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文小姐。”安世欽打斷了她的話,含笑的眉眼里藏著的盡是冷漠,“將軍他確實(shí)言行過分,做了欺負(fù)你的事情,但他已經(jīng)知錯,也在盡量改過了,請你念在他也是被侯府算計(jì),念在他對你深情一片,忠貞不渝的份上,稍微替他想一想,稍微心疼他一些,可好?”
文昔雀心一沉,她隱約猜到安世欽的想法了,她不安地求證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安世欽再次拿起茶盞,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而后緩緩說道:“將軍被褫奪爵位,受了杖刑,禁了足,罰了俸,靖安侯府與將軍交惡,前途堪憂,加之御史臺準(zhǔn)備參他們侵吞民田、收受賄賂,靖安侯府此番必會元?dú)獯髠�,文小姐也該消氣了,何必趕盡殺絕呢?”
“再者地痞吳貴和南州刺史許譯本就不是好人,他們死了反而是為民除害,將軍已經(jīng)夠‘不孝’了,文小姐若對將軍還有一兩分情義,何忍他父子相殘?”
文昔雀怒氣難忍,咬牙恨道:“消氣?一樁樁一件件,落在你們眼里,就‘消氣’二字?”
荒謬,太荒謬了。
越聽越叫人憤懣難平,她氣的眼睛都紅了,就是他們這番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說著是為了大家好,實(shí)則是讓本就委屈的人繼續(xù)委屈求全,不就是欺負(fù)她無法跟他們平起平坐嗎?
“你不忍他父子相殘,但你卻可以忍受鐘玉鉉鐘大人遭人暗算差點(diǎn)喪命,也可以忍受我父親無辜被下藥,幾乎死在考場,更可以忍受律法被無視被踐踏?就因?yàn)樗桕喷窠鹳F,別人都是草芥嗎?”
第72章
說不動她
安世欽手中折扇一停,
對她的話一時有些驚訝,但他很快有恢復(fù)如常,難怪她和將軍會僵持至此,
原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兒。
他臉上笑意消失,
正色了起來,說:“在下失言,文小姐還請莫要生氣,
他是我等的主將,于忠于義,在下都希望將軍他能過得好,
誠然此事對小姐和小姐身邊的人不公,可事情到了這一步,將軍他付出也是不少,
何嘗不是對他不公呢?大家各讓一步,未嘗不是最好的結(jié)局,
若還有不足之處,
我等和將軍也愿意做出補(bǔ)償,
看在你和他四年前的情義份上,
小姐也不能從輕計(jì)較嗎?”
嚴(yán)肅客氣的話語讓文昔雀心間涌上一股涼意,從以前到現(xiàn)在,門第階級那道坎,
都是她難以逾越的,
她要的公平,在他人看來也不過是她的心高氣傲。
“我早就讓步了,
是你們將軍不肯的�!�
她一開始就不想以卵擊石,
也并不執(zhí)著于追究,以致徒增傷亡的,
是靖安侯府步步緊逼,是凌昱珩偏執(zhí)地糾纏著她不肯放手。
把她的路都堵死了,現(xiàn)在還要她讓步?
她眼神一暗,冷冷地繼續(xù)說道:“我越過他而來找你,軍師如此聰明,不會不明白其中的緣故,此事已然無退路,軍師若阻攔,那就請便,告辭!”
文昔雀福身行了一禮,轉(zhuǎn)身就走,談不攏,就只得做最壞的準(zhǔn)備。
這下,安世欽急了,再難維持鎮(zhèn)定自若的派頭,大步向前,攔住了文昔雀的去路,連姿態(tài)也放低了,“文小姐莫急,諸事皆可商量,咱們再議,再議。”
他可不敢就如此放她走了,她一走,必是和將軍再無挽回的余地,安世欽想到凌昱珩為了她毅然決然放棄爵位的樣子,不由扶額嘆息,他實(shí)在不愿去預(yù)測,文昔雀徹底和將軍沒了和解的機(jī)會,將軍又會做出什么瘋狂的舉動來。
生同衾,死同穴,他不止一次從凌昱珩的口中聽到這種話,更不消說,他在里頭還摻了一腳,真鬧大了,別說靖安侯府,連定遠(yuǎn)營都不得安寧。
“沒什么好商議的,合作與對立,兩者選其一,再無其他�!�
文昔雀自覺想的夠久,也足夠多了,自那張賣身契撕毀之后,她夜夜難眠,四年前和四年后的夢魘交織著,想要走出來,她必須去面對。
因?yàn)�,國子監(jiān)考場的水能被掉包,誰能保證將來科舉考場她父親的物件不會有人動手腳呢?誰又能保證繼續(xù)追查靖安侯府的鐘玉鉉的安危呢?
