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沒人回應(yīng)鄧姑娘方才的話,她面皮發(fā)熱,便將視線掠過府醫(yī),管家,最終落到了躲在角落里的寶扇身上。
“你既然身為婢子,這種時候怎么能不上前伺候�!�
鄧姑娘見寶扇怯生生的走到宇文玄身旁,心中稍定:寶扇這般膽小怯懦,而宇文玄此時明顯情緒低沉,寶扇若是因為害怕,失手做錯了什么,便無人注意她剛才的失禮了。
宇文玄的手掌輕微的顫抖著,這是勉強用力導(dǎo)致的后果。
府醫(yī)看不慣寶扇手足無措的模樣,嘴里提醒著她該按壓哪個穴道。
寶扇將手掌覆上宇文玄掌心,輕柔軟綿下,是炙手的灼熱觸感。
府醫(yī)所說的穴道在手背,寶扇可以將宇文玄的手掌翻過來,輕松按壓。
但她并沒有,她將手?jǐn)R置在宇文玄掌心,讓自己的手指,穿過宇文玄的指縫,繞到手背的穴道輕輕按壓。
宇文玄抬眼瞧著,眸中仿佛有冰雪流動,極寒極冷。
寶扇輕蹲在他身前,身子怕的在發(fā)抖,柔弱無骨的手掌也在打著顫兒。
宇文玄不知她為何生了這樣小的膽子,手掌顫的比他筋脈損傷都要劇烈。
寶扇怕是將他當(dāng)做了無助的小獸,連按壓穴道的力氣都軟綿綿的。
宇文玄手掌輕握,很輕易便將纖纖柔荑握在手心。
寶扇眼睫輕跳,茫然地抬起眸子看向宇文玄。
“重些�!�
寶扇怯怯地應(yīng)了聲「是」,再按壓穴道時,便加重了力氣�?蛇@力氣仍舊是不夠,若方才是棉花團似的力氣。
如今便是面團般的力氣,雖加重了,但仍舊是綿軟無力。
府醫(yī)撂下筆,將擱置的藥湯端來。
藥湯早已經(jīng)熬煮好,方才為了保溫,放在瓷碗里,隔著熱水溫著,此時端在手心,還帶著絲絲熱氣。
碗蓋一掀開,濃郁的苦澀味道便鋪天蓋地地涌來。這藥方中有一味黃連,且份量不輕。
這樣苦的藥湯,宇文玄卻面不改色,一飲而盡。
府醫(yī)還要觀察他胳膊的變化,便聊起了其他。
“王爺這筋脈,是銀針挑斷。此人下手狠辣,且耐性極佳,所有筋脈都被他盡數(shù)挑斷,沒留下任何恢復(fù)的可能。”
府醫(yī)只懂治病,和宇文玄言語交談,也忘不了病情。
只是他看似并不懂如何妥當(dāng)措辭,言語間極其直接,絲毫婉轉(zhuǎn)都無。
宇文玄并未動怒,或許是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府醫(yī)在他耳邊說這些話。
不單單是府醫(yī),周遭的每一個人都在提醒他:筋脈已斷,他日后再提不起長溟劍。
宇文玄雖喜怒無常,卻不曾因為這番言語動怒,只因他們所言非虛。
若是因為旁人說了真話而動怒斬殺,那世間豈不是要血流成河。
管家緩緩開口:“即使如此,王爺從前英姿,也是無人能及。”
管家眼神一轉(zhuǎn),看向沉默不語的寶扇,開口問道:“寶扇,你以為如何?”
