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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她怕明珠會(huì)因?yàn)?楚凌而不舒服,但顯然是多慮了。

    明珠還是神色如常地用餐,

    反而是在注意?到姜蕪的眼神后笑了笑:“母親,你不用擔(dān)心。我與他聊過?了,

    我們之間的事情,我們會(huì)自?己解決的。”

    具體他們是怎么說的,姜蕪自?然是不得而知,因?yàn)?明珠沒有要說的意?思。

    “但是母親,

    ”因?yàn)?坐得近,她歪了歪身子,

    壓低了聲音說的,“我會(huì)永遠(yuǎn)支持你的決定的�!�

    念茵一看?這兩人說悄悄話,

    就有些急了,

    也湊了過?來:“說什么呢?我們都是自?己人,可以聽?的�!�

    “哪門子的自?己人?那不是你親爹嗎?”明珠擠兌她。

    “你還是我親姐呢�!�

    這話就這么順口說出來了,說完還是明珠先愣了愣,看?了她一會(huì)兒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轉(zhuǎn)開視線,

    嘴上抱怨了一句:“你爹白養(yǎng)你了�!�

    楚燁坐在另一邊的。

    比起輕易就能打好關(guān)系的女孩子們,他顯得被忽略得多。他面?上沒什么情緒,

    默默給姜蕪?qiáng)A了一個(gè)下?人剛端上來的夾心包子。

    這動(dòng)作讓母親的目光,往自?己這邊轉(zhuǎn)了轉(zhuǎn)。

    她說了聲謝謝,眼里都是未散的笑意?。

    他想?起五年?前自?己最初之始的想?法,想?要快快長?大能夠保護(hù)她,能夠讓她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可是后來,索取她的愛,讓他忘卻了初心。

    是的,比起跟誰在一起,更愛誰,拋棄不拋棄誰,明明她的快樂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他依舊要變強(qiáng)才行。

    ***

    沒一會(huì)兒,楚凌穿戴整齊地過?來了,男人目光在姜蕪旁邊搜尋了片刻,顯然,左右的位置都滿了,他稍稍停頓后,坐到了楚燁旁邊。

    馬上有下?人過?來給他添了碗筷。

    即使坐下?來了,他也不怎么言語,沉默起來還是平日里肅穆的模樣。眾人都習(xí)慣了,仿若這樣的他才是正常的。

    但其實(shí)楚凌并沒有看?起來的那么平靜。

    他的手心還沁著細(xì)細(xì)的汗珠。

    那是他醒來后,沒有摸到姜蕪時(shí)驚出的冷汗。是的,她沒有走,她還在這里,男人只能告訴自?己,是自?己睡太久了,自?己怎么能睡這么死??連她餓了也不知道,連她出來了也不知道。

    可不管怎么想?,對失去的惶恐,始終如同附骨之疽折磨著他,讓他此刻很想?把姜蕪摟進(jìn)懷里,確認(rèn)她的存在。

    楚凌向著姜蕪看?過?去,她正笑著。

    那笑容讓他的動(dòng)作頓了很久,因?yàn)?這是姜蕪不會(huì)對自?己展現(xiàn)的。

    良久,男人終于開始緩慢地拿起筷子,夾了一下?面?前的菜,放進(jìn)嘴里。只是他的手仿佛是自?己在動(dòng)一般,至于主人的思緒,始終沒有落回來過?。

    這是楚凌第一次沒有去想?,圍在她身邊的人是那么礙眼。這樣也挺好的,他反而生出這樣的念頭。

    哪怕不是因?yàn)?自?己而開心,不是因?yàn)?自?己露出笑容。

    他能在旁邊看?著,也是好的。

    他只要能看?著,就好了。

    ***

    用過?膳后,幾個(gè)孩子順理成章地住下?了。

    姜蕪放心不下?明珠的傷,執(zhí)意?要自?己看?過?才行。傷口還沒愈合好,她才看?了一眼,眼淚就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了。

    明珠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卻是一看?著母親的眼淚,便忍不住要投降。

    “不要緊的母親,一點(diǎn)都不疼了。真的�!�

    “我以后一定好好養(yǎng)病,不亂跑了好不好?”

