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卷
狐美人
第1章
曜金三圣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蒼空一望無際，太行山巔終年積雪，與天際流云同為一體。此地為尋常飛鳥不能企及之處，唯獨數(shù)只白隼盤旋高空，迎著凜冽勁風(fēng)，化作碧藍(lán)天幕下的數(shù)個小黑點。
一只巨鳥爪中揪著包袱，掠過云層，展翅而來，暮色下，羽翼折射著流動的金光，它一個俯沖，朝著籠罩山頂?shù)脑旗F飛去，破開云霧后，群峰環(huán)抱的太行山巔正中，現(xiàn)出金碧輝煌的宮殿群落，宮殿外墻在黃昏下，如同染上了一層紅焰。
宮殿群中終年不積雪，更種滿了蒼翠的梧桐樹，燦爛陽光之下如同盛夏，晚風(fēng)吹來，漫山梧桐樹葉沙沙作響，投射著日暮余輝的光影，恍若為這行宮拉開了一個漫長而優(yōu)美的夢境。
巨鳥降于主殿外平臺上，伴隨一聲震蕩群山的長鳴，全身閃爍金輝的羽毛刷然鋪天蓋地地抖開，再朝身上一收。漫天羽翎散盡后，其中現(xiàn)出一名身材挺拔的青年男子。
男子身長近九尺，五官輪廓深邃，雙目漆黑中帶有一點暗金之色，上身赤裸，腹肌輪廓分明，一身小麥色肌膚，腰際圍一襲漆黑卷繡金紋王裙，隨風(fēng)飄揚。他手中提著那包袱，緩步走向正殿。
宮殿中來來去去，俱是少年少女，見那男子經(jīng)過，便忙紛紛跪地。
“青雄大王�！�
被喚作“青雄”的男人王裙飛揚，穿過種滿了梧桐樹的宮殿中庭，一路前往正殿。夜色悄然籠罩，正殿內(nèi)尚未掌燈，明暗天光下，殿內(nèi)高處有三把王座，兩把空著，而正中間的一把王座上，坐著一名紅衣紅發(fā)男子。
他的紅發(fā)如同火焰一般，王袍哪怕在昏暗室內(nèi)亦顯得金紅耀眼，仿佛有朝霞在袍上流動。腰帶上長長的火焰尾翎拖曳到地。上身王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露出赤裸半身，現(xiàn)出白皙赤裸的肌膚與充滿力量的肌肉。
聽到腳步聲時，他抬起頭，與青雄對視。
他是這座宮殿的王，亦是雪域與蒼穹的主宰。世人極少有知其名諱“重明”者，近兩百歲光陰飛逝而過，神州朝代更迭，曾經(jīng)的威名也早已在歷史中銷聲匿跡。
他面容俊秀，眉如刀鋒，眉眼間蘊含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意味，脖頸處有一飛揚的燒傷印跡，延續(xù)到側(cè)臉耳下。
漫長的沉默后，青雄終于開口。
“孔宣歸寂，留下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交給你撫養(yǎng)。”
“怎么死的？”重明冷冷道。
青雄極緩慢地?fù)u了搖頭，殿內(nèi)陷入了一陣死寂。
“他與人族的后代，我不養(yǎng)�！敝孛骼淠卣f道，“到后山舍身崖去，找個地方，扔了罷。”
青雄單膝跪地，把手中包袱放下，包袱著地時，慢慢變大，展開，繡有蓮花紋的四角發(fā)出暗淡光澤，及至完全打開時，包袱中現(xiàn)出一個男孩。
男孩側(cè)身蜷在包袱中，容貌清秀，穿著破破爛爛的麻布袍，瘦小的身軀隨著呼吸而微微起伏，手中不知握著什么，蜷起的身軀更仿佛將那重要之物保護(hù)在懷中。
“以人族的年紀(jì)算來，今年四歲�！鼻嘈塾终f。
重明靜靜注視那孩子。
青雄把那孩子抱了起來，抱在懷里時，那小孩不舒服地動了動。
“長得與他爹小時候一模一樣�！鼻嘈塾终f。
