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但陸赫揚只是象征性地在他掌心里拍一下,然后拉住他的手,把人帶到自己腿上。
“之前不是說了,想知道什么就問我,都會回答的�!标懞論P摸許則后腦勺上的頭發(fā),應(yīng)該也是剛洗過,很涼很軟,水一樣地流過指縫——最便宜的洗發(fā)水洗出最好的發(fā)質(zhì),這個alpha真的很好養(yǎng)活。
“1�!痹S則猶豫片刻,開始背誦草稿紙上的問題,“你說目標(biāo)不是他,那是誰?”
“一個保鏢,唐非繹跟他有過矛盾,所以派人從你身邊綁走那個alpha,想引他出現(xiàn)�!�
許則思考了一下,外婆的療養(yǎng)院里本身就有大量安保,進出管理嚴密,所以從自己這邊下手是最容易的,唐非繹也的確得逞了。
“還有嗎?”陸赫揚問。
“2�!痹S則背課文似地一板一眼,“給我和外婆安排的保鏢是不是很貴,可不可以告訴我要多少錢……”
背到這里許則發(fā)現(xiàn)不對,原文是“可以告訴我要多少錢嗎”,背錯了,于是他在說完之后,頓了頓,又不確定地加上了原有的那個語氣詞:“……嗎?”
“是剛學(xué)會說話嗎?”陸赫揚的指尖順著許則的后頸往下滑,在他的脊柱和后腰上按了按,“調(diào)整語言功能的按鍵在哪里?”
許則握住他的手,偏過頭掩飾尷尬,但還是執(zhí)著地又問:“可以告訴我嗎?”
“保護你和你外婆,對保鏢們來說其實是危險程度最低的任務(wù)。平常就算閑著,他們也有錢拿,所以不會產(chǎn)生額外的費用,你不用擔(dān)心這個�!�
見許則仍然微皺著眉,陸赫揚就轉(zhuǎn)移話題:“還有呢?”
“哦……3�!痹S則停頓,不是因為背不出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問。
“問吧,問完睡覺了,我有點困�!标懞論P把額頭抵在許則肩上。
許則轉(zhuǎn)過身,單手摟住陸赫揚的腰,聞到他頭發(fā)上和自己一樣的味道,不知道為什么就有點安心。他問:“賀蔚說你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是為什么?”
“因為不記得了�!标懞論P抬起頭,對賀蔚的喇叭屬性沒感到多少意外,“聽起來像廢話,但我真的不記得了。查過,沒查出什么線索�!�
“嗯�!痹S則點點頭,最后一個問題是‘你還要多久才會回來?’,顯然已經(jīng)沒必要問。
“還有嗎?”
“沒有了。”跟短暫陸赫揚對視兩秒,許則移開視線,忽然發(fā)現(xiàn)陸赫揚肩膀后面,衣領(lǐng)下的位置,好像有一塊淤青。
他立刻湊近,把衣領(lǐng)撥起來一點,擔(dān)心地問:“怎么受傷了?”