    她著急地用手帕去為?母親拭淚,姜蕪抬頭對上她著急的目光時(shí),一時(shí)間微微恍惚。

    她想?起自?己之前還問過?明珠,長?得與莫陽舟不太相似。

    不是父女的人,怎么會(huì)相似呢?她明明像極了梁謙,連面?對自?己眼淚時(shí),著急的眼神都像。

    姜蕪握住了明珠捏著手帕的手,她停了一會(huì)兒才問:“你去看?過?你爹爹了嗎?”

    她斟酌了一番才問出來的,可果然還是在那一瞬間看?到明珠黯然的目光。

    “嗯�!泵髦橐暰移開,“也不算見,因?yàn)?他帶我去的時(shí)候,我還沒有相信,躺在那片地下?的才是我爹�!贝蟾攀窍�?到了當(dāng)時(shí)的場景,她深吸了口氣,像是要壓抑住那并不習(xí)慣的眼淚,“后面?……我沒臉……”

    那聲音里的愧疚,讓姜蕪的手驀然收緊:“明珠,”她打住了女兒的聲音,“不是你的錯(cuò),怎么能是你的錯(cuò)?你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能怪她呢?姜蕪甚至無法想?象,她被信賴了那么多年?的人刀劍相向時(shí),會(huì)是什么心情。

    明珠低頭咬著唇。

    “不是的,”她低聲開口,“其實(shí)……我……”

    話里的內(nèi)疚感?沒有減少分毫,以至于讓她話也說不完全。

    姜蕪將她抱進(jìn)了懷里。

    她大概知道了,明珠想?說什么。

    之前明珠的種種異常行為?,其實(shí)是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吧?只是因?yàn)?對那個(gè)養(yǎng)育了自?己的人,還存著一絲希冀,所以忍不住在心里替他辯解,忍不住給他機(jī)會(huì),所以并沒有對自?己坦白。

    姜蕪抬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沒事的明珠,娘都知道,不怪你的。”

    便是換了她,也會(huì)如此的。若不是親眼看?到對方要致自?己于死?地,親眼看?到有人為?自?己犧牲,如何能對他完全死?心?

    她女兒的人生,就因?yàn)?自?私的大人們,被弄得一團(tuán)糟糕。

    ***

    姜蕪回房里的時(shí)候,楚凌正在等她。

    男人雖在房里坐得端正,可眉間卻透露著以往少見的煩躁,直到與自?己對視時(shí),才慢慢舒展開來。

    姜蕪收回視線,坐到了梳妝臺(tái)前。

    雖然房里不是自?己熟識的房間,這里的準(zhǔn)備倒是一應(yīng)俱全,她從中挑了一把木梳。

    “你不用處理政事嗎?”姜蕪一邊慢慢梳理頭發(fā),一邊問身后的人。

    楚凌認(rèn)真地分辨著她的語氣,很平靜,從鏡中看?到的女人的表情,亦是如此,就像是平常夫妻的閑話家常。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認(rèn)命了,以后便和自?己如此過?下?去了,還是說有其他的想?法?

    他不敢問,甚至不敢去想?。

    就只當(dāng)是前者好了。

    “最近朝中太平,沒什么事情需要我處理。”

    “朝中哪一日不太平?新帝年?幼,又對你向來信賴,事事少不了你拿主意?的。”姜蕪從鏡中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你不用這般……守著我�!�

    楚凌沒有回答,他起身往這邊走來了,直到站定在姜蕪身后,將他寬厚的手掌,搭在了姜蕪的肩上。

    從鏡子里看?,是多么登對的一對。

    只是自?己好像不可避免地仿佛蒼老了許多,誰能想?到呢?到了這個(gè)年?紀(jì)的他卻比自?己年?輕之時(shí),更像是為?了愛而莽莽撞撞、患得患失的毛頭小子。

    反觀這個(gè)人,依舊是淡定、從容。

    大約愛里,從沒有公?平這個(gè)說法。

    “我來給你梳吧。”

    他這么說,姜蕪沒做過?多的猶豫,就將木梳遞給了他。

    從鏡子里看?著,男人的眉眼很是認(rèn)真,姜蕪頭發(fā)長?,偶爾有打結(jié)之處,他更是驚人地耐心。

    “楚凌�!�

    男人眼皮抬了抬,那眼里希冀的目光,又總是讓人覺著隱隱藏著脆弱。

    他嗯了一聲,但又開口:“怎么了?”

