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時書扯著他袖子,不知道應該說什么,杜子涵道:“走了啊�!�
時書眉頭擰起,杜子涵小跑幾步,和?長?長?的隊伍連上,對他揮手。
時書:“子涵……”
時書啞口無言,只?好一個人走了回去。他回去的路上,見伺候謝無熾的啞奴來了醫(yī)藥局,向時書比比劃劃,“開安神的藥?我知道了�!�
時書連忙找林養(yǎng)春抓起藥來,近期軍務緊急,每日事情太多,謝無熾幾乎整宿通宵不睡,躺在床上也因為神經(jīng)過于躁動,一直處于夜不能寐的狀態(tài)。
時書連忙將藥材抓好,回了中軍帳,支起小罐子給他熬藥。沒想到,也許是手腳太急的緣故,竟然把?罐子打碎了。
時書低頭撿罐子碎片,沒想到再一起身,整個人腦子一暈,半天才站穩(wěn)當。
十分疲憊,時書躺在床上,做了一個噩夢,夢到煉獄烈火,心臟很?不安寧,一直突突地跳動。慢慢有?一雙手輕輕碰他的臉。
時書內(nèi)心一陣恐慌,睜開眼時,果然是傍晚。
無邊無際的孤獨感襲來,剛要把?他吞沒,卻看見床榻旁的桌案上,坐著一道筆挺高峻的身影,謝無熾正在寫日記。
時書撐起身:“謝無熾……”
才發(fā)現(xiàn)嗓音喑啞。謝無熾放下筆,起身:“躺著,你生病了�!�
時書正有?些茫然,被他一只?手抱進了懷里。這個擁抱也許并不那么重要,時書掙出臉來,露出褐色清澈的眼睛。,盡在晉江文學城
謝無熾喂他吃藥,再陪他吃飯,夜里睡到時書的身邊。軍隊里肅穆的氣氛一直籠罩在頭上,時書沒有?一刻鐘從壓抑中掙脫,時書不想負面情緒感染到謝無熾,面上若無其事。
時書笑的時候,謝無熾輕輕撫他唇角。
謝無熾道:“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壓抑,時書,當你感覺喘不過氣卻無法逃離的時候。
往前走就是答案。”
時書眼眶濕潤,用力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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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旻狼兵在境內(nèi)流竄,幾個月后?,出現(xiàn)了重大轉機,與潛安府民叛青軍對上,青軍死傷十余萬,狼兵死傷十余萬。
青軍求助于謝軍,被謝軍所合并,大景朝廷的民叛終止,并與旻兵在積香河岸展開了決戰(zhàn)。
奚信接受謝無熾的軍令,軍隊從北茶河奇襲,以狼襲之勢日奔三百里,三日內(nèi)精銳騎兵進入北旻京城,奇襲城中殺死一眾貴族,勒馬而返,與從部府出發(fā)的宙池王軍隊接應后?,搶掠北旻草原物資。
北旻后?方大亂,本來源源不斷輸入大景的騎兵被迫中止,根據(jù)預估,此次中原之亂,旻入關人口達到八十萬。
大景百姓死傷達數(shù)百萬。
天氣陰沉,地磚蒙著灰塵,一片枯槁的廢墟中,隱約蠕動著幾個活人。木頭架子高高指向天空,偶爾看見兩塊木板搭建的棚戶,底下放著幾件破衣服,便是居住的房子。
時書與押運物資的士兵走過這座城池,舉目四望,身邊的人嘖了聲:“這座城,兩個月前就被屠光了吧!現(xiàn)在還沒人住呢�!�
時書:“這種城池好多啊,廢城�!�
“全廢了,大部分城池被屠殺后?,都這樣?�!�
時書舉目四望,明?白,城池被屠光之后?,人口不足,城池只?能處于廢棄狀態(tài)。
“難怪在燕州屯田時,那么多村落空無一人�!�
時書腳步慢點,偏離了隊伍幾步,忽然之間?聽到幾聲小孩的尖叫,回頭,原來是幾個流浪的小孩,正在空中撲騰。
“放開我!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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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一耳光扇在這小孩臉上:“好大的膽子!謝將軍的運糧車也敢來張望,少了一顆米你就等死吧!滾!”
時書走近,這小孩的臉被一巴掌打腫,但雙眼明?亮:“謝將軍?”
“怎么了?你想?yún)⑴c謝家軍��?”
“是是是!”那幾個小孩捂著臉,衣不蔽體,興沖沖地跟在隊伍旁:“謝將軍,謝將軍!神佛身,狼兵屠盡旻燒城……”
時書本來在走路,停下來,轉頭看他們:“小孩哥,唱什么呢?”