“不是說沒有要問的了嗎?”一小塊淤青而已,比起許則以前打拳時受過的傷,根本不值得放在眼里。陸赫揚把許則的手拉下來,“訓(xùn)練總會受點傷的�!�
許則不說話,像是不認同這種說法,接著開始在陸赫揚身上到處看,想看看還有哪里受傷了。
“應(yīng)該被衣服擋住了�!标懞論P的笑容淡淡的,少見的有點懶散,似乎是累了。
——在許則看來當(dāng)然是‘陸赫揚累了’,而不是‘好像還有什么別的含義’。
“哪里?”許則表情認真,語氣里甚至帶著點哄人的味道,“我看一下,擦點藥水,弄好了就睡覺�!�
“不要看了。”陸赫揚靠在椅子上,勸他。
越是這樣,許則越不放心,說:“要看�!�
不知道為什么就‘看’到了床上,并且先被脫完衣服的人成了許則。陸赫揚抬起許則的一條腿,從大腿內(nèi)側(cè)慢慢摸到小腿,最后握住腳腕親了一下,說:“腿怎么這么長�!�
許則仰在枕頭上喘氣,手里攥著陸赫揚的T恤下擺,還惦記著要看他身上的傷。
“沒有別的傷了,不騙你,別緊張�!标懞論P安慰他,一手按在許則心臟的位置,那里跳得很快,微微鼓起的胸肌因為呼吸而一張一弛,柔韌而有力量感。
“……”許則張了張嘴,沒發(fā)出什么聲音。他握住陸赫揚的手,帶到嘴邊,親了親陸赫揚的指尖。
陸赫揚在許則的嘴唇上揉了一下,然后張開手,扣住許則的脖子。
他都沒有用什么力氣,但許則的喘息卻猛地急促起來,半闔著眼睛,似乎有水要從里面流出來。許則無焦點地、目光渙散地看著陸赫揚,舌尖從唇間微微探出來一點,耳朵到胸口紅成一片——這原本是他高chao時才會出現(xiàn)的表情。
陸赫揚低下頭,盯著許則的臉看了幾秒,眼神冷靜又沉,最后評價他:“學(xué)壞了�!�
第59章
直到陸赫揚伸手過來幫許則擦嘴角,許則才發(fā)現(xiàn)自己流了很多口水。
沒擦幾下,陸赫揚把兩根手指插到許則嘴巴里,弄他的舌頭。許則閉上眼睛,又睜開,神志不清地看著陸赫揚。
“不能在你家睡了,我等一下要走�!标懞論P抽出手指,指腹在許則的眼尾蹭了蹭。
許則雙目失焦地望了他一會兒,想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凌晨了。他合上嘴巴,吞咽了一下,問了一個差點被忽略的問題:“你是訓(xùn)練完回來的嗎?”他擔(dān)心因為自己影響到陸赫揚的訓(xùn)練。
“是的�!标懞論P給出讓許則沒有負擔(dān)的答案,“過幾天預(yù)備校有考試,本來就應(yīng)該回來了。”
這意味著陸赫揚要待到考試結(jié)束,僅僅這樣許則就感到高興。他抿了抿唇,看起來像一個很淡的笑。許則說:“回去路上小心�!�
陸赫揚看他幾秒,接著忽然在一旁躺下。他們幾乎沒有這樣好好地躺在一起過,許則轉(zhuǎn)過頭看陸赫揚的側(cè)臉,在心里默默計時。
數(shù)到三十六秒,陸赫揚抬手按了按鼻梁,然后坐起身:“再去洗個澡吧�!�
“我自己洗……就可以�!痹S則也跟著坐起來,能明顯感覺到有東西在往外流。他扯過被單蓋在身下,“很晚了,你先回家�!�
“好�!标懞論P站到床下。褲子一直穿著,他撿起床尾的T恤套上,隨后去拿書桌上許則的衣服。陸赫揚背對著許則將那疊試卷撥開,看見最底下的草稿紙,笑了一下。
他走回床邊,許則仍然一臉無知地看著他。陸赫揚把T恤套在許則腦袋上,叫他抬手,許則就抬起手,穿上T恤。
然后陸赫揚按著許則的臉讓他歪頭,俯身在他脖子上看了看,說:“印子很淺,明天會消的。”
“沒關(guān)系的�!痹S則說,他也不是沒有頂著傷或掐痕去學(xué)校過。
陸赫揚把許則的頭擺正,手在他耳后輕輕地摸,問:“對別人也這樣嗎?”
沒有鋪墊的一個問題,許則仰著頭露出輕微疑惑的表情,陸赫揚正垂眼看他,睫毛在眼下打出細密的陰影。許則覺得自己整個人縮成了很小一個,完完全全地站在那片陰影里,被籠罩住——陸赫揚的注視總是讓他有種因為受到掌控而產(chǎn)生出的奇異安全感。
于是許則短暫地開了會兒小差,好幾秒才回過神:“什么?”
