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回算計是落空了。
春搜進行了五天,南興帝攜文武大臣回京。
回京第二日,昌郡王妃就登門了。
姜扶光知道她為何而來,微笑著出門相迎。
昌郡王妃許氏,出身徽州大世家許氏,許氏門楣光耀,在當?shù)剞k了書院,廣接當?shù)厥孔雍T,很有名望。
“許多日子沒見王嬸,王嬸最近可安好?”見昌郡王妃從馬車下來,姜扶光上前扶了一把。
昌郡王妃身子不大好,平常在府中深居簡出,鮮少在外頭走動。
昌郡王妃偏瘦,臉生得秀美,性子卻是寡淡慣了,顯得有些冷清,穿了一身青灰色連枝紋衣,梳了一個簡單的圓髻,以一根梨花木簪子固定,手腕上戴了一只祖母綠玉鐲,便再無其他配飾。
“勞你掛心,倒還是老樣子,倒是你,”她微微一笑,顯得文雅秀麗,輕拍了姜扶光的手背,“聽說在西山受了罪,身體好些了嗎?”
兩人挨得進,姜扶光聞見她身上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檀香,昌郡王妃禮佛,在王府里設了佛堂,身上也沾染了檀香味。
“已經(jīng)沒事了�!彼χ卮穑鲋ね醺狭舜够ㄩT前的花廊,“勞您特地過來看我�!�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不少客氣話,昌郡王妃這才說了來意。
“今日過來,除了過來看看你,”她不由一嘆,表情也是無奈,“也是因我那個不爭氣的女兒,過來給你賠個不是�!�
說的是,昌樂縣主在西山營地,大庭廣眾之下搬弄口舌,嚼弄是非,被姜扶光教訓,又被陛下降了爵位等級,從郡主變成縣主一事。
“王嬸言重了,”姜扶光笑容一淡,“大家都是親戚,也都流了一樣的血,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
昌樂縣主已經(jīng)受到了懲罰,沒必要揪著。
“知道你大度,還顧念了情分,只是,”昌郡王妃面色有些黯然,“昌樂這孩子,確實太不像話了,昨日一回京,你昌郡王叔就命人從宮里請了教養(yǎng)女官,把她拘在家中學規(guī)矩,什么時候把規(guī)矩學好了,什么時候再出來見人。”
“這樣啊,”姜扶光有些驚訝,“看來有一段日子,看不到她了�!�
昌郡王妃也是一臉內(nèi)疚:“我身子不大好,平常對昌樂乏于教養(yǎng),養(yǎng)了她如今這驕狂的性子,令你們姐妹生隙,總歸也是我這個做娘的不是�!�
昌樂縣主搬弄的是質(zhì)子的是非,嚼弄的是天家的口舌。
父皇聽了都心生不悅,不單為了維護她,是因昌樂言辭不當,這才當即降了位份,還當這是小事?
可‘姐妹生隙’四個字,就將這件事定性為姐妹之間不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要我說,您就是想太多,這才累了身子�!苯龉饨^口不提昌樂縣主的話。
昌郡王妃過來道歉是真,自己說女兒的不是,是一回事,哪輪得到她這個外人說。
“養(yǎng)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也是人之常情�!辈ね蹂路鹜e聊一般,也是一臉感慨。
“還是要多顧自己的身體,這才有精力為兒女操心。”姜扶光溫言相笑。
昌郡王妃忍不住笑:“哪兒來的小棉襖,怨不得陛下這么疼你,改明兒真該讓昌樂跟你好好學學。”
姜扶光但笑不語,世族培養(yǎng)的世嫡女,一言一行總帶了深意,每一句話都是恰到好處。
讓昌樂同你好好學學——
這就真的只是客氣話,昌郡王妃不可能讓女兒,到她眼前來討人嫌,更不會讓女兒被外人作賤。
親親熱熱的一句話,表達了昌郡王夫妻對西山營地發(fā)生的事,半點芥蒂也無,大家還是親戚,還同以前一般親近。
昌樂也知道錯了,肯受教,這件事就到底為止了。
字字句句,點到為止。
絕不多說一個字,惹人厭煩。