那小孩停下來:“唱歌啊,唱什么。你誰��?”
時書看他們年?齡小,問:“你們家里人呢?”
有?個更小的孩子:“我爹打仗去了,我娘昨天剛死�!�
時書一頓,點了點頭,不過,這些孩子們的臉上卻沒有?悲痛,“你們都是孤兒?,只?有?你們一起生活嗎?”
“對,我最大,他們都跟著我�!绷硪粋小孩說,“餓不死,我很?會找吃的!我很?厲害!”
時書想摸他腦袋,被他“咦”一聲躲開,幾個小孩咯咯咯地笑。時書便蹲下身,問:“你們跟著車隊走,有?什么事嗎?”
“這真是謝將軍的車隊?我聽一個瘸腿書生說,大景的武官都很?軟弱,放任百姓被屠殺,我爹娘就是這么死的,只?有?謝將軍和?他們不一樣?……”
時書:“哦,怎么不一樣??”
小孩兒?說:“只?有?謝將軍專殺旻兵,我知道他坑殺了幾十萬旻兵!殺的天都變紅了!地上的血,嘩啦啦的淌啊,跟小河似的!”
時書再摸摸他,點頭:“是,沒錯�!�
現(xiàn)在的百姓,早已不再軟弱地渴望和?平,而是渴望一個更鐵血強硬的領袖,血債血償,傷我手足,必百倍奉還之,殺北旻的人越多,越得到百姓的擁戴,越受到狂熱的崇拜。
謝無熾的強悍冷血手腕,現(xiàn)在是百姓心目中唯一的英雄。
時書起身,準備離開:“下次看到軍隊過境,躲起來不要靠近,以免被他們誤傷。拜拜啦!”
時書摘下一片樹葉,叼著回到了隊伍中。時書腦子中的系統(tǒng)消停了一段時間?了,因為人數(shù)只?剩3個,有?一兩個月不再提醒。
有?一段時間?時書在想,會不會有?人躲在深山中,但很?多巧合指向了,穿越者被迫卷入這個時代,弱肉強食,沒有?避世的選擇。
“駕駕駕!”
車隊往前走,氣氛逐漸凝重,大道上越來越多馬匹飛馳,傳遞軍令。時書抬頭:“馬上要到積香河戰(zhàn)場了吧?”
“對,快快快,趕緊把?物資搬運過去,不要耽誤了軍機!”
路口設卡,一雙雙冰冷的眼睛,正監(jiān)督押送糧草軍需的人。時書被瞪一眼后?背發(fā)麻,爬上馬車,將鞭子揮得更快。
等過了卡點,林百合松了口氣:“不愧是控鶴軍嫡系軍,狠得隨時要砍我似的�!�
時書將一袋一袋的藥材抱地上堆放,俊秀的臉上似乎露出笑容。林百合扭頭看他,“小書,你和?謝將軍,真是一點都不像�!�
“謝將軍。”時書說,“我和?他,為什么一定要像�!�
“哎,我們謝將軍,真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人……”林百合眼熱。
時書將麻袋夯實,擦了下汗,察覺到現(xiàn)在軍營里,彌漫著那對謝無熾瘋狂的效忠崇拜。
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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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
只有謝無熾的?冷血才能澆滅眾人心?中的?怒火,聲望值已達到頂峰。
時書每天沒日沒夜干活,似乎這樣才能消除心?底的?憂思。只要他多干上一點,
就?能幫上戰(zhàn)場士兵的?忙。
時書在醫(yī)藥局勞作?看見人在大量地死亡,
前一天還和他說話,
后一天就?死掉了。時書沒有上戰(zhàn)場,怕死了謝無熾傷心?,
但在醫(yī)藥局,達成了涓流組成海洋的?一部分。時書總覺得?自?己努力?去做,便能更減少遺憾。
時書回軍營的?途中偶遇了謝無熾。
軍隊正在祭天,天上黑云密布,時書抬起?頭時,謝無熾正穿一身簇新雪白的?明衣,陰沉沉地走上神壇,面朝群山之間,聆聽風息。
時書:“怎,怎么設了壇?”
林鹽等候在旁道:“狼兵的?鐵騎在中原橫沖直撞幾個月,現(xiàn)在匯集在東都城下,
馬上就?要決戰(zhàn)了。”
時書輕聲道:“原、原來是?這樣。是?不是?趕走了狼兵,這場中原狼兵之亂就?平息了?”