    “我想?去拜一拜梁謙。”

    楚凌動(dòng)作就這么頓了有一會(huì)兒,只是沒有以往提起梁謙的惱怒與嫉恨,他這么沉默了片刻后,便點(diǎn)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好,我這兩日就給你安排�!�

    “聽?明珠說,他的碑上沒有字�!�

    楚凌還以為?她在責(zé)怪,趕緊解釋:“那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莫陽舟并不知曉我找到了梁謙的尸體�!�

    姜蕪點(diǎn)頭,表示自?己沒有那個(gè)意?思:“我想?要為?他立碑�!�

    男人又停頓了片刻,才緩緩點(diǎn)頭。

    “好,”他說,“那也是應(yīng)該的。”

    ***

    楚凌也算是說到做到,隔日就準(zhǔn)備好了一切。

    他親自?送姜蕪與明珠兩人過?去的,卻并沒有進(jìn)山,只是在山下?便停了下?來。

    “我在這里等你�!彼捠歉徴f的,至于與明珠,這兩人的交流幾乎是沒有的。

    “嗯�!苯彂�(yīng)了一聲后剛轉(zhuǎn)身,就覺著衣袖被人扯住了。

    她回頭看?向始作俑者。

    楚凌拽著她,想?說什么,又咽下?去了。他無法想?象,此刻在姜蕪的眼里,自?己該是怎樣一副優(yōu)柔寡斷、矯情做作的模樣。

    可自?己之所以要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也是因?yàn)?如今一時(shí)一刻的分離,也會(huì)讓自?己分外難熬。

    半晌,他終究是松開了手。

    “你去吧,不用急,你想?說的話應(yīng)該挺多的吧?”楚凌抿了抿唇,又重?復(fù)了一遍先前的話,“我在這里等你�!�

    等你與他告別,等你再次走向我。哪怕仍舊放不下?他,也沒有關(guān)系的。

    姜蕪只是略一頷首,見他松手了,便與明珠一同往山里去了,除了領(lǐng)路之人,后邊還跟著兩隊(duì)提著祭品的下?人。

    明珠方才雖然已經(jīng)刻意?避開了目光了,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楚凌對母親的那股粘糊勁。

    頗有些……顛覆認(rèn)知。所以她沒忍住開口問:“母親,那個(gè)……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姜蕪想?了想?:“算是,不過?以前沒有這么……”明顯。

    明珠已經(jīng)從念茵那邊了解了不少事情了,包括這五年?楚凌刻意?疏遠(yuǎn)母親的原因。

    如今一看?……倒是挺能忍的。

    下?人很快就帶兩人來到了梁謙的墳前,先前沒有字的墓碑,已經(jīng)被換下?來了。

    應(yīng)姜蕪的要求,這次上邊刻上了字。

    “先夫梁謙之墓�!�

    “妻姜蕪立�!�

    變故

    下人們將祭品放下后,

    就默契地退出很遠(yuǎn)了,只留母女二人在這里。

    姜蕪對上明?珠看?向自己的視線,她?微微一點(diǎn)頭,

    少女便?彎腰,

    將祭品一一整齊地?cái)[放在梁謙的墳前。

    姜蕪則是在她身后靜靜地等待著。

    墳前的四周種的都是梁謙喜歡的竹子,

    楚凌這樣的安排,

    姜蕪不知道他是出于真?的內(nèi)疚,

    亦或是做給自己看?的。

    風(fēng)吹來之際,竹林沙沙作響,

    那風(fēng)拂過姜蕪的臉頰時(shí),竟是說不出的柔和。姜蕪不由地伸出手,

    感受著從?指縫中溫柔流過的風(fēng)。

    梁謙,若是這些年,你一直在我的身邊,看?我忘了你,

    忘了我們的女兒,與仇人一家其樂融融,

    會(huì)?是什么心情呢?

