“木香茶湯,再來一碗!云片香茶,再來兩份!”

    錢叮叮當當?shù)厥者M來,池小秋撓撓頭,怎么也想不通,不年不節(jié)的時候,怎么會有如此多人。

    既然飯食都賣光了,池小秋也開始收拾攤子,想回家按著鐘應忱給出的方子,試一試杏仁酪。

    可惜這渡頭上人貼著人,河里船挨著船,池小秋在人群里試了半日,只得放棄,直到上岸來吃飯的人潮過去,往來的幫工重又背了一筐筐青桑葉,池小秋也能得空溜回家去。

    頭天晚上用竹簸箕盛了,倒吊起來泡在水里的甜杏仁和糯米,此時早已到了該出水的時候,池小秋手上一撮,杏仁剝了皮,白生生躺上清水里,直剝出來一小盆。

    杏仁和糯米都上了石磨,一點點碾磨,拿碗盛了汁液余漿,倒進干凈細布里面,一遍一遍地絞,濾出香濃的杏仁汁,重新倒進鍋里,大火燒開小火煎煮,就能看見杏仁汁漸漸黏稠起來。

    鐘應忱剛開了大門,便與滿院子的杏仁甜香撞了滿懷。

    池小秋正下臺階,想把幾次濾出來的渣子埋在葡萄藤根下,看見鐘應忱,頓時忘了初衷,忙向他招手道:“我按你的方子做了些杏仁…酪,是這個名字不是?你來嘗嘗,是不是這個味?”

    鐘應忱站在當?shù)兀凵穸ǘǹ粗程�,好似在想些什么�?br />
    池小秋幾步跳到他跟前,一拍他肩,卻忘了自己有多大力氣。

    伴著一陣劇痛,鐘應忱猛然回過神來,手上不著力氣,拎著的食盒頓時嘩啦啦掉翻在地上。

    “對不�。Σ蛔�!”

    不等鐘應忱看她,池小秋自知理虧,忙上前幫忙收拾,這才發(fā)現(xiàn)食盒里碗盤翻了一片,油湯淋漓,還剩了許多飯菜,連往日賣空的香椿豆腐,都還剩了滿盒,被壓得一塌糊涂,可憐兮兮地陷在里面。

    這是…生意不太好?

    池小秋一邊拾碗,一邊暗里看著鐘應忱臉色,發(fā)現(xiàn)他也只是開始看了池小秋一眼,自己彎下腰去撿拾蹦跳著彈到草叢間的藤蓋時,又肅了臉色。

    拾到了藤蓋的鐘應忱半晌未動,他微抬起眼,目光在滿地狼藉里巡回,眉頭微皺,好似在苦苦思索些什么。

    池小秋小聲道:“賣不出便賣不出了,今日先歇著——先嘗嘗我做的杏仁酪!”

    剛出鍋的杏仁酪香噴噴滑潤潤,池小秋點上蜂蜜,灑了些花瓣,端出來時,香味便一直繞在她四周。

    鐘應忱動也不動,直到池小秋撞了他胳膊,大聲道:“拿著!嘗一口!”

    他才如夢初醒般,接了過來,一仰頭,喝個干凈,手里捏了塊石子,便現(xiàn)在泥地上畫起來。

    他問池小秋:“今日渡口,可遇著什么奇怪事?”

    “倒沒什么——只是人多!比平日多上幾倍!”

    “來回運的是棉布還是桑葉?”

    “這不是蠶月?肯定是桑葉!”

    三四月的桑葉貴得池小秋咋舌,要照著這價錢,她家里門口兩棵桑樹,能捋下來幾錢銀子!

    鐘應忱長長出了一口氣,他想起今日遇見胖子時,他愁眉苦臉的一句話:“長順,柳灣兩個鎮(zhèn)子蠶花壞得厲害,整條柳江上的葉船,只怕都要往柳安鎮(zhèn)來了。”

    柳安鎮(zhèn)就這么大,就出這么多蠶,如何容納得下三四個鎮(zhèn)的青桑葉。供過于求,便只有一個結果。

    葉價大跌!