林鹽:“正是?如此�!�
時書停下來,
遠遠地看謝無熾。祭壇上一片肅穆,
這次祭天殺了俘虜?shù)?北旻貴族,
謝無熾的?鞋履踩在地上,血水橫流,他在千軍萬馬之前,
被腥風血雨所包裹。
林鹽看他臉色,擔憂道:“二公子,
等狼兵驅(qū)趕出境后,你?好好睡一覺吧�!�
時書:“我不累�!�
林鹽:“怎么不累?你?的?臉色越來越差了。唉,蒼生之禍,無人不深受其害�!�
時書:“我真的?沒事?。我哥呢,日日操勞,是?不是?更加疲憊?他雖然身體和心?性都是?鐵打的?,但……”
軍事?頻繁,死傷可怖。時書雖然陪在他身旁,但謝無熾早出晚歸,半夜時常有急情,穿鞋就?走,一旦巡營就?是?幾日不歸,回帳疲乏,時書只能察覺到他上了床。
謝無熾整夜整夜,通宵達旦地開會,與軍隊中的?將領們?議事?,緊盯沙盤的?動向。尤其近日,他每天睡覺不到四個小時。
這種高強度的?工作?,從旻兵入關那一刻便開始,持續(xù)到現(xiàn)在,快到秋天。
時書等到了謝無熾,一行人卻下了梯子,快步去戰(zhàn)場:“旻軍的?騎兵,不好對付�。 �
謝無熾面上籠罩著一層寒冰之色,道:“好在臨江府多泥濘淺灘水流,立刻挖掘渠道,增設陷阱,阻擋騎兵的?機動性,這件事?要迅速完成,引他們?過去�!�
平逸春:“末將這就?號召百姓,幾天之內(nèi)挖出個千瘡百孔來�!�
時書:“謝無熾……”
謝無熾停下步履,明衣上染著鮮血,他側過頭道:“你?們?速去通知,不要延誤�!�
說完,時書被他牽著手,一起?回到營帳內(nèi)。謝無熾褪下沾血的?外衣,伸手摸時書的?臉:“你?臉色越來越差了。”
時書:“很正常,哪個進軍營的?人能不褪層皮?現(xiàn)在還是?戰(zhàn)爭緊要時期�!�
謝無熾:“你?也勞神太過,夜里連個好覺都睡不上?”
時書望著他,點頭:“我在想,再熬過這一段時間,是?不是?一切都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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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熾不語,扣著他的?下頜:“要親嗎?”
時書并不想拒絕他:“可以?。你?也不用對我太客氣,如果你?有需求,可以?告訴我�!�
謝無熾摸他臉:“我不想看你?強顏歡笑?�!�
時書:“這是?你?事?業(yè)的?上升期,我本來應該為你?高興的?……”
謝無熾:“時書,我感?覺到你?存在,這就?夠了。我想先解決你?的?痛苦。”
時書和他短暫地擁抱,謝無熾蹙眉,趕在不合時宜的?情緒之前,貼他的?臉:“等等我。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先去忙了。”
時書后退兩步。謝無熾撫他側臉的?手收回,轉身大步離開營帳,衣袍消失在簇擁的?護衛(wèi)中。
時書失神,坐了一會兒立刻想起?來,連忙往醫(yī)藥局跑。庵廬內(nèi)充斥著烈酒的?氣味,一進去,時書呼吸都仿佛要窒息。白酒倒在傷口上,拔出尖銳的?箭鏃,士兵忍受疼痛的?悶哼聲此起?彼伏。大熱天,衣裳全被撕開,躺在病床上備受折磨。
時書進門,林養(yǎng)春道:“你?怎么又來了?快回去�!�
時書:“我,我來轉轉�!�
林養(yǎng)春:“去坐著吧,登記今天的?折傷薄。你?真不知道累?要是?你?勞累猝死,老夫恐怕死無全尸。”
時書:“不會,我不讓他傷害你?�!�
時書拿起?筆來,登記今日的?病死與受傷的?士兵,再讓人把尸體抬走。軍營夜間睡覺,醫(yī)藥局卻不會,要有人值夜。時書整夜整夜地睡在臨時騰出地病床上。
沒幾天,時書去了現(xiàn)在與旻軍主力對陣的前線,營帳內(nèi)燈火通明,將領們?時常整夜議事?,暴躁不已。時書睡在一旁的?帳篷,夜里總聽見為戰(zhàn)略部署的爭吵。睡得?很沉很沉、天快亮時,才感覺到謝無熾星夜回來,沉沉地躺在他身側。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段時間,時書每天等杜子涵的?來信,他和宋思南的?仇軍在韶興,準備北上與控鶴軍南下夾擊旻兵,路途遙遠,只有書信能夠往來。
秋天到了以?后,臨江府秋雨連綿,空氣中的濕度加劇了士兵的戾氣,但兩軍不得?不暫時休戰(zhàn)。時書以為要歇到天晴之后再對壘,一個清晨特意去找謝無熾,沒想到,營帳外狂雨之中,兵馬往來顛倒,有人正急匆匆說:“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時書錯愕:“什么?”