公道得不到伸張,邪惡勢必會更加猖狂。
為了家人和朋友,她沒有任何讓步的余地。
她下定了主意,已是不能勸服,安世欽頭疼了,他輕視了文昔雀的決心,也傲慢地沒有真正了解過眼前這個女人,他以為她直接找上他,是不忍將軍和他生了嫌隙,是她對將軍的感情占了上風(fēng),因而他自以為是地認(rèn)為掌握了談話的主動權(quán)。
然而現(xiàn)實(shí)是她是為了快速且有效地解決問題才先找上了他,如果他拒絕,禍?zhǔn)碌脑搭^就能推到他身上,一招禍水東引,她說不準(zhǔn)還能真的能擺脫他們將軍,只不過到那時,將軍不會再信任他,鐵板一塊的定遠(yuǎn)營怕是要離心了。
要他在靖安侯府和定遠(yuǎn)營之間做出選擇嗎?
這倒是沒什么好選的,但如此被人逼迫,安世欽的心情就稱不上有多好了,他冷聲道:“文小姐是篤定了將軍不會跟你為敵嗎?血緣親情,戰(zhàn)友情加上功名利祿,未必會輸給兒女之情�!�
文昔雀輕輕搖頭,回道:“我篤定不了,也不認(rèn)為我能在凌昱珩心里能占那么大的份量,但我能確定,軍師選擇包庇侯府,我必然跟凌昱珩為敵。”
那不還是一樣嗎?
安世欽煩躁地丟開手里的折扇,他早就說了,一味地看重兒女情長就不是什么好事,奈何凌昱珩一頭扎進(jìn)去,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繼“不孝”之后還得加上個“滅親”的名頭嗎?愣生生地把將軍他自己尊貴的家世給弄沒了,怎么想怎么虧。
“好,我去勸說將軍跟御史臺合作,但有些事,還請小姐保密�!�
安世欽并不想兄弟之間生出嫌隙來,他從中插了一手,阻攔南州調(diào)查結(jié)果送到凌昱珩手里這件事,如果是將軍和文昔雀和好之后被發(fā)現(xiàn),問題還不大,可若是兩人未和好甚至無法和好時被發(fā)現(xiàn),那就相當(dāng)?shù)貍星榱恕?br />
因而他不得不特意囑咐一句。
文昔雀應(yīng)下了,她直接選擇跟軍師談,本來也是這個意思,她對凌昱珩有怨有恨,卻也沒想過要故意報(bào)復(fù)和傷害他。
事情基本上是談妥了,安世欽依舊沒讓開路,他低頭審視著她,追問她道:“在下妥協(xié),并不是小姐有多厲害,而是顧忌將軍非文小姐不可的深情,在下想問小姐,將軍的付出,我等的退讓,究竟值還是不值?”
都是聰明人,話外之音,不用過多解釋,兩人心里都有數(shù),文昔雀昂首,氣勢絲毫不弱地回道:“你想談條件?”
安世欽嘴角微揚(yáng),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在下哪敢跟小姐談條件,小姐是將軍心尖上的人兒,你一言一行都能動搖將軍,在下只是想要一句準(zhǔn)話,事成之后,小姐可會回應(yīng)將軍的一片真心?”