    “虧得我聽了孫先生的話,昨日就著晚上開市,就把這一船桑葉賣了,可這后頭,還有二十多天…”

    胖子全沒了喜慶模樣,眉頭擰成疙瘩,臉色鐵青。

    要一直跌下去,他就去了半輩子的身家!

    鐘應忱劃著葉子船走了一圈,見東柵葉船雖多,卻沉悶異常,凡是露出頭臉的人,都一副陰沉模樣。

    破天荒的,鐘應忱只賣出去了幾份吃食,其余原樣帶回。

    他低低道一聲:“做梢葉生意的人,怕是要難過了�!蹦X中卻憑空浮現(xiàn)出下午回家時,見到的那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雖然他帶了漢陽大竹斗笠,貼了胡子,畫了眉毛,換上幫工打扮,但鐘應忱一向好眼力,還伴著好記性,一眼便認出了,閃進那家門戶的人,便是鐵口直斷的孫先生!

    鐘應忱留了一個神,晚上時,他專門繞到那一戶人家后門,左右打聽了一下,卻沒打聽出什么不同。

    不過是個尋常的行商人家,有個百十兩銀子,每到來此處做生意,便住上幾天,其余時候,便都空置著。

    恰好,主人近日都在家。

    便是孫先生上門,也沒什么疑惑處,畢竟,神仙嘛,誰不想沾染一兩分,求個機緣呢!

    只可惜,這一次,孫先生也救不得許多人。

    三月二十九日,東柵來船是平日十倍。

    早中晚三市連開,葉價已經跌破至百斤百文,便是如此價錢,柳安鎮(zhèn)各家葉行也不再愿意派人出來收青桑葉。

    變故發(fā)生在四月的第一天,鐘應忱再往東柵去時,還隔著老遠,便聽到一聲凄厲哀嚎。

    “老爺——老爺!”

    鐘應忱循聲看去。

    只見一個青灰色的影子,將滿筐的桑葉瘋狂撒往河中,而后,毅然決然地跳入了河里!

    隔著時光,記憶回溯,仿佛熟悉的一幕驟然間同眼前的光景重疊。

    鐘應忱定定往前走了兩步,在望向柵間的一瞬,便讓河上一幕驚在當場。

    東柵把著曲湖與瀚溪的交匯點,那河水浩浩湯湯,流的竟然不是水,而是滿江的桑葉!青桑葉!

    葉商們把滿船的桑葉,一點點從鄉(xiāng)下桑戶處收了來,花上兩三日工夫運往柳安鎮(zhèn),費了許多銀錢保鮮才安全抵達的青桑葉,盡數(shù),傾倒盡了河中!

    第20章

    立夏三新

    這事鬧大了!

    青桑葉不管價貴價賤,都是耗費大量人力物力而成,若這消息傳了出去,不管個中情由如何,先受到千夫所指的,必然是柳安鎮(zhèn)!

    如今找到胖子的船,對鐘應忱來說已經是熟門熟路。

    他劃著葉子船,剛挨近二樓雕花木窗處,就聽見一陣抽泣聲。

    有人委委屈屈道:“難道是我不能吃糠咽菜,每日做出這嬌氣模樣?只怪我如今是雙身子,懷的還不是你李家骨肉?”

    “罷呦!誰要你吃糠咽菜來?如今是什么時候,你便略略別那么講究…”

    哭聲陡然大了起來:“便是要吃山人參海龍王,也不是我自家愿意,你沖我發(fā)什么脾氣?!

    ”

    啪得一聲,胖子猛然推了窗子,指著河上道:“你睜眼看看外頭,都什么時候了…鐘兄弟?”

