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寶扇姣好的面容上,滿是不解。
謝文英也不清楚,這些弟子們在搞什么古怪,他帶著寶扇往寢居走去。
兩人在一處院子前停下,推開屋門,此處裝飾簡單。
但寶扇匆匆一瞥,便知道床榻上的軟枕棉被都是嶄新的,想來這般過于簡樸的裝扮,不是謝文英對她不上心,而是練武之人的習慣所致。
第77章
世界四(四)
寶扇在屋內(nèi)草草一觀,出了院子,只見云霧繚繞間,隱約可見幾個修筑完備的洞府,其中一個。即使在皚皚白雪之中,也有星星點點的艷色做裝飾,寶扇雖比不上練習武藝之人,能遠眺千里,如同近在咫尺。
但從那洞府中隱隱泄露出的一角,也可以窺見,這洞府的主人,是位有雅趣的女子。
寶扇目光悠悠,心下暗道:那洞府是不是謝文英的小師妹所居,但她并沒有開口詢問。畢竟她只是一個外來客,過于窺探云凝峰上的事,難免讓人心生厭煩,覺得她不知親疏遠近。
于是,寶扇只是柔柔地垂首,溫順地跟在謝文英身后,將眾弟子的練武場,早課所,以及用膳的食肆,通通記憶在心中。
見到此等境況,謝文英頭次生出慌亂無措之感,他在屋內(nèi)找來一只方凳,抓在手心,正要遞給寶扇,讓她坐下,卻覺得這方凳冰冷異常。
謝文英轉(zhuǎn)身要去倒茶水,卻被一只柔荑攥緊了衣裳下擺。
寶扇眉目淡淡,聲音細弱:“……師兄……藥……包袱里……”
謝文英了然,伸手去翻寶扇帶上云凝峰的包袱,果真在包袱的最里層,找到了一青瓷小瓶。
他取掉瓶塞,淡淡的藥草味道從中泄露出來。
寶扇沒有伸手去接青瓷小瓶,她兩手并攏,平展開放在謝文英面前,一副討要丸藥的模樣。
青瓷小瓶傾斜瓶身,珍珠大小的黑褐色丸藥從其中滾落而下,滑到了寶扇柔軟的掌心里。
一粒,兩�!�
謝文英動作小心,出聲詢問道:“這些可還夠了?”
見寶扇輕輕頷首,謝文英這才將青瓷小瓶立起,塞好瓶口,重新放回包袱的最里層。
寶扇將手掌里的三枚丸藥送入口中,又淺淺飲下了謝文英遞過來的茶水,小口地輕品著,片刻后,臉頰才恢復如常的神色。
她抬起濕漉漉的眸子,長而挺翹的眼睫輕輕顫動著,聲音比之平時更細弱了些,周身上下彰顯著不安:“我沒事的,都已經(jīng)習慣了。”
寶扇垂下眉眼,白皙嶙峋的指節(jié),因為過于緊張而隱約泛紅,她心中是害怕的:這般病弱的身子,會不會被謝文英嫌棄?
掌門和掌門夫人精心照顧她,是因為他們有血脈親緣,可謝文英……
若是他覺得麻煩,也是人之常情,不能怨恨他的。
謝文英素來脾性灑脫肆意,行事自然隨心,他未曾見過這般脆弱的小姑娘。但也不會因此生出「真麻煩」的念頭來。
他繼續(xù)著剛才的話題:“本想帶你去看后山的云海,看來今天是不成了。
不過時日尚早,還有的是機會,你養(yǎng)好身子再去�!�
寶扇握緊了手心的茶杯,偷偷覷了謝文英一眼,見他神色如常,沒有半分假裝和勉強,心中暗道:去看云海嗎……
見過寶扇的小弟子,急匆匆地跑到眾多弟子面前,聲稱眾人都想錯了,大師兄接上云凝峰的,根本不是什么貌若無鹽的丑八怪,而是,而是……
小弟子急得臉頰發(fā)紅,雙手揮舞著,嘴里卻仿佛像是卡殼了一般,怎么都描述不成寶扇的模樣。
見一貫?zāi)苎陨频溃瑵M腹經(jīng)綸的白季青朝著這個方向走來,小弟子仿佛看到了救星,大聲喊道「白師兄救我」,而后便朝著白季青撲過去。
白季青身子一轉(zhuǎn),堪堪避開了小弟子的「偷襲」,語氣慢悠悠道:“如何救你?”
小弟子語氣急切:“那山下的女子,模樣生的美麗,我笨嘴拙舌的,描摹不出其中一一,白師兄你讀過的書多,定然知道仙子是何等模樣的!”
白季青斜覷他一眼,面上仍舊是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他反問道:“生的美貌又如何?難不成因為她生的柔美惑人,你便將小師妹拋之腦后,將她捧在心尖尖上?”
他這般偷換概念,惹來眾多弟子對于小弟子的齊聲討伐。
“怎么能以貌取人?”