    會(huì)?怪我嗎?

    姜蕪甚至能輕易地得出答案,不會(huì)?,

    如果是他,

    大概會(huì)?說,這不是你的錯(cuò)。

    她?所認(rèn)識的那個(gè)人,會(huì)?這么說的。

    “母親�!�

    明?珠的聲音,喚回了姜蕪的思緒。她?看?過去,女兒已經(jīng)將祭品都擺好了,

    拿著一個(gè)瓷白?玉壺問她?:“這里面裝的是酒嗎?”

    姜蕪的手重新垂下,面上笑了笑:“不是,

    是茶�!�

    “我說怎么一點(diǎn)酒的味道都沒有呢�!泵�?珠又嗅了嗅,“可是,娘親你怎么用酒壺裝茶?”

    “你爹對煮茶這事?,最是講究了,”她?走?過去蹲下來,將壺里的茶灑在墳前,“也不知道,他會(huì)?不會(huì)?氣得想罵我�!�

    若是真?的能罵她?一句,就好了。

    明?珠卻?是在那一瞬間想起來品茶一事?,明?白?了母親從?那時(shí)候開始,應(yīng)該就是在懷疑莫陽舟了。

    兩人在這里待了許久,末了,明?珠給自己父親磕了兩個(gè)頭。

    初一叔叔說過,父親臨死前,受過很多折磨�?杉词谷绱�,他依舊在最后,留下了母親能聽懂的話?。

    以?后,就讓我來保護(hù)母親吧,她?在心里,對父親這般承諾。

    ***

    姜蕪回到了丞相府。

    一切仿佛都沒有改變,除了明?珠也跟著住了進(jìn)來。楚凌也終于開始處理政事?了,但每次都不會(huì)?離開姜蕪太久。

    姜蕪找了個(gè)時(shí)間,去見了楚燁。

    兒子的院里,她?其實(shí)很久都未來了,兒子大了,做母親的不好管太多。不過說起來,其實(shí)從?小阿燁這孩子就讓人省心。

    與其說是省心,不如說是比起念茵,自己對他忽略得多。

    楚燁院里的下人一見了姜蕪就要行禮,被她?揮手示意后,聲音就這么卡了回去,閉上了嘴。

    姜蕪走?近后壓低了聲音問他:“少爺呢?”

    “少爺在書房里看?書�!毕氯艘哺p言細(xì)語。

    姜蕪?fù)䶮顣康姆?向看?了一眼,阿燁應(yīng)該是在準(zhǔn)備來年的殿試。讀書人讀書的時(shí)候最怕人打?擾了,她?思慮片刻,想著還是下次再來吧。

    下人看?她?要走?,急得不行。這夫人好不容易來一次,哪能這么輕易讓她?走?了?正為難的時(shí)候,書房的門突然打?開了,兩人一同看?過去,楚燁正站在那邊笑著:“母親�!�

    還好,他跟他的父親,并?不相像。姜蕪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

    “怎么出來了?”

    “我說是與母親心有靈犀,母親信嗎?”

    姜蕪一面好笑,一面往他那邊走?:“我看?是你讀書不夠用心。”

    而免于困境的下人松了口氣,默默退去了一邊。

    姜蕪進(jìn)去后隨意看?了兩眼,不同于楚凌開闊得能容納許多人的書房,這里整齊但擁擠得堆了許多書,顯得房里都昏暗了些,只有光線最好的窗旁擺著桌椅。

    書桌稍顯得凌亂些,一些打?開的書攤在那里。

    姜蕪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窗正對著院子,只是被樹枝遮擋著只能看?到人影,聽聲音倒是沒問題的。