謝無熾早已在暴雨天兵臨前線,只剩下林鹽料理后方,道:“大將軍神機妙算!”
時書:“你?把?話說清楚!”
林鹽道:“臨江府下了好些天的?秋雨,這旻軍不懂得?駐扎軍隊的?地利,恰好將軍隊扎在靠河泛河汛的?地帶�,F(xiàn)在,北旻營寨被漲水的?河流給淹了!”
時書心?里一震,轉身就?要跑,背后還有林鹽的?呼聲:“不止營寨,地面爛軟如泥,騎兵不能通行。弓箭也被雨水浸泡,失去鋒利!這下,狼兵尖利的?指甲被拔得?個干干凈凈!”
“大將軍,居功至偉��!”
“駕!”
時書翻身上馬,揚鞭向?qū)娗熬狂奔。
此時暴雨還在下,他的?眼前,一列列漆黑的?騎兵、步兵在雨水中,綿延了數(shù)十里,正向著前線高強度奔襲。秋雨早已冰冷,眾人渾身濕透,冷意沁透骨髓,每個人都頂著超越生理極限的?寒冷,奔赴生死之間的?戰(zhàn)場。
時書心?臟狂跳,要蹦出嗓子眼:“聰明,謝無熾怎么就?這么聰明?他怎么什么都能算到?”
腦子里閃過一幕幕,在相南寺靜夜點燈讀書,藏經(jīng)閣閱覽記事?,流水庵焚膏繼晷……除了流放那三個月,眉眼中若有所思,謝無熾幾乎無時不刻不在看書,學習,演練。寫日記,總結成敗。
有他的?日以?繼夜,這旻兵數(shù)十萬入關的?沉痛災禍,大半年竟然可解,而非持續(xù)數(shù)十年,將人間變成煉獄。
“駕駕駕!”
馬蹄在泥路上飛馳,這場雨不知道要下多久,雨水沿額頭流下,落到眼睛里,時書連忙伸手拂去。
軍隊正在向蘇源河邊持續(xù)進兵,時書跑到前線的?高臺上時,正看見一頭頭的?水牛發(fā)瘋似的?躥在敵營中,身上刀傷累累,在營寨中胡亂踐踏。雨中只有零星的?大銅盆亮著火,其他都被雨水澆滅。
謝軍士兵扎著白色的?抹額,以?方便在黑夜中辨認敵我,趁旻兵受澇混亂,沖入營寨中拔刀砍殺,吼叫聲震天一樣響。
——杰出的?將領制定戰(zhàn)略,而士兵則用生命來實現(xiàn)。
時書喘著氣,站在暴雨中的?山巔上,無窮無盡的?謝軍沖入敵陣之中,大肆砍殺。旻兵不能騎馬,馬匹摔倒別腳,弓箭更是?損毀,只好拔刀與謝軍搏斗。
但此時此刻,謝軍的?凝聚力?太強了,對謝無熾的?絕對信任,對旻兵的?仇恨蒙蔽了每個人的?眼睛,飆升的?腎上腺素戰(zhàn)勝恐懼,謝軍如同潮水一般洶涌澎湃,發(fā)泄這數(shù)月中原被劫掠的?怒火,瘋狂一般的?砍殺。
時書后退一步,踩著濕滑的?石頭,坐在冰冷潮濕的?石面上。
眼前,潮水聚集成漩渦,將觸碰到的?一切都卷入,絞殺,撕碎……
嘶喊聲震耳欲聾,雨打樹葉,奏成一支雜亂無章的?樂曲。
時書正在觀察,戰(zhàn)斗持續(xù)到天亮,雨一直沒有停,謝軍一旦力?竭,便有剛抵達的?謝軍參與進去。
旻兵像潮水一樣潰散,潰散成數(shù)股水流,但每流向一個方向,便被等待時機潛伏的?謝軍冒出,打得?更碎,更散……
旻兵開始潰逃,其中一股軍力?最為堅實,正在掩護旻主將向西南奔逃。謝軍乘勝追擊,將這股軍力?反復撕碎,削弱。像是?試圖掙出的?水波,每一次凸出弧線,便立刻被謝軍擠壓回去。但旻兵殊死搏斗,其中不乏悍烈之將,終于在經(jīng)過數(shù)小時的?掙扎后,將軍陣撕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
旻軍狼狽地掩護著主將逃竄,離開營寨。
一線白光,劃破天幕。
“天亮了……”
時書騎在馬上,雨仍然沒有停,“嘩啦”馬蹄踱踱地淌過水流帶起?聲響。
時書低頭,視網(wǎng)膜上停留一片一片的?暗影。這是?真正的?血河,河流深紅色。無數(shù)堆積的?尸體被泡的?發(fā)白,仿佛置身于尸陀林中。
時書追隨著追趕的?謝軍,在人潮中向西南方追逐而去,追殺那支逃走的?旻軍。
馬背上,冷風灌入周身,接近失溫。路上被丟盔棄甲,財物隨手仍在道路邊。時書沒有下馬,跟隨士氣正旺的?景軍往前追逐,忽然,背后響起?另一陣馬蹄聲。
時書回頭,竟然是?謝無熾,他鶴氅下罩著一件鎧甲,英姿冰冷雄峻,也是?一整宿沒睡,關注戰(zhàn)局進行指揮,此時沒有拿傘,只是?走來和時書一起?淋雨。
時書:“你?怎么來了?還不休息?”