“世間俗物,在我等眼中,皆是一般無一,彼此無甚不同�!�
小弟子被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的頭腦發(fā)昏。最終只能連連認錯,才免于被繼續(xù)追問。
只是被這般一折騰,眾位弟子對于寶扇剛剛生出的興趣,也瞬間被澆滅了。
謝文英將寶扇送到食肆,便轉(zhuǎn)身去了云凝峰山巔。
他醉心武學,風雪不停,從未在用膳、去食肆這些小事上,浪費過許多功夫。
寶扇雖然想與謝文英親近,畢竟日久方能生情,可她不是不懂輕重緩急的人。
讓謝文英拋掉練武來陪她,這實在是太不像話。
因此寶扇只是沉默無語,唯有低垂著的腦袋,顯示出她心頭的沮喪來。
寶扇墜入雪堆,被雪水打濕的裘衣,已經(jīng)被謝文英用炭火烘干,周身烘烤的暖烘烘的,又披在了寶扇單薄的身上。
此時的寶扇,眉眼低垂,原本被夾在耳邊的柔軟發(fā)絲,從裘衣中逃竄出來。
瓷白的臉蛋,被白色的狐貍毛團團圍住,更顯得其小巧可憐。
謝文英分明從那略微垂下的狐貍毛中,看出寶扇的幾分低落來。
他輕扯嘴角,只覺得是自己思慮過多。
但看著寶扇臉頰旁邊,毛茸茸的狐貍毛,以及她雪似的臉頰上,細小柔軟的絨毛,手掌突然覺出幾分癢意。
謝文英手指輕輕摩挲著,朝著寶扇告別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身后是撲簌簌落地的鵝毛大雪,門扉啟開,進入食肆的朱衣狐裘美人,讓正交談著的眾位弟子們,齊齊噤聲。
這是哪里來的精怪,莫不是來取他們云凝峰弟子性命的罷!
寶扇卻仿佛未注意到那些人的視線,她走到分膳食的弟子面前,聲音柔柔地要一份飯菜。
湯勺敲擊鍋沿,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百味,你這雙手,拿不穩(wěn)劍也就罷了,怎么如今連湯勺也拿不動了!”
一陣哄笑。
寶扇聽著眾弟子喚那手持湯勺的人「百味」,也跟著有樣學樣:“我可以領(lǐng)一份膳食嗎?百味……”
她綿軟的聲音,仿佛天空中正飄飄灑灑的雪花,清靈柔軟,晶瑩無絲毫雜質(zhì)。
百味頭次覺得,自己這般俗氣至極的名字,也能被人這般喚出,如此纏綿溫柔,令人心悸不止。
百味漲紅著一張臉,不敢直視寶扇的面容,也不敢與她過多交談,只木訥地點著頭。
他將飯菜舀的滿滿的,擺滿了一整盤子食盒。
待百味盛完飯菜,才發(fā)覺自己弄了太多的份量,再看寶扇弱不禁風的身子,心中難免生出悔意,索性從擺放整齊的飯菜后面走了出來,端著滿滿的食盒,給寶扇尋找了一處安靜的位子。
寶扇驚訝于他的體貼,見他急急忙忙要走,柔聲道:“謝謝你,百味�!�
百味身子一顫,面容越發(fā)紅了。他垂著腦袋,聲如蚊哼:“舉手之勞�!�
寶扇看著食盒中的飯菜,葷素皆有,色澤艷麗,碗中的湯還是熱的。
她拿起筷子嘗了一口,菠蘿咕嚕肉酸甜可口,清炒菜心滋味鮮香,連蒸的小饅頭,都是火候適宜,分外松軟。寶扇細細品嘗著,心中暗道:聽聞云凝峰不讓外人進入,連伙夫廚娘都不曾經(jīng)請過,全是門中弟子自給自足過活,她還以為飯菜會難以入口,沒想到滋味這般美妙。
食盒中的飯菜,寶扇只動了幾筷子。但她腹部已經(jīng)充盈,至于不知道熬了多久的菌菇野雞湯,由于份量少,寶扇通通都喝光了。
她將碗筷擺放好,送回給百味,百味紅著臉接下了,看著食盒,又抬頭看了看寶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寶扇絲毫不吝嗇自己的夸獎:“很好吃的。”
“百味,你手藝真好�!�
霎時間,百味連脖頸都紅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吐露出一句話:“嗯�!�
眾位弟子對于寶扇的關(guān)注打量,寶扇并非毫無所覺。
但她并沒有主動出聲,向他們打招呼,或者展露自己的善意。
若是有人對她好奇,主動詢問,她自然可以如實以告自己的來歷。
但眾位弟子心中好奇,卻始終未走上前詢問寶扇,可見他們?nèi)耘f有著疏離,只當寶扇是一個精致的花瓶,一件美好的物件。
寶扇裹緊了身上的狐裘,用過膳食后,她覺得身上暖和許多。但仍舊沒有生出熱意,反而越發(fā)畏懼寒冷了。
寶扇系緊領(lǐng)口的系帶,緊縮在狐裘里的她,顯得越發(fā)小巧可憐了。
寶扇推開門扉,正準備迎著風雪走出去。卻見門外涌現(xiàn)出浩浩蕩蕩的人影,或許是遇上了弟子們一同來用膳。
寶扇被他們簇擁其中,身子踉蹌,險些摔倒。
一只有力的手臂撫摸上寶扇的腰肢,那手掌帶著灼灼熱意,牢牢禁錮著寶扇,讓她動彈不得。溫熱的吐息,落在寶扇的頭頂。
雖然沒有看清楚面容,但也足以讓寶扇猜測出,這是個極其高大的男子。
第78章
世界四(五)
寶扇試圖從那人手掌之中掙脫,但放在她腰間的炙熱如同烙鐵般,緊緊地貼在她朱紅色的裘衣上。
寶扇蒼白的臉頰上,浮現(xiàn)出兩抹姝麗的紅暈,細而彎的黛眉攏起,她既羞且怒,卻見那人高高揚起一邊眉峰,朗聲道:“安分些。”
他聲音算不得高,也顯現(xiàn)不出嚴厲,不知道這句話是沖著誰說的,但原本亂成一團的弟子聞言,瞬間安靜下來。他們這才發(fā)現(xiàn),云凝峰上,不知幾時多了個嬌嬌兒。
擺放在腰間的手掌被收起,寶扇立即后退幾步,與那人拉開距離。她聽到食肆中的人,喚了一聲「白師兄」,聲音此起彼伏,態(tài)度恭敬。
白季青微微頷首,漆黑的一雙眸子,上下打量著寶扇,問道:“你是哪個膽大的小賊人,竟不知道云凝峰的規(guī)矩,敢膽大妄為地跑上山來?”