送走了昌郡王妃,姜扶光返回大殿,瓔珞過來稟報:“昌郡王妃帶了許多禮品,一些徽州那邊的特產(chǎn),還有許多珍貴的香料、藥材,并一些難得的古籍字畫,珠玉寶石等,大約有一車。”
還真是大手筆。
禮物送的也講究,徽州那邊的特產(chǎn),未必是最珍貴的,可瓔珞首先提了,可見對方的禮單上,這是擺在首位,送特產(chǎn),送的是親戚間的情分。
送香料藥材,送的是投其所好。
古籍字畫,送的是風雅,徽州許氏就是以教書育才成名,知名的古籍字畫不知幾凡,也有隱晦提點的意思。
珠玉寶石反而成了最無關緊要,拿來湊數(shù)的了。
“其中有一盒徽州桐煙徽墨,最為罕見�!杯嬬笱a充道。
“倒是十分難得�!苯龉庥行┪⒂�,桐煙徽墨,是徽墨里產(chǎn)量最少,也最頂尖的墨。
制作一批桐煙徽墨,至少需要三年之久。
而桐煙徽墨,也是藥墨,兼具養(yǎng)生、延年之效,其墨香還有清神醒腦之功,用于書寫往往心神兼養(yǎng),且千年不朽。
最好的桐煙徽墨,都上貢進宮了。
尋常一塊都難得,昌郡王妃一送就送了一盒,六條墨,大約是徽州許氏的積藏了。
“送來了,便收著吧!”昌郡王妃肯下血本,是希望姜扶光能徹底息事寧人,否則昌樂郡主這件事,便不算完。
拿人錢財,予人消災,這很公平。
此時,穆貴妃得知女兒在獵場遇刺,失蹤了一整夜,險些喪命的事,仿佛又想到了十五年前,小產(chǎn)失子的畫面,頓時捂著胸口,吐了一口血。
第85章:禍端
“娘娘,”玉竹嚇了一跳,連忙喊道,“來人啊,快宣太醫(yī),宣太醫(yī)……”
“阿琰出生不久,我就又有了身孕,”玉竹過來扶她,穆貴妃一把揮開玉竹的手,一手撐著桌沿,“陛下大喜過望,希望這是一個男孩兒,還親自挑了最好的蒼玉,刻了一枚龍形蒼璧�!�
十五年了!
貴妃娘娘不曾提過那些被塵封掩埋的慘痛,此時再度提及,玉竹心中有些不安。
“以玉比德,以璧禮天,”穆貴妃一邊笑,一邊落淚,“禮天六玉器里,玉璧是唯一的圓環(huán)玉器,故君為環(huán),臣為玦,普天之下,能佩蒼璧者,唯天子與儲君爾�!�
那是二哥戚南風,在平定南越的過程中,身染惡瘴,暴斃身亡,消息傳進京里,她悲痛萬分。
這原是陛下對她與腹中孩兒的愛重。
也是沒能許她后位的補償。
亦是對太尉府世代忠烈的交代。
卻不想,竟招來了禍端。
“璧兒沒有了,沒有了,他才四個月大點,明明早上,他還在我肚子里動,陛下跪在我面前,把耳朵貼在我的肚子上,給璧兒念了一篇《三字經(jīng)》。”
穆貴妃嚎啕大哭,猛地一揮袖,將桌上的杯具掃落在地上,發(fā)出哐當聲響,她紅著眼眶。
“十五年了,她又故技重施,害我的阿琰……”
玉竹不禁紅了眼眶,當年的慘事歷歷在目,貴妃娘娘抱著四個月的小皇子,崩潰的畫面,與現(xiàn)在何其相似。
“欺、人、太、甚�!蹦沦F妃哭得太悲痛,連眼淚也流不出來了。
那件事在查到何貴嬪身上時,線索就全斷了,何貴嬪也承認,是她指使大皇子。
她懷疑林皇后,要求陛下繼續(xù)徹查。
陛下猶豫了。
礙于南朝社稷不穩(wěn),
礙于同林氏患難多年的夫妻之義,
礙于承恩公府于他有扶持之義,輔佐之功,
礙于多年來未盡丈夫之責,對林氏的愧疚虧欠,
……
千般理由,萬般身不由己,最終被犧牲的是她,是她慘死的孩兒,是如今日薄西山的太尉府。
隔閡就此產(chǎn)生。
“娘娘,您可要保重身子啊�!庇裰袢滩蛔÷錅I,公主越級封了護國長公主后,貴妃娘娘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身體也有了起色。
云山道長也說,貴妃娘娘心病去了一半,是治病的良機。
可方才急怒攻心,吐了血……
“本宮從前,卻是不愿將這等手段使在陛下身上,畢竟他也曾許了我一場夫妻情深,這些年獨一無二的恩愛,也摻不得假,縱有錯處,也真切地護了本宮與扶光多年。”穆貴妃身子發(fā)顫,聲音嘶啞得嚇人。
況且,他真的錯了嗎?
