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更令顧瀟瀟覺得不自在的,便是游東君同寶扇的關系。
顧瀟瀟不清楚自己對于小道士的感覺是何。
但她看到游東君和其他村中的女子相處,并不覺得郁悶。
唯獨寶扇,即使寶扇和游東君保持著疏遠的距離,也讓顧瀟瀟覺得如鯁在喉。
顧瀟瀟心道,或許是因為寶扇模樣美貌,不似普通的村女,讓她會疑心,小道士會抵抗不住這等美貌,動了春心。
顧瀟瀟心想,游東君還有大道去求,怎么能沉溺在男女之歡中。
但顧瀟瀟想著,她和小道士,很快就要離開這個村子。
無論寶扇如何,從此都與他們并無干系。
這樣隱蔽落后、村民分外愚昧的村子,游東君恐怕不會再回來。
離開村子這日,顧瀟瀟的眉梢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歡喜。
天剛蒙蒙亮,顧瀟瀟便醒來,她稍做修整,便來游東君的院子,來尋他一起離開村子。
但在空曠的院子里,顧瀟瀟卻看到了寶扇。
寶扇黛眉輕蹙,她看到了顧瀟瀟,柔聲喚道:“顧姑娘。”
顧瀟瀟朗聲道:“你是來尋小道士?”
寶扇搖搖頭,又輕輕頷首。
顧瀟瀟不解其意,正要開口追問,便見到游東君打開屋門。游東君的發(fā)絲,半攏半披。他頭戴木冠,雖然沒有玉冠珍貴精致。但他眉眼俊朗,襯得頭頂?shù)哪竟谝膊凰品参铩?br />
未被攏起的一半發(fā)絲,則是輕柔地披在肩膀上。
游東君朝著顧瀟瀟點頭,顧瀟瀟腳步匆匆,迎上前去。
但游東君卻收回視線,轉(zhuǎn)而望向?qū)毶取?br />
他聲音清冷,如同剛過初冬時節(jié),便翩然落在枝丫的薄雪,帶著冷意,同時也殘留著秋日未曾散去的暖意。
“可收拾好了?”
寶扇柔聲應是。
她輕輕垂首,又怯生生地抬起頭,美眸輕顫地看著游東君:“道長當真愿意,帶我離開此處?”
游東君凝眉:“我為何要說假話�!�
游東君點頭承認。
顧瀟瀟柳眉攏起,語氣中帶著滿滿的質(zhì)問:“何時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此事?她既然要和你我同行,自然應當讓我知曉。
如今臨行之際,你突然說出此事,未免……”
未免太過突然。
顧瀟瀟原本要離開村子的好心情,在這一瞬間,便煙消云散。
面對連聲質(zhì)問的顧瀟瀟,游東君的情緒,并沒有絲毫起伏,他只道:“是與我同行,自然不需和你言說此事。”
游東君思考問題的方式,顯得格外簡單直接。
在他看來,寶扇是與他并肩而行,那只需要他同意便可,為何要征求旁人的意見。
至于顧瀟瀟,游東君只是受人囑托,才特意護送她回家。
兩人之間,只是保護和被保護,而非同行。
游東君決定將寶扇帶走,是因為自從寶扇身披道袍,從妖怪洞府回到村子后。
流言蜚語沒有如同游東君猜想的一般,就此停住。
村民們議論紛紛,或稱寶扇被妖怪毀了清白,或稱妖怪沒來得及沾染寶扇,便被匆匆趕來的游東君救下。