眾弟子皆豎起耳朵,他們雖然未出聲發(fā)問,但只看面上的表情,也能瞧出他們心中的好奇。
寶扇軟下腰肢,柳腰纖細,仿佛輕輕用力便能被折斷,她聲音柔和,又因為在眾目睽睽的注視之下,心中有著幾分畏懼,輕聲答道:“我不是小賊人,是文英師兄領(lǐng)我上山的。”
白季青知道了寶扇的來歷,便不再故意刁難于她,輕輕側(cè)身給寶扇讓出一條狹窄的小道。
看著漸漸遠去的朱色身影,白季青的眼神,漸漸深沉了幾分。
曲玲瓏手中拿著玉制九連環(huán),圓潤的玉環(huán)緊緊相連,彼此之間丁點縫隙都無,絲毫看不出雕琢的痕跡。
仿佛天生便是長成這般圓環(huán)套圓環(huán)的模樣。
曲玲瓏手上不停地翻轉(zhuǎn),腦袋里卻絲毫頭緒都無,她一貫沒有什么耐性,練武養(yǎng)氣,還要幾位師兄催促著才動彈,見手中的玉制九連環(huán),距離解開遙遙無期,曲玲瓏心中郁郁,將玉制九連環(huán)丟到白季青懷里。
白季青正依偎在一株蒼松旁邊,見狀伸出手掌,將玉制九連環(huán)抓在手心里。
白季青嘴角微微挑起,嘴里說著:「是嗎」,手中隨意地將玉制九連環(huán)扔到了雪地上。
玉器墜入白雪中,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雖然不清脆,但還算悅耳。
原本緊緊相連接的九枚玉環(huán),頓時支離破碎,彼此分離。
曲玲瓏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一雙黑褐色的眸子睜的發(fā)圓,她嘴唇張開又合上,好半晌才吐露出幾個字。
“投機取巧之輩。”
近些日子,無論曲玲瓏去哪里,都能聽到有關(guān)謝文英帶上云凝峰的那位姑娘的事,聽聞她名叫寶扇,身子和名字一般裊裊婷婷,柔弱不堪。
曲玲瓏還未見過這位寶扇姑娘,但心中已經(jīng)有了幾分莫名的不喜,她緊皺眉峰,問道:“你可見過寶扇?”
白季青頷首。
曲玲瓏眉峰間的溝壑越發(fā)深邃,她想起那些見識淺薄的弟子。
在討論寶扇時,面容上的癡相,心頭收緊,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問道:“聽聞她生的美貌,此話可當真?”