沒有!
身為南朝皇帝,為了江山社稷,他沒有錯。
錯的是她所‘嫁’非人。
玉竹看著貴妃娘娘這般,心里無端就涌上了一股不安。
“可是,”穆貴妃一邊落淚,一邊冷笑,“一個做娘的,若連親生女兒的護不住,便也枉為人母�!�
玉竹忍不住輕喚:“娘娘!”
“聽說,阿琰遇刺之后,姜景璋對她尤其關心,連安息香這等奇香,也同承恩公討來,予了扶光修養(yǎng)身體,”穆貴妃冷聲道,“你去把姜景璋請過來,就說本宮要答謝三皇子,在獵場上照拂長公主�!�
玉竹心驚不止:“您的身子要緊。”
“快去!”穆貴妃聲音一沉。
姜景璋得了玉竹的傳話,想了半天,也沒鬧明白,穆貴妃這是在唱哪一出?
因著前些日子,父皇在南書房里斥責他狹隘偏私,這陣子,他見了姜扶光都是繞道走。
姜扶光在獵場遇刺,他送了不少金貴的藥材補品,還特意放了話出去。
希望能借此打消,朝野內(nèi)外有關他狹隘偏私的猜疑。
沒想到,竟讓穆貴妃上了心。
穆貴妃有平妻之實,倘若拒絕進宮,傳進父皇耳里,就成了他不敬庶母。
來到甘露宮,姜景璋看到光鮮亮麗的穆貴妃,慘白著一張臉,嘴角吮著血,心里頓時一“咯噔”,暗叫不好。
不到片刻,甘露宮就傳出,三皇子姜景璋沖撞貴妃娘娘,致貴妃娘娘嘔血當場。
南興帝勃然大怒,匆匆趕來甘露宮,迎面就是一個耳光揮到姜景璋臉上,指著姜景璋喝罵:“你這個逆子!”
“父皇,”姜景璋跪在地上,面色驚恐,“兒臣沒有沖撞貴妃娘娘,請父皇明察�!�
“你的意思是,”南興帝死死地盯著他,怒極反笑,“貴妃娘娘故意冤枉你?”
父皇雙眼猩紅,怒目圓瞪,仿佛他要敢說一個【是】字,就要將他生吞活刮了似的。
“兒臣不、不敢,”姜景璋猛的伏地,磕頭,身體隱隱有些發(fā)顫,“兒臣也不知道是何處沖撞了貴妃娘娘,并非有意�!�
南興帝冷冷地看著他:“三皇子姜景璋不敬貴妃,暫停一切職務,削減食邑至五千戶,并禁足三個月�!�
林皇后得了這消息時,眼睛不由一黑,險些當場暈過去。
景璋剛在春搜上嶄露頭角,還得了不少大臣們的支持,立儲一事柳暗花明,沒想到一回京就被打回了原形,連食邑都降了。
食邑是衡量皇家身份地位的象征,食邑減少,就意味著身份地位降低。
景玉匆匆走進屋里:“皇后娘娘,貴妃娘娘宮里的玉竹姑娘求見�!�
林皇后腦袋陣陣發(fā)暈,咬牙切齒:“宣!”
不一會兒,景玉帶著玉竹進了殿內(nèi)。
林皇后的情緒已經(jīng)平復下來,仍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奴婢,見過皇后娘娘,”玉竹向林皇后屈身行禮,不待林皇后開口,便已經(jīng)直了身子,“貴妃娘娘讓奴婢過來,給皇后娘娘帶一句話。”
林皇后執(zhí)著茶杯,低頭不語。
穆貴妃雖是貴妃,卻有平妻之實,與她平起平坐,就連她身邊的宮人見了她,也只行半禮。
平妻不合禮法。
太尉府權(quán)傾朝野,戚思穆身份高貴,皇上偏要給戚思穆這份尊榮,旁人能說什么?
