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應(yīng)她的唯有沉寂。
董童早有預(yù)謀,她想,李小萍也被他藥昏迷了。
他銅墻鐵壁般堵在她身前,一副同歸于盡的瘋癲架勢,她無法?逃出房間。
快要衣不蔽體,秋家別墅和這里相隔數(shù)里遠,來不及了,她等不到小王子的拯救了。
絕望拖著她往無盡地獄墜,交給董童,她寧愿去死,可她想好好活著,所以,她要自?救。
心一狠,夏初淺卯足勁兒一腳踩上一片碎瓷!
柔嫩的裸足瞬間劃出血口子,尖銳的刺痛沿著腳底順著脊髓爬上背脊,她痛呼出聲。
“……��!”
雖然劇痛,但她很快收回了對身體的掌控權(quán)。
董童沒料到夏初淺會如此不要命地反抗,驚了一跳,他低頭看她的腳。
就在這時,她抬腳重重踹向他的腹部!
悶哼一聲,董童捂住肚子,右臉的燙傷疤痕因為吃痛的表情而皺縮得格外猙獰。
在他再次撲來之際……
夏初淺用肩撞開了那扇壞了許久的窗戶。
夜風(fēng)斜斜地把雨吹進這間逼仄的臥室,窗簾掀起,海綿條在空中翻飛,女孩和玻璃紗窗一同墜樓。
她護住頭部?和頸椎,抵御落地的傷害。
這里是二?樓,摔不死人的,大不了很痛。
即使很痛,她也會?爬起來咬著牙繼續(xù)逃離。
可迎接她的并不是冷硬的地面,恍惚間,她掉入了一個帶著涼意的懷抱。
“哐啷——”
玻璃和窗框砸在地上,響聲震天?。
而她被某人慌張地接住,沖擊力使得那人站不穩(wěn),他緊緊抱著她倒向泥濘的水泥地。
他又一次給她當(dāng)人肉墊子。
街燈徹夜明亮,如絲的雨在視線前兜起一幕紗網(wǎng),夏初淺呆怔又詫異地注視那個人。
是秋末染。
少年?白?皙的臉上布滿細汗和雨滴,他胸膛高高低低起伏,澄澈的眼底有血絲彌漫開來。
他穿著絲質(zhì)睡衣,兩個保鏢匆匆跟來。
“淺淺,摔痛了?”
朗月般的聲線擁抱了她。
回?過神來,夏初淺打顫的上下牙關(guān)頓停,一眨眼,她懸在眼眶的淚珠便向著兩鬢滾落。
“小染……”身心驟然松弛下來,她虛弱地喃喃,嗓子里有生銹的腥咸味道。
“淺淺的腳,傷了�!鼻锬┤倔@魂未定?地掃描夏初淺的身體,她腳底的血紅讓他的心臟揪緊。
“嘩啦啦——”
花店的鐵簾門?此時急急慌慌地往上卷。
董童貓著腰從門?下鉆出來,他呼哧氣喘的,整張臉赤裸,忘了戴口罩和帽子。
還有一串腳步聲踢踢踏踏跟在董童的后面,只見,李小萍驚恐萬狀地沖了出來。
李小萍和夏初淺四目相對?。
看到夏初淺沒摔壞后,李小萍捂著砰砰直跳的胸口哎呦哎呦地叫著,感謝老天?保佑。
旋即,痛苦之色席卷她的眉目,她躲在董童身后,背過身子去淚流滿面,沒臉看夏初淺。
而夏初淺,像個被抽去靈魂的木偶。
杏眼失焦,新的淚痕疊在舊的淚痕之上,心豁開一個洞,冷風(fēng)涼雨汩汩往里灌,涼得她生疼。
她整個人如若無骨般靠在秋末染胸口,成串的眼淚,把地面又淋濕一遍。
秋末染一手繞過夏初淺的背,一手繞過她的腿彎,珍惜地打橫將她抱起。
少年?脖頸上鼓起的血管筋脈醒目,他答應(yīng)淺淺不動手打人,不親自?就行。
他抱著她上了卡宴,她虛脫倒在座椅上,腦袋枕著他的大腿,無助地蜷縮起來。
給她蓋上毛毯,遮住她狼狽的衣著,他輕輕抬手,拭去掛在她長睫上的淚。
心臟有如蟻噬,少年?從未這樣難受過。
卡宴疾速趕往鐘家醫(yī)院,把李小萍“別打了,別打了”的哭嚎和鼻青臉腫的董童甩在身后。
*
晨曦微露,蒙蒙亮的天?空泛起魚肚白?。
夏初淺躺在病床上睡得不安穩(wěn),腳傷火辣辣的疼,她清眉緊蹙著囈語一句:“疼……”
“鐘淵哥�!鼻锬┤拘÷晢�,“怎么止疼?”