白季青沉吟片刻,腦海中閃過一抹嬌弱的身影,沉聲道:“不過是有幾分姿色。”
曲玲瓏心中越發(fā)好奇,出生顯赫的白季青,見識過不少絕色美人,連他都能稱的上一句「姿色尚可」,不知這寶扇姑娘到底生的如何?曲玲瓏心中著急,又存著幾分小姑娘脾氣,不愿意去直接見寶扇一面,那樣顯得她心中急切,反而落了下乘。曲玲瓏心想:云凝峰這么大的地方,遲早會有碰到的時候,何必現(xiàn)在就巴巴地去見人家。
她既然想通了這些,也不再糾結(jié)于寶扇的面容如何,心中也暢快了許多。
曲玲瓏看了一眼雪地上破碎不堪的玉制九連環(huán),拍拍手掌,去后懸崖尋謝文英去了。
謝文英練武時,全部身心都放在了手中的劍上,心中,眼中,手中,只有一柄劍而已。
那柄修長,泛著白光的長劍,仿佛與謝文英融為一體,劍隨心走。
劍鋒指向之處,不見鋒利的劍刃,唯有零星的白光閃爍。
最后一劍,落在了積雪中,明明雪花已經(jīng)將長劍覆蓋。
待謝文英收回劍時,卻丁點雪白都無。
長劍入鞘,謝文英心中卻并不暢快,過去揮舞劍鋒,演練招式時,他只覺渾身經(jīng)脈通暢,似冰雪融化過后的溪水,潺潺流水隨波逐流,無絲毫阻礙。
如今再提劍時,卻仿佛溪水中有碎冰凝結(jié),行事受阻。
謝文英隱約覺得,自己是如同師父所說,到了所謂的「瓶頸」。按照師父所言,此等境況應(yīng)當慶幸。畢竟武功達到上層,才會有所謂的「阻塞」,若武功一直在下乘游蕩,定然是諸事順利,無甚阻礙。
但謝文英的心中,還是生出了幾分郁氣,他平生所求,不過一「武」字而已。癡于此,鐘于此。此時練武受阻,一時間竟然生出幾分不知所措來。
謝文英收起劍,這才注意到了曲玲瓏的身影,不必他問,曲玲瓏便將來意仔細告知。
“大師兄近日是否要下山去?”
謝文英輕輕頷首,他此行下山,一是山下民眾向其求救,匪患眾多。不僅滋生事端,還蓄意作惡,讓民眾不得安生。
云凝峰雖然與世隔絕,但卻并非不通俗事。若云凝峰四周都被匪患占據(jù),他們云凝峰再想如何獨善其身,也是癡人說夢,此外行俠仗義,本就是習武之人的本分。
況且他們可運作靈氣,更應(yīng)利用自身優(yōu)勢,匡扶正義。
一是云凝峰上,出去歷練的幾位弟子,也到了歸期,謝文英身為大師兄,理應(yīng)下山相接。
曲玲瓏放輕了聲音,眉眼帶笑:“那大師兄可別忘了帶簪子!”
即使上了云凝峰,曲玲瓏還是對晶瑩剔透,金玉制成的釵環(huán)情有獨鐘,每每有師兄弟下山,曲玲瓏都得央求一一。
謝文英輕聲應(yīng)下了。
離開云凝峰之前,謝文英去尋了寶扇,他沒有什么與小女兒家相處的經(jīng)驗。
但心中覺得,既然是要離開,還是要先行告知寶扇一聲,免得她要尋找自己,卻哪里都找不到。
推開院門后,謝文英沒有看到寶扇的身影,他看著安靜的院落,猜測她應(yīng)當是出去了,便坐在石凳上等待。
寶扇已經(jīng)與掌管食肆的百味十分相熟,她私心里覺得,百味是個極其好親近的人,擅長做美食,又極其容易害羞,為人卻十分體貼,能夠在凜冽寒冬中,記憶起寶扇,為她端來驅(qū)寒的枸杞烏雞湯。
待寶扇詢問他是否熬煮了許多時辰時,百味也只會紅著臉,說沒有很久,只是舉手之勞。
對于這種心性赤誠的人,寶扇向來不吝嗇自己的夸獎。
她素來知道如何能打動旁人的心房,便是在別人最得意的物件上表示傾慕,目光殷切透露出自己的興趣。
待別人滔滔不絕時,也要耐心地傾聽。并時不時地給出回應(yīng),表明自己當真聽到了心中。
寶扇生得一副好樣貌,濕漉漉的琥珀色眸子。
當她注視著一個人時,仿佛便全身心都是他。
她柔軟的唇瓣,又極其擅長吐露出動人的話語。
無論多少溢美之詞,都顯得無比真摯。
因此寶扇覺得百味是個好相處的人,這種評價若是讓其他弟子聽到了,定然會瞠目結(jié)舌,不敢相信。畢竟百味是云凝峰有名的「臭石頭」,脾氣又臭又硬,比起練武功,百味更喜歡燒菜做飯,且在膳食上尤其專斷,不容許旁人置喙。
百味說,云凝峰栽種的有成片的菜圃,這場大雪落下后,雪層下面定然掩埋著許多美味的野菜。寶扇便跟著他一起去摘野菜。寶扇身子骨弱,只采了兩株,額頭上便沁出了汗珠,她便裹緊了衣裳,站在旁邊,看著百味揮舞著小鏟,挖著蒼柏樹根旁邊的野菜。
百味翻開雪堆時,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生長的正盛的野菜,而是幾根破碎的玉環(huán)。
百味微微皺眉,正要伸手撿起玉環(huán),寶扇輕聲叫住了他。
“仔細別傷了手�!�
寶扇將一方軟帕遞給百味,百味紅著耳朵尖接過了。
他用帕子包裹著破碎的玉環(huán),將幾枚玉環(huán)都細細收好。
百味突然道:“這樣的玉,材質(zhì)算得上上品,若用來做首飾,可佩戴許久罷�!�
