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晚上還吃火鍋,
就少吃一點了。”
謝無熾:“嗯,
可以。”
“?”
沒兩?句,不遠(yuǎn)處走來一行人。都?穿寬袍大袖,
峨冠博帶,一副文人清秀的氣質(zhì),但又滿臉精神和笑意,邊走邊:“請!”“你請!”“請!”“你請!”
柳如山:“我說都?別請了,這里不講究什么禮多人不怪,一起進(jìn)去吧!”
進(jìn)門以后,做起介紹,還真都?是?一群讀書人,其中?有舉人,也有太學(xué)生,還有借住僧院讀書的人。一進(jìn)院門,
就聽?見某人一股郁郁之氣。
“唉,國事難啊。”
時書咬著?剩下的半截黃瓜,
這一句,
那幾個人就像被打開了話頭?似的,
情緒瞬間激動,不復(fù)方才的溫文爾雅。
“前幾日聽?說東平府地震,受災(zāi)數(shù)萬人,
朝廷調(diào)撥了銀兩?賑災(zāi)發(fā)放米粥,以救濟百姓�?晌衣�?東平府友人來信,
當(dāng)?shù)氐陌傩辗置鬟B口湯都?沒看見!大批人餓死!這些銀兩?,都?被官員層層盤剝,貪墨殆盡!”
“淮南路民叛,朝廷發(fā)放了軍餉,可那些殘兵依然沿途燒殺搶掠,以清洗百姓的積蓄來填補軍資!真是?軍無軍紀(jì),國無國法!”
“遠(yuǎn)遠(yuǎn)不止!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前幾日,龍金夜市上有個老人拎著?兒子的頭?顱來京城告御狀,從鼎州一路磕頭?磕到東都?,整整三千里!據(jù)說兒子被人害死,那官府和兇手勾結(jié),管也不管!”
“……”
時書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腮幫子發(fā)酸,聽?他們?說話。
光染在時書白皙的臉上,在睫下拓下了淡淡的陰影。忽然覺得,嘴里的黃瓜也沒味道了。
柳如山嘆氣:“都?坐都?坐!先吃飯,菜要涼了,話可以慢慢說。”
說完,柳如山鄭重?地轉(zhuǎn)向謝無熾和時書:“朋友們?,這兩?位兄弟是?好人!就是?他們?從相南寺拿到數(shù)百萬銀兩?,解了軍餉之急用,而又沒有損民之分毫�!�
其他人紛紛拱手作揖:“謝兄!”
時書端來幾張凳子,讓幾位讀書人都?坐下。轉(zhuǎn)頭?,柳如山到廚房里拿菜,時書洗了幾個杯子,倒酒。
大景,雖不是?他的國家?。但,卻是?眼前這些讀書人的故土。
桌上擺置著?鹵豬耳豬鼻子,燒雞燒鵝,燒白,熏鵝肝,牛羊肉,許多涼菜放了一桌子,中?間用炭火燒著?一只小?爐子,中?間放一只火鍋,湯鍋里滾著?幾塊雪白的豆腐。
那幾位讀書人,分別叫苗光遠(yuǎn),席浩渺,顏自珍,董樂,宮弼,邊吃邊喝酒,熱鬧的氛圍中?,幾個人的臉在白霧中?朦朧,心中?郁郁不平。
“有什么用?沒有用,那廊廟眾臣,心里只有權(quán)力和錢財,哪有天下受苦百姓?”
“諸位,如此下去到底要怎么辦?民怨沸騰!淮南路叛變只是?開了個口子,從今以后江河日下,百姓起的烽煙只會更多。兵又不夠,錢糧不足,朝廷國庫空虛,長此以往,不等大旻入侵,咱們?景朝自己就要完了!”
時書捕捉到重?點:“大旻?”
謝無熾挾著?一只酒杯:“大旻,如今大景北邊興起的游牧部落,騎兵極為?強悍,這些年來一直虎視眈眈,九年前幾乎把大景的北疆全部攻陷,靠輸送銀兩?,訂下盟約,這才暫時維持著?和平�!�
時書垂下眼:“原來如此�!�
“別到時候又是?生民涂炭,血流三千里,人要換種,草要過火,動亂幾十年。唉!也不知道朝廷的人在干什么,如此時機,既不練軍,也不整頓朝堂,就讓環(huán)境一直這樣壞下去!”