但游東君雖救下寶扇,卻看到了寶扇衣衫不整,兩人有了親近。
因此,對眾人都冷漠的小道士,才愿意將道袍拿給寶扇。對于后者,相信之人甚多。
周家父母更是借此機會,要帶寶扇離開茅草屋。
他們口中說著,寶扇沒了清白,唯有家中愿意收留她。可寶扇卻不知感激,仍舊不肯離開。周家父母便命家中人,搬走了茅草屋中為數(shù)不多的物件。
游東君出現(xiàn)時,周兄的鞋子,正踩在院子里那片小花叢中。
毫不憐惜的踩踏,將花瓣碾的奄奄一息。周兄伸長手臂,要去拉寶扇。
“妹妹,你聽話些。那小道士雖然有幾分本事,但你將身子給了他,又能換來些什么。
不說金銀珠寶,連一句軟話,他都未曾對你說過罷。你這般境況,村中人都在旁邊笑話。但你我是兄妹,我自然不會和他們一樣。
只要你乖乖地回家,兄長定然給你找個好人家,待你嫁過去,吃喝不愁,還能拉我們家里一把�!�
寶扇聲音發(fā)顫,卻還是要澄清她和游東君的清白。
“兄長慎言。我的名聲,自從嫁給山神那一日起,便不復存在�?傻篱L……他光明磊落,為了除妖耗費多少心力。兄長你怎么能這般污蔑于他�!�
周兄輕唾一聲,顯然是對游東君的行事,早已經(jīng)積怨許久。
周兄眼高手低,卻看中了村中最勤勞能干的姑娘。
那女子本就看不上周兄,待游東君來后,便越發(fā)覺得周兄哪哪都不堪。
可周兄求親被拒,卻將怒火都牽連到游東君這個年歲比他小,卻比他名聲在外的小道士身上。
“什么勞苦功高?我瞧那小道士的力氣,大部分都使在你身上了罷。
村里可傳遍了,下山時,你身上披著他的道袍,怕不是渾身上下,都被那小道士疼愛了個遍,這才用寬大的道袍遮掩�!�
周兄話剛落地,身上便被一枚明黃色符咒纏上。
那符咒如同會動一般,左右漂移,且它落在哪里,便惹起一陣難忍的癢意。
周兄只叫自己身上都抓破了,臉上三五道血痕,都沒有抓住作亂的符咒。
游東君走到寶扇身旁。剛才拉扯之下,周兄將寶扇的衣袖扯起,藕白的手臂,落下駭人的紅痕。
寶扇纖長的眼睫輕顫,她匆匆地遮掩住手臂,假裝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但那雙美眸下的暈紅痕跡,卻暴露了一切。
游東君和寶扇面面相對,他腦袋里,突然想起村子里馬半仙說過的話。
游東君又想起,方才名聲受辱,寶扇卻不為她自己分辯,反而證明起他的清白。
游東君一個男子,又是修道之人,名聲好些壞些,都是無妨的。
因為游東君從未將旁人的目光,看在眼里。
但寶扇不同,她是女子,又生的這般軟弱可欺。
倘若沒有別的機遇,寶扇終其一生,都要留在這個村子里。
因為游東君給的一件道袍,余生寶扇都要被人指指點點。
更有甚者,會有居心不良的人,借口寶扇清白已毀,有意沾染寶扇。
此事因為一件道袍而起,如何不算是和游東君有關。
游東君修道,但對佛法中所說,因果之事,多有耳聞。
游東君開口道:“你想要和我走,還是留在這里?”
寶扇怯生生地抬起頭,水眸中滿是小心翼翼:“和……道長一起嗎?”