他抱著那孩子，拾級而上，來到重明面前，低聲說：“你看，眼睛，眉毛。”
重明依舊答道：“我說，殺了�！�
青雄把孩子交給重明，重明不接，青雄便將他放在了重明的身上。那孩子又動了動，似乎將從熟睡之中醒來，他感覺到重明堅挺而溫暖的胸膛，便無意識地抓著他的王袍，與此同時，手中之物滑落下來，乃是一枚青綠色的孔雀翎。
“給他起一個名字，我走了�！鼻嘈垭x開王座。
“去哪兒？”重明冷冷道，“你將他放在我身邊，什么時候我若想起那女人，我便殺了他。”
“隨你。”青雄轉(zhuǎn)身面朝重明，倒退著走了幾步，答道，“狄仁杰大限已至，人間漸成妖族之地，天魔復(fù)生之期將近，我必須查清孔宣之死的真相。”
“這就去了�！�
話音落，青雄一個飛躍，在空中抖開翅膀，化身黑色巨鳥，呼啦一拍雙翅，于長吟聲中飛出大殿，飛往黑暗的夜空。
那孩子聽到青雄的長吟之聲，驀然醒了。
碧玉材質(zhì)的孔雀翎從重明的王袍上滑下來，落在地上，彈跳著發(fā)出“叮、�！钡穆曧懀刂_階一路滾落。
孩子眼光轉(zhuǎn)向自己的手，發(fā)現(xiàn)手中抓著重明的王袍，再往上看，瞥見重明的雙眼。
一滴淚水落下，滴在那孩子的臉上，他一臉迷茫，伸出手去，摸了摸重明的臉，為他擦去眼淚。
“你是誰？”那孩子怯怯問道。
河北，幽州臺，漫山遍野，血色楓花飛舞，一男一女立于樓前，男子青衫，女子美艷，憑欄眺望壯闊山川。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鼻嗌滥凶与S口道，“伯玉確實是個鬼才�！�
“怎么突然有這雅興？”女子站在其身后，悠然道，“狄仁杰死后，人間漸成妖族之地�！�
“不必太著急�！鼻嗌滥凶映烈鞯溃拔粗抢喜凰赖�，還留有什么后手。天魔寄體準(zhǔn)備得如何？”
美艷女子答道：“這次的寄體乃是心甘情愿，融合得非常好，但還需要時間觀察。話說回來，你就不怕殺了孔宣，惹出什么事來？萬一太行山上那位卷土重來……”
“要來早就來了�！鼻嗌滥凶有Φ�，“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曜金宮鼎盛之期早已過去，重明受火毒所困，否則兩百年前，也不至于隱故退居。如今長安，乃是你我天下�！�
遠(yuǎn)方絲竹聲傳來，他走近那美艷女子，捋其鬢發(fā)，端詳她的容貌，低聲說：“走罷，陛下還等著呢。”
十二年后，太行山巔曜金宮中，盛夏陽光燦爛，斑駁梧桐樹影如流星般掠過。
少年上身穿暗紅色刺繡無袖短褂，腰間圍一襲鑲綠紋長袍，如同美玉一般，坐在梧桐樹的樹杈上，調(diào)和手里的一碗白色花粉。靈動雙目時不時透過打開的窗門，望向主殿內(nèi)。
主殿中，紗簾飛揚，重明靠在王榻上，側(cè)臉望向沐浴在日光下的群山。
“鴻俊！”
“噓……”被喚作鴻俊的少年朝樹下豎起手指。
發(fā)出叫聲的竟是一只長有雙手雙腳的鯉魚妖。那妖怪長相極其詭異，身軀為近兩尺的鯉魚軀干，軀干中伸出兩條長滿了腿毛的人腿，立于地上，魚鰭后冒出雙手，抱著梧桐樹，朝上叫喚。
“你快下來。”魚妖此時魚嘴一開一合，吐了幾個泡泡，魚尾擺了擺，催促道，“你不會飛，摔傷了陛下要揍人的！”
鴻俊調(diào)完花粉，小聲朝樹下說：“爹在那兒坐一整天了，誰也不見，有人進(jìn)去就會發(fā)脾氣�！�
“他在等人�！滨庺~妖答道，“陛下今天心情不好�！�
鴻俊調(diào)好手中花粉，問：“等誰？”
鯉魚妖支支吾吾，鴻俊躍下樹來，快步繞過主殿，沿途曜金宮內(nèi)少年郎經(jīng)過，紛紛躬身，口稱“殿下”，鴻俊便點點頭。到得主殿后，鴻俊拋出勾索，一個飛蕩，上了殿頂。