    饒是一貫處事不驚,鐘應忱看見胖子時,仍舊愣了一下。

    不過兩日功夫,他便熬脫了相,胡子冒了滿臉青茬,喜樂之色全然不見,好似有層黑氣,帶著窮途末路的絕望,一起籠罩在他身上。

    他笑得比哭得還難看:“兄弟,這回是請不得你吃飯了。”

    鐘應忱沿著木梯拾級而上,視野漸漸開闊處,景象讓他更加心驚。

    最近處是李家葉船的一層,里面桑葉平鋪早已擱不下,一筐摞著一筐,密疊疊三四層,依稀露出最下面的,里頭青桑葉早已經蔫得打了卷子,早該棄之不用了,此刻卻無人想起將他們都拾掇出來。

    再往遠些,河上一片青色,慘綠的桑葉讓水卷著,仿佛流之不絕,東柵處過水不暢,沿著木柵欄四周,橫著一道巨大而無望的暗綠,一直鋪到了天邊。

    “李大哥,兩鎮(zhèn)蠶花大壞的消息,可是孫先生所言?”

    胖子搖搖頭,苦笑道:“這消息卻是外面出來的,要只是孫先生一人,又如何能弄過來這么多船!”

    他有氣無力喚了伙計來:“開了下面東門,該倒的…”

    “老爺!”那伙計顧不得規(guī)矩,豁然打斷他,顫聲道:“這可是整整兩船…”

    “屁!”胖子陡然爆發(fā)出來,他吼道:“賣不出去!老子求了多少人,賣!不!出!去!別說兩船,就他娘的十船,二十船,也是堆爛在艙里的廢物!

    ”

    “老…老爺!有人來…”外間跌跌撞撞進了一個伙計,狂喜道:“有人來買咱們家的桑葉!”

    “誰?”

    胖子豁然站起,一把抓住他胳膊:“出多少價錢?”

    這要是在十天,不,五天以前,誰要是告訴他,要用三百兩銀子來買他兩船桑葉,他一定將這人丟進河里去,而如今,竟也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賣、賣、都賣!憑他要多少,都賣!”因這峰回路轉的一出,胖子激動得幾乎語無倫次。

    “李大哥——”

    “鐘兄弟,你稍待!我稍了葉來再與你吃酒!”胖子一擺手,撩起衣服便要下船。

    “李大哥!”鐘應忱疾走兩步,將他擋下。

    “我若是你,便不會此刻將兩船桑葉,拱手讓出!”

    鐘應忱到了東柵的時候,池小秋還未出門。

    立夏見三新,能吃的東西越來越多。櫻桃已經掛了滿枝紅,小小巧巧,頂頭圓,下邊尖,劃出一個弧度恰成心的形狀,紅玉籽一般墜在梗上,放在涼水里湃上一晚,等拎了出來還帶著水珠子,只看一眼面能想見它酸甜味道。

    梅子要比櫻桃晚上許多,但生青梅子最容易腌漬,池小秋剛見了街上有賣便買回來加鹽入了缸,浸了咸味之后挖去果核,洗上許多遍,才重又加了蜜糖使勁熬煮,趁著天氣晴好曬干,就成了她手里這般模樣。

    她小心把做出的諸色小菜盡入了擔子,前后兩個方盒用毛竹桿子一挑,輕輕松松一路往外去了。

    除了東柵的葉商,福清渡的幫工,池小秋重又尋了第三處賣飯食的好地方。

    東橋十二街若是直接畫個直線,離池小秋甚近,可若是走橋過街,卻要繞上兩條河,除了家門右拐便有個草渡,池小秋盤算了一下近日進項,決定還是坐船過去。

    “擺渡的!擺渡的!去十二橋燕子巷多少錢?”

    一條葉子船蕩漾而過,零星坐著兩三人,池小秋忙喊住。

    她算算距離,捏了十文錢在手里:若是要得再多,她便要講價了。

    “這可不是巧,小囡囡,咱可又見面了!”船頭立著的人一摘斗笠,見池小秋瞪大眼睛,不由大笑。

    “阿爺!”