“還有些老學(xué)究,明知道有弊病,等著?革新呢,現(xiàn)在只會說什么‘傳統(tǒng)’‘忠君’,還覺得國運不振,是?臣子不忠誠,百姓不虔誠……”
“這群毒蟲!”
幾人面色苦悶,大口喝酒。
人,是?免不了為?自己,為?未來,為?集體?而擔(dān)心的。
時書摻合不進(jìn)話題中?,這幾位年輕人過分苦悶,一提起來也長吁短嘆,時書吃飯之余,便給?他們?添酒。
宮弼的酒杯空了,倒下去的清酒蕩漾,他雙眼看時書:“謝謝你�!�
時書:“你們是客人,好好吃�!�
宮弼:“聽?說二位還被豐鹿那個閹人報復(fù)了?正是他在誤國!竟然還殘害忠良!”
“哎,世道真亂啊。”
時書現(xiàn)在似乎才了解到,謝無熾每天總是心思很重的模樣,都?在思索些什么。
他們?說起國事時,時書內(nèi)心漣漪陣陣,而謝無熾端坐在椅子里,幾乎不怎么動菜動筷子,神色冷淡:“日光之下,并無新事。”
宮弼說:森*晚*整*理“等我回?去,一定?把你們?的壯舉宣揚開!”
謝無熾:“這也是?在下的抱負(fù),不必如此�!�
“原來你也有一顆為?大景生民的心,來來來,喝酒喝酒�!闭泻糁�?,幾人又大吃大喝起來。
天色漸晚,蠟燭和燈將?院子里照的燈火通明。熱鬧迷離的氣氛中?,時書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小?小?喝了一口。
東都?釀產(chǎn),酒味并不辛辣酷烈,味道也并不算適口,不過時書還是?喝完了這一杯。
喝完以后,頭?就變得暈暈的。,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醉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意識迷離的微醺感,讓人十分沉醉。
謝無熾看他倒第二杯,坐姿端正,淡道:“酒量深淺還沒測出,不要貪杯。”
時書:“我沒貪杯,我只覺得今晚氣氛不錯,每個人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相聚,可以開懷痛罵�!�
謝無熾平靜地奪走了他的酒杯:“好幾個醉鬼要照顧,再多個你,就不能照顧其他人了�!�
時書打了個呵欠,這幾人中?,酒量不好的已經(jīng)醉了,還有的人正在劃拳。時書見裴文卿也在喝,連忙把杯子奪過:“你身體?不好,就不要喝了?不然我怕喝多少酒進(jìn)去,吐多少血出來�!�
裴文卿:“心中?愁苦,難以排解�!�
時書:“為?什么愁苦?”
“和大家?說的一樣,十年前我就在憂慮時局。十年至今,毫無用處,且每況愈下。每天都?看著?奸臣當(dāng)?shù)�,坐高位攪動風(fēng)云,享榮華富貴卻不肯見蒼生。我心里苦�!�
他說著?,又要大喝一杯。
時書一把把他酒杯奪了:“你真別喝了�!�
不會安慰人,時書說:“你不高興,我替你喝�!�
時書才少年,少年哪懂愁滋味,聽?不懂卻知道裴文卿傷心。把酒喝完,裴文卿醉倒在了長凳子上:“年輕時,科舉連捷,將?中?三元,滿心以為?此生能入朝代,為?生民立命,沒想到一輩子貧困蹇促,百無一用是?書生�!�
時書:“你很有用,不要傷心了,我讓來福給?你報數(shù)好不好?”
“來福!”
下一秒,衣領(lǐng)子被謝無熾拽著?,整個人不得不往后倒,時書哎聲:“怎么了?”
謝無熾聲音陰測測:“來福報數(shù),有哪里好笑?”
時書:“???”