他沿著殿頂伏身，悄無聲息地走到重明所在的屋頂高處，輕手輕腳揭開琉璃瓦，捧著手中藥缽，輕輕吹了一口氣。
那藥粉如有生命般從缽中飛起，煥發(fā)出白光，盡數(shù)飛進(jìn)了主殿內(nèi)。鯉魚妖側(cè)過身，在主殿外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
重明面朝主殿外太行山岳，倚在榻上打盹，脖頸處赤色烙印紅光一閃�；ǚ埏w來，在重明身周形成星河般的光粉，漸漸依附于那赤色烙印上，結(jié)成冰霜。
鯉魚妖的嘴巴再張大了些許。
隨著重明均勻的呼吸，那花粉驀然被吸了些進(jìn)去，吸進(jìn)去的瞬間，重明陡然睜開雙眼，表情變得極其怪異。
成功了！鴻俊心想，原路躍下主殿，與鯉魚妖一同觀察重明，只見重明手忙腳亂地站起，四處觀察，五官抽搐，朝殿外望來。
“爹……”鴻俊一喜，正要開口喊人時，重明卻猛地轉(zhuǎn)過頭去。
“哈……嚏！”隨著重明一聲驚天動地的噴嚏，正殿內(nèi)瞬間崩出一個馬車般大小的火球，朝著外頭山巒直摧而去，轟然擊中山腰。
群山震蕩，曜金宮內(nèi)，侍從們頓時驚慌大喊。
“地震了！”
“哈……嚏！”
又一個火球轟然擊毀了正殿白玉柱，鴻俊大喊一聲，抓起鯉魚妖，朝著中庭內(nèi)一個飛撲，躲進(jìn)了池塘里。
“哈嚏、哈嚏！哈嚏！”
重明連打三個噴嚏，火球爆散，點燃了中庭里的梧桐樹，瞬間整個曜金宮內(nèi)陷入火海。
“走水了！快救��！”
一枚火球掉進(jìn)中庭池塘中，鯉魚妖頓時大聲哀嚎道：““好燙��！”鴻俊說時遲那時快，抱著鯉魚妖爬出池塘，在著火墜落的梧桐樹下抱頭鼠竄，繼而把它扔過墻，再轉(zhuǎn)身跑向重明。
“爹！”鴻俊跑進(jìn)主殿，主殿內(nèi)已燃起烈火，重明捂著口鼻，瞥向鴻俊，鴻俊忙道，“爹！我是想替你……”
重明馬上轉(zhuǎn)開頭，冷不防深吸一口氣，這一下再憋不住，轟然爆出漫天烈火，將整個主殿燒成火海。鴻俊身邊四面八方全是烈火，重明卻朝他快步奔來，將他驀然拉到身前，護(hù)在懷中。
鳳鳴九天，說時遲那時快，重明背后展開五色彩翼，將鴻俊與自己一同保護(hù)其中，煥發(fā)出橙黃色的光芒，鳳凰護(hù)體神威之下，縱置身火海亦毫發(fā)無損。二人全身衣裳燃燒殆盡，現(xiàn)出赤裸身軀。
鴻俊轉(zhuǎn)頭望向周遭，曜金宮正殿已被三味真火點著，熊熊燃燒。
鳥群從四面八方飛來，帶著太行山中的積雪，從低至高，如同倒流的瀑布般沖向山頭，呼嘯著填進(jìn)了曜金宮內(nèi)，暴雪一瞬間淹沒了火焰，并紛紛融化。
一個時辰后，鴻俊臉上還帶著焦黑污跡，站在書房外。
“哎呀！”
尺子打在手心，鴻俊痛得大喊。
“第幾次了！”重明換了一身常服，手中拿著一把尺子，冷冷道，“自己說！”
鴻俊支支吾吾，重明一尺打下去，鴻俊又痛喊一聲。
“想把你自己燒死？”重明怒道，“在前院站到天黑，否則不許吃飯！”
重明打了第三下，那力度極重，打得鴻俊連眼淚都飆了出來。
“滾去面壁！”重明怒喝道。
鴻俊只得垂著頭，走到院里去面壁，鯉魚撓撓身上的鱗，跟了過去，蹲在鴻俊身邊，側(cè)頭去夠院子里融化的雪水喝。
重明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躺在家里也要遭這飛來橫禍，走出院外，一聲唿哨，鳥兒便從四面八方飛來，銜走正殿內(nèi)被燒毀的樹枝與被雪沖毀的磚石瓦礫。
“叫你別亂來�！滨庺~妖在旁邊說，“都第幾次了，你爹今天本來就悶悶的�！�
“我怎么知道他會打噴嚏�！兵櫩≌f，“這雪蓮粉可是我辛辛苦苦，找了三年才找來的！”