    原來是那日從河里救了池小秋三人上來的船老大。

    當日他們走得匆忙,池小秋什么東西也沒能謝他,便一直記在心里,今日巧遇,她便開了食盒:“還沒謝阿爺救命之恩!正好做了些新鮮玩意,阿爺來嘗嘗!”

    櫻桃酸,梅子蜜,青團香,肘子咸,池小秋手轉了一圈,終于找著個清淡些的印糕。

    這是拿米磨成粗粉,鐘應忱特意刻了幾個模子給她,有流云卷蝠,有蜻蜓荷花,有曲湖蘆葦,有步步登高,粗米粉便都按進模子里拍實,上鍋蒸熟了,要想甜就加些豆沙紅棗,要想咸就綴些鴨蛋火腿。

    她今日蒸的這個什么也不帶,正適合給老人吃。

    船老大把竹篙交給自家兒子,瞅了瞅池小秋遞過來的油紙包,嫌棄道:“這沒甚滋味,吃在嘴里有什么意思!倒不如你池家的酥魚…不知可帶了…”

    “阿爺,你認得我家招牌?”池小秋又驚又喜。

    船老大掰了一塊送到嘴里,瞇著眼嚼了片刻,才慢悠悠道:“你要去的燕子弄,正是我家…”

    不然他為什么出主意讓池小秋往東柵來?

    還是不是想著在家時,也能吃上池家酥魚!

    池小秋恍然大悟,還未說話,便見原本正吃得盡興的船老大驟然停了動作,慢慢直身來。

    池小秋順著他目光看去,也不由呆了。

    他們所在的是瀚溪一脈支流,一向水流平緩,清澈見底,可如今從上游處慢慢匯來的是什么?

    就在他們愣神之際,最前面的一條綠線已經漫過他們的葉子船,險些將竹篙卷住,船家急忙撥了幾下水,這才看清楚,在水中沉浮著蓋過整條河的,盡是青桑葉!

    池小秋還未反應過來,便見有個人影直沖船尾,葉子船突然吃重不均,劇烈搖晃起來。

    池小秋站立不穩(wěn),手卻極快,一把扯住那搗亂的人,兩人一起倒在船上。

    “你這個人!怎么在船上亂跑!”

    摔一下也是很疼的,池小秋發(fā)惱,船家好容易穩(wěn)住了船身,驚了一身冷汗,也管不得河上有什么新鮮物,剛要喝一聲:“要命不要!”一回身時,卻險些魂飛魄散!

    拖倒池小秋的人卻恍若未聞,他氣力不敵池小秋,站不起來,便跪趴在船板之上,半個身子盡探在船外!

    他兩手在水中瘋狂揮動,徒勞地想要抓住些什么,嘴里喃喃有聲。

    “快拉!”池小秋拽住他的腿,不顧他的掙扎,一點點,一點點地將他拖離水面。

    在他胳膊離水的一剎那,池小秋才看見,他兩手已經被劃得血痕斑駁,又在水里泡得發(fā)白,牢牢控在兩手之中的,是一團散碎臟污的東西,淋漓往下滴著水,慘綠一片。

    “桑葉!桑葉!”

    這人哆嗦著嘴唇,忙跪在地上,把手上一團看不清模樣的桑葉攤開,努力摳出一點點細小的碎片,再拼復完全。

    池小秋氣道:“便是為了撈一團子青桑葉,你連命都不要了!你在家不要命也罷,為甚要跑來禍害船家!”

    這人壓根不理會池小秋說了什么,他埋頭拼了半日,卻拼不出一個完整模樣,手卻越來越抖。

    這一番波折,直接把池小秋半個擔子翻到了水里,甭管多好吃的印糕蜜青梅,跟這水一混,也成了魚蝦的點心。池小秋將方盒撈上來,看著一塌糊涂的飯食,心疼地咳聲嘆氣。

    船已經近了燕子巷,兩岸人漸漸多起來,紛紛指著河中鋪天蓋地的綠桑葉議論紛紛。

    怪事年年有,最近特別多。

    池小秋一轉頭,便見一雙迸著怒火,含著滔天怨憤的眼睛,惡狠狠盯住她,和岸上的所有人。

    “為什么?!”