事可以辦,但他們將軍總不能什么都撈不著吧。
“不會�!蔽奈羧负敛华q豫地說道。
安世欽:……
她是不是太理直氣壯了,要不是為了將軍,也不至于讓她囂張到這種地步。
“文小姐是不是認(rèn)為我們定遠(yuǎn)營都是好欺負(fù)的?”過往都是他算計(jì)別人,今日卻因?yàn)轭檻]被人把好處都占盡了,實(shí)在有負(fù)他軍師之名。
文昔雀不懼他的威脅,很冷靜地直視著安世欽,認(rèn)真且嚴(yán)肅地說:“我沒那么想,我說不會,是因?yàn)槲腋g的感情不是交易,我若回應(yīng),便是真心實(shí)意,若拒絕,也是真心實(shí)意,我對他的感情,絕不會再摻雜任何謊言�!�
四年前騙他一回,傷人傷己,她不會重蹈覆轍,再釀苦果。
安世欽一怔,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或許,是他多事了,他輕笑一聲,多了些真情實(shí)感,“原來如此,我終于有點(diǎn)明白了,為什么將軍對你如此著迷了�!�
兩次都沒說動文昔雀,能讓他無功而返兩次的女人真是不簡單,也真夠讓人傷腦筋的。
**
文昔雀離開一雪居后,安世欽被凌昱珩堵在半道,要他一個說法。
“阿雀找你到底什么事?你是不是瞞了本將軍什么?快說!”
凌昱珩一肚子不滿,自打什么舉人,什么監(jiān)察史后,他就對所有靠近文昔雀的男子心存警惕,倒不是他覺得自己小性,而是他堅(jiān)定地認(rèn)為真正了解阿雀的人,不可能不喜歡上她。
不看緊點(diǎn),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人搶走了。
凌昱珩的緊張一覽無余,質(zhì)問中夾雜著防備,安世欽一臉無奈,看著不給個合情合理的解釋就不讓他走的人,惱火得差點(diǎn)扳斷了手中的折扇,他就沒見過為了個女人這么拎不清的。
他安世欽什么時候在談判時如此吃虧過?一味退讓,半點(diǎn)好處都沒撈著,全是為了顧忌凌昱珩。
他心里不大樂意,但面上是笑盈盈的,精準(zhǔn)地說出了會讓凌昱珩不高興的話來,“文小姐要狀告靖安侯府,請我們跟御史臺聯(lián)手。”
果然凌昱珩的臉一下子就拉了下來,“是御史臺,還是鐘玉鉉?”
他就知道,越過他肯定沒有好事,又是那個姓鐘的。
安世欽又說:“有區(qū)別嗎,文小姐求助的不是一直都是鐘監(jiān)察史嗎?將軍若不愿意,我就去回絕此事。”
他還想再掙扎一下,家族意味著勢力,即使將軍跟侯府鬧翻了,還是能吸收侯府一部分勢力的,可要是大義滅親,侯府垮掉了,他們什么好處都得不到。
“嘖”,凌昱珩雙手抱胸,靠著柱子,眼神飄移著回道:“誰說要回絕了,聯(lián)手就聯(lián)手,本將軍還能輸給姓鐘的不成�!�
安世欽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是怕自己拒絕了,反而將那兩人推到一塊去了吧。”
“就你話多�!�
安世欽還是不死心,勸誡道:“真的好嗎,靖安侯府再如何都是生你養(yǎng)你之地,就算是為了文小姐,將軍也沒必要做到這一步�!�
凌昱珩黑眸半垂,定定地道:“世欽啊,我什么都沒做,是靖安侯府做了那些事,走到了這一步,我聽之任之,‘靖安侯’之名將會被真正地毀了,百年世家,徒留罵名于世,才是真正的不孝。”
見了如今的靖安侯府,還有誰能想起百年前沙場揚(yáng)名、保國護(hù)民的初代靖安侯呢。
安世欽終于不再相勸,轉(zhuǎn)而去琢磨和鐘玉鉉接觸。
而凌昱珩念及生養(yǎng)之厚恩,決定回一趟靖安侯府,父子作對終究是兩難,若他們迷途知返,主動認(rèn)罪,不僅能免動干戈,也能讓鐘玉鉉無用武之地,實(shí)乃兩全之策。
第73章
深夜來訪
“你們?yōu)槭裁淳褪遣豢现鲃诱J(rèn)罪?怕丟爵位還是怕侯府?dāng)÷淞�?我向你們保證,
只要你們跟御史臺說明一切,我會在皇上面前給你們求情,將來勇拼戰(zhàn)功,
重整靖安侯之名,
如此還不夠嗎?”