“打拳的時候,被別人弄痛了�!标懞論P的手移到許則后頸,覆在腺體的位置,繼續(xù)問道,“也會興奮嗎?”
“不會�!痹S則好像根本不需要思考,誠實地、不帶任何諂媚或討好地這樣回答。
陸赫揚沒說什么,遮住許則的眼睛,在他嘴巴上親了一下:“我回去了。”
“嗯。”許則點點頭。這個吻像獎賞,許則恍惚間又回到了陸赫揚總是給他獎勵的那些時候,在已經(jīng)得到了那么多之后——許則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很喜歡被陸赫揚獎勵。
陸赫揚回國了,賀蔚也終于知道自己的朋友這二十天都在外面做什么。
“我不懂。”他說,“明明能順風(fēng)順?biāo)禺?dāng)大官,為什么要去軍校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多累啊。你懂嗎,小則,你懂不懂?”
許則只能回答:“不懂�!�
“赫揚應(yīng)該是讀陸軍吧?陸軍在聯(lián)盟里當(dāng)權(quán)的比重最大,如果是陸叔叔要赫揚去讀軍校,肯定會安排他讀陸軍�!�
“不知道。”許則說,他確實不清楚陸赫揚打算讀什么軍種。
“那你呢,你身體素質(zhì)這么好,讀軍校也沒問題吧?說不定還能跟赫揚繼續(xù)當(dāng)校友噢�!�
許則平靜道:“我過不了體檢的�!�
身上的舊傷疤痕太多,連警校體檢都過不了,何況要求更高的軍校,并且軍事訓(xùn)練封閉嚴密,不能經(jīng)常探望外婆。至于跟陸赫揚繼續(xù)同�!S則向來沒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愿望。
他心里一點起伏也沒有,賀蔚卻很多心地覺得許則那張一貫沒什么表情的臉上仿佛涌現(xiàn)幾絲落寞,他自以為體貼和巧妙地轉(zhuǎn)移話題:“哎呀,你幫我看看,我書包這個扣子崩掉了�!�
“怎么崩掉的�!痹S則把書包接過來,低頭扒開接口處的帶子。
“早上關(guān)車門不小心把帶子夾里面了,我輕輕一扯,那個鐵扣就開了。”
許工匠對賀少爺?shù)摹拜p輕一扯”沒有做過多評價,賀蔚這個人總有一千種辦法把東西弄壞,開學(xué)一個多月,這已經(jīng)是他換的第八個書包——多少也有喜新厭舊的成分在。許則用小剪刀夾住鐵扣邊緣,把變形的內(nèi)圈一點點復(fù)原,剪掉因為撕扯而冒出來的線頭,將帶子上的細絲重新塞好,最后壓上另一個扣帽,按緊。
“好了,你看一下�!�
“哇,這么快�!辟R蔚扒拉著書包,“我們小則真是人美心善賢惠能干,如果是個omega,一定有一大堆alpha搶著要娶你回家當(dāng)老婆。”
許則沉默,因為認為賀蔚的評價跟自己本人毫無關(guān)聯(lián)。
“愛你,老婆。”賀蔚抱住許則的手臂,歪過身子依偎在他肩頭。
“……”許則不太習(xí)慣跟人這樣親近,他試圖把手掙脫出來,但賀蔚抱得十分緊,許則沒能成功。
感覺頭發(fā)被什么東西扇了一下,賀蔚往后仰起頭:“赫揚?你什么時候來的?”
“你對許則叫老婆的時候�!标懞論P說。
“請理解我。”賀蔚賴在許則身旁,“不能叫池嘉寒老婆,還不許我管池嘉寒的朋友叫一叫老婆嗎?”