在管家睜圓的眼睛中,寶扇輕輕搖頭。
“王爺從前英姿如何,奴婢不知�!�
“方才聽府醫(yī)所言,奴婢只覺得沙場刀光劍影,太過難過。
奴婢刺繡時,被銀針戳破指尖,都要痛上幾日。那人竟如此殘忍,竟……日后王爺若能遠(yuǎn)離那些駭人的手段,不必日夜難眠,也……”
在眾人的注視下,寶扇沒能說完。
她想說,這般遠(yuǎn)離沙場,未免不算好的。
但她這般小女子心性,用來評價宇文玄,難免太過僭越。
第44章
世界二(二十)
宇文玄凝眉,黑曜石般的眼眸幽深如潭水,寶扇的話語落入他耳中,如同清荷滴露,綿柔沁悠。
自以為是的寬慰話語,宇文玄聽到的和諷刺奚落一般多。寶扇所言,和她本人一般純粹,她未曾見識過王府外廣闊的天地,也不知道宇文玄在戰(zhàn)場上的「兇名」,她所追求的是平穩(wěn)自在的日子,推己及人,自然認(rèn)為宇文玄不再去戰(zhàn)場,算不得什么遺憾。
宇文玄雖不認(rèn)同寶扇的言語,但心頭卻為言語中蘊涵的至純至真而軟化。
并非所有人都要如管家一般,對事事都通曉,拋掉那些浮名,宇文玄僅僅是他自己,他過去可以提劍所向披靡,也從不畏懼形單影只,在廣闊天地里孑然一身。
但如梨花般良善皎潔的女子,對他心懷關(guān)心,為他在外廝殺而蹙眉不展,因他遠(yuǎn)離險境而舒展容顏,這等滋味,哪怕不知前路幾何,叫人如何不心甘情愿沉溺其中。
世人皆道,最難消受美人恩。
但比之更難上一等的是,美人的牽腸掛肚,殷切目光,讓人節(jié)節(jié)敗退,只能卸甲告饒。
腹部傳來熱意,兩臂是劇烈的撕痛感,宇文玄眉頭微擰,伸手握住了寶扇的手臂。
寶扇身穿薄衫,隔著輕薄的布料,能夠感觸到宇文玄緊繃的身體,格外炙熱的手掌。
那手掌似要化作烙鐵,深深嵌入寶扇柔軟無骨的玉臂中。
府醫(yī)筆下不停,忽地站起身來。
“此藥或許有異樣,我們先退出去�!�
管家見宇文玄頷首,伸手抓住不肯離開的鄧姑娘,隨府醫(yī)一同退出了屋子。
宇文玄在聽到「有異樣」時,便松開了寶扇,啟唇想讓她退出去。府醫(yī)卻暗悄悄地上前,低聲道:“異樣不會傷人,這小婢子還是待在此處為好�!�
府醫(yī)神情微動,輕輕絆了寶扇一腳,宇文玄看到他腳下的小動作,還未揚聲發(fā)問,便被溫香軟玉擁了滿懷。
寶扇只覺得周遭都是炙熱的火氣,那火氣四處流竄,瘦削的背,纖細(xì)的腰,和綿軟柔荑……
她兩頰被火氣熏染成緋紅的云霞,柔唇如掛在枝頭搖晃的赤色櫻桃,嬌艷欲滴。
“王爺……”
這等境況讓寶扇茫然又慌張,她下意識地向宇文玄求助。卻發(fā)現(xiàn)宇文玄不知何時已經(jīng)汗水漣漣,衣衿散開,露出硬朗的胸膛來。
寶扇無處安放的手掌上移,想要替宇文玄擦去額頭的汗水,卻被他偏頭錯開。
晶瑩的汗滴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流入寬袍中。
寶扇不安地看向宇文玄,卻被他幽深晦暗的眸光灼傷,匆匆地垂下腦袋。
慌亂中,寶扇的手掌撫上了宇文玄的胸膛,冷熱相碰,兩人皆是一顫。
宇文玄神情微黯,將寶扇放置在他灼熱的左臂上。而后稍稍一抬,寶扇的雙足便離開了地面。
臀下是巖石般堅硬的臂膀,寶扇心頭卻慌亂似絲線纏繞。
她來不及平復(fù)心緒,轉(zhuǎn)瞬間便被擱置在方桌上。
寶扇稍稍向后,纖弱的背碰到了冰冷的物件,似是細(xì)長的物件。寶扇微微?檣瘢?猜測出了那是何物。
此時抵在劍托上的,該是長溟劍,而非是神情慌亂的寶扇。
屋外,鄧姑娘焦急地向里面張望,管家老神在在。而府醫(yī)緊盯著手上的診案,絲毫不關(guān)心屋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
鄧姑娘沒另外兩人一般好脾性,出聲詢問:“藥方怎么會有異樣,你把寶扇放在里面又是為何?”
鄧姑娘覺得,既然藥有異樣,那眾人都應(yīng)該退出來,何必單單讓寶扇一個人留在屋內(nèi)。
府醫(yī)沉聲道:“滋補的藥物,往往帶著烈性,尤其是這些治療筋骨的草藥。
當(dāng)烈性聚集成一團,便會生出焦躁,小婢子留在屋中,自然是要為王爺去除燥氣�!�
鄧姑娘追問:“那如何除燥氣?”
府醫(yī)瞧了一眼屋門,慢悠悠道:“因人而異。燥和怒相輔相成,該怎么除怒氣,便怎么去燥氣�!�
聞言,鄧姑娘心頭微舒,若是宇文玄要去怒氣,定然是極其兇狠的手段,那寶扇待在屋內(nèi),少不得要受折磨,她那柔弱的身子骨,不知能撐上幾時。
府醫(yī)解答了鄧姑娘的疑惑,面上微變,轉(zhuǎn)向管家輕聲問道。
“王爺,可有過通房丫頭?”