凌昱珩頂著侯府眾人復(fù)雜的眼神回府,在盛怒的靖安侯夫婦面前,拿出了他最大的耐心,
勸告他們主動自首,以求從輕發(fā)落。
然他費(fèi)了諸多口舌,靖安侯夫婦不為所動,
甚至是惡語相向。
屋內(nèi)是激烈的怒吼,“放肆,你這個不孝子,
生養(yǎng)之恩全然不顧,為外間賤婢叛親叛族,
早知今日,
當(dāng)年生你之時,
我該一把掐死你,
就不會有如今的禍?zhǔn)铝��!?br />
侯夫人的拳頭一下一下捶在凌昱珩的身上,他不躲不避,每一下都受著,
啞聲回道:“沒了我又如何,
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你們既然做不義的事,
遲早要面臨被制裁的這一天,
因果報(bào)應(yīng),誰能逃得過?”
他欺負(fù)了阿雀,
便遭了她的厭棄,他滅了他人之國,就保不全自己的家,報(bào)應(yīng)不爽,他早已做好了承擔(dān)一切的準(zhǔn)備。
靖安侯一臉狠厲,他扯開侯夫人,揪住凌昱珩的衣襟,舉拳就打,他身量和力氣皆不如凌昱珩,凌昱珩卻是不反抗也不遮擋,仍由他打,直至他沒了力氣,凌昱珩滿臉是血。
好在靖安侯是個文人,沒有武將的本事,不然他這一通打,凌昱珩也很難挨下去。
打完也不解氣,靖安侯罵道:“什么因果報(bào)應(yīng),是你這個孽子被個賤人迷了心,亂了智,做出這些荒謬的事來�!�
權(quán)勢在手,做了又如何,若非凌昱珩背叛,誰敢將這些事擺到臺面上來,靖安侯只恨事未做絕,留下文昔雀這個禍根來。
凌昱珩聞言,心扉冷徹,垂目落下一片陰影,問他的父母:“爹,娘,我在你們眼中算什么呢?在你們看來,你們的親生兒子比不了權(quán)勢榮耀,你們也不關(guān)心自己兒子過得好不好,更加信不過自己兒子能重振侯府威名,你們罵我打我恨我之時,可曾有過半點(diǎn)心疼和愧疚?”
子不教父之過,鬧到今日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難道全然都是他的不孝嗎?
靖安侯眼神兇狠不減,一家之主的地位和尊嚴(yán)被凌昱珩破壞殆盡,本性已是難掩,“孽子,你竟還有臉說這些,父母生你養(yǎng)你栽培你,你不思感恩,反而感情用事,一意與父母家族為敵,實(shí)屬狼心狗肺,你這樣的不肖子孫把凌家的臉面都丟盡了,你若還有一絲一毫的良心,將來還想進(jìn)凌家祠堂,就該維護(hù)侯府利益,將威脅全部剪除�!�
凌昱珩眼角一濕,戰(zhàn)場上血肉橫飛的慘烈遠(yuǎn)不及此時此刻,責(zé)罵和威脅之間不見任何溫情,誰都把利益看得比感情更重要,只有他像個傻子一樣,異想天開地要抓著感情不放。
“靖安侯說的沒錯,本將軍是個不孝的孽子�!�
這一次,不是侯府厭棄他了,而是他和靖安侯府的相互厭棄。
**
深夜,烏云蔽月,文昔雀從噩夢中驚醒,屋內(nèi)外籠罩在黑暗中,她起身,熟練地摸到了桌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冰涼的水滋潤著干燥的喉舌,勉強(qiáng)壓制住她的心驚和焦躁。
夢中,四年前和四年后的情景相互交織著,他的狼狽苦淚和她的屈辱傷心不斷地上演著,傷痕累累的過去和現(xiàn)在,只有在這無人知曉的深夜,她才能肆無忌憚地將情感外泄。
白日里她能冷靜自持,理智面對,皆是因?yàn)樗龑⒑夼c怨,不甘和不舍,痛苦和糾結(jié)留在了沒人能窺探到的黑暗里。
文家人骨子里是執(zhí)拗的,一旦認(rèn)定了什么,很難被更改。
四年前,她認(rèn)定了凌昱珩,又親手?jǐn)財(cái)嗔艘磺�,那段時日里,她幾乎被自己的軟弱和背叛壓垮,四年后,她又被權(quán)勢壓制,違心違志,她在面目全非里竭力維持著她那僅剩的,在他人看來是可笑的,一點(diǎn)點(diǎn)的傲氣。