最重禮法的孟太傅,不也默許了陛下當年,十里紅妝,以平妻之禮,將戚思穆迎進了宮?
第86章:廢嫡立庶
林皇后便是心有不甘,也只能忍氣吞聲,戚思穆進宮之后,她如履薄冰,生怕行差錯步,叫陛下抓到了廢后的由頭,廢嫡另立。
“此事,理該貴妃娘娘親自過來,”玉竹也不管皇后娘娘開不開口,自顧地說,“但三殿下沖撞貴妃娘娘,貴妃娘娘病重不能前來,便讓奴婢代為傳達�!�
林皇后握著茶杯的手猛然一緊,指尖都有些泛白了。
話說到這份上,她也不好再裝聾作啞,只得僵著臉,關切地詢問:“貴妃娘娘身子怎么樣了?”
掠過了三皇子沖撞不提。
“多謝皇后娘娘關心,太醫(yī)說,”玉竹心中一悲,連眼眶也紅了,“貴妃娘娘這一口血,將好不容易調(diào)養(yǎng)的身子,全敗壞干凈了,以后要仔細養(yǎng)著,萬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林皇后心中一堵,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陛下有多在意戚思穆那個賤胚,她是心知肚明。
這一次,戚思穆吐血,怪到了景璋頭上,下次戚思穆身體再有什么三長兩短,是不是就要怪到她的頭上?
陛下是不是也要削減她的食邑,甚至是廢了她的后位,給戚思穆騰位置?
玉竹傳話是假,威脅才是真。
林皇后連笑也笑不出來,勉強道:“本宮這兒還有一些上等的藥材,等會玉竹姑娘就帶回去,請貴妃娘娘務必要保重身子才是。”
玉竹低頭道謝。
林皇后沒主動提,穆貴妃讓玉竹帶什么話。
玉竹也不在意皇后娘娘問是不問,只管道:“貴妃娘娘說,此次在獵場上,便多謝皇后娘娘對長公主的【關照】,”她刻意將【關照】二字,咬重了一個音,語氣里透了濃濃的諷刺,“貴妃娘娘【銘記于心】,以后會時常來中宮走動。”
林皇后手一抖,手上的茶盞險些跌到地上去。
她強行按下心中的惱怒,深吸了一口氣:“讓貴妃娘娘多保重身子�!�
玉竹走后,林皇后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意,猛地將手中的杯盞擲去:“這個賤人,還真是好手段。”
消息傳到了宮外,承恩公更是怒紅了眼睛。
林弦照也是一臉凝重:“三皇子被陛下大罵‘逆子’,與‘孝德’有虧,朝臣們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還繼續(xù)支持三皇子,立儲一事多半又要擱置一段時間�!�
否則,就是公然同陛下作對。
短期內(nèi)想要立太子,機會十分渺茫。
更別提,三皇子卸了職務,降了食邑,好不容易在朝中累積多年的名聲,經(jīng)營多年的名望,也一朝盡喪。
承恩公的臉色有些灰�。骸氨背钩急粴⒁皇�,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曝露了,承恩公府沒有時間了�!�
這段時間,他暗中聯(lián)絡朝臣,收買人心,許多大臣都同意,等春搜過后,就聯(lián)合朝臣擁立三皇子為儲近來朝中人心浮動,立儲安定朝綱,也是必要的,也不能總拖著。
計劃已經(jīng)成功了大半,卻壞在臨門一腳。
林弦照道:“父親,三皇子降了食邑,與二皇子同等,陛下廢嫡立庶的心思,是昭然若揭,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讓我再想想�!背卸鞴曇衾锿钢n老。
“父親,”林弦照看著承恩公,眼里透著陰狠之色,“有些事,必須盡快做出決斷。”
承恩公輕嘆一聲:“那件事還要從長計議,事關承恩公府的生死存亡,不能再莽撞行事了�!�
這段時間,承恩公府屢屢失利,讓他有一種力不從心之感。
姜扶光匆匆進宮,就見穆貴妃靠在迎枕上吃藥。
“母妃�!苯龉庑闹幸凰�,連忙接過墨竹手里的藥碗,替代了墨竹的位置。
穆貴妃仔細地看她,笑問:“身子怎么樣?”