管家覷他一眼:“不曾�!�
“可逛過花街柳巷?”
“未有過�!�
府醫(yī)搖頭晃腦,嘴中念念有詞道:“不妙不妙�!彼讲⒆鰞刹�,走到屋外,隔著門板,叮囑宇文玄:“王爺切記,要遵循本心。女兒家柔弱如水,王爺如汪洋大海,如何讓溪水流入江河……”
屋內(nèi),傳來宇文玄的慍怒聲。
“聒噪!”
府醫(yī)聞言,自覺地遠(yuǎn)離了屋子,讓守在外面的護衛(wèi)也齊齊后退。
寶扇鬢發(fā)松散,發(fā)絲中掛著的釵環(huán)掉落在方桌上。
她的一縷青絲纏繞在宇文玄衣襟的盤扣上,兩人只能勉強維持如今的姿勢。
宇文玄忍耐著身體上的燥意,伸手想要解開纏繞的青絲。
可寶扇身子一直在發(fā)顫,擾的宇文玄越解,青絲纏繞的越發(fā)緊密。
眼瞧著,因為兩人的拉扯,青絲斷開了幾根,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寶扇見狀,眼眸中沁滿了淚珠,盈盈水光,好不可憐。
“只是幾根。”
宇文玄沉聲道。
寶扇眼眶中的淚水越發(fā)洶涌,撲簌簌地落下。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寶扇自從被賣進王府,就沒有了父母血親,可對這三千青絲,寶扇尤其看重,平日里木梳牽扯掉一根,便要捧著那發(fā)絲,心疼幾日。
如今青絲被拉扯成這副樣子,寶扇哪能不心痛。
宇文玄無法,見她越發(fā)難過,蛾眉緊蹙,眸中盈盈,大手撫上衣襟的盤扣,用力一扯。
盤扣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而寶扇那縷纏繞的青絲,也被解救了出來。
寶扇仰頭想要道謝,視線所及,是線條流暢分明的肌膚,一條丑陋如游蛇的疤痕,從腰腹蔓延至后背,這疤痕顏色已不是鮮紅,想必是舊傷,不知這傷口過了多久,如今仍舊這般駭人。
衣袍被宇文玄扯開,他心頭的燥意卻并沒有被撫平。
反而在寶扇注視著那舊傷時,越發(fā)滋長蔓延。
藥湯已經(jīng)從腹部,流到宇文玄的每一處血液,每一寸身體,正肆意的叫囂著。
宇文玄清明的眼眸被茫然覆蓋,周身上下都被一種叫做本性的物件掌控。
寶扇的背,抵上冷硬的方桌,她白皙如玉的肩膀外露。
這樣小巧柔軟的肩,像極了王府中來的茂盛的梨花,嬌柔的,泛著輕飄飄的香氣。宇文玄俯身,咬上了那圓潤的肩膀。
他聽到了身下的輕哼聲,動作放輕了些�?幸П愠闪溯p舐。宇文玄極其執(zhí)著,像極了山谷中狩獵的頭狼,瞄準(zhǔn)了獵物,便對準(zhǔn)要害,不肯放松。
宇文玄便對著那可憐無助的小獸,最柔軟可欺的脖頸處,輕輕咬舐著。
“王爺,王爺……”
寶扇帶著嗚咽的無助呼喊,試圖喚醒宇文玄的神志。
宇文玄身子微僵,抬眸觀察著手下的獵物。
寶扇的目光,剛剛流露出欣喜的神色,便見宇文玄重新俯下身子,在寶扇的下頜處留下一個明晃晃的牙痕。
不知過了多久,宇文玄倒在地上,寶扇看著肩膀上的細(xì)碎紅痕,慌張地收拾好身上的衣裙,邁出屋門時,發(fā)現(xiàn)管家和府醫(yī)還候在門外,只鄧姑娘不見了蹤影。
寶扇眼底通紅,臉色蒼白,但經(jīng)過府醫(yī)身邊時,腳下一頓。
“王爺?shù)乖诘厣�,你們盡快去看,莫要著涼了�!�
府醫(yī)和管家走進屋內(nèi),又喊來屋外的侍衛(wèi),將宇文玄扶起,過了片刻,宇文玄悠悠醒來,見地上一片狼藉,眉頭緊攏。
屋內(nèi)已無外人,府醫(yī)沉聲道:“這藥方中有一位無果草,常以莖桿入藥。
但其葉片也是民間用來止痛的草藥,只這味藥,用的多了,便會神志不清,且日子久了,往常的份量不能起效,便只能不斷地加重份量,不清醒的時辰也會隨之增長�!�
因此府醫(yī)在頭次服藥時,便加了過多的份量,來測試效果。