游東君頷首。
寶扇聲音柔柔:“我從未離開過這里,聽聞大山外面,分外危險。我怕……”
游東君烏黑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失落。
雖然是游東君開口詢問,給寶扇離開和留下兩個選擇。
但游東君問出口之前,心中已經(jīng)有了傾斜。
在他看來,父母不慈,兄弟不恭,此處沒有留下來的丁點必要。
但游東君不是肆意妄為之人,只要寶扇選了留下來,他不會再勸告,只會轉(zhuǎn)身離開。
但寶扇注視著游東君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說著:“……可只要有道長在,我就不害怕了。道長連妖怪都能除掉,還有什么會畏懼的。我情愿和道長同行……”
游東君聽到,自己沉寂的心跳,沉穩(wěn)地跳動著。
他看著仰頭望向自己,口中說著「我不害怕」,身子卻在發(fā)顫的寶扇,竟然有了一股子沖動,要伸出手撫摸著寶扇的腦袋。
但游東君沒有伸出手,他只是冷聲囑咐道:“明日便走。”
游東君離開時,還順手將周兄身上的符咒收走。
但周兄身上,已經(jīng)是傷痕累累,再也沒有精力去尋寶扇的麻煩,腳步踉蹌著跑回家去。
看游東君沒有絲毫解釋的意思,顧瀟瀟氣極。
但在游東君和寶扇離開時,顧瀟瀟還是緊跟在他們身后。
村民們注視著幾人離開,周家父母滿臉憤恨,他們沒有想到,寶扇嫁不成山神。卻還能攀附上小道士,借此離開大山。
從此之后,周家人與寶扇,怕是永生難見,更別提拿捏寶扇的婚事。
至于阻止寶扇離開,周家人從未想過。
只因?qū)毶入x開時,要走的戶籍,都是經(jīng)過村長的手。
村長都沒有拒絕,何況周家人呢。
第269章
世界十一(十)
寶扇隨著游東君,離開了這處她生長了十幾年的村落。寶扇輕提起裙擺,精致小巧的繡花鞋踩在松軟濕潤的泥土上,朝著身后望去。
只見高大的山川,和聚集在一處的房屋,隨著裊裊升起的炊煙一起,在寶扇面前逐漸變得模糊,虛化成為烏黑的墨點,最終消失不見。
寶扇心頭微松,她腳步匆匆,試圖追趕上游東君的身影。
但寶扇身姿柔弱,又向來沒有走過遠路,身形急切之下,腳步微斜,朝著地面倒去。游東君伸出手臂,輕扶著寶扇的身子。
寶扇頓時臉頰緋紅,似是因為自己的無用,而心生愧疚。
她囁嚅著唇瓣,柔聲說道:“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
游東君攏著眉,只是隨手將背后的布包取下來,遞到寶扇的手心。寶扇久未離開過村落,路途漫漫,寶扇行走之間,難免會覺得吃力。游東君便用布包作為牽引,領著寶扇行走。
寶扇見識過游東君除妖的場面,自然清楚布包中包裹的是一柄桃木劍,是對游東君而言,極其重要之物。寶扇蹙起黛眉,輕咬唇瓣,露出糾結(jié)猶豫之色。但寶扇深知,不能因為自己,耽誤了路程。
她便伸出手掌,兩只雪白綿軟的柔荑,便覆著在桃木劍上。游東君持劍柄,寶扇緊握劍末。兩人一前一后,連地面的影子,都交疊在了一處。
顧瀟瀟像是當真動了怒氣,她身負一個簡單的包袱,腳步輕盈地走在前面。
顧瀟瀟知道游東君的腳程,因此她刻意保持著速度,既能將游東君甩在身后,以此表明,自己如今的心情很不痛快。
又能不離游東君太遠,顧瀟瀟清楚游東君的脾性。
若是她距離游東君幾尺之外,游東君定然會以為,顧瀟瀟不想同行,而不會想到是她生氣了。
顧瀟瀟自顧自地心中郁郁,卻聽不到身后的腳步聲。
她轉(zhuǎn)身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經(jīng)走到距離游東君和寶扇,極遠的地方。
顧瀟瀟忙原路返回,卻見游東君將平日里珍視的桃木劍,當做寶扇的路引。
顧瀟瀟睜圓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寶扇。
被這般凜冽的目光注視著,寶扇身子輕顫,柔聲解釋道:“路途崎嶇,道長擔憂我會摔倒,因此耽擱了行程,才好心為我引路。顧姑娘莫要心生誤會……”
顧瀟瀟輕哼一聲,柳眉緊緊攏起。她心道:若是道路不平,為何她能如履平地,小道士也能行走自如,偏偏寶扇這般柔弱?