見許則一直扭頭看自己,陸赫揚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耳朵,朝他笑笑,然后對賀蔚說:“有事跟你說�!�
賀蔚立馬站起來,攬過陸赫揚的肩帶他往門外走,低聲問:“是不是我哥回來了?”
“今晚的航班。”
“我去伯伯家里堵他�!辟R蔚皺著眉,“從上次給他發(fā)信息問他是不是跟唐非繹有來往,就一直沒回我,在國外考察了一個多月,終于肯回來了�!�
“你是不是長高了?”賀蔚的注意力就像池塘里的跳蛙,他上下打量陸赫揚,疑惑地問。
“沒有�!�
賀蔚‘切’了一聲:“那肯定是因為練了站姿,感覺更高了一截�!�
他話剛說完,就看見許則從教室里出來往辦公室跑,賀蔚叫了他一聲,但許則沒有應(yīng)也沒有停腳。
與此同時上課鈴打響,賀蔚把視線轉(zhuǎn)回來,發(fā)現(xiàn)陸赫揚也正看著許則的背影。
“許則怎么了,有急事嗎這是?”
“不知道,上課了�!标懞論P說。
許則趕到療養(yǎng)院時葉蕓華已經(jīng)被強制綁在病床上,她像只在泥濘里徒勞掙扎的魚,臉色漲紅,瞪大雙目死死盯住天花板,大口喘氣,不停地呢喃著:“血……都是血……全都是血……”
“打了安定,沒有用太大的量。”周禎的白大褂和頭發(fā)有點亂,顯然在安撫葉蕓華時費了不少力氣。
許則把葉蕓華緊攥著的右拳一點點掰開,握住她的手,問周禎:“是突然發(fā)病的嗎?”
“抽完血的時候沒有壓好,血珠從針孔里冒出來幾滴,被刺激到了�!�
這不是任何人的錯,但許則說:“給你們添麻煩了�!�
旁邊推車的托盤上還放著不久前抽取的樣血,采血管被白色醫(yī)用膠帶嚴實地包裹起來——是每次為葉蕓華抽血前的必要操作,防止她看到血。
“先陪陪你外婆,我去把檢查報告理一下,跟你聊聊治療的事。”周禎拍拍許則的肩,跟護士一起收拾東西離開。
葉蕓華漸漸平靜下去,半闔著眼睛不肯閉上,有淚水從眼尾滑下來,她一張一合地動著唇,許則彎腰湊近了去聽,聽到葉蕓華說:“血……流光了……媛媛啊……”
含糊又飽含痛苦的聲音鉆進耳朵里,許則的喉嚨動了動,緊緊握住葉蕓華的手,保持著彎腰的姿勢,像一時直不起身。
臨近中午,許則拿著各種化驗單下樓,外面太陽很亮,許則抬頭望向玻璃大門時被光刺得瞇了瞇眼,模糊中看見外面的圓柱旁立著一道人影。
他走出旋轉(zhuǎn)門,走到陸赫揚面前,沒有問你怎么來了,直到陸赫揚遞給他一瓶礦泉水,說:“去走走吧�!�
住院樓南面的墻下有棵黃槐,十幾米外是泛著粼粼波光的人工湖。許則和陸赫揚站在樹下,喝水時許則沒用任何力氣就打開了蓋子,才發(fā)現(xiàn)瓶蓋是陸赫揚事先擰松了又蓋好的。
水好像沒有味道——許則遲緩地反應(yīng)過來,水本來就沒有味道。
原本身上很重,壓著什么似的,重到頭和肩膀都抬不起來,現(xiàn)在似乎緩解了一點。許則揉了一下左眼,說:“我外婆很怕血�!�
葉蕓華很怕血,從許則十一歲那年開始。
在許洺意外殉職后,喬媛便日日夜夜待在房間里,不說話也不出門。很多次許則去她房間,總會看見喬媛坐在椅子上看著那兩片平平整整的窗簾,仿佛透過窗簾在看窗外的什么。
等許則走到她身邊,喬媛就會用那種沒有波瀾的語氣,目光動也不動,對他說:“你自己去玩吧。”
許則就點點頭,走出去,安靜地關(guān)上門。他其實不是要媽媽帶自己去玩,只是想陪陪媽媽。
葉蕓華也因此跟喬媛陷入冷戰(zhàn),有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意味,她認為生活總是要繼續(xù)的,而喬媛卻連半點要重新爬起來的意思都沒有。盡管如此,她還是為喬媛按時做好一日三餐,讓許則送去。許則就像個小仆人一樣,每天端著飯菜送進房間,然后坐在旁邊的小沙發(fā)上等喬媛吃一點。這是他感到快樂的時刻,因為可以跟媽媽待一會兒。
很突然的某一天,客廳里爆發(fā)出葉蕓華的斥罵聲,許則把自己的房門打開一條縫,聽見一些零碎的句子。
“你還要這樣多久,許則才多大,爸爸沒了,你這個媽也不管他!”