見宇文玄未發(fā)怒,府醫(yī)心頭微緩,還好自己這番冒險的舉動,沒有惹怒宇文玄。
宇文玄雙眸微凜,稍稍回想藥效發(fā)作時的記憶,腦袋便隱隱發(fā)痛,只能回憶起他扯開衣襟,為寶扇解開發(fā)絲的畫面。
如此可見,處心積慮想出這種藥方的人,就是要利用他想治隱疾的心思,達(dá)到混亂他思緒的目的。
“一切如舊�!�
府醫(yī)稱是,藥湯照樣熬煮,只是進的不是宇文玄的口。
宇文玄拾起衣衫,上頭縈繞著輕柔的香氣,他眉頭微緊,面容微沉。
皇宮中有皇子出生,本應(yīng)是喜事,但卻無人高興的起來。
當(dāng)今圣上雖然后宮佳麗三千,但只有皇后一人有子嗣,其余人費勁心思,也求不來孩子伴身。
圣上對皇后多有寵愛,唯一子嗣又是皇后所出,世人皆道二人感情篤深,好不恩愛。
只是這突然出生的皇子,卻是一卑賤宮女所出。
聽聞是圣上醉酒,一時起興,誰料這宮女膽大包天,偷偷瞞下所有人,直到分娩那日才被宮人發(fā)現(xiàn)。
這宮人所生的皇子,該如何處理,圣上遲遲沒有決斷。
過了幾日,圣上親自為皇后所生子嗣舉辦生辰宴,滿朝文武家眷都在邀請之列。
有醇酒佳肴,宇文玄自然是要去的。
第45章
世界二(二十一)
宇文玄這次進宮赴宴,還需帶著長溟劍一起,因得圣上愛子聽過長溟劍的種種傳聞,心中好奇,特地借此次生辰宴會,一觀這柄劍的真面目。寶扇作為照料長溟劍的婢子,也需共同前往。
王府外,鄧姑娘坐上皇后娘娘特意派來的馬車,掀開簾子,只見侍衛(wèi)已將長溟劍送上馬車,寶扇在王府侍衛(wèi)的攙扶下小心翼翼地踩上墊腳。鄧姑娘視線輕移,落到端坐于駿馬上的宇文玄身上,心頭微松,手掌松開布簾:宇文玄雖沒和自己同坐一乘馬車,但也沒陪同旁人。
放在胳膊上的柔荑緩緩收起,云起抬眸望著寶扇,伸手為寶扇掀開珠簾。
寶扇柔聲道:“多謝�!�
云起身子微頓,手上整理著纏繞的珠簾,用只有兩人可以聽到的聲音叮囑道:“如有不能決斷之事,一切以王爺心意為先�!�
云起已將珠簾放下,正要收回雙手,寶扇羽睫輕顫,垂眸道:“我知道�!�
馬夫一揚鞭子,駿馬便慢悠悠地向前行走,云起望著逐漸模糊的身影,微微握緊了拳。
此次進宮,在管家挑選陪同赴宴的人選時,云起頭回失態(tài),主動向管家毛遂自薦。云起明明注意到,管家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可當(dāng)他主動開口時,管家卻另外挑選了其他人。
云起收回視線,轉(zhuǎn)過身子發(fā)現(xiàn)管家正站在府門外,目光幽深。
“云起,你心不靜�!�
云起看到管家的眼睛中倒映著自己不安的神情,沉默地認(rèn)下了這句評判。
他怎能心靜。
圣上和皇后唯一的兒子過生辰宴,自然是張燈結(jié)彩,奢華異常。
宮中的每個屋檐下,都掛上了琉璃彩燈。此時已是黃昏,燈火燃起,如彩虹般的絢麗光芒透過晶瑩的琉璃,映照在每一處角落。
寶扇是以侍劍的名義赴宴,卻不必親自拿劍,長溟劍由幾個侍衛(wèi)抬著,寶扇只需跟在他們身后。
宇文玄先行離開,鄧姑娘雖是受皇后邀請。但這般重要的日子,皇后如今未必有空閑召見她,她便跟著寶扇和侍衛(wèi),往宴會所在之處走去。
與寶扇乖順地垂下腦袋,盯著自己腳尖不同,鄧姑娘頗為好奇地東張西望。
她雖是從皇宮里出來的,但卻沒見過這樣盛大的宴會。
鄧姑娘正好奇地望著一盞琉璃彩燈,琉璃片薄如蟬翼,里面擱置燭火,透射出朦朧的光輝。
異變突生,一宮女模樣的人,懷中抱著包袱,神情慌張地向后張望,似乎身后有人追趕,她被腳下異物絆倒。卻不顧腿上的傷痕,著急地察看懷中的包袱。
那包袱或許無恙,宮女緊繃的面皮松開,抬頭望見寶扇與鄧姑娘,臉上流露出欣喜的神色,她踉蹌著跑到兩人面前,「撲騰」一聲重重跪在地上。
“貴人救命!”