“小師妹整日朝著大師兄,要買首飾……真搞不懂……”
百味將玉環(huán)連同軟帕塞進懷里,繼續(xù)挖著鮮美的野菜,方才的嘟噥只是一時興起。
寶扇眉目微動,站在百味旁邊,又細細問了他許多。
她問的隨意自然,任憑是誰也聽不出她在打聽云凝峰上的事情。
百味不是個有心思的,他木訥,不加修飾地如實告知。
寶扇便清楚了一個事實:云凝峰的小師妹喜歡簪子,每次師兄弟下山都會給她帶,謝文英身為大師兄,自然是帶的最多的。
百味叮囑著,待野菜煮好了,他第一個來送給寶扇嘗。
寶扇子柔柔地應(yīng)下了,她輕抬眉眼,看見自己的院子微微敞著門。
寶扇心思微動,并沒有立即走進院子里,而是繞到了一株桃樹下。
如此冰雪天,桃樹早已經(jīng)干枯,丁點綠葉都無。
寶扇伸出柔荑,折下一截細長的桃木枝。
她取下青絲間的玉釵,以桃木枝為簪,重新綰了發(fā)髻。
第79章
世界四(六)
寶扇推開院門時,謝文英正用深色布帛,擦拭著劍身,那布帛瞧著有許多年頭,和謝文英練武之時手臂上綁著的纏帶,像是同種顏色。謝文英身下的石凳小巧玲瓏,而他又生的身姿挺拔,如松似柏,好似蜷縮在狹窄的方寸之地,看起來有幾分不相匹配。
謝文英聽見聲響,循聲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墨色的發(fā)絲,如初春抽芽的柳樹枝兒,輕飄飄地垂落。寶扇輕抬起雙眸,露出長而微翹的眼睫,水光粼粼的眸子,謝文英被那雙水眸凝神細視,心跳突然慢了幾拍,眼睛望著那烏黑柔軟的青絲愣神。
這般輕柔美妙的秀發(fā),本該精細地養(yǎng)著,用金玉作配,才不算辜負�?蓪毶热嘟z之中,莫說金玉首飾,連半點艷麗顏色都無,只斜斜插著一根細長的桃木枝。雖顯得異常雅致,但不免過于寡淡。
得知謝文英要下山去,寶扇原本欣喜的眸子,霎時間失去了光彩。盡管她盡力掩飾心中的失落,但微垂的眉眼還是顯現(xiàn)出她的萎靡情緒。
寶扇輕顫著鴉羽般的眼睫,柔聲囑咐謝文英道:“……文英師兄,一路上小心�!�
其余的話,卻是半點也說不出了。
畢竟她與謝文英,在云凝峰僅僅見過幾面,在謝文英心中,她怕不是還抵不過相熟的師兄弟們。
謝文英說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自從來到云凝峰后,下山歷練不在少數(shù),年少時初次離開云凝峰,還有師父會心中掛念,仔細叮囑一二,后來他成了云凝峰山上的大師兄,再下山時,便收不到這許多關(guān)心牽掛。
畢竟他有武功傍身,總歸是出不了什么事端的。
可如今再次聽到溫聲細語的叮囑,謝文英還是跟頭次一般,覺得耳尖發(fā)熱發(fā)軟。
只是一想到這樣的殷切囑咐,是出自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謝文英不禁啞然失笑。
寒風吹來,寶扇以帕掩檀口,輕聲咳了幾聲,她本就白皙的肌膚。此刻越發(fā)晶瑩脆弱,仿佛與地上的雪彼此相融。
謝文英朝著她走近了幾步,出聲詢問道:“可用了藥?”
他是記得的,寶扇帶上云凝峰的包袱里,有一瓷瓶的丸藥。
寶扇身子微愣,輕輕搖了搖頭,柔軟的發(fā)絲,隨著她的舉動而四處飄散。
桃木枝本就是短短一截,發(fā)絲散開后越發(fā)不能束緊,原本綰好的發(fā)髻輕輕散開,那截桃木枝也「啪嗒」一聲,落到了雪地上。寶扇俯身去撿,謝文英卻快她一步,率先將桃木枝撈在手心里。
他垂首看著寶扇的手掌,過分的白,隱隱可見青色的血脈。
謝文英將沾染了雪水的桃木枝,放回了寶扇的手心里,肌膚不可避免的彼此接觸。
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般滑膩,同時帶著寒日的涼意,只瞬間相碰,便不由得心尖微跳。謝文英擰著眉,問道:“手這么涼?”
寶扇似乎早已經(jīng)習以為常,輕聲道:“老毛病罷了……這些小病,還用不著吃藥�!�
她聲音輕柔,仿佛被風一吹,便能被吹散。
寶扇握緊了手中的桃木枝,柔軟的手掌沾染上了幾滴冰涼的雪水。她心中暗道:若是因為體寒便用藥,那她早就成了藥罐子,每日連飯菜都不用吃了。只有服上大大小小的丸藥便腹部充盈了。
謝文英顯然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他擰著眉峰,片刻后解開身上的大氅,披在寶扇纖細的肩膀上。
謝文英帶著熱意的手掌,在寶扇眼前輕晃,他隨意地挽著系帶,聲音中帶著幾分嘆息:“今日是冷了些。”
寶扇輕顫著眼眸,眸中有粼粼波光閃動。
直到謝文英抬腳離開,身影漸漸遠去,她才出聲喚道:“師兄幾時回?”