“他們都說了。”鯉魚妖答道，“你爹的火毒治不好的，別折騰了！”
鴻俊于是不說話了，站在墻前面壁，站了一會兒，換成另一只腳，再換腳，頗有點兒無聊。便端詳起院墻上被燒焦的灰印來，看上去像幅山水畫。于是鴻俊便伸出手，在墻上抹了幾下，把那山的輪廓抹開些，大覺滿意，頗有潑墨之風(fēng)。
“手臟了又要挨你爹罵！”鯉魚妖提醒道。
鴻俊忙答道：“吃飯前會把手洗干凈的�！�
午后，主殿內(nèi)還冒著黑煙，余燼仍帶著溫?zé)幔┧教幦诨�，滿地狼藉。重明看著這一幕，簡直欲哭無淚。
一聲鳥鳴傳來，黑色巨鳥披著金光，飛向太行山巔，落地時化作青雄身形，走過中庭時一怔。
“怎么變這模樣了？”青雄愕然，喚來一侍從少年問道，“有敵人來過？”
侍從不敢回答，只道重明陛下在偏殿內(nèi)等候，青雄便轉(zhuǎn)身進(jìn)了側(cè)院。
“青雄！”一聲歡呼，走不到幾步，鴻俊便撲了上來，抱著青雄脖頸，整個人騎到他背上。
第2章
舊時光影
青雄隨手把鴻俊從背上一抓，拖了下來，胳肢了他幾下，鴻俊便大笑起來，青雄勒令他站好，問：“又闖禍了？”
鴻俊方才手上全是灰，這下抹了青雄一臉，見他滑稽，只指著他忍不住大笑。青雄莫名其妙，鴻俊便朝他繪聲繪色地解釋了一番，青雄得知重明失態(tài)，便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兩人笑了一會兒，鴻俊正色道：“你回來給我?guī)Я松�？快給我！”
青雄答道：“沒有�！�
鴻俊不信，便上前去青雄身上摸，青雄向來打赤膊，能裝東西的只有倆褲兜，鴻俊不死心要去掏，青雄便一本正經(jīng)地答道：“真沒有。”
“書也沒有，吃的也沒有�！兵櫩∧樕袅讼聛�。
青雄笑道：“上回給你捎的那幾本傳奇，看完了不曾？”
鴻俊答道：“翻爛了�！�
青雄見鴻俊滿臉失望，便忍不住想逗他，又問：“你家趙子龍呢？”
“在呢�！兵櫩『傲寺�，鯉魚妖便一蹦一蹦地過來了，五年前他在太行山里無意間找到了這只成精未遂，變了半個人形的鯉魚，便把它養(yǎng)了起來。后來青雄給他捎了些人間的三國英雄傳奇，鴻俊心潮所至，便給這鯉魚妖起名喚“趙子龍”。并宣揚，它是要跳龍門化成金龍的。
青雄又變戲法般掏出一物，指間提著鏈條，鏈條下墜著件寶物，晃來晃去給鴻俊看。
“這是什么？！”鴻俊驚訝道。
只見那物極其小巧，乃是一條金鏈上拴著個吊墜，吊墜為金石所制，吊墜上重重機(jī)括環(huán)繞，中有一極小的水晶球，球中溫潤白光若隱若現(xiàn)，如一盞燈般。青雄遞出吊墜時，庭院亦隨之亮了起來，那光華較之天際烈日，竟不遑多讓。
“先交你保管。”青雄將吊墜放在鴻俊手心中，繞開金鏈，笑道，“可不敢隨便教你玩法寶了，害我挨你爹罵�！�
鴻俊得了這精巧玩意，當(dāng)即要捧著去研究一番，便點了點頭，青雄又叮囑道：“千萬不可摔壞了，這水晶脆得很，回頭再告訴你怎么用�！�
鴻俊忙應(yīng)聲，捧著項鏈走了。
“十六歲了�！�
青雄走進(jìn)偏殿時，重明正在喝茶，青雄便跪坐案前，瞥向重明。
“今日又闖禍，被我重罰了一頓。”重明漠然答道。
青雄答道：“少年郎，總是愛闖禍的，當(dāng)年你我與孔宣，亦常常闖禍�！�
重明眉頭一揚，說道：“他還沒有準(zhǔn)備好�！�
青雄答道：“昨夜我收到了這封信，是人間驅(qū)魔司所發(fā)出，距離天魔現(xiàn)世，還有不到四年。信上正在召集青年才俊，重返長安，據(jù)我猜測，應(yīng)當(dāng)是為了四年后天魔現(xiàn)世所準(zhǔn)備……”
青雄遞給重明一封信，重明卻看也不看，手指一搓，指頭迸出一團(tuán)烈炎，迎向那信，青雄不愿燒了，便收了回來。