侍衛(wèi)早已經(jīng)在宮女沖上前時,就將寶扇護在身后,右手?jǐn)R置在腰間的劍柄上。
離的近些,寶扇才瞧出,那宮女懷中的不是包袱,而是一個嬰兒。
因為宮女的求救聲,她懷中的嬰兒驚醒,嗚嗚咽咽地哭喊起來。
在皇宮中生存的人,最是通曉人情世故,這宮女也不例外。
她瞧見寶扇被侍衛(wèi)牢牢保護,便認(rèn)準(zhǔn)了寶扇的身份非同一般,嘴中說著求救,眼睛卻牢牢地盯著寶扇。
王府的侍衛(wèi)衣服上有統(tǒng)一的繡紋,這宮女辨認(rèn)出來后,心中既驚又喜,竟然是宇文玄府上的人!
見寶扇眉眼怯怯,生了一張軟心腸的模樣,這宮女心中更添了幾分把握:心腸軟,便更能被可憐之人動容。
她聲音凄厲可憐:“不求貴人能救我這條賤命,只求能保住這可憐孩子的性命!”
懷中的嬰兒似有所覺,哭聲更大了些。
王府侍衛(wèi)怕寶扇心軟,便低聲提醒道:“莫要多事,宮中事自有人決斷。”
寶扇似是被嚇到了,面容慘白,她抓住距離自己最近的護衛(wèi)的手臂:“我要去找王爺。”
護衛(wèi)本就知道寶扇膽子小,見她這副模樣,定然是被突然冒出來的皇宮污穢事驚擾了,便向前邁步,牢牢擋住了宮女的視線。
宮女仍舊在哭喊著,她手心微動,兩指并攏,輕輕擰下,懷里的嬰兒叫喊的越發(fā)可憐。
鄧姑娘心中不忍,開口問道:“你快哄哄孩子,哭的這樣可憐!”
宮女見寶扇未開口詢問,心中低落。但鄧姑娘主動發(fā)問,定然是有所動容,便哭哭啼啼地轉(zhuǎn)向鄧姑娘求救。
她懷中嬰兒,出生不過百日,因為惹了貴人的嫌棄,便要取他性命。
宮女和嬰兒被關(guān)在簡陋的屋中,她心中清楚,一過了生辰宴,兩人都要赴黃泉,便拼力一博。
趁著宮中忙碌熱鬧的時候,偷跑出來。
寶扇聽宮女這番話,只覺她過于遮掩。
對于重要之事通通不提,不提是得罪了哪個貴人,如何得罪,這偌大皇宮,又從哪里冒出來的不足百日的嬰兒。
宮女不論這些,只提自己和懷中嬰兒是如何可憐,不貪心自己能得救,只希望能救下嬰兒。
寶扇覺得,這宮女求人相助,又是性命攸關(guān)的大事。卻到處遮掩,可見其心不誠,不值得相救。
但寶扇自然不能做出無動于衷的表現(xiàn),那般只能讓眾人覺得她冷漠無情。
她面上有所動搖,鴉睫輕顫,望向身旁的護衛(wèi)。
護衛(wèi)早已見慣了此類事,也看出了宮女的小伎倆。
但寶扇到底是心軟良善的弱女子,難免會被蒙騙,護衛(wèi)輕輕搖頭:“不必管,切莫為王爺招來麻煩�!�
寶扇聞言,果真陷入糾結(jié)中。
親疏有別,她言語行事,自然要多想想宇文玄。
一聽宮女所說,鄧姑娘霎時怒氣盈滿了胸膛,不顧侍衛(wèi)的冷聲提醒,伸手將宮女從地上攙扶起來。
宮女手心發(fā)軟,懷中的嬰兒順勢到了鄧姑娘手中。
嬰兒止住了哭聲,滴溜溜的圓眼睛看著鄧姑娘。
宮女扯起嘴角:“這孩子和貴人有緣�!�
鄧姑娘感受著懷中孩子的綿軟,心中救人之舉更加堅定。
她是從王府來的,又是受皇后邀請,只是一個小宮女和孩子,定然是能救下的。
“放心,你與孩子都能平安的。”
“多謝貴人!”