“現(xiàn)在存款和撫恤金都被騙完了,你滿意了?!”
“為什么要信那些人,就憑他們說能幫你查許洺到底是怎么死的?他們都是騙你的!現(xiàn)在一分錢都沒有了,你肯相信了嗎!”
……
一直沒有說話的喬媛終于開口,還是那種平淡無波的語氣:“我連許洺的遺體都沒看到,怎么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安靜,接著“啪”的一聲猛然響起,許則在門后狠狠一抖,仿佛那記耳光是打在他的臉上。
“法醫(yī)的鑒定報告、刑警隊的通知文件,還不夠是嗎?不管許洺是怎么死的,他已經(jīng)死了,回不來了!”
這句話也像是對許則說的,爸爸死了,永遠不會回來了。
從七歲到十一歲,許則對父親的死亡仍然只有模糊的概念,在他心里,許洺只是出了一次很長的差,一直還沒有回來。但此刻許則回頭看著墻上那對小小的兒童拳套,終于開始理解,死亡就是,爸爸再也不會幫他戴上拳套,帶他去拳擊館里打沙袋了。
第二天早晨,許則去端早飯,葉蕓華背對著他在收拾廚房,低聲說:“讓你媽收拾一下,我?guī)タ瘁t(yī)生�!�
“媽媽生病了嗎?”許則問。
葉蕓華的動作頓了頓,然后回答:“對,是外婆不好,沒照顧好你媽媽,讓她心里生病了,現(xiàn)在要帶她去醫(yī)院看看�!�
“好�!痹S則點頭。
他進了房間,喬媛還躺在床上,許則像往常一樣把早飯放到床頭柜,說:“媽媽,吃早飯了�!�
喬媛沒有回答,許則于是去沙發(fā)上坐著。
等啊等,等了好幾分鐘,喬媛還是沒有起來。許則又走到床邊,說:“媽媽,吃早飯了�!�
沒有回應(yīng),喬媛保持著面對墻壁的側(cè)躺姿勢,許則踮起腳,想看看她的臉,卻赫然看見一塊深紅色的痕跡,像地圖的邊緣那樣不規(guī)則,從被子下彌漫出來,一直延伸到枕頭旁,盛住喬媛蒼白的側(cè)臉。
大腦還沒能完全明白這是什么意思,身體已經(jīng)先行一步止不住地戰(zhàn)栗起來。許則發(fā)著抖伸手推了推喬媛的肩膀,僵硬的,冰冷的,石頭一樣。
后來的很多畫面都變得破碎,葉蕓華失神的表情,被血浸透的床單,血肉模糊的手腕。許則像個旁觀者,呆呆站在角落里,直到暈倒的葉蕓華被抬上救護車,鄰居家的嬸嬸過來將他抱起。
許則把臉搭在嬸嬸的肩頭,柔軟的,溫暖的——媽媽的肩膀本來也像這樣。
“所以外婆很怕血。”許則慢慢說,“在看到過那種場景之后,怎么可能不怕呢�!�
樹葉被吹得窸窣作響,陸赫揚像一個最合格的傾聽者那樣,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很久后他轉(zhuǎn)身在許則的后腦勺上揉了一下,然后輕輕抱住他。
許則枕著陸赫揚的肩,看見墻上那片翠綠的爬山虎。他想這面墻一定聽過很多祈禱、哭泣和往事,而自己也只是途徑其中的普通一員,沒什么特別的。
唯一的特別大概就是,他同時把這段往事講給了陸赫揚聽,意味著至少這個時候,他不是獨自一個人在承受了。
第60章
[明晚有獎金賽,來嗎?]