“到時會有白鶴提前傳信。”
寶扇握緊了手中的系帶,身上的大氅還帶著謝文英身上的溫度,似冬日旭陽,讓人周身異常溫暖。她輕聲開口,目光微微打著顫兒:“文英師兄回來那日,我能去接你嗎?”
謝文英神情微怔,輕輕頷首道:“自然�!�
寶扇眼神中仿佛有流光溢彩閃過,那明晃晃的歡喜,讓謝文英有些招架不住。
“那文英師兄可要早些回來�!�
看著謝文英的身影,逐漸在皚皚白雪中消失,寶扇這才收回視線,回到屋子里,燃起紅通通冒著火星的焦炭。不一會兒屋子內(nèi)就被溫暖覆蓋,寶扇略微發(fā)僵的身子,也漸漸恢復如常。
若是想走進一個男子的心中,只偷偷地牽腸掛肚是不能夠的。
唯有將這份掛念宣之于口,光明正大地放在陽光下彰顯,將自己的牽掛,變成男子的牽掛。
今日是寶扇掛念謝文英,待在云凝峰等候著他的歸來。
謝文英下山之后,忙碌的無非是除暴安良,救助弱小的事情,世事多無聊。
況且像謝文英這般,見識多了人情涼薄,更是會心腸冷硬如鐵。
待諸多事宜纏身,百無聊賴入睡之時,想起有柔弱美貌的女子在憂心記掛,難免會浮想聯(lián)翩,輾轉(zhuǎn)反側(cè)。
到了那時,牽腸掛肚的就不是寶扇,而是謝文英了。
寶扇坐在軟榻上,用謝文英的大氅蓋住兩條腿,腿部傳來的溫度,讓寶扇心中感慨:大運道者果真不同。若是換了平常男子,哪怕是心性最為堅定的,早就會在她身子發(fā)冷之時,將她擁進懷里,再如此這番,還會吐露出一些污言穢語,諸如「既然身子冷,便讓我來暖暖」,「這天冷嗎,怎么我卻火氣旺盛,不信你來摸摸」……的挑逗言語,也只有大運道者這般的正人君子,才會想出解開大氅的愚笨辦法。
離開了云凝峰,謝文英首先去了旁邊小鎮(zhèn),解決急切的匪患問題。
他思緒想法向來直接,行事干脆,從不費心思慮什么錦囊妙計,籌劃計謀讓匪患招降。
謝文英按照鎮(zhèn)民們所言,提著手中長劍,到了匪患聚集之地。
他只有一人,一劍,面對兇神惡煞,鎮(zhèn)民們口中「無惡不作」「惡貫滿盈」的匪眾,心中卻絲毫起伏都無,只想著速戰(zhàn)速決。
長劍閃爍起亮眼的白光,謝文英再停手時,劍刃上已經(jīng)沾染了淋漓的鮮血,血珠匯聚在劍尖,而后便啪嗒啪嗒地落在了地上。
他長眉微緊,面容上無絲毫波動,但落在匪眾眼中,卻仿佛奪命的修羅。
那個癡迷武學,對待眾弟子卻不算嚴苛的大師兄。
時辰漸漸過去,日頭已經(jīng)從橘黃色,變化成了暗紅色。
直到聽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謝文英才堪堪收起劍,起身向外走去。
夕陽西沉,微圓帶著淡淡橘色光芒的日頭,已經(jīng)快要全部落下山峰,暗紅色的日光披散在謝文英的身上,將他的身影拉的很長,很瘦,不像是一個人,更像是一柄劍。
一柄淡漠,無甚情緒的長劍。
謝文英將等候在門外,從始至終未曾露出半點身影的鎮(zhèn)民們喊來,告訴他們事情解決了,剩下的匪眾,他們可以綁起來送官。
若是換作云凝峰上任何一個弟子,即使心存正義。
但面對鎮(zhèn)民們將自己推將出去,他們卻躲在背后,連半點援手都不肯伸出的舉動,定然會心生郁氣,更有甚至,會生出怨恨,反思自己到底有沒有做對:他這般幫助鎮(zhèn)民,鎮(zhèn)民們卻如此冷淡,是否不該。
匪患雖多,鎮(zhèn)民們心生畏懼也是人之常情。但這般行事未免太過無情,如此作壁上觀,是否將他們這些云凝峰弟子,視同除去匪患的工具而已。
但謝文英不會,鎮(zhèn)民們不去幫他,他不覺得這般有如何不對。
無用之人,只會礙事罷了,何談能幫他。
謝文英覺得現(xiàn)在這般便剛剛好,他去除匪患,鎮(zhèn)民們得到清靜。
只是當鎮(zhèn)民們打開院門,看到眼前的慘烈景象時。
頓時心中猛跳,走到謝文英面前,不安地詢問他,是否要留下來,稍作修整。
謝文英瞧出鎮(zhèn)民們眼底的畏懼,他有些好奇。但并沒有開口詢問,只是朗聲開口:“不用。”
謝文英離開了小鎮(zhèn),去了另外一個小鎮(zhèn),這里車水馬龍,熱鬧異常。
謝文英在擺著琳瑯滿目的釵簪攤子前,駐足許久,為曲玲瓏挑選好了一只玉簪,小販將玉簪仔細地收好,放在匣子里。
謝文英拿起一枚白桃羊脂玉釵,目光微凝。
這只玉釵,狀似剛剛成熟的鮮嫩桃子,外皮是粉嫩帶紅,內(nèi)里是可口多汁。
白桃下方,還用銀色珠鏈,串了兩枚小鈴鐺,搖起來叮當作響。