聽著宮女的感謝,鄧姑娘揚起頭,看著怯懦地縮在王府侍衛(wèi)身后的寶扇,心中更為不恥:這般軟弱的性子,怕是到了宴會,也要貽笑大方。
寶扇察覺到鄧姑娘的眼神,抬起清澈如水的眼眸,淡淡地回望。
此時,追趕宮女的人也陸續(xù)趕來,他們統(tǒng)一著裝,腰間佩戴長劍,一看便知是皇宮中的護衛(wèi)。
宮女瑟縮在鄧姑娘身后,鄧姑娘用眼神安撫她。
鄧姑娘轉(zhuǎn)身,朝向護衛(wèi):“我是受皇后娘娘邀請,特來赴小皇子的生辰宴。
今日是喜事,這宮女也沒犯什么大錯,何必苦苦相逼�!�
眾護衛(wèi)面面相覷,鄧姑娘所說受皇后邀請,定然是真的,畢竟誰會撒這種一戳就破的謊言。
可是鄧姑娘既然是受皇后邀請,可見兩人關(guān)系匪淺,又怎么會護著這宮女和嬰兒。
為首的護衛(wèi)走上前:“喜事自然是不宜動怒,我們便把這宮女抓回去,還各位一個清凈�!�
說著,護衛(wèi)便要動手。鄧姑娘不知道他們?yōu)楹芜@番不通人情,連個小宮女都不愿意放,言語不免冷硬了幾分。
“今日這宮女和嬰兒,便跟著我出宮。你們?nèi)羰遣豢希冶闳ち嘶屎竽锬�,求這份……”
話音未落,身后有聲音響起,仿佛淬了寒冰一般:“你要求什么?”
皇后身著華服,滿身珠翠,眉眼中盡是冷意。
躲在鄧姑娘身后的宮女見狀,連忙跪在地上,心中慌亂如麻。
寶扇跟隨眾王府侍衛(wèi),行了個平常的禮。
寶扇看著皇后目光冷凝,直勾勾地看著鄧姑娘懷中的嬰兒,眼神中盡是嫌棄厭惡,心中的揣測更確定了幾分。
皇后身旁的宮女揚聲開口:“你們還不動手,讓這等污穢之人,擾亂了小皇子的生辰宴?”
護衛(wèi)們再不猶豫,將宮女捉住,至于嬰兒……
皇后輕飄飄地看著鄧姑娘:“如何?你要帶著圣上的孩子出宮去?”
眾人眼中皆是驚疑,鄧姑娘懷中的嬰孩,也成了燙手山芋。最終還是護衛(wèi)將嬰兒抱出,塞回到宮女的手中。
鄧姑娘面上通紅,她只聽宮女訴說,惹怒了貴人,原以為是皇宮中哪位太監(jiān)宮女,不曾想這貴人竟然是皇后。
這宮中陰謀詭計洶涌,她稍有不慎,就被這宮女使手段欺騙。沒想到這孩子就是被圣上寵愛后,那膽大包天的宮女隱瞞眾人產(chǎn)下的。
鄧姑娘緊盯著寶扇,見她臉上的驚訝神色不似作偽,心中稍定:寶扇竟這般好運氣,因為性子怯懦,而免于被欺騙。
“娘娘,我不知……”
“罷了。”
皇后冷聲開口,不欲再提這些煩心事。
要不是她還想用鄧姑娘,就今日之事,就能治鄧姑娘的罪。
捉住了不安分的宮女,和那孽障,皇后抬腳要走,見王府侍衛(wèi)身后一抹倩影。
“你是何人?”