    難怪知道自己來了。

    她?坐下時(shí),見楚燁還在幾步之外站著,便?笑著招了招手:“站那里做什么?坐吧�!�

    適逢下人端茶進(jìn)來了,楚燁親自接過了才坐下,姜蕪看?著給自己的那杯,是她?喜歡的花茶,阿燁不僅知道,還總是備著。

    姜蕪端上來,放在手上。

    窗外的樹枝微微晃動(dòng)著,她?與楚燁閑聊了幾句后,突然開口:“阿燁。”

    楚燁一直在看?娘親手里的茶盞,他察覺到了娘親的心不在焉,有些擔(dān)心娘親會(huì)?一不小心燙到了,這會(huì)?兒聽到娘親叫自己,便?馬上應(yīng)了:“怎么了母親?”

    “娘一直想跟你說一句的,”姜蕪吸了口氣,抬起原本低著頭,“對不起。”

    她?看?到楚燁微微一愣,臉上還是疑惑居多的,大概是沒明?白?自己的對不起從?何而來。

    “之前,是娘給你留下了不好的記憶,娘親真?的很對不起�!�

    楚燁聽到這里時(shí),放在腿上的手驀然收緊,仿若又回到了自己等在母親房前的那一日。

    念茵那時(shí)候還小,又還病著,所以?并?不知曉,他卻?是清清楚楚地記得母親的決絕。

    “娘,”楚燁還是伸手,將姜蕪拿在手里的茶盞放去了一邊,“那些事?情,都過去了。我也跟著父親一起,瞞了您這么多年�!彼沉艘谎劢�,“我聽說,您去過……梁叔叔的墓前,您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楚凌不敢問的話?,他問了,但是怕姜蕪誤會(huì)?,又趕緊補(bǔ)充了一句:“這一次,無論您做什么決定?,我都會(huì)?支持你。但是娘,兒子希望,無論如何,您都能忘記那些不好的,往前看?�!�

    往前看?。

    是啊,姜蕪曾經(jīng)確實(shí)想過死亡,可在經(jīng)歷這些種種,如今看?著自己的兒女,她?重新找回了面對一切的勇氣。

    “我不會(huì)?再讓那種事?情發(fā)生了,”她?對著兒子笑了笑,“可是阿燁,娘此生只會(huì)?有一個(gè)夫君,便?是你梁叔叔�?v使他不在了�!�

    楚燁的心一顫。

    “所以?,”姜蕪又說,“娘有一個(gè)忙,想讓你幫一幫。”

    ***

    兩人說完話?后,姜蕪被楚燁送著出了院子。

    她?走?了兩步,突然叫了一聲:“初一�!�

    聲音不大,但是她?確信,如果初一在的話?,定?是能聽到的。

    可半晌,也沒能等到一絲回應(yīng)。姜蕪咬唇,不死心一般地又叫了一聲:“初一?”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面前閃過時(shí),姜蕪的心跳都快速了幾分,可待她?看?清面前跪著的人時(shí),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夫人,”十來歲的少年暗衛(wèi)聲音要稚嫩得許多,“統(tǒng)領(lǐng)不在,您是有什么吩咐嗎?”

    哪怕僅僅是瞟了一眼,他也沒有錯(cuò)過夫人眼里一瞬間光芒暗淡下來的模樣。他只當(dāng)是不知,盡職盡責(zé)地聽候吩咐。

    他說的不在,恍惚間讓人覺著是又被楚凌調(diào)走?了,用不了多久,只要自己叫一聲,他就會(huì)?出現(xiàn)。

    可姜蕪知道,這次,不會(huì)?了。

    ***

    楚凌從?來沒有去問姜蕪,她?是怎么想的,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她?不說,他就不問,他就當(dāng)她?已經(jīng)認(rèn)命,當(dāng)她?已經(jīng)跟過去告別,以?后就會(huì)?好好待在自己身邊。

    他愿意這樣想,這樣讓他們的關(guān)系,維持在這樣一個(gè)微妙的平衡中。即使夜晚無數(shù)次醒來,確認(rèn)身邊人存在時(shí)的惶恐,還是會(huì)?暴露他的不安。