怎么了!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時間不早,柳如山和顏自珍、宮弼等人紛紛告辭,裴文卿也被柳如山挾在腋下,道:“我先送文卿回?去睡了,改日再約,改日再約�!�
“那我也先回?去了,謝兄,柳兄,今日多謝款待啊�!�
“下次我請大家?吃飯,不一定?有這么豐盛啊哈哈。”
眾人要走,但有的人醉得厲害,謝無熾起身:“我送送�!�
時書從長凳子上爬起來,扔了嘴里那根草:“我也一起送送。”
謝無熾看他醉的臉紅,淡道:“你不用來了,進(jìn)屋躺著?。”
時書:“我現(xiàn)在心情很好,打算欣賞美麗的夜景,順路而已�!�
“你醉了�!�
“我沒醉�!�
“……”謝無熾不說話,轉(zhuǎn)身點了一盞燈籠,照著?其他人踩著?夜間小?路,走向世子府的門口。
時書本來落在最后看東看西,被謝無熾拽到身旁:“燈光有限,別亂跑,免得摔一跟頭?�!�
時書“刷”地抽手:“你手很燙,不要碰我�!�
謝無熾手里抓了個空,停下來,陰影從眼里一閃而過:“今晚到底喝了多少?”
時書:“沒多少,我只是?有點興奮。”
流水庵到世子府門口約莫走四五分鐘,送到大街上自有燈燭照明,謝無熾就不再送這些人了,在門口告了別,謝無熾轉(zhuǎn)過身,衣袍被風(fēng)吹得翻飛。
“還活著??回?去了�!�
時書腦子輕,走了幾步:“謝無熾,我想喝水,嘴巴里干�!�
“你喝醉了,酒精刺激黏膜,血液滲透壓升高,會覺得口渴。幾分鐘就到家?。”
“不行,我現(xiàn)在就想喝水,謝無熾,身上帶錢了嗎?給?我二十塊錢�!�
大半夜,世子府后苑由?幕僚和清客長隨居住,樹林的田邊種了些瓜果蔬菜,藤藤架架,蒲扇般圓溜溜的葉子,漆黑中?隱約能看見圓潤的果實。
“你要干什么?”
“買瓜�!敝x無熾聽?見,眉眼驟然一頓,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看見時書縱身一躍,從小?石子路噗咚跳到了莽莽的田里去。
“——時書!”
“這田這么深啊我艸�。。。〔铧c沒摔死我!天天往這過路,早看這西瓜順眼了。我知道是?曾興修種的,平日都?背到井水口去賣。現(xiàn)在買一個,不是?還方便他摘了?”
謝無熾無意識磨了磨牙,眉峰陡起:“西瓜沒熟。回?來。”
時書腦子暈暈的,田里冰涼的葉子拂過他手背:“好多西瓜!好多!我靠,好爽!”
謝無熾:“……”
時書在西瓜田里東摸摸西摸摸,往藤架的更深處鉆,謝無熾拎燈籠,踩著?田坎跟到旱地,也踩上松軟的泥土。
“時書,回?來,草太深了有蛇�!�
時書蹲在一個架子前,謝無熾伸出手想把少年一把拽起來,沒想到時書反倒拉著?他,直接把燈籠也給?拽翻了。謝無熾滅了蠟燭,眼前驟然黑暗中?,喉結(jié)剛滾了滾,發(fā)現(xiàn)此時月光正好,淡淡地照在時書后頸雪白的皮膚。
謝無熾闔攏眼皮,復(fù)又睜開。
時書蹲地上,正目不轉(zhuǎn)睛看藤架上的一根黃瓜:“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謝無熾:“怎么了?”
時書:“原來是?這個意思,要不要吃更粗的�!�
時書一把摘下了黃瓜,往藤蔓處放錢:“我沒偷東西,我沒偷東西……給?你的給?你的�!�
然后,會轉(zhuǎn)身把黃瓜往謝無熾的臉上杵:“你很粗是?吧?吃你的是?吧?”
謝無熾垂眸:“我以為?你什么都?不懂�!�
時書:“我懂,你說的不就是?口嗎?”
謝無熾唇角微不可查地動了下,盯著?時書。
時書口無遮攔,完全不覺得有啥問題。見黃瓜他不吃,自己咬了口,回?頭?繼續(xù)看藤架上其他的瓜。
“好了,摘一個就行了,屋子里還有�!�
時書:“不,我想視察,人民今年的收成怎么樣�!�
“……”
謝無熾:“你真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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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跑人家?瓜田里偷雞摸狗。謝無熾耐心本來一直有限,此時跟在時書的背后,聽?到地里一片蟬鳴蛙叫,月光下夜霧彌漫,少年心性活潑,閉了閉眼,竟然出奇地又平靜下來了。
時書一只手觸摸架子上的瓜,另一只手握著?那截黃瓜:“苦瓜,絲瓜,南瓜,葫蘆瓜……”
不知道為?什么,他那白皙的手指抓著?黃瓜,看著?很刺眼。時書手臂忽然被拽過來,謝無熾:“黃瓜還吃不吃。”
時書:“你想吃?”