顧瀟瀟目光上下打量,看著寶扇弱柳扶風的嬌滴滴模樣,心中這才相信寶扇的說辭。
顧瀟瀟一把抓住寶扇的柔荑,綿軟細膩的觸感,讓顧瀟瀟心生恍惚。
顧瀟瀟一身雪白皮子,本就是家中用了千百種辦法,精心養(yǎng)護出來的。
可顧瀟瀟在外面行走多日,肌膚便不似從前細膩了。
讓顧瀟瀟覺得奇怪的是,寶扇分明只是一個村女,卻生的這般冰肌玉骨。
這身雪膚,顧瀟瀟一個女子碰了,都不免心猿意馬,倘若是游東君得以觸碰……
顧瀟瀟不愿細想。
她轉(zhuǎn)身對游東君說:“既然寶扇行走不便,由我來引路便是。”
寶扇美眸輕顫,柔聲說道:“顧姑娘愿意幫我?”
顧瀟瀟生硬地點頭:“當然�!�
寶扇唇角微微揚起,姣好的面容上,露出純粹的歡喜,她朝著游東君說道:“顧姑娘既然有心,我便不勞煩道長了�!�
游東君輕輕頷首,寶扇情愿讓顧瀟瀟引路,游東君自然不會阻止。
他轉(zhuǎn)過身去,步伐沉穩(wěn)地走在了前面。
寶扇和顧瀟瀟并肩而行,兩人皆是沉默不語。
游東君步子走的又快又穩(wěn),很快便將兩人留在身后。
顧瀟瀟看著游東君的身影,心中想要追上去,詢問游東君為何要將寶扇帶出村子,又為何對待寶扇,比待她要耐心許多。
但顧瀟瀟剛才已經(jīng)允諾,要為寶扇引路,自然不能丟下寶扇不管。
寶扇心思細膩,自然看出來顧瀟瀟的心不在焉。她輕垂眼瞼,眼底浮現(xiàn)深思。片刻后,寶扇輕聲呼道:“顧姑娘……可否松開我……”
聞言,顧瀟瀟下意識地松開握著寶扇的手掌。
寶扇無意識地揚起手臂,衣袖緩緩滑落,露出一截藕白的手腕。
雪白的肌膚上,印上了一圈緋紅的痕跡,正是剛才顧瀟瀟握緊寶扇手腕時,所留下來的。
顧瀟瀟眼神輕閃,聲音變得急切起來,她匆忙說道:“我并非有意為之……”
她只是沒有想到,寶扇身上的肌膚,這般嬌嫩。
稍微不慎,便留下了如此駭人的痕跡。
顧瀟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辯駁。
她心中想著,若是寶扇將此事告訴游東君,聲稱是顧瀟瀟有意為難寶扇一個弱女子。
游東君看到這樣的痕跡,也會相信的罷。
但寶扇只是將寬袖拉起,盡數(shù)遮掩了那些緋紅的痕跡。
她聲音柔柔,語氣中有著安撫人心的溫和:“我明白的,顧姑娘怎么會有意呢�!�
顧瀟瀟難以置信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寶扇。
寶扇輕聲道:“顧姑娘俠骨柔腸,若是討厭我,便會直接說出來了,定然不會使這些折磨人的法子。如今這般……是我身子有異于常人,怪不得顧姑娘。顧姑娘莫要因為此事憂心忡忡�!�
分明是寶扇受了傷害,她卻反過來安慰顧瀟瀟。而且,即使是身子柔弱,容易受傷。但那般駭人的紅痕,留在肌膚上,定然也是極痛的。
顧瀟瀟輕眨了眨眼睛,明明寶扇沒有告狀,甚至還柔聲安慰自己。
但顧瀟瀟并沒有因此覺得如釋重負,反而越發(fā)難過起來。
因為顧瀟瀟是當真討厭寶扇,是了,若是之前,顧瀟瀟還沒有弄清楚她對寶扇的感受。
在顧瀟瀟看著寶扇怯怯地跟在游東君身后時,心底涌現(xiàn)的滋味,便叫做厭惡。
顧瀟瀟不想要寶扇和游東君走的很近,也不喜歡兩人之間的親近。
甚至在剛剛,顧瀟瀟雖然覺得委屈,她擔心寶扇告狀之后,游東君會誤解自己。