    “大人,老夫有事?向您稟告�!�

    孫柯這么說的時(shí)候,楚凌便?留了時(shí)間來見他,事?關(guān)姜蕪,他不會(huì)?大意,可他沒有想到,對方?接下來說的話?,卻?仿若瞬間將他推入了萬丈深淵。

    房間里安靜了許久許久,久到孫柯覺著自己的腦袋其實(shí)已經(jīng)離開脖子了,他才聽到楚凌的聲音傳來:“蠱還未解,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很平靜的聲音,卻?讓人膽寒得站立不穩(wěn)。孫柯咽了咽口水:“回大人,小的先前也不敢確定?,所以?才觀察了許久。如今來看?,夫人體內(nèi)的蠱,確實(shí)還在。應(yīng)該是他們引蠱失敗,蠱蟲受了驚嚇,躲得更為……”

    他的話?尚且沒有說完,迎面就背扔過來*七*七*整*理了各種東西,從?中不難看?出上方?那個(gè)男人的氣急敗壞。

    孫柯除了小心地躲過硯臺(tái),就什么也不敢動(dòng)了。

    下人都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大人發(fā)了好大的火,等孫大夫連滾帶爬地走?了,屋里一片狼藉,想要去清理的人更是被楚凌一個(gè)眼神就嚇出來了。

    楚凌就在這樣的一片狼藉中,坐了許久許久。

    孫柯的話?,還在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地回響在耳邊。

    “楚嫣小姐的血,確實(shí)是引子不錯(cuò)。但如何引出蠱蟲,也是需要技巧的,為夫人引蠱之人,明?顯是失誤了。”

    “先前夫人沒有反應(yīng),是因?yàn)槭芰梭@嚇的蠱蟲不敢有所動(dòng)作。但那只是暫時(shí)的,反而因此讓蠱蟲有了警惕,再用楚嫣小姐的血,怕是無法輕易引出。”

    “一旦蠱蟲發(fā)作起來……就……就還是先前老夫說過的后果。”

    他原以?為一切都好起來了,原以?為自己總算是能等來了相守的結(jié)局,他也不在乎姜蕪對自己有沒有愛,是否還惦記著旁人。

    可遲來的報(bào)應(yīng),到底還是來了。

    他若是能在接回姜蕪之時(shí),就放棄那些虛無縹緲的幻想,讓孫柯將蠱蟲引出來,何至于如今……如今又將她?置身險(xiǎn)地。

    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了,沒有他的吩咐,沒有人敢進(jìn)來掌燈。楚凌就這么在黑暗中呆坐著,直到他將那些痛苦揉捏著、咬碎了,確定?都藏起來了,才終于起身。

    長時(shí)間的同一個(gè)姿勢,已經(jīng)讓腿麻木了,楚凌剛起身,就因此猝不及防地重新坐了回去。

    他這么久都在嘗試著壓抑,可好不容易穩(wěn)定?下來的情緒,卻?再次隱隱有失控的征兆,男人捂住了通紅的眼睛。

    如果真?的有報(bào)應(yīng),不應(yīng)該是報(bào)應(yīng)在自己身上嗎?

    能不能,不要再折磨她?了。

    方法

    在看到房間里的燈光時(shí),

    楚凌的腳步停了好一會(huì)兒。

    暖黃色的燭火,他已經(jīng)忘了有多久沒有看到這盞像是在等著自己的光芒了,曾經(jīng)的習(xí)以?為常,

    后來的日夜渴望,

    到現(xiàn)在,

    他覺著自己可以為了那光不顧一切。

    男人重新抬起腳步,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的時(shí)候,

    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兩個(gè)人的曾經(jīng)。有快樂的,也有不那么愉快的,