“我沒事,也是受了一些驚嚇,您別擔心,”姜扶光連聲音也啞了,“我喂母妃吃藥�!�
穆貴妃笑著說好。
殿中一片安靜。
一碗藥見底,姜扶光不由紅了眼眶:“母妃的身子分明已經(jīng)有了好轉(zhuǎn),這次是因為我……”
“別說傻話,”穆貴妃拉著她有些發(fā)顫的手,“人心是壞的,又與你何干?這次你能沒事,母妃不知道有多慶幸�!�
姜扶光忍不住哭:“我擔心母妃,希望母妃也好好的�!�
“以后仔細養(yǎng)著,是能養(yǎng)回來的,別哭,”她捏了帕子,溫柔地幫女兒拭淚,“經(jīng)過這事,母妃也算明白了,太尉府日薄西山,今后能護著你的,便只有母妃,母妃定會保重身子,護著我的小阿琰長命百歲,平安喜樂�!�
陛下就是給扶光再多的尊榮又怎樣?
林皇后會怕?
不會!
當年陛下在她和林皇后之間,已經(jīng)做了選擇,犧牲了她和太尉府,讓她的璧兒死得不明不白。
陛下當年對林皇后的寬容,成了林皇后有恃無恐的底氣。
所以同樣的事,她還敢。
這一次,林皇后仍沒有受到任何懲罰,這只會讓她更加肆無忌憚。
穆貴妃目光微冷:“母妃總是顧及太多,想著太尉府世代忠烈,是靠著流血犧牲,才換來了如今這中興盛世,我身為戚氏女,承戚氏忠貞烈骨,享戚氏百年榮光,踩著先烈犧牲,所得的錦繡榮華,不當背祖忘宗,因一己私欲,陷陛下于不義,陷萬千黎民于水火�!�
先帝十一子奪嫡,幾乎葬送了南朝江山,是父親聯(lián)手承恩公平定內(nèi)亂,茲按禮法‘立長不立幼’,扶持陛下登基。
但當時,南朝各地天災人禍不斷,社稷不興,百姓民不聊生,陛下登基之后左支右絀,并不能威臨朝堂,德治天下,朝中舊派殘黨興風作浪,各地叛亂頻發(fā),北邊連年戰(zhàn)火,南越頻繁滋擾。
陛下有多么艱難,她都一一看在眼里。
朝局有多么混亂,她也都明白。
父親為了南朝江山,熬得頭發(fā)都白了,落了一身的病痛。
大哥十二歲,就跟著父親一起南征北戰(zhàn),與大嫂聚少離多。
二哥二十六歲,便暴斃在戰(zhàn)場上。
還有戚氏族人,有多少是戰(zhàn)死的?
陛下為了顧全大局,沒有繼續(xù)追查她滑跤小產(chǎn)一事,她心中便是絕望、痛苦、惱恨,還是忍下來了。
第87章:一雙人
姜扶光鼻子一酸,戚家每一個人,都懷了這樣的忠貞傲骨,維護的是江山社稷,是天下萬千黎民,更是祖祖輩輩的鮮血沒有白流。
這份驕傲,她懂。
穆貴妃輕聲道:“我的阿琰,將來不要像母妃這樣,這一輩子都活得情不由衷,身不由己,該背負的,該付出的,該犧牲的,母妃和太尉府都會一力承擔,我的阿琰要心安理得,享一世尊榮�!�
“母妃,”姜扶光聲音哽咽,“我也會保護您和太尉府�!�
說了一會話,穆貴妃便有些乏了,姜扶光留在宮中侍疾,便尋了萬君山的道長,了解了母妃的病情。
隨后,指揮下人將屋里的陳設擺件,換了較為舒適的暖色,房中多擺植株花草,整體格局變得明亮開闊。
姜扶光出了殿內(nèi),就看到父皇站在院中。
這個時間,父皇應該在南書房批閱奏折,處理政務才是。
甘露宮種了一簇鴛鴦藤,藤兒順著木欄攀爬,一片繁茂景象。
三月下旬,鴛鴦藤上已經(jīng)有一簇簇的銀花,俏立枝頭,濃郁的芳香隔了老遠都能聞見,父皇總是格外喜歡。
姜扶光走過去。
南興帝滿目悵然:“鴛鴦藤開花了�!�
姜扶光輕笑:“鴛鴦花入藥調(diào)香,清熱解毒,香清且遠,改日我做幾個香囊給父皇送去。”
“你有心了,”南興帝輕嘆一聲,“這一簇鴛鴦藤,還是當年你母妃進宮后,我親自種下的。”
姜扶光不由一怔,父皇方才說的是“我”,不是‘朕’。
“鴛鴦藤,凌冬不凋,遇旱不枯,遇澇不敗,所以又叫忍冬,”南興帝指著藤葉上的鴛鴦花,“你看,它的花是成雙成對,長在葉腋間,就像開在葉兒的心尖上,一蒂二花,絕無例外,兩條花蕊探在外,形影不離,狀如雄雌相伴,像不像鴛鴦對舞?”