但顧瀟瀟是下意識地覺得,寶扇會這么做。
只要寶扇是這么一個模樣嬌滴滴,卻愛搬弄是非的女子,顧瀟瀟對于她的討厭,才變得順理成章。
但寶扇不是,她隱瞞了傷痕,柔聲寬慰著顧瀟瀟。
寶扇是表里如一的溫柔美好,這就顯得,討厭寶扇的顧瀟瀟,變成了一個無理取鬧的人。
顧瀟瀟自認不是圣人,在村民們議論寶扇時。
她雖然沒有出聲附和,但其實她心中是贊同的。
在顧瀟瀟心中,寶扇本應該是個柔弱不堪,但卻惹人生厭的女子。
寶扇愚昧無知,情愿嫁給妖怪偽裝的山神,又試圖誘惑游東君,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讓游東君在眾目睽睽之下,認下了那片柳青芽色的布料。
但此刻,寶扇的柔聲寬慰,言語中對于顧瀟瀟的稱贊和仰慕。卻如同一只綿軟卻帶刺的手掌,打的顧瀟瀟臉頰發(fā)燙。
寶扇稱她「俠骨柔腸」,但顧瀟瀟做了些什么,嫌棄寶扇柔弱,將她視做累贅。
顧瀟瀟別過頭去,聲音發(fā)冷:“別以為這般,我就會不討厭你�!�
寶扇輕聲「呀」了一聲,言語中是明顯的低落。
“原來……顧姑娘是討厭我的。”
顧瀟瀟沉默不語,她朝著游東君喊道:“小道士,你來領路罷。”
顧瀟瀟腳步匆匆,追上了游東君的腳步,只留下一句:“她慢吞吞的,像只烏龜,我才不要給她引路。”
游東君不知道寶扇和顧瀟瀟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他重新將桃木劍,遞給寶扇,兩人慢慢地在山路中行走。
顧瀟瀟聽到身后兩人的交談聲音,雖然輕微。但落入顧瀟瀟耳中,卻讓她覺得分外刺耳。
顧瀟瀟很想跑到兩人面前,不讓游東君理會寶扇。
但剛才寶扇受傷一事,寶扇的處理,便讓顧瀟瀟落了下風。
如今,顧瀟瀟一面對寶扇,便覺得心中郁郁,讓她只想要逃避。
顧瀟瀟只得加快腳下的步子,不去想游東君和寶扇說了些什么,兩人可否是相談甚歡。
山林之中,是郁郁蔥蔥的一片綠色。
寶扇自然清楚,面對顧瀟瀟這種肆意灑脫的大小姐。
若是直面對上,對方定然是毫不留情,甚至會一怒之下,要游東君做抉擇。
寶扇剛跟在游東君身側(cè),顧瀟瀟又是游東君師父囑托,要他護送的人。
到時,寶扇和顧瀟瀟起了爭執(zhí),不論結(jié)果如何。對于游東君而言,都是一件麻煩事。
既然是麻煩事,游東君便只想遠離,哪里會愿意親近相處。
寶扇便做懵懂無知模樣,為顧瀟瀟著想。
像顧瀟瀟這般,討厭旁人,卻因為對方?jīng)]有錯處,只能壓抑在心中,唯一的解決辦法,便是遠離。
如此一來,便無人可以打擾,寶扇和游東君的相處。
寶扇水眸微動,打量著四周的花草樹木,她輕聲道:“道長可覺得,這里和村落依偎的那山,有什么不同?”
游東君搖首,語氣淡淡:“凡是大山,不過都是成片的樹木,高低相間的青翠綠色,再有花朵點綴其中,做一副幽深寂靜的景象罷了,沒有什么不同�!�
寶扇卻淺淺笑道:“還是不同的。此處樹根旁邊,生長的蘑菇,不是圓圓的蓋子,而是微微發(fā)扁的。
這山林之中的鳥雀,叫聲也是不同,此處短而嘹亮,而我家中的大山,則是清新悅耳�!�
游東君輕挑眉峰,只道:“你卻是心細,可我并未看出什么不同。”
寶扇微微偏首,好奇問道:“那此處山川,和茅山很是相似嗎?”