平息書肆一屋子的書籍,她讀遍了其中的古人風(fēng)骨,卻接連受挫,重復(fù)著自討苦吃,也許她是真的很傻,這一輩子大抵還是要繼續(xù)傻下去的。
她呆坐在涼意襲人的夜里,睡意早無,等待著漫長又難熬的破曉,忽然,在這寒心的黑暗里,響起了兩聲輕微的敲門聲。
文昔雀慌地整理著情緒,平復(fù)著心情的同時又擔(dān)心著文徵元的身體,輕聲道:“爹?這么晚了,您怎么……”
“阿雀,是我�!�
意料之外又極其熟悉的聲音,讓文昔雀開門的手瞬間停了下來。
凌昱珩?他怎么來了?在這本不該被任何人窺探和打擾的夜里。
“夜探私宅,你這是要做什么?”文昔雀聲音都是抖的,她又驚又不敢大聲呵斥,在最不該的時候出現(xiàn)了最不該的人,她亂了分寸。
屋外是壓抑著的低語,“別怕,我不進(jìn)門,什么都不會做,我只是……想你了�!�
隔著門,隔著夜幕,她無法知曉他是何種神情,她聽著這帶著哀求和憂傷的言語,本就混亂的她沒了尋常的冷靜,心軟和脆弱不由地流露了出來,“就在門外,破曉之前,我不趕你走�!�
天還未亮,不是嗎,就當(dāng)是夢,她一個人等待天明真的太久,太寂寥了。
門扉輕動,是凌昱珩依靠在了門上,他心情似乎好了點(diǎn),語氣也活潑了些,“阿雀,我能和你說說話嗎,我不會惹你生氣的�!�
“你說吧�!�
她避開了門,依靠在另一側(cè)。
“城西郊外桃花開得極盛,萬支丹彩,粉蝶成雙,春意盎然……城東福安寺清幽雅致,鐘聲緲緲,求簽問卦十分靈驗(yàn)……城北綠水悠悠……”
凌昱珩滔滔不絕地描述著京城各處的美景,聲音低沉舒緩,蠱惑著她安靜地聆聽著,她被他帶動著,似乎在黑夜留看到了那花那廟那景,一時忘卻了時間,等她察覺,破曉已悄然而至。
曦光初現(xiàn),門外說話之聲猶豫著,停了下來。
而后,凌昱珩依依不舍地問道:“天快亮了,你要趕我走嗎?”
他主動提了,文昔雀下意識地點(diǎn)頭,很快意識到他看不到,補(bǔ)了一句,“嗯。”
她不知道今日他為什么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她不愿意去問,她怕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她一開口,心就偏了。
等不到更多的回應(yīng),凌昱珩沉默了。
文昔雀靠著木墻后有了動靜,她緊貼著的身后傳來了他的說話聲。
“阿雀,我好想和你共賞天下的美景,以前想,現(xiàn)在想,將來也想。”
隨后,外頭恢復(fù)了安靜,靜得令她有些難受。
她踟躕半響,伸手推開門,天際泛白,院中已沒了方才說話之人的身影。
第74章
悔與念
凌昱珩翻墻入院的行徑攪擾了文昔雀的心,
她恍惚地坐在書肆的柜臺前,反復(fù)確認(rèn)著破曉前的一切不是她的夢境。
哪有這樣的人,夜半跑到別人家里來,
也不怕被當(dāng)做賊給抓了。
不過,
話又說回來,他不是一個在乎世俗議論的人,四年前冒著所有人的反對,
拋卻背景身份的約束,也要和她在一起。
轟轟烈烈,對抗門第和權(quán)勢,
又慘敗收場,不怪她忘不了,經(jīng)歷過太過炙熱和一往無前的感情,
就如同嘗過瓊漿玉液,尋常之物便顯得寡淡。
如果他不曾改變,
如果沒有四年后她被要挾為妾的事情,
如果沒有牽連其他人,
如果她沒有被欺辱,
或許……
文昔雀搖了搖頭,將雜亂的念頭驅(qū)除出去,發(fā)生了就是發(fā)生了,
哪有什么如果,
凌昱珩不如四年前的純粹,她也不如四年前的勇敢,
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她起身去整理書冊,
店里來了客人,她回身迎客,
卻是熟人。
“鐘大人,您可是來買書的?”