    “憑什么?!”

    他的咒怨抑制不住地從話里流瀉而出。

    “憑什么你們柳安鎮(zhèn)桑葉多得都倒進河里?!而我家…我家?guī)浊е恍Q啊,幾千只啊,餓死了!”

    “全他娘的!生生餓死了�。 �

    他的憤怒太過真實,池小秋看著他幾近瘋癲的模樣,心不停地往下落,一直落,寒涼沒有盡頭。

    如果她沒有記錯,鐘應忱那日帶回來的消息——

    柳灣、長順兩鎮(zhèn),蠶花大壞,四方市鎮(zhèn),葉船只能盡來柳安。

    “阿爺,我要回家!”

    池小秋果斷請船老大轉了頭,把這個已經神志不清的人帶回了家。

    “葉價太貴了��!一兩銀子,買不著,買不著啊!”

    “小寶,你別怪爹!別怪爹!”

    饒是這人說話顛三倒四,兩人也拼湊出了一鎮(zhèn)之隔,這個高姓人家另一幅慘象。

    今年高家出蠶甚好。

    可三月末,柳灣來船漸少漸稀,葉價陡然漲高,蠶戶無力買葉,只能眼睜睜看著滿屋的蠶盡數(shù)餓死。

    和幾千只蠶一起死去的,還是高家發(fā)了急病,卻無錢醫(yī)治的小兒子。

    柳灣鎮(zhèn)離柳安不過一天半的水路,如今流言已經傳了四五天,若只是柳安鎮(zhèn)內空穴來風,又怎會傳到如今,依舊讓人深信不疑?

    背后的水,不知有多深。

    可是事到如今,早已不是一鎮(zhèn)之事,從高家人進了他們門的一刻起,就再難獨善其身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鐘應忱撐著桌子慢慢站起來。

    “我出去一趟。”

    “哪里?”

    “葉行�!�

    除官府之外,只有葉行,尚且有一力,能挽得狂瀾!

    第21章

    柳灣蠶事

    柳安鎮(zhèn)位于柳江之上,河運水利最是發(fā)達,北柵渡口客船四通八達,通往上下游各市各鎮(zhèn)。

    池小秋從兜里掏出揉得皺巴巴的小紙條,重新把上面的字兒背了一遍,踮起腳在大大小小擠在一處的船上來回尋了半天,終于在一個招子上,看見了和手心里一樣的兩個字。

    柳灣。

    一天半水路,要去她二兩碎銀子,池小秋一貫心疼起來。

    才剛在船艙里坐定,旁邊就有扎著青頭布的大娘跟她搭話:“囡囡,柳灣人哪?”

    她挨得太近,池小秋不自在地往旁邊挪了挪。

    一句“不是”剛剛出口,她便敏銳地感覺出一道視線,陡然向她掃來。

    池小秋轉頭,正對上收錢的伙計笑呵呵的臉。

    她偏過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十分天真伶俐的模樣。

    “二姨家表姐要出嫁,我娘讓我過去幫忙咧!”

    那道視線又收了回去。

    大娘只道自己也是柳安鎮(zhèn)上人,說完燈會說白龍帝君的生日,樣樣風俗都是池小秋不太熟的,熱情勁兒讓池小秋有些招架不住。

    誰也沒注意,就在她們身側,伙計與船家偷偷對了一個眼色。

    夜涼如水,星辰如燈,引著客船泊入半程中的野渡頭,船上眾人都在沉睡之中,呼吸聲中隱約可聞悄悄靠近的腳步,一道銀光閃過,刀刃悄悄挑開池小秋鋪上被角,一雙手揉著浸了迷藥的汗巾順勢按下去。

    沒有意料之中的掙扎,這人一掀被子,空無一人!

    “娘的!讓這丫頭跑了!”