游東君言語篤定:“自然不同�!�
游東君便開始訴說著,茅山之景,和此處的區(qū)別。
寶扇靜靜地聽著,綿軟的柔荑,順著桃木劍的輪廓,輕輕滑過。
那只雪白的手掌,從劍尾,滑到了劍身。
而寶扇和游東君之間的距離,也逐漸拉近。
近的寶扇可以看得到,游東君上揚的眉峰,在隨著他的說話聲音,而輕輕抖動。
行至梁城。
饒是寶扇素來心緒平穩(wěn),見到這般繁華的城都,不禁睜圓了眼睛。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自成一副繁華景象。
此處,不知要比寶扇所在的村落,要大上千倍百倍。
街道上人來人往,身上所穿,都是寶扇從未見過的綾羅綢緞。
但驚訝之色,只在寶扇眼中一閃而過。
她很快平復好心緒,面上做出一副遠離家鄉(xiāng)后,看到梁城這等繁華都城的慌亂模樣。
寶扇輕扯著游東君的道袍,側(cè)身躲在游東君的身后,只敢用盈盈水眸,怯生生地瞧看著周圍的一切。
第270章
世界十一(十一)
正是梅雨時節(jié),幾人剛在梁城尋到一處落腳的客棧,空中便開始下起連綿不斷的細雨。
寶扇從未離開過大山,初到梁城,身上頗有些水土不服。又因為這陰濕的雨水,受了寒意,竟害起了熱。游東君只會除妖捉鬼,對人身上的病痛,卻是束手無策。游東君請來大夫,為寶扇看診。那大夫已經(jīng)看診多年,給寶扇號了脈后,滿臉糾結(jié)之色。
大夫退到房門外,輕聲嘆息:“寒癥倒是不要緊,只需開幾帖藥,趁熱喝進腹中,發(fā)發(fā)熱便能大好。只是這姑娘如此年紀,身上卻落下了許多病癥,怕是沒幾年好活了�!�
游東君垂下眼瞼,心中不知道在思慮些什么。
他煎好了草藥,將冒著熱氣的瓷碗,遞到寶扇手邊。因為連綿細雨的緣故,屋中的窗扉合攏,光線顯得分外昏暗。寶扇柔柔地靠在床榻上,身后墊著兩個軟枕。
她面頰白皙而透明,眉眼之中,透露出幾分憂愁。
纖細的手指,輕托著瓷碗的底部,寶扇微張開檀口,輕輕抿著黃湯。
或許是因為黃湯太過苦澀,寶扇用帕子遮住唇瓣,輕聲咳了兩聲。
她美眸輕抬,可憐兮兮地望向游東君,說道:“道長,身上可帶有甜物?”
游東君搖頭,他向來不隨身攜帶吃食。
寶扇只得緊皺著柳眉,將黃湯喝光,只留下瓷碗底部的一點草藥渣子。
寶扇瓷白的臉頰上,盡是厭厭的神色。她突然開口說著:“屋里太悶了,道長可否將窗扉打開?”
游東君卻沒有動作,他聲音淡淡,重復著大夫的叮囑:“你見不得風的。”
寶扇只好作罷,她放松身子,任由自己躺在軟榻中。
寶扇的整個身子,都陷入錦被中,她蜷縮的模樣,看起來像某種可憐的動物。
梁城今日有盛宴,聽聞是為了城中譚少府家的獨子慶賀生辰,耗費重金請來了赫赫有名的戲臺班子,并一眾雜耍藝人,與民同樂。
顧瀟瀟是個愛湊熱鬧的性子,自然要去。
在她的軟磨硬泡下,游東君也松了口,隨她同去。
寶扇身穿素色衣裙,因為用了藥湯,臉上的病色有所緩解,但仍舊是蒼白之態(tài)。
她身形纖細,如同春日剛抽條的柳枝,隨風搖曳之時,有種弱不禁風的柔態(tài)。
她檀口輕啟:“道長和顧姑娘要出去?”