“我吃�!�
謝無熾握住他的手,在時書咬過的瓜口子補了一口。但瓜瓤微涼的地方,被他探出猩紅的舌尖,肉.欲地舔了一口,不知道在模擬什么。
舌頭?舔的那陣力道,沿著?掌心抵上來,時書整只手臂一下麻了。
“………………”
時書看了看整條酥麻掉的右手。
時書:“謝無熾,你真惡心。”
謝無熾:“你也差不多�!�
“……”
“我不吃了�!笔O碌陌虢兀餍远�?塞謝無熾手里,時書回?頭?蹲地上拍拍西瓜,跪下來把耳朵湊上去聽?:“我媽說的,選西瓜要拍�!�
謝無熾:“我是?不是?說了一百遍了,瓜沒熟�!�
“不是?,你稍微等我會兒�!�
“旺旺旺!”不遠(yuǎn)處院子里的狗叫了起來,驚動了夜色,再不走人就要出來,謝無熾拉他的手臂:“回?去�!�
時書:“不回?去!我還沒選好西瓜�!�
“走。”謝無熾蹲下身,一只手給?時書拎了起來,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時書剛站起身,立刻彎著?腿蹲了回?去。
謝無熾:“怎么了?”
時書:“呃!那個……我跳下來時把鞋跳掉了,不知道在哪,其實我不是?在看西瓜,我在找鞋。”
“……”
謝無熾額頭?上青筋在跳,轉(zhuǎn)身在草堆里找到了一只皂靴,不由?分說蹲下身端著?時書給?他抱了起來。分開他雙腿,托著?屁股一下抱到腰際,謝無熾單手手臂托著?他在懷里,另一只手拿過熄滅了的燈籠。
時書靠在謝無熾的腰上,兩?條長腿垂落,像個樹袋熊一樣掛著?,謝無熾抱穩(wěn)了人轉(zhuǎn)身就走。
“你干什么你抱我干什么�。�!謝無熾!”
時書忽然騰空,受驚不小?,但下意識伸手一把摟住他的肩膀。
謝無熾:“腳臟了,別踩鞋�!�
距離驟然靠近,謝無熾的聲音似加了混響,帶著?低啞的顆粒感拂過耳朵邊。時書掙扎了一下:“松開,放我下來,我可以走�!�
“那就到前面井水旁先把腳洗干凈。反正不能待在這,被人看見我半夜偷西瓜,這皇帝,這輩子別當(dāng)了�!�
“………………”
時書在西瓜地里瘋了這一會兒,酒意襲來,恰好有些困了。謝無熾抱他的姿勢,跟小?時候生病了,被爸爸抱到醫(yī)院去差不多。
時書摟著?他肩膀:“謝無熾。”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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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力氣好大,怎么練的,以后帶我一起練,我也想練胸肌腹肌�!�
“好,下次帶你一起去�!�
“謝無熾,你這么抱我,好奇怪,我好像突然成小?孩兒了。這可不太行,我是?個成年男人�!�
“情侶之間,也會這么抱�!�
“……謝無熾�!�
時書抬頭?,距離近,他和謝無熾幾乎鼻尖對著?鼻尖。時書肌膚白皙得反光,一雙霧蒙蒙的桃花眼,雖是?空心木頭?,但月光下近在咫尺和他對視。
唇瓣滋潤,看得謝無熾眉頭?蹙起。
時書能跑能跳,但腰細(xì),肋骨瘦,摟在懷里并不占多大的地方。
“想家?了。”
謝無熾眼睫垂下,陰影霎時掩住月色。
少年毛茸茸的腦袋搭在肩膀,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頸和手臂,把頭?埋在他脖頸處。謝無熾一手給?他揉了下頭?發(fā),踏著?一地的銀霜,抱時書回?到流水庵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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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書半困不困時,腳被放在熱水里,一只手便握住了腳踝,似乎在掌心中?摩挲了片刻,揉的他很癢。
謝無熾手中?的腳白皙,足弓修長美觀,腳趾細(xì)長。替時書洗干凈了腳,再用帕子擦干,放回?床上去。
時書睡意中?的臉安靜,埋在枕頭?里。謝無熾解開衣衫,剛準(zhǔn)備躺下入睡,來福忽然“旺旺旺”叫起來。
門外,突然有一列通明燈籠走來,小?聲地扣著?門扉,嘴里喊:“謝參議,謝參議!有急事!”