鐘淵接到電話匆忙趕來的,平時西裝革履的他此刻只穿了一件休閑衛(wèi)衫。
起床氣當(dāng)頭,夏初淺又和他非親非故的,他不痛快地說:“傷口包扎了,檢查做了,疼就忍著�!�
說罷,他準(zhǔn)備回?辦公室補覺,卻被秋末染一把大力拉住,衛(wèi)衫被扯得變形。
“干嘛?”鐘淵回?身問。
少年?神情一掃溫和乖順,眉間皺出急色:“想辦法?�!�
他比鐘淵高一些?,凝眸俯視,為了不吵醒夏初淺而刻意壓低的嗓音聽上去平添壓迫感。
取下眼鏡,鐘淵捏捏山根提精神,小少爺一反常態(tài)的強勢非常新奇,他頭腦很快清明。
“急什么。”鐘淵一邊戴眼鏡一邊幽幽淺笑,“我開止痛藥。冰箱里有冰袋,給她敷傷口上,不要讓冰塊直接接觸皮膚,以免造成凍傷。”
秋末染銘記于心,立馬往冰箱方向走?。
“站住。”鐘淵低嘆一聲,迎上秋末染茫然的視線,無奈道,“跟我去診療室處理傷口�!�
他抬下巴指著地面。
順著鐘淵的示意,秋末染才看到米黃色瓷磚地上分?布著混有污水的血腳印。
微滯一瞬,少年?抬起腳,兩只黑乎乎的腳底板像皸裂的土地,遍布干涸血痕。
他才反應(yīng)過來,接到她的緊急電話,他便沖出門?了,急到連拖鞋都忘記穿。
那個跟秋末染搭訕過的漂亮護士正在值班。
鐘淵和秋末染一前一后走?出診室,護士兩眼放光,兩個男人風(fēng)格迥異,各有各的帥法?,這夜班真值。
“真服了你倆,兩個人只湊出一只好腳�!辩姕Y冷著臉吐槽,虛掩診室門?,“還好是表層傷口,不深,不然你別想走?路,綁也要把你綁到床上�!�
雙腳纏裹花白?的繃帶,走?刀刃般的痛感在秋末染的感受中,充其量算踩粗沙。
他求知若渴,問:“鐘淵哥,怎么照顧病人?”
“我只負責(zé)診斷,不負責(zé)售后�!弊�?到電梯間,鐘淵按下向下的按鈕,“問護士�!�
他抬腕看表,差不多該頂著黑眼圈上班了,想把怨氣撒在好脾氣的小少爺身上。
一扭頭,身旁空空,小少爺已然小跑到咨詢臺前,拖鞋踩出細碎的聲響。
鐘淵:“……”
“你好�!�
音色清朗,身姿融進日出冉冉的金紅色霞光,沒打理的亂發(fā)賦予他幾許慵懶與率真。
他干凈如初晨。
“末染,你、你好呀,請問需要什么幫助?”護士立即起身,念他名?字念得嗲嗲的。
少年?壓根聽不出,他虛心請教:“2號床的病人,我該怎么,照顧她?”
*
下午時分?,夏初淺悠悠醒轉(zhuǎn)。
腳底涼涼爽爽,沖淡了割傷的灼痛,她稍稍側(cè)頭,看見秋末染寫滿關(guān)切的臉。
“淺淺,醒了�!�
“嗯……”十幾個小時沒進水,嗓子干痛難耐,她擠出來的音節(jié)像舊風(fēng)箱轟隆隆。
手腳肌力恢復(fù)正常了,夏初淺打算起來喝點水,一支吸管先一步喂到她的嘴邊。
“側(cè)著頭喝,小心嗆到�!�
眼前,秋末染細心叮囑,他端起早就備好的白?水,細長手指扶著吸管說:“再躺會?兒�!�
她腦袋落回?枕頭,像被一片柔云軟軟壓倒,嘬住吸管,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喝完一杯水。
水杯一直放在加熱杯墊上保持溫?zé)�,溫水下肚,她全身心都被暖流浸泡�?br />
秋末染還打算用濕毛巾給夏初淺擦臉上縱橫交錯的淚痕,被她婉言制止了。
“謝謝你呀小染,我自?己來�!敝钡酱丝�,她腦子還暈鈍著,擦完臉清醒了些?許,才想起來說,“昨天?,真的謝謝你。不過你怎么來的那么快呢?”