游東君面色平靜,輕輕頷首:“是,去譚少府家的生辰宴�!�
對于這些熱鬧,游東君既不主動親近,也不刻意疏遠。而且,顧瀟瀟以「入世」的名頭,要游東君前去,他的確沒有拒絕的理由。
但游東君看著寶扇虛弱的模樣,心中涌現(xiàn)出一股從未有過的猶豫。
但寶扇沒有因此置氣,她水眸微亮,滿是憧憬之色,聲音怯怯:“若我身子大好,也要隨道長同去的�!�
寶扇喃喃自語道:“生辰宴,我過去從未想過,過生辰還能舉行宴會。
以往我在家中,兄長過生辰時,娘親會為他煮上一碗長壽面,再用糖水熨上兩個荷包蛋。
不過,這是兄長才有的,我卻是從未有長壽面可以吃的。
想來,譚家公子的生辰宴會,定然會很是熱鬧。”
游東君看著那張琉璃易碎的臉蛋,心中微微提起,脫口而出道:“待回來時,我說與你聽�!�
寶扇美眸輕顫,柔軟的唇瓣張開,像是想要說些什么,最終只化作一句「道長,你待我真好�!�
譚少府在梁城,可謂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
因此,譚公子的生辰宴會,不只拘泥在譚家。而是梁城的酒樓攤販,凡有用膳飲酒的,盡數(shù)記在譚家賬上。
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五彩斑斕的燈火,懸掛在每家每戶的屋檐下,將道路照映的比白日還要明亮。
梁城百姓,面上都帶著笑意,唯有走在他們之中的游東君,是個異類。
游東君仍舊穿著那身灰蒙蒙的道袍,面容冷淡,他背負一柄用靛青布料,包裹著的桃木劍,引來眾人的側(cè)目。
顧瀟瀟被能吞吐火焰的雜耍藝人吸引,拉著游東君前去。
只見雜耍藝人赤著上身,露出精壯的身子,外袍被他纏繞在腰間,擰成麻花般的模樣。
他手持一只手臂大小的木棍,另外一只手,拿起盛滿了清酒的瓷碗。
雜耍藝人先口含清酒,再朝著木棍吐去,便見得那根木棍,轉(zhuǎn)瞬間便燃燒起熊熊烈火。
顧瀟瀟揚聲叫好,正要從腰間摸出銀錢,扔給那人。
便見到一金袍黑靴的郎君,從人群中走出。
他模樣生的俊美,頗有幾分女相,徑直朝著雜耍藝人走了過去。
雜耍人立即問好道:“譚公子!”
顧瀟瀟這才知道,原來這穿著奢華的郎君,便是譚少府之子,譚千帆。
也是因為這譚千帆,才有了梁城今日的盛景熱鬧。
顧瀟瀟轉(zhuǎn)身對游東君說道:“他竟然就是譚公子……”
但顧瀟瀟身旁,哪里還有游東君的身影。
游東君站在戲臺子下,看著哼唱著咿咿呀呀聲音的人影。
游東君不識戲,他只聽得旁邊的人所說,這戲臺上的人,一個喚杜十娘,一個叫李甲。
講的是花魁娘子誤以為遇到如意郎君,從此可以脫離苦海。卻沒有想到,郎君是薄情郎,并非杜十娘想象之中的良人,反而生性貪婪,薄情寡義。杜十娘一氣之下,投入河水之中。
“兩情相照常相守,只愿君心似我心。”
唱戲的人,聲音清脆哀婉,難怪是譚家花費重金,請來的戲班子。
但游東君靜靜地站在臺下,卻不發(fā)一言,只道他似乎聽過更動聽的聲音。
不同于戲臺上的人,故意做出的可憐姿態(tài),那人仿佛骨子里,便嵌入了柔弱溫婉,不需要故意示弱,只微微蹙眉,便牽動人心。
戲唱至一半,便被怒氣沖沖的班主轟下臺去,嘴里嚷嚷著:“讓你們唱西廂記,唱的是崔鶯鶯和張生。
哪個膽大包天的,把名字改成了杜十娘……”
臺上,匆匆忙忙地換了布置,眾人換下了衣裳,曲子這才變得歡快起來。
譚千帆卻早已經(jīng)看到了,剛才錯演曲目的一幕。
任誰在生辰宴會這日,看到薄情郎君的戲,都得心中郁郁。
譚千帆幾乎要甩袖離開,但經(jīng)過游東君身側(cè)時,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譚千帆語氣中滿是好奇:“你是……道士?”