時書聽?得聲音模糊,那撫摸自己腳的灼熱掌心離開,謝無熾面無情緒,往肩頭?披了一件鶴氅,眉眼暗影伴著?燈光一路出門。
“呼”,蠟燭熄滅。
第025章
晉江正版
一夜輕飄飄軟綿綿的夢,
時書宿醉的結(jié)果就?是第二天醒來頭痛,口干舌燥,躺在床上下意識:“媽,
我?想喝水,
給我?倒杯水喝——”
等驟然清醒過來,
睜開眼,古樸屋子里十分?安靜亮堂,
日頭接近清晨。
“……暈頭了,又把地方搞錯了�!�
時書揉臉:“這都一覺睡到大清早了,謝無熾回來沒??”
往那?榻上一看,棉被折疊成整齊的豆腐塊放好,顯然有人上過床,并?且已?下床了。
腳剛伸進(jìn)鞋子里,昨晚喝醉后的記憶浮現(xiàn)在腦海中,飄飄欲仙,腳步發(fā)輕,跳到了別人的瓜田,把瓜們都摸摸后,
還是謝無熾把他抱回來的。
謝無熾——
抱他——
那?摟著他的力?道和溫度,被他手臂托住的觸感,
經(jīng)過酒后刺激更加明?顯,
時書霎時想一拳干在地面。
“嗯?他也喝醉了吧?不然怎么這樣?”
時書踏上鞋子,
往屋外跑:“謝無熾!你人呢!”
門外明?媚朝陽雪白陽光灑在庭院,院子中間?的桌椅板凳全都收好擺置得規(guī)規(guī)矩矩,恢復(fù)了干凈整潔的樣貌。不用說,
這一切杰作的制造者一定是他。
仿佛被施加了拖延會死?的詛咒,眼里有活,
手上還有行?動,看哪不舒服一定要調(diào)整到順眼為止。
“來福?看見謝無熾沒?有?”
來福搖尾巴:“旺旺旺!旺旺旺!”
看到了!
跟我?來!
“走�!�
來福歡天喜地一頓跑,穿花拂柳進(jìn)入桃花樹時見了人。謝無熾袖子扎得十分?干練,一身?文雅的儒家衣衫換成了不顯臟的粗布衣裳,明?顯是專門做事時穿的,他手拿了一把鐮刀,躬身?,正在削一叢枝節(jié)橫生的雜草和桑樹。
時書:“謝少爺?這才睡幾個小?時一早起來又干上了?”
謝無熾抬頭看他,視線垂下:“草太深了,夏天容易有蚊蟲和蛇,擋在這里,顯得院子偏僻陰森,我?想把草都拔了�!�
時書:“剛收拾完院子,又除草,你累嗎?”
謝無熾:“累,但草不會自己消失。”
“……”
話題突然哲學(xué)起來。時書沖他豎起大拇指:“牛,哥,你是真正的實干家。”
“你呢,酒醒了嗎?”
時書:“還好,喝醉的感覺也不怎么樣,昨晚你是不是也醉了?”
謝無熾瞇起眼:“你想聽到什么答案?”
能解釋清楚為什么抱他回屋的答案,不過時書對這種尷尬的事情比較擅長逃避,畢竟仔細(xì)一想,昨晚自己喝了酒,身?上軟綿綿的。
被謝無熾抱回家,當(dāng)時自己也太乖了一點。
可?惡啊!干嘛那?么乖!
當(dāng)時腦袋搭在他肩膀上,讓他那?么抱著,確實挺舒服的。
時書瞬間?又想炸毛,忍著:“沒?什么,你昨晚干嘛去了?”
謝無熾目光在他臉上停留,平靜地說起正事:“昨夜世子收到急遞,信上說淮南路叛亂疑云密布,最開始農(nóng)夫造反的口號居然是‘誅殺殷蒲’。殷蒲又是豐鹿的十個義子之一。這次叛亂和他脫不了干系,讓參議們討論怎么辦�!�
“然后,討論出?什么結(jié)果了?”時書從草里拔了根狗尾巴草,嚼著草根。
“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我?打算實地去淮南路看看�!�
“……”
時書:“我?真是對你的行?動力?五體投地,你準(zhǔn)備出?遠(yuǎn)門?”