姜扶光心中不由一澀:“像!”
在她的印象里,父皇對母妃雖然愛重,可二人貌合神離,母妃也全然不似外界傳的那樣‘寵冠后宮’。
她一直以為,父皇是忌憚太尉府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故意籠絡太尉府之故。
父皇對她的偏愛,雖然作不得假,卻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平衡了太尉府和承恩公府之間的爭端,安定了朝局。
沒想到,父皇對母妃愛意深重,竟藏在這一簇鴛鴦藤里。
成雙成對,一蒂二花,絕無例外。
形影不離,雄雌相伴,鴛鴦對舞。
求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凌冬不調(diào),不枯不敗,是否也隱喻了矢志不渝,衷情不改?
難怪父皇多年來,都不曾臨幸后宮,唯獨會隔三差五,來甘露宮待一待。
姜扶光輕彎了一下唇,卻笑不達眼底,注定做不到的誓言,許了又有何用?
南興帝似是想到了什么,威嚴的臉上有些失落:“你母妃的身子好些了嗎?”
“吃了藥,已經(jīng)睡下了,”見他臉上真切的關心,也不似作偽,姜扶光遲疑問,“您擔心母妃,為什么不親自過去看看?”
“既然睡下了,就不過去打擾了。”南興帝搖搖頭,話里透了淡淡的黯然。
讓姜扶光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南興帝又問:“方才見宮人們忙進忙出,可是為了什么事?”
姜扶光一陣恍然,父皇定是得知甘露宮里鬧了動靜,這才匆匆趕來,這么關心甘露宮里的一舉一動,卻偏要故作疏離。
至親至疏,莫過于此。
“兒臣請教云山道長,將甘露宮的風水格局,重新布勢,如此更利于母妃休養(yǎng)身子�!�
母妃心病難醫(yī),便從外力上使些力,改變一下甘露宮的環(huán)境,新的環(huán)境,多少對心境是有些幫助的。
南興帝心下一怔,久久不語,甘露宮里的點點滴滴,都承載著他與穆兒從前的恩愛,竟沒想到……
過了許久,久到姜扶光以為,父皇不會再開口時,南興帝輕嘆一聲:“好好照顧你母妃,她的身體要緊�!�
姜扶光點頭:“母妃會好起來的�!�
聽聞此言,南興帝精神一振,也不提這話了:“羽林衛(wèi)審問了姜寧玉,雖然她對趙儉的身份一無所知,但她心存了害人之心,被歹人利用,助紂為虐,險些害了你的性命,也是可惡至極,”他神色漠然,語氣里透著厭惡,“你打算怎么處理她?”