謝文英握著這枚白桃羊脂玉釵,不知為何,突然想到了云凝峰上的寶扇。她膚色如雪,與這白桃是不相像的。但若是兩頰生出的粉意,那便是與這小巧可愛的白桃,再為相像不過了。
謝文英想起那截沾染了涼意的桃木枝。
與如云的鬢發(fā)相比,是太為粗糙簡陋了。
謝文英買下了那枚白桃羊脂玉釵,同樣地讓小販用匣子收好。
除了匪患,謝文英并沒有立即回云凝峰,他還要等選出歷練的師兄弟。
謝文英到了約定的地點,微風陣陣襲來,他向遠方望去,只見三兩人影,結(jié)伴向這里走來。
那幾人也同樣注意到了謝文英的身影,腳下步伐明顯地加快了許多,還未走到謝文英身前,便大聲喚道:“大師兄,好久不見�!�
第80章
世界四(七)
弟子中為首的那人,一身黑色勁裝,發(fā)絲被高高束起,雙眸涼若寒星,唯有見到謝文英時,眼神微微發(fā)軟,聲音清亮:“大師兄�!�
謝文英尚且記得葉慕雅走下云凝峰之時,眉眼中尚且?guī)е鴰追种蓺�,如今卻絲毫怯意都無。他微微頷首,待葉慕雅出聲詢問是否立即啟程回云凝峰,還是在小鎮(zhèn)稍作修整,明日一早再出發(fā)時,謝文英目光微頓,似乎聽到了衣襟中揣著的那枚白桃羊脂玉釵,上面懸掛的小鈴鐺,發(fā)出叮鈴的清脆響聲。
謝文英抬頭看著天空,夜色漸漸濃稠如墨,此時回云凝峰,想必是來不及白鶴傳信了。
思緒只在一瞬間,謝文英做出了決斷:“明日再回云凝峰�!�
葉慕雅聞言,有一瞬間的驚訝,但她很快收起了面容上的訝然,對謝文英的決斷表示贊同幾位弟子在小鎮(zhèn)上,尋找了一處客棧,用過膳食后便回了各自的房間。葉慕雅本是心中思緒紛亂,想在院子里梳理腦海中的思緒,卻看到謝文英高大挺拔的身影,他素來只知道握劍的手掌,此時卻正往一只通體雪白的白鶴腿上綁著紙卷。
葉慕雅瞧那白鶴有幾分眼熟,仔細瞧看后辨認出是云凝峰上的傳信白鶴。
葉慕雅剛才的疑惑,此時又突然地冒了出來:大師兄向來是行事利落,不會拖泥帶水。卻突然提出明日啟程,本就令人驚奇。
如今一瞧,謝文英竟然還會往云凝峰上送信,更是令人咋舌。
謝文英看著白鶴展開翅膀,朝著高空飛去,心中雜念漸漸平穩(wěn),他將這些歸結(jié)于。
既然答應(yīng)了寶扇,便要信守諾言,萬萬不可做那背信棄義之徒。
葉慕雅尚未來得及轉(zhuǎn)身,便與謝文英迎面碰上,只能喚了句「大師兄」。謝文英面容如常,絲毫沒有放飛白鶴,被其余弟子撞破的窘迫。
葉慕雅看著謝文英遠去的身影,心道自己思慮良多,怪不得心中雜念縈繞。
白鶴在云霧間穿梭飛舞,很快便將紙卷送到了白季青的手上。
曲玲瓏得知謝文英明日就要返回云凝峰,心中很是歡喜。
即使知道謝文英的審美老舊,只會挑些簡單質(zhì)樸的簪子,曲玲瓏還是忍不住期待。
白季青看完了紙卷上的信,將紙卷收于手心。頃刻間,手掌中有細碎的粉末飄出。
“小師妹,大師兄返程之事,便由你告知眾人罷�!�
曲玲瓏滿口應(yīng)下,當她將消息告訴其余弟子,懷揣著眾多小玩意兒往回走時,目光瞥見了那處僻靜的院子,原本歡喜的眉峰不禁緊緊皺起,腳步一轉(zhuǎn),去了他處,心中暗暗想道:那叫寶扇的姑娘,又不是他們云凝峰的人。只是個外來客而已,大師兄回不回來與她何關(guān),不必自己費心去告訴一二。
謝文英帶著歷練回來的弟子回到了云凝峰,眾弟子站的整整齊齊,拱手抱拳互相問好。
曲玲瓏本想往后躲,但在白季青不贊成的眼神下,只能醒著頭皮上前,走到葉慕雅面前,模樣乖順至極:“二師姐。”
葉慕雅眼神微涼,沉聲應(yīng)了。
謝文英目光如同鷹隼般銳利,逡巡著四周,他微微發(fā)沉的目光,從眾弟子身上掠過,沒有……謝文英心中暗自嗤笑自己:不過是小女兒心性而已,或許是隨口一說,怎么他就當真了。
謝文英輕輕搖首,盡力忽視著心中莫名涌起的不自在。
寶扇一早起來,只覺得胸口發(fā)悶,按照平日里的習慣,她應(yīng)當躺回軟榻上,好好休息一番。
只是寶扇想起自己已經(jīng)與百味約好,要同去采摘野果,百味是個不知變通的性子。
若是她不去,百味說不定要苦等許多時辰。寶扇便披上衣裳,去膳房尋找百味。
百味見到她時,眼神瞬間發(fā)亮,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今日大師兄和二師姐回來了,眾弟子都去了……”
寶扇面容發(fā)白,眼睫微顫:“云英師兄今日回來?”