“嗯,路上危險,怕你不愿意去�!�
謝無熾把手里的一扎草扔到了地上,“你上次說這叢草偏僻陰森,我?先除掉,萬一接下來你一個人住院子,心里會害怕�!�
“………………”
不是,兄弟你。
你,要不要這么會說話——
時書吐掉了草根:“你都說這話了,咱倆死?都死?一塊兒,好嗎�!�
謝無熾微笑著:“好。”
“不過這一路會很危險。淮南路叛亂初平,意味著經(jīng)歷了至少幾十萬上百萬的人員傷亡,到時候,我?們會看見一路的尸體,一路的死?人,一路的血河,被拋棄的妻兒老小?,半夜流竄的盜寇,殺人越貨的流民,以及四處掠奪的兵匪,隨時會危及你的生命安全。你想清楚了�!�
一瞬間?,時書后背泛起酥麻感:“這么恐怖?”
“嗯,我?們即將去的是人間?地獄�!�
對戰(zhàn)火焚燒過的畫面沒有實感,但時書腦中還是閃過了許多畫面,焦土,枯藤,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流血漂杵,尸橫遍野。
越想,時書越感覺到一股不解感。
“這么危險,你為什么要去?”
為什么人人都貪生怕死,他卻不貪生怕死?呢?
謝無熾:“高風(fēng)險,高回報。世子現(xiàn)在的眼中釘就?是豐鹿,如果能抓到豐鹿的把柄,這也許是個逆天改命的機會�!�
時書嘴里的草汁散發(fā)著苦澀腥味。
原始資本?有限的時候,想要一本?萬利,只有投入到可?能血本?無歸的賭局之中,操縱和博弈。
而謝無熾,恰好是個貪婪又瘋狂的賭徒。
……
時書從地上站起身?,拍拍屁股:“我?們什么時候走?”
謝無熾:“盡快。東都到淮南路舒康府有好幾百里路,趕路都要十幾天。”
時書:“那?來福我?就?不帶了,讓楚恒幫忙養(yǎng)著。萬一路上被人偷了,我?真是傷心都來不及�!�
謝無熾:“我?再說一次,路上危險�!�
“說一萬次也無所謂,再危險,你不也一樣?”
時書轉(zhuǎn)過身?,覺得倉促但無暇思考:“我?先去收衣服�!�
……
下午,艷陽高照。
世子府門口,時書背著一只小?包袱,手里拿了根自制的竹杖,“磕磕磕”把地板鉆剁得直響。
在他眼前,有好幾列駿馬,對時書和謝無熾一抱拳:“二位,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說完,這群身?負(fù)同樣使命的幕僚,迅速地拍著馬屁股,絕塵而去。
時書:“他們還能騎馬?”
“對,他們是德高望重的幕僚,世子賜了官,名正言順前去調(diào)查。我?們一路趕過去,到舒康府和他們匯合�!敝x無熾背著一只包袱,儒衫換成了更為精干簡樸的衣裳,手里揣著一份古色古香的地圖文書,往衣襟里一掖。
他單手牽著一只毛驢,驢背上擔(dān)著筆墨紙硯,鍋碗瓢盆,干糧水囊,雨傘還有兩把刀,朝時書走了過來。
“城外三十里的桃花驛,今晚的落腳點。走吧。”
“……”
時書:“哥,荒野求生呢?”
“走得動嗎?還有一座更近的陳家溝驛�!�
“能走,就?是你覺得你現(xiàn)在蓄勢待發(fā)的樣子,很……”
難說,他實在規(guī)劃得太有條理,面面俱到了。
——跟著謝無熾,閉著眼睛走。
“我?想實地考察,走遍這附近的路,沒?想到你愿意和我?一起,很好�!�
“說什么呢�!�
肉麻。
時書轉(zhuǎn)過身?,打了個呵欠:“走啦走啦走啦,亂七八糟的,一會兒天都黑了�!�
不過,時書一路還是蠻開心的,說實話待在世子府其實不太好玩兒,他是喜歡出?門的人。出?了東都城門,就?是青山隱隱水迢迢,遠(yuǎn)離熱鬧的城鎮(zhèn)來到了鄉(xiāng)村和荒山之中。
時書的小?包袱也給了毛驢,在芳草萋萋的通衢大道上走。眼前正是五六月份,一片山清水秀,綠意盎然,柳樹葉子在枝頭飛舞,樹葉的柔枝在風(fēng)中招手,一洼一洼的水田稻香飄散,白鶴和林鳥盤旋。
時書一路跑,有時候跑很遠(yuǎn)了,謝無熾牽著小?毛驢才慢慢從翠綠竹林繞過來,遞來水囊:“渴不渴?”
