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拿著玉玨出了房間,前后找不到人,再問隨行的甲士,對方滿嘴稱我夫人,口吻十分客氣。
郎主已往洛京。
聞言,我心中空蕩蕩的,說不出地失落。
車馬喑啞,疾行鐸鐸。
甲士們再次開拔,一路經(jīng)過數(shù)個荒村,時見路有餓殍,枯骨零落,深夜睡在車里,亦能聽到不遠處刀兵呼嘯。
我忍不住掀開簾子,只見幾名騎士遠遠地奔襲而去,數(shù)名甲士將馬車團團包裹得密不透風(fēng),車列照常向前行駛。
見我盯得目不轉(zhuǎn)睛,車旁伴駕的一名甲士解釋道:驚嚇到夫人了,不過幾個流寇,射殺了就地掩埋罷了。
我連忙點頭,放下車簾,再不敢掀開。
又行半日,車隊再次停下修整,埋鍋造飯,我下車透氣,卻見一名甲士端著一盆不知什么東西,正要傾倒路邊,我瞧著新奇,忍不住上前觀摩:此乃何物?
天氣漸熱,煮熟的豆粟放不住,已生黏了。
我心下可惜,忍不住道:若用堿水清洗,尚可食用。
那甲士聽了,大感驚異:夫人怎知?
我聞言,面上有些發(fā)燒:我家中就是做菽餅的。
另外,你們?nèi)糸L途跋涉,可將豆粟用堿水浸泡,煮熟了晾成干糧,可保數(shù)月不腐。
那甲士聽了,連連拱手,謝我告知。
短暫的休憩后,車輛再次開拔。
我剛上車,便聽身后鳴哨連連,一名鬼面甲士御馬殿后,冷叱數(shù)聲:來者何人!
接著,我聽到了一道永難忘懷的怒喝。
光祿大夫瞿晃!
第二十七章
天地蒼涼,蒼穹深遠。
云中不知何時開始落雨,一道人影自遠處疾馳而至,身形在雨幕中漸漸清晰。
見數(shù)名甲士長槍狙空,嚴陣以待,我連忙下車阻攔:列位勇士,此人的確是我舊識,還請手下留情!
聽了我喊話,甲士們鳴金收戈,任那御者匆匆行至面前。
即便在最困窘的時候,他也是體面的,高傲的,從未像今日這般,衣冠盡濕,形容狼狽:江愁予,你要去哪里?
我……
我戴著面巾,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回答。
長隨打了油傘過來,卻被瞿晃一手制止,就這么昂首站在大雨里,嘴里說著話,雨水沿著嘴角一路往下淌:你可知我回到滁州,第一件事便是去瞿宅探你!
為何要探我?你已有了新妻了。
對方抹一把臉上的雨水,聲線在雨聲中破碎:不,在我心中,你仍是我元妻!你再等幾日,我必重新迎你!
……
我聞言,頓覺荒唐:休便是休,怎能出爾反爾?
雨勢愈發(fā)瓢潑,那線條優(yōu)美的嘴唇在雨幕中不停地張翕:我休你,也是為了護你!
她監(jiān)視我的一切,從廟堂到內(nèi)宅。如今圣人已歿,貴妃失勢,縣主已被我軟禁,她再也不能逼迫我了!
見我沉默,眼前這人一步步向我走近,口吻悲涼:我知你溫和良孝,是不可多得的賢婦。
三年前,我去上京士族中奔走,全是為了生計,如今我已是光祿大夫,年俸百石,往后余生,你不必再住陋屋破宅,也不用親自侍奉婆母……
若我不愿再做那個賢婦呢?
什么?
我不愿再做你身后那個沉默的妻子了,瞿郎我垂著目,低著眉,躲避著對方殷切的目光:你什么都想要,高官厚祿,溫順良妻,世間哪有這么好的事?
瞿晃聞言,不可置信地停駐腳步:江愁予,你怎能說出這樣無情的話?若不是心中有你,放不下你,我又怎會給你送錢送宅?
見他咄咄逼人,我連忙躲入車中:瞿郎君,請慎言。
愁予……
莫喚我閨名了,我已嫁予他人。
……
片刻后,窗外傳來一道不可置信的質(zhì)問:不過區(qū)區(qū)數(shù)月,你已琵琶別抱?!
江愁予!你下車!下車見我一面!
在對方陡然嚴厲的質(zhì)問里,我匆匆吩咐甲士開拔。
車輪鐸鐸,濺起漫天泥漿,駛遠了再回頭看,那慘白的人影仍緊跟車后,呼聲破碎。
江愁予,你回頭!
伴駕的甲士頻頻回頭,面露疑惑:夫人,那位瞿郎我搖搖頭:他不過是難以面對妻子的強橫,不得已懷念我的溫厚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