    但只要是?她參與過的,都仿佛有了別樣的色彩。

    最后一步踏進(jìn)去的時(shí)候,

    他看到了斜躺在臥榻上的女?人,兩人對上目光,她捂嘴打呵欠的動(dòng)作就這么停了下?來。

    “今天怎么回得?這么晚?”她還捂著嘴,那雙眼睛因?yàn)閯倓偟暮乔冯硽柚粚屿F氣,

    卻能看出藏不住的疑惑。

    顯然,平日里恨不得?一刻也不離開她身邊的人,

    今日竟然整個(gè)下?午都不見人影,讓她有些意外。

    她這個(gè)樣子,

    讓楚凌生出她是?在等?自己的錯(cuò)覺,

    心剎那間變得?柔軟、滾燙,卻又絕望,明明一切都在慢慢好起來的,怎么又被自己弄砸了。

    為了不讓姜蕪起疑,他面上只能不動(dòng)聲色:“有點(diǎn)事情要處理。”

    只可惜這不動(dòng)聲色只是?他自認(rèn)為的,

    沒有照鏡子的楚凌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紅。

    姜蕪只當(dāng)是?沒看見,淡淡掃了一眼視線就回到了自己的書上。楚凌坐了下?來,

    卻不是?像尋常那樣隔著桌子坐,而是?坐到了姜蕪的身側(cè)。

    原本還是?留著些距離的,可心中那無法撫平的焦躁讓他不斷地將身子往姜蕪那一側(cè)挪動(dòng),直到壓住她的一片衣角。

    姜蕪眼眸抬了抬,卻到底是?沒說什么,只是?將書放到一邊打算起身。

    “要休息嗎?”

    “嗯�!�

    “這么早嗎?”

    “有些頭?疼,早些睡吧�!�

    楚凌原本只是?想找話與她說一說的,也享受著這樣尋常夫妻家話的感覺,卻在聽到這句時(shí),面色一變:“頭?疼?疼得?厲害嗎?”他自聽了孫柯的話以?后就開始草木皆兵,姜蕪一句頭?疼,就讓他慌了。

    姜蕪莫名其妙地看他:“老毛病而已,睡一覺就……”

    話還沒說完,卻被楚凌以?不容拒絕的力道按了回去。

    “去叫孫柯過來�!蹦腥顺谅晫ο�?人吩咐,面色更是?冷峻如霜。下?人急匆匆下?去后,他回頭?看到姜蕪不解的神色時(shí),又趕緊將神情放緩。

    “沒事�!背枧牧伺乃氖�,“就是?讓他看一看�!�

    姜蕪看看搭在自己手上的那雙手,隱隱可見顫動(dòng)。明明是?在安慰自己,他卻看起來比自己還緊張。

    “你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她問楚凌。

    楚凌也不答,卻堅(jiān)持讓孫柯給她看過,直到對方?再三確認(rèn)無事才?肯罷休。

    隔日的時(shí)候,楚凌抱了一個(gè)舊箱子過來。

    “阿蕪,”他看著坐在窗前顯得?精神不濟(jì)的女?子,“你要不要來看一看這是?什么?”

    姜蕪沒什么興趣,目光往那邊瞥上一眼,又厭倦地轉(zhuǎn)向窗外:“你放那里吧,我等?會(huì)兒再看�!�

    楚凌盯著她看了一會(huì)兒,又堅(jiān)持地將箱子往她跟前抱了抱:“你看看,”那不易察覺的討好之意,掩藏在冷硬的聲線之下?,“這些都是?你的舊物�!�

    聽到是?舊物,姜蕪的目光這才?變了變。

    楚凌已經(jīng)將箱子放在了她的跟前,她遲疑地打開后,果然看見了里面都是?自己熟悉的東西?。

    “有些是?你之前帶到京城里來的,”男人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還有些,是?你……先前家里的,我都替你留著的�!�

    姜蕪沒有注意聽他在說什么,她的心神都在箱子里的東西?里,幾乎每一件,她都能清晰地記得?,多是?與明珠和梁謙有關(guān)的記憶。

    她注意到了里面的一副畫像,姜蕪拿起來,握在手中許久。她記得?的,那是?她來京城太過思?念明珠,讓梁謙給自己寄的畫像。

    那人還將他自己也畫了進(jìn)去。

    她可以?拿給明珠看看的,讓她可以?知道她的父親是?什么模樣。

    姜蕪這么想著,可她自己,卻始終是?沒有勇氣打開看上一眼。

    楚凌在旁邊觀察著她的神情,越是?看,心底就越是?苦澀。

    他終于一次又一次地清晰認(rèn)識到,她還是?愛著梁謙的,就像是?……自己愛著她一般。

    哪怕是?早就做好了接受這個(gè)的準(zhǔn)備,楚凌還是?沒忍住問他:“阿蕪,若是?有一日,我在你之前離開,你也會(huì)給我立碑嗎?”