百味疑惑道:“是,我要準備膳食,便沒有去。如今這個時辰,大師兄怕是已經(jīng)……”
寶扇握緊了百味的手臂,聲音細弱:“我想去找云英師兄�!�
她目光柔軟,似一泓暖融的泉水,幾乎能將人融化。
被這般依賴祈求的目光瞧著,任憑是誰,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百味自然也不能例外,他丟下手中的物件,連手心的水珠都來不及擦拭,便帶著寶扇往清風潭去。
不知為什么,曲玲瓏不太親近葉慕雅這位二師姐,明明她們同是女子,彼此之間本應(yīng)該有更多的貼心話講。
但葉慕雅沉醉于武道,曾經(jīng)管束過曲玲瓏幾回,見她聽不進心中,反而因此疏遠自己,也不再強求。
武道之事,天賦固然重要,但肆意揮霍無度,且不思進取,旁人也是無能為力的。
曲玲瓏甚至不敢直視葉慕雅的目光,只覺得那冰涼的眼神,似一柄彎刀,鋒利尖銳,叫她不敢直視。
曲玲瓏躲開葉慕雅的視線,跑到謝文英身旁,眉眼彎彎地伸出手來,唇瓣輕張。
“大師兄!”
“云英師兄!”
兩道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一個嬌俏活潑,一個柔弱軟綿。
謝文英分辨的出,哪個是曲玲瓏的聲音。
寶扇站在青石鋪成的臺階上,身姿如弱柳扶風,她身著霜白色斗篷,整個人仿佛從冰雪中走出,粉雕玉琢,又宛如剛剛剝好的荔枝肉,白皙晶瑩。
她清澈的雙眸中,仿佛有點點星光閃爍,清風潭旁圍繞著眾多弟子。
而在寶扇的眼中,卻只能容得下謝文英一個。
眾多弟子中,有許多是頭次見到寶扇的真面容的,他們眼中和心中,滿是驚訝和喟嘆,如此美人,真乃世所罕見。
他們見慣了刀光劍影,俠骨柔腸,還是第一次見到寶扇這般纖細脆弱的女子,仿佛易碎的琉璃,讓人見之,便心生疼惜。
寒風襲來,將寶扇頭上的兜帽吹落,露出她略顯蒼白的臉蛋來。
白季青看著隨風飄動的斗篷,眼神微動,手指輕輕摩挲。
曲玲瓏因為驚訝,雙眸圓睜,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她心中暗暗埋怨起白季青:不是說,寶扇只生的有幾分姿色,怎么會這般牽動人心神。
曲玲瓏心中紛亂如麻,下意識地朝著謝文英看去,只一眼,心底越發(fā)沉下。
謝文英漆黑的眸子,晦暗地落在寶扇身上,他有幾分不解,明明他不甚在乎,為何方才見到了寶扇的身影,收緊的心口卻突然放松。
寶扇提起裙擺,朝著謝文英的方向走下來。
青苔攀沿上了石階,為原本不平的道路增添了幾分濕潤滑膩。
寶扇一時不察,小巧的繡鞋踩到濕潤的青苔,整個人朝著臺階下跌去。
變故突起,原本無動于衷的白季青,眼神突然收緊,可他還沒來得及動作,便見到一輕盈矯捷的身影,躍到寶扇面前,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那纖細柔弱的身子,攬進懷里。
寶扇心有余悸地輕撫著胸口,面容因為受到驚嚇,蒼白的像一張薄薄的紙。
她下意識地尋求著謝文英的庇護,往他堅實有力的胸膛里靠近了些。
謝文英面容冷凝,本想?yún)柭暫浅鈱毶�,清風潭的臺階本就陡峭險峻,生了青苔后又格外兇險,連云凝峰的小弟子,都不敢慌慌張張地跑下來,她一個嬌弱的女子,怎么敢……
謝文英本就不是什么溫和有禮的大師兄,他很少管云凝峰上的弟子。
因為天性使然,他順應(yīng)天道自然,任憑他們長成自己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