謝無熾伸手勒馬,平聲道:“不著急,這場仗還要打好幾天。旻兵雖在潰散,但他們?的?兵力?仍然不可小覷。十萬人,光是?拿刀砍也要好幾天的?時辰。”
時書:“只要好幾天嗎?這場仗要打完了?”
謝無熾:“嗯。仗馬上打完了。”
時書轉頭,許多匹戰(zhàn)馬正向著四面八方奔馳而去,顯然是?聯(lián)絡各方,宣揚勝績。這一場仗大勝,功勛將不可勝數(shù)。
贏了,贏了。
贏了……?
在做夢嗎?
時書回過頭,問:“旻軍要逃去哪兒?”
謝無熾:“臨江府和舒康府在我手,他們?只能往離東都最近、仍在景廷控制下的?韶興府逃走。方才旻兵受困背水一戰(zhàn),自?負勇力?,反倒激發(fā)出了士氣,這樣不好。打仗的?時候,一定不能逼出對方的?死戰(zhàn)之意,而要開個口子讓他們?逃,像貓戲弄老鼠�!�
時書俊臉極白:“這樣,讓他們?一心?一意想走,反而能追殺更多?”
謝無熾平聲,點頭:“對�!�
時書:“恰好被仇軍攔截,思南和子涵在紹興府,很快就?能抓住他們?了�!�
時書自?言自?語說完,眉頭擰起?,心?中一派復雜混亂的?情緒。
謝無熾目視他:“旻兵已退,大景朝廷更是?不成氣數(shù),接下來只需劍指東都,九鼎已是?探囊取物。戰(zhàn)爭結束了,怎么不笑?一笑??”
時書:“我……”
時書沒從劇痛中震醒,只有茫然,和與世界的?抽離感?。,盡在晉江文學城
謝無熾掠下眼,走近。
時書聞到他身上的?水腥氣,和冰冷皮膚下滾熱的?溫度:“小書�!�
時書:“嗯?”
謝無熾:“今晚給我,我想要你?一整夜。”
時書一怔,明白他說的?話,點頭:“好。”他和謝無熾回到營寨中,吃了早飯,休息幾個小時,醒來第一件事?,時書幾乎是?條件反射爬起?床,立刻去和林養(yǎng)春匯合,救治昨夜至今受傷的?士兵。
時書忙到傍晚,想著和謝無熾的?約定,連忙要走,林養(yǎng)春看他半晌:“小書,你?近日不要來醫(yī)藥局了�!�
時書:“為什么?”
“你?回去好好休息幾天,失魂落魄,三魂不正,先把?精神魂魄調(diào)理好再說吧。”
時書:“可是?我沒事?啊——”
時書還想解釋,林養(yǎng)春暴躁了:“你?年紀小,都說了,軍隊里煞氣重,一般人受不了那些要投胎的?陰兵怨魂。你?那個哥哥怎么當?shù)??也不知道——”
林養(yǎng)春還想罵,忽然陷入一片寂靜,門口,謝無熾身姿端正,巍然而立,現(xiàn)在,他身上沉穩(wěn)持重的?主將氣質(zhì)已彰化境,一字不發(fā),身后則是?殺人不眨眼的?護衛(wèi)。
林養(yǎng)春只犟一秒:“大將軍恕罪——”
謝無熾抬手,近前來領時書:“小書,我來接你?�!�
時書便跟在他背后走,險些撞到謝無熾的?后背。時書一路走,走到營帳內(nèi),還問他:“你?明天去哪兒?那些旻兵怎么樣了?都抓住了嗎?”