寶扇輕聲道:“奴婢是王爺府上的侍劍人,是隨長溟劍一同來的�!�
皇后聽她聲音,眉頭越發(fā)緊皺,這番裊裊婷婷的身姿,嬌怯的面容。
即使寶扇聲音帶著顫兒,也絲毫不影響欣賞美人的心思,反而讓人越發(fā)愛憐。
雖然寶扇是宇文玄府上的婢子,圣上難免會有顧忌。
但皇后想起了這些日子的糟心事,安排身旁的宮女道:“你安排個清凈雅致的位子。”
宮女領(lǐng)會皇后的意思,出聲應(yīng)是。
皇后領(lǐng)著一眾人,浩浩蕩蕩地走了,鄧姑娘也以「敘舊」的名義,被皇后帶走了。
第46章
世界二(二十二)
小皇子的生辰宴會格外浩大,放置珍饈佳釀的桌案,從正殿蔓延至九曲回廊。
點點暖橘色燈火,將長橋下的湖水映照的通明。
似是皇后特意叮囑,寶扇的位子被安排到臨湖小亭,與一眾女眷坐在一處。此處距離正殿不遠(yuǎn)不近,遙遙地望見遠(yuǎn)處的人影綽綽,歌舞升平。
只是端坐于正殿之人,若是不費心看向小亭,是難以發(fā)現(xiàn)此處還有聚在一起的女眷。
寶扇身旁的位子,便是為長溟劍留的。眾女眷瞧著寶扇眼生,正要開口詢問她是哪家的,只見幾個雄武有力的侍衛(wèi),將一柄長劍放置在寶扇身側(cè),那劍帶著絲絲涼意。眾女眷心頭微轉(zhuǎn),能佩劍帶入皇宮,除卻宇文玄,再無他人,便齊齊噤聲,放棄了和寶扇交談的念頭。
寶扇從懷中摸出綿軟繡帕,為長溟劍細(xì)細(xì)擦拭。亭下湖水平靜無波,倒映著模糊的人影,和幾盞琉璃彩燈。直至開宴,鄧姑娘才姍姍來遲,她匆匆地坐在席位上,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寶扇瞧她眉頭緊皺,手指蜷縮,似在猶豫糾結(jié),想來與皇后「敘舊」之事有關(guān)。
太監(jiān)細(xì)長的開宴聲,從正殿飄來,眾人舉起面前的金樽,迎著圣上的方向,遙遙相敬。
寶扇見鄧姑娘神情發(fā)愣,輕輕發(fā)出響動,以眼神示意,鄧姑娘眼神微怔,舉起面前的杯盞。
寶扇以衣袖遮面,螓首微揚,再放下金樽時,里面已經(jīng)空空如也,旁人皆是如此。
待眾人視線移開,寶扇蛾眉微斂,手心微動,將方才為長溟劍擦拭,擱置在柔膝上的繡帕收起。
繡帕顏色極深,燈光朦朧下,很難有人能分辨出,此時的顏色比方才深沉了幾分。
寶扇將帶著酒香的繡帕收入懷中,敬圣上的第一杯酒,不飲盡便是失禮。
但寶扇聞著這酒滋味醇香,一杯飲下,怕是要微醺,她此時身在皇宮,人生地不熟,為自身安危著想,還是保持清醒為妙。
濃郁的酒香,讓鄧姑娘微微舒展眉頭。
方才皇后問及藥方之事,鄧姑娘如實答了。
這些日子,宇文玄每日都按照藥方服用,那草藥味道苦澀,連鄧姑娘的院子都飄散著黃連水的氣息。
府醫(yī)雖覺這藥方有奇效,宇文玄手臂已恢復(fù)許多。
但筋脈損傷是大事,區(qū)區(qū)數(shù)月難以完全治愈。
皇后聞言,又細(xì)細(xì)詢問了這些日子,宇文玄的脾性如何,可對鄧姑娘另眼相待。
見鄧姑娘面露猶豫,皇后立即猜測出她如今的處境。
皇后屏退貼身宮女,從軟枕下摸出一串紅檀木手串,將它塞到鄧姑娘手心。
“此物可用于閨房之樂,是宮中秘物�!�
見鄧姑娘臉色漲紅,皇后悠悠道:“你自然可以不用,但男女之事,使些無關(guān)痛癢的小心機,實屬尋常。
我瞧著那侍劍的小婢子,眉目繾綣,兩腮桃紅,是否已經(jīng)被宇文玄收入房中?”