從半山別墅開車狂飆至花店,保守估計也要半個小時,可他幾乎閃現(xiàn)而來。
怕被責(zé)罵似的,少年?眼神左右閃躲。
他背過身去,腳踩椅子橫腳桿,抱著膝蓋低垂腦袋,輕喃道:“我住淺淺附近�!�
……附近?
夏初淺躺不住了,她掀開被子坐起來:“附近哪里?你為什么要住在我附近?”
聞到窸窸窣窣的動靜,他趕緊轉(zhuǎn)回?來扶她,與那雙狐疑叢生的杏眼短暫對?視,他又立馬與她背對?。
他像個闖禍被抓包后只好招了的小孩,坦白?:“我住對?面,第三間店,因為擔(dān)心,還有……
頭埋得更深,他說:“想淺淺�!�
心跳震得胸腔發(fā)悶,夏初淺按捺翻騰的情緒問:“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你不讓我見你,的第三天?�!�
其實,他的想法?產(chǎn)生得更早。
早在那次和董童發(fā)生了肢體沖突后,秋末染篤定?董童是個危險人物?,他想把夏初淺接來秋家住,想住她對?面關(guān)注她的安危,兩者皆被劉世培駁回?。
劉世培諄諄教誨:“少爺,你要尊重夏醫(yī)生的想法?,她有她的顧慮和規(guī)劃,不會?同意搬來秋家。我也不放心你去住那種人流密集的地方�!�
比起主仆關(guān)系,劉世培更是秋末染真正的監(jiān)護人,是給予少年?養(yǎng)教與陪伴的“親”爺爺。
夏初淺從學(xué)校搬回?花店,秋家保鏢暗中保護她,那時候她還是秋末染的治療師。
每天?見她兩小時,他心滿意足,有擒拿格斗樣樣精通的壯漢為她保駕護航,他也安心。
再后來,她把他推得遠遠的。
秋末染聽夏初淺的話乖乖配合徐慶河治療,閑余時,他遠眺盤旋山路怔怔發(fā)呆。
癲癇接連犯了兩天?,一次接一次。
頻率高得離奇,不可能是生理性自?發(fā)的,那么就是他不留罅隙想什么想地入神。
鐘淵提醒劉世培癲癇頻繁損害腦神經(jīng)。
劉世培無奈縱容:“少爺,去住吧�!�
第38章
咬你
“我,
沒有,去找,淺淺,
也,
沒有,
打擾你,我……”
秋末染自辯,
好不容易有長進的語言水平退化得?不像樣?子,斷斷續(xù)續(xù)顯得?沒底氣。
劉世培勸誡他,哪怕只是趴在窗臺上看她上班下班,這種行為也叫有預(yù)謀的偷窺。
窺視不磊落,他還是做了。
他當(dāng)了一個月的變態(tài)。
掐著她出門的時間用窗簾做掩護偷偷目送她走遠,
然后回別墅上課做治療,再趕過來用目光接她下班,
夜晚等?她的燈熄滅,他隨后相隔一條小街陪她入睡。
“我……對?不起�!�
狡辯不下去了,
秋末染道?歉。
他喪氣地把臉埋進雙膝,
等?待夏初淺對?他不恥行為的審判。
而夏初淺無言凝視少年的背影。
他換下睡衣,換上了清爽的白色薄衫和休閑褲,
穿著醫(yī)院的拖鞋配一雙黑色襪子。
衣服是劉世培或方朋送來的,
他一定?守了她一夜,
他看起來比她面容憔悴。
被子外面,
她的傷腳露出來,
包裹毛巾的冰袋在她傷口邊隔著恰到好處的距離。
入春了,
冰會化,
她戳一下冰袋,是凝固的,
不知道?是他換的第?幾個。
騰騰水霧在眼前?彌漫,夏初淺鼻頭酸澀,甜絲絲的暖流卻淌滿心窩。
換做別人偷看她,無疑是對?她的冒犯,可對?象是他,她感?動?自己還被人關(guān)心著、呵護著。
“你怎么這樣?子?”