從療養(yǎng)院回來后,像是知道葉蕓華換了更昂貴的靶向藥,拳館經(jīng)理給許則發(fā)來消息。
在沒有去俱樂部的這幾個月里,許則不止一次地收到打拳邀約,每次他給出的回復(fù)都是一句簡單的“不來了”。
許則一直在等,等唐非繹什么時候拿那份合同做文章,逼他回去打比賽,但似乎是他把合同看得太重了,或許在其他人眼里,簽約只是走個形式。拳館從不缺為錢賣命的拳手,許則不想打,總有人搶著要上。
區(qū)別在于,打得好的拳手要價高,許則是唯一一個不在報酬上計較的,省下來的錢理所當(dāng)然進了經(jīng)理的口袋——他巴不得多為許則安排幾場比賽。并且許則作為s級alpha,從噱頭和技術(shù)上來說,都是搖錢樹般的存在。
許則今天對著這條邀約信息看了很久,最后還是回復(fù):不來了。
接著他找到汽修廠經(jīng)理的電話,打過去。
“喂,許則?”
“經(jīng)理,最近晚上六七點到凌晨兩點左右,缺人嗎?”
“夜班��?你白天要上學(xué),還來上夜班,吃不消吧?”
“我沒問題的。”
“可以給你排上,不過你也知道夜班的情況,說是兩點下班,但兩點以后要是有事故,人家聯(lián)系你了,你也得立馬到現(xiàn)場,弄不好就是一夜不能睡�!�
“嗯,我知道。”許則說,“謝謝你�!�
賀蔚連著兩天去伯伯家和賀予家都沒見到人,今晚終于在湖巖公館堵住了賀予。
湖巖公館的保密工作做得尤其好,每個包間都有單獨的進出通道,賀蔚一直覺得這里像迷宮。在包間里吃夠了甜點水果,得到賀予那邊即將散局的消息后,賀蔚去開車,以一個合適的角度,將賀予的車堵死在車位上。
“又換車了?”賀予跟朋友道了別,站在賀蔚的車旁,笑著說。
“上來。”賀蔚看他一眼。
賀予朝司機打了個手勢,隨后坐上賀蔚的車。
懶得計較賀予跟自己玩捉迷藏的事,賀蔚開門見山:“為什么要跟唐非繹混在一起?”
“小孩子,關(guān)心這個干什么。”
“之前有人說在城西俱樂部見到你了,池嘉寒哥哥結(jié)婚那天我看見你和唐非繹還有魏凌洲在一起抽煙。”賀蔚的眉擰著,“為什么要和唐非繹合作,自家公司的錢還不夠你們賺的嗎?”
“這世上誰會嫌錢多呢�!辟R予抽出一根煙,又想到賀蔚不喜歡煙味,他只是捏著煙聞了聞。
“沾了不干不凈的生意,伯伯還怎么把公司交給你?”
賀予臉色微沉,將手里的煙擰斷:“外面的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還不清楚嗎?”