鄧姑娘立即否認(rèn):“她只是照料長溟劍的小婢子�!�
皇后輕笑:“到底是照料劍,還是照料劍的主人……貪戀美色是男兒本性,你不用些手段,那美貌的小婢子可會被好生疼愛……”
鄧姑娘不再多言,握緊了手中的紅檀木手串,上面有松木的香氣,只聞了片刻,焦躁的心跳便慢慢趨于平緩。
鄧姑娘抬頭看向?qū)毶龋齻?cè)著身子望向正殿,琉璃彩燈的光輝映照在她嬌美的側(cè)臉上,柔軟的發(fā)絲貼在纖細(xì)柔弱的脖頸,讓人觀之心悸。
鄧姑娘似是做出了決定,眉眼中的猶豫被堅定代替。
正殿,圣上和皇后坐在上位,他們二人中間,是身穿金色錦衣的稚童。
小皇子面前,擺著琳瑯滿目的生辰禮,他獻(xiàn)寶似的將最大的寶石送到皇后面前,引來眾人一片善意的笑聲。
大太監(jiān)俯身貼到圣上耳邊,竊竊私語了幾聲。
圣上瞬時眉頭緊皺,視線落在席上一身元青色蟒袍,眸色凜然的宇文玄身上。
被迫領(lǐng)兵出征的徐大人,開拓疆域不成。
反而被敵國俘虜,身首異處,敵國為挑釁,還將徐大人的尸首作為賀禮送來。
圣上不滿徐大人的無用,竟然在大喜的日子,遇到了這等污穢事,也埋怨宇文玄的不識抬舉。
過去宇文玄征戰(zhàn)建功,圣上不悅,如今他不愿領(lǐng)兵,圣上也沒半分歡喜。
皇后見狀,輕輕提醒著小皇子。小皇子立即翻找著桌上的賀禮,疑惑道:“那柄劍呢?”
皇后輕笑道:“長溟劍重達(dá)百斤,怎么會放在桌上。你若想去看它,還需王爺點頭呢�!�
小皇子順著皇后手指向的方向,「噔噔噔」地跑過去。他本想撲向宇文玄的懷中,但宇文玄抬起頭,一言未發(fā),冷如冬日寒霜的眸子瞧著他,小皇子雙腳頓時像被凍在了地上,避開宇文玄的眼眸,朗聲問道:“我想看看那柄劍�!�
宇文玄微微頷首,王府的侍衛(wèi)便去取長溟劍。
幾名侍衛(wèi)朝著湖畔小亭走來,寶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見侍衛(wèi)將長溟劍帶走,聲音細(xì)細(xì):“我可要同去?”
這皇宮中的酒哪是那么好喝的,但因為有旁人在,侍衛(wèi)不能多言,好在寶扇雖不知道其中的門路,但屬實乖巧,輕輕點頭。
長溟劍被送到正殿,宇文玄既不能提劍,這劍便交由幾個護衛(wèi)拔出。
白光閃爍,青銅玄鐵果真鑄就了一柄好劍,通體流暢。只是因常隨著宇文玄上戰(zhàn)場,這柄劍的兇煞冷意讓人心驚膽顫。
小皇子距離長溟劍極近,只覺得長溟劍如同傳說中一般威武,但也著實駭人,他實在不敢接近。
小皇子只看了長溟劍一眼,就轉(zhuǎn)身鉆進皇后懷中。
皇后笑道:“看來我兒是極喜歡這柄劍,不舍得多看。”
圣上悠悠開口:“既然喜歡,不如將長溟劍留在宮中幾日,待小皇子看夠了,再還給王爺。”
宇文玄筋脈未斷之前,長溟劍是未曾離過身的。
自從九歲得到這柄劍,宇文玄便將它視作另一個自己,無比珍重愛惜,日日揮舞練習(xí),從不懈怠。
他將長溟劍帶上沙場,看著它沾染上第一滴血污,帶著它逃出他**帳。
圣上自然清楚長溟劍對于宇文玄的意義,但他仍舊開口索要。
他就是要宇文玄明白,君臣之分,是宇文玄永遠(yuǎn)逾越不過去的天塹。
即使宇文玄立下赫赫戰(zhàn)功,也是為他賣命。
圣上甚至期待宇文玄惱羞成怒,冷冷拒絕,越是這般,才能彰顯宇文玄如今的無能為力。
可宇文玄連頭都未抬起,語調(diào)平穩(wěn)。
似乎圣上的激怒,對于宇文玄來說,如同稚童玩樂,不足掛心。
“好,好,好!如此,就將長溟劍留在宮中!”
宇文玄自顧自地飲酒,似是注意到有視線投注到自己身上,他側(cè)身望去。
不遠(yuǎn)處,有一片碧波湖水,小亭佇立于湖上。
宇文玄目光敏銳,亭中有裊裊娜娜身姿,正找尋著他的身影。
宇文玄突然站起身,原本喧鬧的宴會陡然安靜下來。
宇文玄無暇理會他們,朝著小亭走去。
正殿與小亭中間,以石板長橋相連接。
宇文玄剛走到橋中央,小亭中的身影,辨認(rèn)出了他的模樣,提起裙擺走來,腳步穩(wěn)中帶急。
“王爺?”
是不確定的詢問。
宇文玄看著昏暗的長橋,心中了然,記憶起了寶扇雙目并不適應(yīng)黑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