謝無熾:“明日等消息,已經(jīng)加派了兵馬追殺,他們?逃不掉的?,再等等�!�
時書視線平直,應了一聲,被抱進懷里。時書竟然愣了幾秒鐘,才意識到被抱著。時書也察覺到自?己不對勁:“我最近好像是?太緊張了,反應很慢,謝無熾你?別擔心?……等我睡兩天就?好了�!�
謝無熾:“要不要接吻?”
時書:“要�!�
謝無熾的?唇貼上來,輕輕捏住他下頜,親吻輾轉。時書伏在他懷里,慢慢抱住謝無熾。謝無熾抱著他,親一親臉再親耳朵,將時書抱到了腿上坐著。
謝無熾剛要好好珍惜他時,時書抬起?手,也正觸摸著謝無熾的?側臉,用摯愛的?目光在看他。
謝無熾唇角微抬,片刻之后,只好再把?他抱得?更緊一些。
-
馬蹄在泥淖之間踐踏,泥點子高高濺起?!
這泥點,從臨江府一路帶到東都皇宮內(nèi),染在東都華貴的?漢白玉地磚上,被踐踏殆盡。
一封一封的?緊急軍情激起?軒然大波,滿朝悍臣為之猝然失色,支支吾吾當朝不能言語。
更有憤慨者,森*晚*整*理含血痛陳。
“狼兵入關屠戮,中原陸沉,百姓慘遭橫死。本以?為禍亂之事?或?qū)⒊掷m(xù)數(shù)十年,沒想到竟然被這謝逆之部給平叛了!”
“到底是?何等虎狼之兵?!想我景朝禁軍一潰千里,竟然讓一個篡朝逆臣立下了這等功績!有愧于列祖列宗�。 �
“朝廷失德,帝王無道,亡國之相矣!”
“……”
朝廷之上,沉痛聲不絕。唯有龍椅上,坐著明黃色一道身影,面色陰沉惶恐地掃望:“諸位愛卿有何見解?謝師驅(qū)趕了旻狼,如今距離東都一步之遙!接下來便是?攻破皇城、天街踏盡公卿骨的?慘狀!諸位愛卿可有退敵良策?”
“唉!還有什么退敵良策……”
“失望!失望!氣數(shù)已盡,民心?盡失,天命恐怕早已流轉而去了�!�
“如此狀況,除了等死,還有什么辦法?”
“……”
秋雨連綿,潮汛洶涌。天氣陰沉如墨臺翻倒,黑云壓城城欲摧。
終于,天氣放晴,地面的?泥土重新干涸,傳遞軍情的?馬蹄踏過,揚起?一陣一陣的?灰塵。
中軍帳外的?轅門旁,眾人佇立,對臨秋風,漸漸等待著一支又一支攜帶令羽歸來的?武將傳令官,無一不揮動紅色旗幟,馬蹄踏出滾滾煙塵。
傳令官下馬便拜:
“報!將軍,陶良瑞部往京平一帶,截獲旻兵人馬三千余人,并抓獲大貴族旻三太子!綁縛前來!”
“報!苗元良部,沿細柳河向上追,殺破旻敵五千余人,抓獲旻族烏善王,烏善王妃,烏善王三個世子!”
“報!謝宙之部,往西追趕,活捉得?數(shù)千人來,愿意投降大將軍!”
“平逸春,往南追趕,殺敵萬余人,已抓獲北旻大君烏爾渾和大太子,綁縛前來!”
“仇軍,宋氏部,擊潰萬余人,活捉大君妻妾……”
“……”
時書早聽到消息,匆匆奔向轅門處,宋思南掌管仇軍的?叔叔面無表情站在那里,滿臉風霜刀斧的?痕跡。
時書一路狂奔,看到他時,雙手撐著膝蓋喘氣:“宋大叔,思南和子涵呢?他們?怎么還沒回來?”