    此刻,正在離他們渡頭極遠的一片蘆葦?shù)乩�,池小秋正擰著自己滴答流水的衣裳,夜里風一吹過,她打了一個噴嚏。

    怪道鐘應忱讓她一路小心,這才剛出了門,險些翻了船!

    池小秋心里把幕后人圈了一個圈,然后嚓嚓嚓畫上一圈小人。

    甭管這把弄葉價的是誰,這梁子,算是結定了!

    柳安鎮(zhèn),雞鳴三更,桑葉行季司事家的角門被叩響。

    鎮(zhèn)上桑葉行入行之人上千家,選出四季司事,定行規(guī),應差役,酬桑神,都由他們領了眾人一同商量。

    如今負責夏季三月的正是季司事,他本身便是梢葉起家,后來變成了坐商,連通蠶行各戶與四方葉商,是鎮(zhèn)上首屈一指的桑葉大戶。

    鐘應忱見著這位季司事的時候,他面上焦慮與怒色尚未褪去,好些天不曾入眠的模樣,抬眼一瞥,極力掩飾不耐之色。

    “昨日東柵傾倒桑葉之事,司事可有聽聞?”

    倒掉的桑葉之多,順著曲湖,流經瀚溪,又匯入柳江,怕是下游各個市鎮(zhèn)都看著了,季司事如何不知?

    仿佛觸到龍之逆鱗,季司事本來勉強溫和的臉色,陡然一沉。

    既然進了這個門,鐘應忱便不怕他發(fā)怒,直言相問:“葉價波動甚劇,不知葉行也有對策?”

    季司事半瞇著眼,沉沉看他,堂內驟然沉靜,帶著無聲的威壓。

    他慢慢笑出一聲:“你是外地的客商還是鎮(zhèn)上的蠶戶?”

    “現(xiàn)下在家讀書。”

    “那——此事與你何干?!”

    “看你這模樣,想是還不到十五?”不等鐘應忱答話,他便徑直道:“你既是讀書人,便是黃口小兒,也該知道非禮勿言,現(xiàn)下行里事情一大堆,你若是想多管些事,不是上門來問我,而是在家好生待著!別耽擱葉行功夫!”

    季司事似是怒極,揮手便想要送客,剛站起身,忽然像想起什么,緩和了神色。

    他回轉身道:“罷了,你雖行事稚嫩,卻也是心系鎮(zhèn)上。我便與你好生分說分說。”

    “你只看著葉價陡跌,且跌到這無人愿買的份上,可葉行卻坐視不管,任意坐擁漁翁之利,卻不管葉商死活,是也不是?”

    鐘應忱無心聽他說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不管過去事態(tài)如何,眼下如何解決是重中之重。

    他忙道:“鐘某今日來,卻是…”

    “誒——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無外乎是要為葉商討個公道,只是此事起因卻是從隔壁鎮(zhèn)上來,整個柳安能有多少只蠶,吃得盡十來個市鎮(zhèn)的桑葉——不過我葉行還是顧全情誼,拼著損自身之力,也替他們兜著些!你放心,葉行今日已經派了人,四處搜購桑葉…”

    便是以這滿船數(shù)萬斤百兩的價錢?

    葉行可曾問過那兩鎮(zhèn)蠶花大壞消息是否屬實?

    鐘應忱的質問幾乎要沖口而出,一碗溫熱的茶恰在此時,遞到了他手上。

    “公子吃茶。”

    這小廝恭恭敬敬,可聲音落進鐘應忱耳中,卻恍如五天雷霆,幾乎要驚得他站起。

    借著喝茶抬手的一瞬,他從指間縫隙飛快地看了一眼遞茶的小廝。

    身形,聲音,都與當日給孫先生開門的人,十分相似。

    一種強烈的危機感襲入五臟四骸,已經打好的腹稿被鐘應忱盡數(shù)推回,他手緊緊壓著茶蓋,舉目四望之下,雕梁畫棟竟如狼牙交錯,只差一點,便將他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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