游東君點頭。
譚千帆揚起眉峰:“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道士,哎,你這身后,背著的是什么?”
譚千帆說著,便要伸手去摸,但被游東君側(cè)身躲開。
游東君目光冷冷,絲毫沒有因為譚千帆是富家公子,而特意恭敬。
譚千帆下意識地收回手,心中覺得奇怪,分明游東君身上穿的道袍破舊。
但只是一個眼神,便讓譚千帆覺得不可靠近。
譚千帆輕甩手掌,臉上滿是掃興:“本公子什么稀奇玩意兒沒見過,還稀罕你一個破布包。
不碰就不碰,不知裝的是什么物件,手掌還沒碰到,就覺得刺痛……”
聞言,游東君目光閃過深思。
譚千帆只覺得興致大減,今日明明是他的生辰宴。卻先是演錯了戲,又碰到一個性情古怪的小道士。
譚千帆心中煩悶,當下決定不回譚家,他腳步一轉(zhuǎn),去了小巷。
木門剛打開,譚千帆就迫不及待地擁著那女子的腰身,口中訴說著甜言蜜語:“可想我了……”
女子嬌嗔一聲,惹來譚千帆的大笑。
他心中想著:還是此處,是他的歡樂窩。
游東君途徑一處攤子,見桌上擺著一木雕小人,形狀似鵝蛋般大小,上窄下圓,渾身圓潤。
木雕上用顏色涂抹成小人眉眼,臉蛋處是極重的緋紅顏色,瞧著憨態(tài)可掬。
攤販忙道,這木雕推倒了又能站起來,很是好玩,買回去給家中幼童玩鬧,最是合適。
游東君輕攏眉峰:“我家中無子�!�
攤販見游東君年歲不大,正是適婚的年紀,忙道:“拿去哄心上人開心,也是合適的。”
游東君抿唇:“我是道士,沒有心上人�!�
攤販聞言,本以為這樁生意做不成了。
但游東君卻從腰間,摸出幾枚銅板,放在攤子上面。
眾多木雕之中,游東君選了一個模樣最羞怯的,眼瞼微垂,臉蛋卻緋紅艷麗。
游東君回了客棧,寶扇正依偎在窗欞處,她打開了窗扉,目光癡癡地望著遠處的熱鬧場景。
見游東君進來,寶扇忙站直身子,神色中盡是慌張,她像是做了錯事的孩童,低垂著腦袋,聲音細弱:“我……我……”
寶扇想要扯謊,說她剛剛才站到窗邊。
但寶扇支支吾吾了許久,也沒說出半句謊話,因為她已經(jīng)站在那里許久。
既是貪涼風,又是想看看梁城的熱鬧景象。
寶扇柔聲道:“道長,我不該開窗吹風的�!�
游東君輕應了一聲,他走上前去,將木雕塞到寶扇手中。
木雕不大,但寶扇卻得用兩只雪白的柔荑,才能捧緊。寶扇輕輕撫摸著木雕,輕聲問道:“這……是給我的?”
“是。它與你很像。”
寶扇看著臉蛋通紅的木雕,不知道自己哪里和它長的相像。
但這木雕卻是可愛,而且是寶扇收到的第二件贈禮,第一件還是嫁山神時,老婦所贈的嫁衣。
寶扇輕輕偏首,將臉頰蹭著光滑的木雕,其上的細膩觸感,讓寶扇很是歡喜。她聲音綿軟,美眸中有盈盈水意:“道長,我很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