宋叔說:“思南讓我,把?這個包裹給你?,再捎幾句話�!�
時書喘著氣,臉色變幻,接過一個洗的?干干凈凈的?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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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事?情沒那么簡單,他一直都跟在我身邊。前幾天,北上截殺狼兵潰軍,夜里行軍,我們?埋伏在山林當中。當時,我們?遭遇的?那支軍隊是?掩護旻大君的?殘軍,兇惡得?很,戰(zhàn)力?猶存�!�
“我們?都很興奮,他一向膽子很小,也被勝利所鼓動了,也許是?他也恐懼戰(zhàn)爭很久。然后到山坡上往下推亂石,但那位置醒目,被一箭射中額頭,他墜落到山崖底下�!�
時書眼皮顫抖,渾身的?溫度褪盡,血液倒流。
“你?說——”
“再去搭救,已經(jīng)身受重傷。躺在路邊,不敢移動身軀,我們?只好先追殺潰兵,將他放著。現(xiàn)在,我叔回駕稟功,我留在這里守著子涵,沒臉回來見你?�!�
宋思南的?叔叔說完,便點了一點頭,走到謝無熾身旁:“將軍,旻兵大部分絞殺殆盡,但仍有一兩支殘軍逃走,約莫數(shù)百人,還需要繼續(xù)搜捕,以?免釀成禍患——”
時書攥著那只包袱,腦海中,響起?系統(tǒng)冰冷無情的?聲響——
——【叮咚!】
——【當前存活人數(shù):2人�!�
【勝利已在咫尺之間,請玩家再接再厲。】
時書指甲深深地掐進包袱,肩膀發(fā)抖,心?里那股沉郁至今的?悶氣終于流瀉而出,一瞬間讓他眼淚縱橫。時書面朝著轅門,背對眾人,淚水淌落到臉頰,死死地攥著手里的?衣料。
這一戰(zhàn),旻死傷近百萬,景死傷數(shù)百萬,難道是?諸神黃昏的?最后一戰(zhàn)嗎?
時書低頭,秋風吹干臉上的?淚痕,抬起?腳,往宋思南和杜子涵在的?地方走。
另一頭,幾匹飛馬疾馳而來,夾帶朝廷的?急信,原來是?東都主將竟然主動獻關,將要助力?他打開東都城門,此時要緊急聯(lián)系!
時書跟護衛(wèi)說:“告訴我哥,我去接一個人,接了就?回來。”
時書拎著包袱,翻身上馬,眼淚被秋風吹干,刮的?眼睛生疼。馬蹄在秋風中疾馳,時書的?手指只能感?受到布料摩擦指尖銳利的?刺痛。
時至今日,時書已經(jīng)不明白為什么,但腦子里只有那句話盤旋——時書,往前走就?是?答案。
往前走,就?是?答案。
第124章
晉江正版
膝蓋跪在?黃土上,
手上呈著一封密信。而謝無熾則在?勝利之師的簇擁中,坐在?上首椅子里。經(jīng)?過了持久的殺戮,他?眉眼?和神?色越發(fā)陰沉不泄,
自帶冰冷之感。
不遠處,
則是密密麻麻佇立的謝軍,
形成虎狼之勢。
來人稟報:“這是吾將?軍的密信,大將?軍平定舉國之亂,
吾等欽佩不已,大將?軍倘若要進東都城門,吾將?軍愿親自為將?軍開門迎接,助將?軍大計!”
謝無熾淡淡:“你們將?軍是誰?”
來人道:“殿前都指揮使,現(xiàn)掌皇城司,褚德�!�
謝無熾聞言,笑了笑:“殿前都指揮使,掌禁軍數(shù)十萬,原來被旻軍節(jié)節(jié)敗退的褚將?軍?”
此?人受辱支支吾吾道:“將?軍不能抵抗,實在?是陛下朝令夕改,強人所難……”
謝無熾:“也好,
看來褚將?軍明察通達,心有丘壑。明日,
就在?東都城門相見?吧�!�
眾人不解其意,
這人沒料到事情進展順利,
連忙跪謝:“是!”
人跪行出去?,眾人議論紛紛,詢問謝無熾:“難道真信了這人的話,
開城門進去??”“將?軍三思!”
謝無熾不答,喝了口茶,
掠起?眼?皮留意道:“二公子呢?”
辛濱適時匯報:“二公子聽到仇軍的一番話,到韶興府接杜公子的遺體了,已有護衛(wèi)跟隨,請將?軍放心。”
謝無熾放下茶杯:“杜子涵死了?”
辛濱便把仇軍的話再重復一遍,謝無熾眼?中似有審視,片刻后,重新凝結上一層冰霜。
“再調(diào)派人手,護衛(wèi)二公子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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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過后,路面泥濘不堪。一派雨打芭蕉后的殘花流水,山谷中景色秀麗,時書?一抬腳,踩在?浸透了雨水的腫脹花瓣上。
馬蹄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路過人煙荒蕪的野村,臨江府為戰(zhàn)場,十室九空,炊煙斷絕,時不時跑過野狗,叼著不能分辨的骨頭。
時書?催馬匆匆,往后回看了一眼?:“對不起?謝無熾,這個時候,我本來應該在?目睹你的勝利,但……”
他?回過頭,泥水飛濺,護衛(wèi)提醒道:“二公子小心��!旻兵雖已被沖潰,但現(xiàn)在?仍有許多殘兵作亂,東躲西藏,如?果遇到了恐怕不安全�!�
時書?如?夢初醒:“明白?了,謝謝諸位,我會?小心�!�
護衛(wèi)道:“接到密報,有兩?支殘兵向這個方向匯集,消失在?山內(nèi)不知所蹤。屬下已經(jīng)?讓仇軍調(diào)了一支隊伍來護送�!�
時書?終于想起?來:“剛才我聽到諸位將?領匯報戰(zhàn)功,沒有聽到音昆的名字,這個人抓住了沒有?”