“你見過哪個繼承人在集團里待了好幾年還沒拿到實權(quán)的?”賀予冷冷道,“我倒是想干干凈凈,可我爸心里只有那個在國外做研究不肯回來繼承家產(chǎn)的大兒子,他拖著時間不肯放權(quán)給我,不就是在我哥回心轉(zhuǎn)意么�!�
賀蔚沉默幾秒,才說:“不管怎么樣,你都是伯伯的兒子,不可能什么都不給你的�!�
“他給的那點東西,我已經(jīng)看不上了。”賀予把揉碎的煙拋出車窗,按了按額角,“小蔚,不是誰都跟你一樣,被爸爸媽媽寵著長大的,開心了就玩車談戀愛,不開心了就去小島上度個假。”
“整個賀家的小輩里你跟我關(guān)系最好最真,但我們真的不是一路人。知道池嘉寒為什么拒絕你嗎,因為像他在那種家庭長大的omega,和你也不會是一路人。你只適合跟你那些前任們一樣的富家千金公子談戀愛,無憂無慮�!�
換做別人說這些話,賀蔚早就讓對方滾蛋,但現(xiàn)在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前路。
“說這些不是要你改變什么,你這樣很好,我希望你永遠沒煩惱。不過,不要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去考慮別人了,沒用的�!辟R予長呼了口氣,“停車吧�!�
已經(jīng)沒有再說什么的必要,賀蔚踩了腳剎車,停在路邊。
“還有,轉(zhuǎn)告你那個拳手朋友,離唐非繹遠點,別再回俱樂部了�!辟R予關(guān)上車門,“慢點開車,路上小心�!�
賀蔚不作回應(yīng),發(fā)動車子離開。
陸赫揚這兩天都沒有來學(xué)校,只在今天游泳課第一次正式考試前到了游泳館。他從更衣室出來去場館里時,兩個班的s級們已經(jīng)排好了隊準(zhǔn)備熱身和考試,顧昀遲也來了,賀蔚正跟他聊天,許則排在他們兩人后面。
剛走下臺階,陸赫揚就撞上了許則的視線,因為許則一直朝入口這邊看,明顯是在等誰找誰的樣子。
他和陸赫揚對視幾秒,轉(zhuǎn)回頭,沒一會兒又轉(zhuǎn)過來,看陸赫揚站到隊伍末尾。
十秒后,許則從隊伍中間走出來,排到陸赫揚身后,成為隊伍里的最后一個。
“怎么了?”陸赫揚半側(cè)過身,問。
“……”許則覺得陸赫揚眼里似乎帶著點笑意,有種明知故問的味道。他沒說話,低了低頭,知道自己的意圖應(yīng)該已經(jīng)暴露了。
陸赫揚向后拉住許則的手腕,將他往自己身邊帶,說:“站這里�!�
許則就往前邁了一步,跟陸赫揚并肩站在一起。陸赫揚松開許則的手腕,指尖擦著許則的掌心滑下去,勾住他的無名指和小拇指。
其他人還在聊天、說笑,許則和陸赫揚靜靜站在人群末端,成為游離在外的那部分。
“哎,許則呢?”賀蔚說著話一回頭,發(fā)現(xiàn)許則不見了,他探出身子往后看,“怎么站最后面去了,赫揚什么時候來的?”
“在你不知道的時候�!鳖欔肋t回答。
賀蔚思考片刻,然后說:“你這不是廢話么?”