    他不知道此?刻糾纏在自己胸口的感情,能否稱之為嫉妒,因?yàn)槟桥c之前自己所熟識的、帶著強(qiáng)烈的占有與憤怒的嫉妒,似乎是?不太一樣了。

    但一樣的是?其中的在意與渴望,這讓他動(dòng)也不動(dòng)地盯著女?人,不放過她的每一個(gè)反應(yīng)。

    姜蕪先是?因?yàn)樗膯栴}愣了愣,而后思?索了片刻才?回答:“別說這種晦氣的話�!�

    “如果呢?”楚凌不依不饒地追問。

    “真是?有那么一天,阿燁是?你的長子,你的碑也應(yīng)該是?他來立�!�

    “如果我想要你來呢?”

    姜蕪終于被他糾纏得?有些煩了:“楚凌,我只承認(rèn);梁謙是?我的夫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后下?意識往楚凌那邊看一眼,對方?原本是?愣愣的表情,可在與她對上視線的時(shí)候,卻驀然笑了出來。

    “你看我做什么?”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異樣,倒是?讓姜蕪有些意外了,不確定地開口:“我以?為你會(huì)生氣�!�

    那語氣已經(jīng)軟化了許多,遲疑的模樣,落在楚凌的眼里,讓他又忍不住心軟:“我沒有生氣。”

    他只是?……有些傷心。

    后邊的日子,楚凌更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姜蕪時(shí)常發(fā)現(xiàn)他呆呆地盯著自己看,甚至有時(shí)候不知道想到什么,會(huì)莫名其妙地紅了眼眶。

    她通常就會(huì)收回視線,就只當(dāng)做沒有看到。

    終于有一日,孫柯說他找到了一種辦法,只是?他說得?支支吾吾,這讓因?yàn)榭吹搅艘唤z希望而心中狂喜的楚凌目光一冷:“有方?法就說,不要吞吞吐吐�!�

    孫柯擦擦額頭?上的汗,他算是?因?yàn)楫?dāng)年的一個(gè)失誤,半生腦袋都長在褲腰帶上了。

    “老夫養(yǎng)出了一種蠱,與夫人體內(nèi)的蠱蟲能互相吸引,可以?一試能否引出。只是?……”他頓了頓,“蠱蟲也是?狡猾的,想要引出,這蠱也需要下?入人的身體之中,所以?嚴(yán)格來說,并不是?引出,而是?轉(zhuǎn)移。甚至,被轉(zhuǎn)移的人,會(huì)有生命之憂�!�

    簡單來說,就是?以?命換命了。

    楚凌聽了以?后長久地沒有回應(yīng)。

    他其實(shí)不太愿意去想自己這么多天是?怎么過來的了,那種日夜不安的心情他甚至也不用回想,因?yàn)槊繒r(shí)每刻都在經(jīng)歷著。

    他時(shí)常覺著自己也沒什么好怕的,姜蕪若真是?有事,他定然是?會(huì)一起跟著去的,在沒有她的世界獨(dú)活這種事情,他甚至想都不用想。生死?都會(huì)相隨,如此?一想,確實(shí)沒什么好怕的。

    可他還是?會(huì)在某些時(shí)刻崩潰得?想要流淚。

    他想了許多,想姜蕪,也想自己這半生經(jīng)歷的事情。

    原是?從?不相信因果、更愿意相信命運(yùn)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的人,莫名地越來越信,信因果輪回,信報(bào)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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