護衛(wèi)道:“戰(zhàn)俘中沒有這個人�!�
時書?勒馬忽然停下,聽到杜子涵的死訊后,他?腦子一直昏昏沉沉,僵硬滯澀,此?時好像有了一絲活意。
時書?茫然地觀察四周,問:“這條是去?哪里的路?附近都有什么城池?”
護衛(wèi)道:“我們走的是蘭陽道,經(jīng)?過平安縣,豐樂縣,瓊花鎮(zhèn),流水村,武林鄉(xiāng),再到韶興府去?�!�
時書?勒馬而走,看到周邊的建筑,俱是白?墻灰瓦,小橋流水,朱門繡戶,一看便是書?香門第,但房屋都被焚毀,顯然遭遇到兵禍,許多痕跡似乎就在?最近。
時書?道:“這里是景軍的地界,景軍呢?”
護衛(wèi)道:“景軍正在?大亂,士兵畏葸,早放任民間?不管了�!�
馬蹄焦燥不堪地亂踏,時書?道“駕!”再走了一段路,路上只覺越來越熟悉。一段回憶涌入到腦海中,無數(shù)的日日夜夜,他?和謝無熾曉行夜宿,白?天趕路,夜里在?荒村野寺休息,自己?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沒了。
再到紅線節(jié)的夜里,小楫輕舟,漁鼓頻繁,熱鬧喧囂。那是謝無熾事業(yè)草創(chuàng),正在?為前途奔走時,時書?和他?治理舒康府的疫氣之后,繞路來到長陽縣拿取裴文卿的文書?,實則與朝廷新派結交,再一路回到東都。
時書?怔�。骸拔液鸵粋人,曾走過這條路�!�
護衛(wèi)不解:“請二公子明說�!�
時書?:“再往前是不是長陽縣,百代儒宗之首,鶴洞書?院?”
護衛(wèi)道:“正是。再往這條路,正是大景文脈,許家鶴洞書?院所在?�!�
時書?腦海中仿佛掠過一道閃電,調(diào)轉馬頭:“先不去?找子涵,你讓仇軍派一支軍隊,立刻去?長陽縣!保護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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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支北旻殘軍,匯集在?漁陽村一處低矮的山坡附近。旻兵在長久的逃命中,個個面色漆黑,眉眼?疲憊,手中拄著一把彎刀。
眾人餓得皮包骨,聽聞休息之后,紛紛拿出不多的糧食,啃咬。
眾人埋冤:“這一路什么吃的也沒搶到,這里的百姓全是窮死的,家里一顆米也沒有�!�
另有人說:“沒有辦法,打仗全被搶了�!�
有一個人,悄悄走到殘軍的領頭前,從懷里掏出個饅頭:“王子,你吃,奴才還剩兩?個�!�
音昆滿臉烏黑,看他?一眼?,笑著接過饅頭:“好啊,重格,你心里有我。光憑這個饅頭,回了北旻我請大君封你當官,賞牛羊上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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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重格的凄涼道:“奴才效忠王子,何敢求報�,F(xiàn)在?兵敗,走一步算一步了。”
音昆撕咬饅頭,瞥他?一眼?:“聽說一句話嗎?勝敗乃兵家常事。我狼兵并未潰敗,只是暫時撤退�!�
重格哀怨道:“王子,奴才親眼?看見?大君被俘,大太?子和三太?子被俘,國母被俘,我們何不逃回茶河線以北去??”
音昆臉色驟變,一把攥住他?手腕:“你在?說什么?”
這人聲?音放輕:“茶河以北也被奚信和韓田占領,但我們逃回去?,逃到山脈的極北,重新創(chuàng)建我們的國度——”
音昆一言不發(fā),將?饅頭咬碎一口一口吃干凈,盯著他?,像在?嚼食他?的肉。這人有些?驚恐,往后退去?,下一秒,被音昆拎著后衣領拽起?,在?一陣哈哈的狂笑中,猛地將?他?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