“咕嚕咕嚕咕嚕……”
“……”
時書喝一口水,遞給他,轉(zhuǎn)過身?又跑。
不過,突然遇到別人的家的狗沖出?來狂叫,時書又掉頭朝他狂奔:“我?艸,謝無熾,救我?!早知道把來福帶來了!把這些狗全都壓制��!”
“去去去。”
謝無熾替他趕走了狗,抬頭,時書又沒?影子了。
遇到水流,時書會停下來,脫掉鞋子踩著光滑的鵝卵石,撩起袖子舀河里的水洗臉,讓冰涼的水把臉洗的通紅。謝無熾走上前來,看到他陽光下雪白的腳,垂下眼睫看片刻,直到時書穿上鞋子。
時書跑得快,他不會追。但時書慢下來,他會等。
日頭逐漸落下,時書終于跑不動了,謝無熾將毛驢背上的書篋背上:“上去坐�!�
時書爬上毛驢,謝無熾牽著驢子,再上坡下坡走了一段路,眼前的深山坳中出?現(xiàn)了一方四合院,建筑凋零古樸,檐角缺失,飽受風(fēng)雨摧殘的破舊樓板,只有一塊斑駁牌照寫著“桃花驛”。
謝無熾:“今晚的住宿,就?是這個地方�!�
時書:“古人趕路真不容易,餐風(fēng)宿露,這驛站看著也破,估計連覺都睡不好�!�
“官府給的營利錢少,自然就?無人看管,恐怕這都是村里人在看顧了。”
謝無熾伸手要搭著時書下毛驢,但時書早一個翻身?從驢背滾落,往桃花驛里沖:“天黑了天黑了,到時間?休息了,今下午真是莫名其妙地累啊,好餓好餓——”
不過,時書剛沖進(jìn)去,看見這黃昏的院子里,密密麻麻的木頭棺材堆疊,一層摞著一層,下意識往后沖:“有那?個——!”
謝無熾站到門檻,伸手接住他:“怎么。”
驛差出?來,是個老頭,滿臉橘皮皺紋。
謝無熾:“文書在此,我?們二人是梁王世子府參議,趕路,希望借宿�!�
“好好好,二位請,只是這驛站沒?有米糧,還請二位自備�!�
謝無熾:“水有么?干凈的就?行?�!�
驛差:“自然是有。”
時書忍不住問:“這院子里停這么多棺材,是為什��?”
“哦,”驛差忙解釋道,“二位不要驚慌。這是因為我?們這里,許多窮困人家田土都斷賣了,家里死?了人,便沒?有田土讓親人入土為安,只好買一副薄棺停在驛站里,等以后有錢買田了再安葬。二位不要害怕,這習(xí)俗已?有多年了�!�
時書:“田都被誰買了呢?”
驛差搖頭,滿臉不可?說。
時書只好換了話題:“你晚上在這里住嗎?”
驛差:“不,老頭家在對面山頭�!�
時書:“那?這驛站,今晚還有沒?有其他人住?”
驛差嘿嘿笑道:“沒?有,其他人看見滿院子的棺材,都跑了。”
時書:“…………”
你也知道��!老頭子!
太陽一落山,便黑得格外快,眼看黑暗籠罩下來時,自然規(guī)律用一種誰也無法抵抗的姿態(tài)降臨。本?就?是荒山老林,再趕路也不知道前方是否有處歇腳。時書咽了咽口水:“謝無熾,住不�。俊�,盡在晉江文學(xué)城
謝無熾垂眼:“我?不怕,你要是害怕的話,倒也可?以趁夜色再趕一段路�!�
時書:“呃,你要說不怕,我?可?能也不怕,但我?一會兒估計特別依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