50米自由泳考完后是200米混合泳,許則和陸赫揚在最后一組,前面的大部分學(xué)生已經(jīng)回更衣室。
陸赫揚這次的游泳成績很突出,大概是在軍校接受了高強度體能訓(xùn)練的緣故,他到終點時比第二名的許則快了將近兩秒。碰壁后陸赫揚正要浮出水面,手忽然被抓住了,他在水下往左看,看見許則正伸出另一只手碰壁,接著朝他面前游過來。
助教們正在記錄成績,紅黃相間的浮標(biāo)隨著翻騰的水花搖晃,許則像躲在海面下的魚,沉默又大膽地游向陸赫揚,借著水波和浮標(biāo)的掩護,親了一下陸赫揚的嘴巴。
耳朵里涌動著悶悶的水聲,夾雜了又重又快的心跳,大腦里充斥因為屏住呼吸而產(chǎn)生的輕微窒息感——許則認為自己以后也許都不會再有像這一刻一樣的勇氣了。
他看見陸赫揚在輕微的驚訝過后對自己笑著吐了個泡泡,接著動了動唇,說了幾個字。
太緊張了,也沒有時間可以反應(yīng),許則還沒弄清楚陸赫揚到底說了什么,就被抓住手臂帶出水面。重新呼吸到空氣的瞬間,嘈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他們回到現(xiàn)實。
賀蔚從淋浴間洗完澡換好衣服出來,許則和陸赫揚才剛考完試。許則正坐在長椅上,陸赫揚站在他面前,背靠著衣柜,擰開一瓶礦泉水。
夕陽的余暉從高高的窗上投進來,傾斜的切割角度,正照在許則和陸赫揚身上,整個更衣室被暖黃的光填滿。賀蔚看見許則一直抬頭看著陸赫揚,眼神和表情都專注,安靜又順服,而陸赫揚在擰開瓶蓋后直起身朝前走了一步,把水送到許則嘴邊。
許則仰著頭張開嘴,雙唇銜住一半瓶口,那條勾勒在他脖子上的光線就隨著喉結(jié)的滾動不斷地上下起伏,像落日時分海浪涌迭的海平面。許則的一雙眼睛仍然直直地向上望著陸赫揚,一秒都沒有錯開。
賀蔚愣了愣,然后用毛巾擦擦頭發(fā),又擦擦眼睛。他直覺這種場景很離譜,可又無法描述具體離譜在哪里,因為陸赫揚會跟許則成為朋友,本身就是不太正常的一件事,但既然發(fā)生了,說明許則在陸赫揚眼里應(yīng)該是比較特別的人——那么給特別的朋友喂一口水,貌似又變得合理起來了。
“還不去沖澡啊�!辟R蔚往更衣室里走,他莫名有種硬擠進了某種空間的錯覺,讓他難得地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
“嗯�!标懞論P看他一眼,又看向許則,“去換衣服吧。”
許則點點頭,站起來去開衣柜,隨后兩人去了淋浴間。沒過多久顧昀遲換好衣服走進來,擦著頭發(fā)去拿運動包。賀蔚一邊整理東西一邊說:“我覺得有點奇怪�!�
“奇怪什么�!鳖欔肋t頭也不抬,“奇怪自己是怎么頂著這個腦袋活到現(xiàn)在?”
“嘶——”賀蔚原本就心情欠佳,他將毛巾一扔,“你嘴巴怎么這么毒,上次我看見你跟那個omega一前一后從器材室里出來,他邊走邊哭,是你干的吧?你是不是打他了,我等下就去告訴顧爺爺。”
顧昀遲側(cè)過頭冷冷地看著他。
“看什么!”賀蔚喊,“大家都別想好過!”
這種低級的吵架顧昀遲向來不理會,他坐到椅子上打開手機,賀蔚嘀嘀咕咕了幾句,也坐下來玩手機。
許則先沖完澡出來,賀蔚打著游戲扭頭問他:“赫揚還沒好嗎?”
“在穿衣服。”許則的臉和脖子被水沖得有點紅,回答道。
半分鐘后,陸赫揚回到更衣室,把東西收拾好,四個人一起往外走。陸赫揚忽然說:“許則,你長尾巴了�!�
身后好像被拽了一下,許則不明所以地回頭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運動褲褲帶正被陸赫揚拉著——褲子穿反了。
許則一愣,反手想要把帶子系起來,陸赫揚說:“我?guī)湍闩��!彼麑ё酉盗藗結(jié),然后在許則腰上輕推了一下,“好了,走吧�!�
走在前面的賀蔚回頭看他們倆,那種奇怪的感覺又浮現(xiàn)了,但他這次沒有說,因為肯定又會跟顧昀遲吵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