這樣?叫她難以割舍。
聞言,少年像只受驚的小獸汗毛豎立,可夏初淺的手眷念地攀上他的后腦。
她在那叢毛絨絨中汲取他的溫度,涌上糯糯的鼻音:“小染,謝謝你�!�
他轉(zhuǎn)過身來,確定?她沒生氣,眸子光彩乍亮,他低低頭,乖順又迷茫地讓她摸。
——他好想她。
——她也很?想他呀。
*
醫(yī)院的病號餐不輸四星級餐廳,精致可口,營養(yǎng)均衡,據(jù)說廚師都大有來頭。
病床自帶可移動?的升降桌,秋末染鼓搗著把桌子移到了夏初淺面前?,為她擺好餐具。
夏初淺推一下鼻尖,拍拍椅子:“謝謝,你也快坐下吃吧,我自己來就好�!�
她心里酸暖各半。
自父母離世,旁人給的體恤和關(guān)愛都有無形或有形的條件,這很?正常,人類世界脫不離“交換”,可秋末染圖她什么呢?她除了嘴上哄哄他,再無其他能給的了。
不等?價,可他看起來一點都不在乎。
吃飯時,劉世培進來探病,他帶著彭廚煲的滋補湯,給夏初淺和秋末染一人盛一碗。
老人家溫藹地看著兩個餓壞了的孩子大口吃飯,哪怕受傷也透著活力?,他感?覺自己跟著重回青年時期。
“夏醫(yī)生�!扁饬恐�,劉世培最?終還是問道?,“需不需要我派人去把您的東西打包帶來?”
夏初淺不便再在李小萍的花店露面,她的個人物品不早點搬走恐被砸個稀爛。
她昨晚的遭遇,劉世培雖沒有親眼目睹,但從保鏢零零散散地復(fù)盤中不難拼湊出真相。
他還擔(dān)心提起這事惹得?小姑娘悲傷回潮,結(jié)果夏初淺只是禮貌又溫婉地笑笑。
“如果可以的話,麻煩您啦�!毕某鯗\沒在這上面逞強,她眨眼越眨越快,眼圈紅一點,唇角的笑容便高?一分,她懇請,“能不能直接送去那邊的房子呢?”
劉世培應(yīng)下。
睡飽午覺的顧樂支此時耐不住寂寞進來湊熱鬧。
小朋友一個飛撲,趴在床尾,被秋末染拎著衣服揪起來,他不服氣地噘嘴嚷嚷:“我沒有碰到淺淺姐姐的腳腳啦!小染哥哥,你看嘛!離好遠呢!”
擺證據(jù)和撒嬌都無效。
顧樂支被秋末染扛在肩膀擱在了沙發(fā)上。
“哼哼!”顧樂支鼻孔出氣,求撐腰似的抱住劉世培的胳膊,腳丫子踢踏兩下。
孩子心思?單純,心情?轉(zhuǎn)變得?極快。
旋即,他咧開豁豁牙笑著問夏初淺:“淺淺姐姐,你喜歡我家的杯子嘛?”
夏初淺放下筷子:“你家的杯子?”
“對?呀!你的生日禮物是我家做的杯子哦!”顧樂支驕傲地要翹尾巴,“我家做的杯子很?有名的!很?多女孩子都喜歡,你喜不喜歡呀?”
瓷杯一事,秋末染沒半句假話。
的確不貴。
他只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教?顧樂支畫迷宮,和送顧樂支一副兩千塊的迷宮拼圖,價值百萬的陶藝大師的轉(zhuǎn)型之作陶瓷杯就漂洋過海寄來了。
“嗯,很?喜歡�!毕某鯗\滿足小朋友炫耀的欲望,夸贊道?,“小支你家的杯子精致漂亮,匠氣十足,是件藝術(shù)品,我都舍不得?用它來喝水�!�
豈止舍不得,根本就不敢。
杯子現(xiàn)?下不在夏初淺手里。
在古玩店鑒寶后,七位數(shù)的寶物放在她這邊她日夜難安,花店私密性差,她不識貨,不見得?董童和李小萍不關(guān)注瓷藝圈。當(dāng)然太貴重了,她也收不得?。
于是,某天?趁著秋末染去洗手間,夏初淺默不作聲連杯子帶盒子藏進了他的衣櫥。
那里除了他和劉世培,沒人會碰。
贊美之詞,讓顧樂支開心得?連屁股都抬離沙發(fā)墊了。
難得?有人能聊天?,他的話密密咂咂:“淺淺姐姐,我家釀的酒也很?好喝呢!姐姐一定要嘗嘗……”
金子般的暖陽拂照夏初淺粉白面頰,一問一答,她非常捧場地照顧著顧樂支的分享欲。
小朋友想讓淺淺姐姐好受一點,姐姐受傷會痛,他痛的時候,護士就講故事分散他的注意力?。
昨日仿佛已經(jīng)抹去,夏初淺該笑時笑,該靜時靜,微紅的杏眼含光漾水,每每微波蕩漾便被她極快地眨眼平息。
涂鴉用橡皮擦擦干凈后依然會留下印記。
這些,少年全部看在眼里。
*
日落前?,秋末染拎一瓶洋酒回到病房。
顧樂支不情?不愿地回病房做理療了,劉世培識趣地退場,房間里只剩他們倆。
秋末染蹲床邊,背對?著夏初淺:“淺淺,和我去天?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