鐘玉鉉溫柔淺笑著,并不介意她刻意保持的疏離之感,心性相近之人不用多說,就能明白背后的含義。
“不全是,我今日來也是帶了好消息來,好讓你放心。”
侯府一事未完,她總覺她虧欠了他,也害怕連累他,她過多的客氣和擔(dān)憂,鐘玉鉉實(shí)際上是苦惱的,因此種種,便有疏離,再難更近一步。
文昔雀聞言當(dāng)下大喜,笑問道:“是不是和靖安侯府有關(guān)?”
鐘玉鉉點(diǎn)頭:“是的,鎮(zhèn)遠(yuǎn)將軍的軍師和我談過,這兩日正在朝堂上彈劾侯府,圣上已有旨意,讓御史臺、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審理,想來這幾日就會傳喚靖安侯了�!�
三司會審,安世欽手里又有侯府的罪證,侯府是逃不了了,文昔雀懸在心口的大石終于能落地,她等這個公道很久了。
“有勞鐘大人,法理昭然,終不負(fù)民心。”
“公允自會來臨,只是你對我太過客氣了,安軍師轉(zhuǎn)了態(tài)度,想必是你從中周旋,如今的成果,是你的功勞。”
他多次跟安世欽接觸,皆無用處,安世欽突然松了口,除了她,也再無其他人,鐘玉鉉欣慰的笑容里不由多了幾分落寞,是他不夠強(qiáng)大,撐不起他肩上的擔(dān)子。
文昔雀眉宇間的郁色消了不少,回道:“鐘大人自謙了,若非有大人您在朝堂上的堅(jiān)守,我這無權(quán)無勢之人說的話是沒有什么份量的。”
沒了鐘玉鉉,她是求告無門,也正因?yàn)樗腥硕贾犁娪胥C一定會竭盡所力追查下去,安世欽才會有所忌憚。
她在安世欽面前的底氣來源于鐘玉鉉的除惡揚(yáng)善的品性,所以她更加不敢太靠近他,如此耀眼又高尚的人,指不定哪一天,她就會沉|淪其中,并給鐘大人帶去無窮無盡的麻煩。
當(dāng)初凌昱珩在封侯的宴席日納她入門,已是引起了京中不少的關(guān)注,如果她和鐘玉鉉有了私情,會傷了他的名聲,也許還會因皇帝重視定遠(yuǎn)營而阻了他的仕途。
正義,值得小心翼翼地守護(hù),鐘玉鉉更值得。
**
當(dāng)晚,文昔雀一|夜無夢,睡了一個好覺,也依舊是醒得早,起身時,天際剛泛白。
她推開房門,清晨的寒氣迎面而來,零星的細(xì)雨隨風(fēng)飄入,她抬手擋了擋,視線微移,卻瞟見門的左側(cè)倚著一人。
他兩手環(huán)胸,修長的身軀靠著墻,雙眸緊閉,似乎是睡著了。
文昔雀抬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她側(cè)目輕聲道:“天亮了,你該走了。”
凌昱珩緩緩睜開眼,自嘲一笑后,一手撐著墻,微微朝她靠近,語氣很委屈地說:“雄雞報(bào)曉時未至,我不能再待一會嗎?我保證不驚動文伯父�!�
他并未靠得太近,但也足夠文昔雀感受到他身上,被清晨裹挾著的寒氣了,她多看了他幾眼,守在她這里,他的精神還挺不錯。
她不急著給他回復(fù),而是問他:“你什么時辰來的?”
她由來淺眠,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都容易驚醒,昨夜竟是睡得沉,什么都不知道。
凌昱珩揚(yáng)眉一笑,眸中蘊(yùn)含的溫柔化解了斷眉的兇狠,說:“剛來,又是趕路又是爬墻,饑寒交迫,阿雀心善,能容我在此地休息一下嗎?”
騙子!
文昔雀抬頭看了一眼細(xì)雨紛飛的暗沉天幕,又側(cè)了側(cè)身望著凌昱珩,他倚著墻一側(cè)的衣裳是干爽的,面朝外側(cè)的衣物皆沾染了濕氣,雨絲降臨前,他就來了。
院中的石板路濕漉漉的,離她房門最近的桂樹的葉子滑落著水珠,可見這場細(xì)雨下的有些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