姜扶光道:“全憑父皇做主。”
……
寧玉公主渾身狼狽,神色迷茫地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睛又紅又腫,嫩白的臉上布滿了淚痕。
她的母妃徐貴嬪,是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這才封了嬪位,但父皇獨寵穆貴妃,后宮形同虛設,母妃也是有名無實。
她這個四公主,在一眾姐妹之中最不受寵,父皇也從不在意她。
她很不甘心,想要在春搜上脫穎而出,姜寧玉腦子里渾渾噩噩地,就想到了獵場上的事。
她帶著趙儉在林中打獵。
趙儉告訴她,想要打到好的獵物,要深入獵場內(nèi)圍才行,她心里很害怕,趙儉又說,他熟知獵場地形,及野獸習性,能避開大型野獸的狩獵場地,而且獵場四周有皇城司的人鎮(zhèn)守,很安全。
為了讓父皇看重她,她被趙儉說服了。
剛開始,一切還很順利。
在進入內(nèi)圍后,不知打哪兒冒出一只大型山豹,姜寧玉嚇壞了。
趙儉為了救她,受了重傷。
她在逃跑時,也不慎摔下了馬背,引來了獵場附近的守衛(wèi),她實在太害怕了,勒令侍衛(wèi)送她回營地。
侍衛(wèi)安排四個人,送她和趙儉回營地。
她覺得四個人太少,大吵大鬧了一通,侍衛(wèi)忌憚她的身份,與趙儉交涉之后,最后派了七個人。
回到營地,沒過多久,羽林衛(wèi)就氣勢洶洶地沖進她的營帳,不由分說就將她拖去審問。
她自然什么也不肯說。
直到羽林衛(wèi)搜查她的營帳,從她的胭脂盒里找到了曼陀羅的粉末,她才如實交代了,吩咐趙儉給姜寧嘉的馬兒下藥一事。
門“吱呀”一聲,被大力推開。
刺目的陽光一下子就刺了進來,姜寧玉瞇著眼睛看過去,高大的暗影,替她擋住了刺目的陽光。
第88章:龍有逆鱗
她眨了眨眼睛,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眼淚一下子就沖了出來。
“父皇,”姜寧玉激動地撲過去,抓住了那人玄黃色的鞋子,嚎哭道,“您終于來看兒臣了,父皇,這里好黑,兒臣好怕……”
南興帝抬起被抓的那只腳,狠狠一踢,姜寧玉被踢到一邊,頭撞到了椅子的腳。
姜寧玉凄厲哭道:“父皇,兒臣沒有害三皇姐,更沒有要害七皇妹,兒臣是冤枉的,請父皇明察……”
南興帝勃然大怒道:“你沒有?從你房里搜出來的曼陀羅又是怎么一回事?”
既存了害人之心,又何談無辜?!
“父皇,”姜寧玉哭倒在地上,“是趙儉,對,就是他,曼陀羅是他給我的,也是他說,曼陀羅能使馬兒躁動,不會傷人性命,我不知道他是南越國的細作,兒臣是被他利用了,兒臣知錯了,知錯了……”
南興帝冷笑:“你若沒有害人之心,又怎么會被趙儉利用?堂堂一國公主,竟被一個細作愚弄擺布,真是又毒又蠢�!�
姜寧玉愣愣地看著父皇,整個人像是被抽干了氣力似的:“父皇,兒、兒臣只是一時糊涂,求您饒了兒臣這一次吧,兒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父皇,寧嘉和扶光是您的女兒,我也是您的女兒啊。”
她從來沒有見過父皇,這樣狠辣冷酷的眼神,那雙黑沉的眼睛,似要將她生生吞噬一般。
無論她如何哭泣喊冤,父皇都不可能饒了她。
“都說虎毒不食子,”南興帝瞧著她,冷笑,“朕也不殺你,從今往后,你就剪了頭發(fā),去水月庵做姑子吧,只有長伴青燈,侍奉佛祖,才能洗清你身上的罪孽�!�
水月庵是宮里犯了錯的主子,及女官們出家的地方,守衛(wèi)極其森嚴,進去之后就沒有出來的一天。
姜寧玉哆嗦著唇,嚎哭出聲來:“父皇,兒臣知錯了,是兒臣鬼迷了心竅,求父皇開恩……父皇……”
南興帝瞧著她:“讓你去水月庵,已是格外開恩�!�
勾結(jié)細作,殘害手足,形同謀逆。
賜死亦不為過。
姜寧玉痛哭:“父皇……”
南興帝大步走出房間:“送寧玉公主去水月庵,給她剃度,對外就說,寧玉公主殘害姐妹,自知罪無可恕,自愿去水月庵侍奉佛祖�!�
“父皇開恩吶,兒臣不去水月庵……”
“兒臣知錯了……”
“父皇……”
“……”
南興帝站在屋外,冷聲道:“龍之所以是龍,只因龍有逆鱗。”
張德全心下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幾日,朕時常夢到璧兒,那么小小的一團兒,倘若能長大,該有多好了,”南興帝偏頭看了張德全一眼,“當年的事,也該有個結(jié)果了�!�
張德全‘撲通’一聲,跪到地上去,當年陛下命人,將穆貴妃滑跤小產(chǎn)的一應證據(jù)封存。
他還以為,這件事到此為止。
卻忘了,證據(jù)只是‘封存’,并沒有銷毀。
舊賬難免會新翻。
“朕的璧兒到底為何人所害,總要查個水落石出,”南興帝盯著跪在地上的張德全,聲音平靜,“這件事,你去辦,你與朕主仆多年,朕總希望這場主仆恩義,是能善始善終的�!�
張德全哆嗦著身子:“奴、奴婢領命�!�
“也許穆兒已經(jīng)忘記了,可朕一直記得,那年忍冬花開,”南興帝抬頭看向甘露宮的方向,呢喃道,“我被一眾皇子欺負,穆兒送了我一朵忍冬花,對我說,忍冬花凌冬不凋,遇旱不枯,遇澇不敗,沒有‘忍’一冬之寒,哪來不枯不�。俊�
那時,穆兒十二歲,紅衣似火,嬌艷燦烈。
他二十二歲,是被人踩進泥里的皇長子。
金嬌玉貴的少女向他伸出手,對他說:“起來吧!”
他卻卑怯于滿手泥濘,遲遲不敢向她伸手。
她不急不惱,一直等他伸手。
他將少女的手握在掌心那一刻,妄念橫生。
后來,戚大將軍要擁立他為新帝,他去太尉府,彼時的小少女,已經(jīng)成了絕色佳人,她笑看他:“父親說你仁厚,將來一定是個好皇帝,使百姓安居樂業(yè),讓戚氏世世代代的鮮血不會白流。”
他看著少女,笑容燦烈,輕聲說:“好!”
聲音小到,幾乎連自己都聽不清。
因為那時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他沒有信心,不敢對她承諾什么,只能默默將她的話,記在心里,刻進骨里。
成為一國之君,他為了江山社稷犧牲了許多。
他不知道值不值得。
可他知道,就算重來一次,他依然會那樣選擇。
這盛世,如你所愿!
這是他的選擇。
消息傳進了中宮,林皇后的手微微發(fā)顫,就這樣,生生斷了一個宛如花骨朵般含苞待放的女子一生。
陛下的心,比從前硬了許多。
林皇后有種風雨欲來的不祥之感,猛然道:“將本宮的佛珠拿來�!�
景玉愣了一下,連忙將矮幾旁的紫檀木盒打開,取出那串紫黑色的手串佛珠,遞給皇后娘娘。
林皇后垂眼瞧著手中的佛珠,慧慈寺高僧早晚誦經(jīng),供奉了整整五年,這才功德圓滿,請回了中宮。
主持將佛珠交給她時,對她說:“這串佛珠能修得圓滿,是皇后娘娘的造化,皇后娘娘要時常帶在身邊,與佛同在,這樣佛祖會記得皇后娘娘的功德�!�
她那時心想,佛祖只會記得她常戴佛珠時的功德。
至于別的,佛祖的眼睛是閉著的。
景玉繼續(xù)道:“三公主府抄了一個底朝天,府里所有人都關進了大理寺,陛下親諭,由大理寺主辦,皇城司協(xié)辦,羽林衛(wèi)督辦,務必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將南越國在大周朝的細作盡數(shù)鏟除,不留遺患�!�
林皇后心中又是一窒,哪來的什么細作,這一切都是承恩公府的安排,陛下的行為,讓她心驚肉跳,仿佛有一種針對承恩公府的錯覺。
但錯覺,也僅僅只是錯覺。
不會有人知道,長公主遇刺一事,是承恩公府所為。
絕不會。
第89章:戀愛腦沒救了
林皇后定了定神:“細作一事,茲事體大,確實應該好好徹查。”
只是,凡重大案件,大理寺審訊人犯、擬定判詞,刑部主刑罰政令,及復核刑名,御史中丞主監(jiān)察,稱之為‘三法司’,最后交由‘三公’決案,三方權(quán)力制衡,誰也越不過誰,往往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