“重明，如今世間，妖族橫行，大唐人才凋零，來不及了�！�
重明側(cè)頭直視青雄雙目，一字一句道：“你莫要忘了，我們也是妖族。”
“你還記得？”青雄道，“我以為你早就忘了，妖王陛下�！�
重明瞬間散發(fā)出強大的氣勢，仿佛有烈焰在他的體內(nèi)熊熊燃燒，他的眉頭深鎖，帶著怒意，直視青雄。
書房內(nèi)，鴻俊先是用兩把飛刀撬，再用一把剪刀剪，都拆不開那吊墜外頭的機(jī)括，最后用榔頭敲，敲得滿頭大汗，都無法把吊墜里的小水晶拆出來。
“啊啊啊——”鴻俊拿了個青銅瓶，只想往上面砸。
“你為什么就跟它杠上了？”鯉魚妖在旁問，“青雄殿下囑咐過你，別把它打碎了�！�
“我就想把它拆下來�！兵櫩≌f，“裝在我的刀柄上�！�
“這里頭的光一定不是尋常東西�！滨庺~妖爬上桌子，踩在一本書上，趴了下來，魚眼里映著吊墜中熾盛的光。
“外頭有一圈符咒�！兵櫩《嗽�?shù)�，“究竟是什么呢？封印它的？這光看起來好舒服�！�
“只是看著就暖洋洋的�！滨庺~妖說，“心情也好了很多呢�！�
鴻俊將那吊墜一揣，說：“問青雄去�！�
“你罰站還沒站完呢！”鯉魚妖提醒道，鴻俊已揣著吊墜，興沖沖地走了。
殘陽如血，轉(zhuǎn)過群山，晚霞中山岳間鳥鳴陣陣傳來。
鴻俊來到偏殿時，忽聽見殿內(nèi)響起了激烈的爭執(zhí)聲，嚇了一跳，躲在柱后。
“那黑蛟得位不正，他永遠(yuǎn)不會是妖王！陰溝中的爬蟲，也配？！”
“可我們戰(zhàn)敗了，這是不爭的事實！”青雄沉聲道，“除非重回人間，將他徹底毀滅，否則待天魔復(fù)生，統(tǒng)領(lǐng)妖族，人間將生靈涂炭！”
“生靈涂炭與我何關(guān)？！”重明爆喝道，“人族見利忘義，忘恩負(fù)義！他們帶走了老三，將他與一個人類的兒子扔給我撫養(yǎng)了十二年！我為什么要去撫養(yǎng)一個有一半人族血脈的孤兒？！”
“那也是孔宣的孩子！”青雄聲音低沉，責(zé)備之意盡顯，“當(dāng)初孔宣離去之時，你就沒有半點悔意么？！”
“我有什么悔意？！”重明幾乎是咆哮道，“若不是那個人害死了孔宣，如今鴻俊犯得著當(dāng)個沒爹沒娘的孩子？！”
“人族有忘恩負(fù)義之徒，見利忘義之輩，卻也有狄仁杰這等朋友�！�
“朋友？！”重明冷笑道，“他不會為人族做任何事！絕不！”
青雄的聲音發(fā)著抖：“孔宣乃是神魔一體，鴻俊繼承了他的五色神光，他能替妖族鏟除那黑蛟，為他爹報仇，毀去復(fù)生的天魔。何況你若將他一輩子留在此地，遲早有一天，他也會知道真相！”
“離開中原那天。”重明沉聲道，“我就已說過，妖族是死是活，我不再關(guān)心，天魔？我只盼天魔盡快復(fù)生，將這些該死的人族統(tǒng)統(tǒng)殺掉！”
“你就不能誠實點？！重明！”青雄驀然上前一步，一身氣勢散開，剎那偏殿內(nèi)充滿了危險的氣勢，兩人對峙之時，桌上茶杯不斷震蕩，發(fā)出輕響，窗格震蕩。
突然門外傳來腳步聲，青雄與重明同時收了一身氣勢，驀然轉(zhuǎn)頭。
青雄追出幾步，看見的卻是鴻俊的背影。
“當(dāng)初孔宣離去之時，你若能挽留他哪怕一句，今日又怎會如此？”青雄嘆息道，“你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只是一個‘滾’字，從此以后，便天人永隔�！�
說畢，青雄大步離開偏殿，留下重明獨自對著門外暮色，靜靜出神。
入夜漫天星辰，太行山巔銀河如瀑。
腳步聲由遠(yuǎn)至近傳來，鴻俊只是一動不動，躺在舍身崖一塊平坦的巖石上。巖石朝著山崖前傾斜，如有不慎，便將隨時滑下萬丈深淵。
青雄爬了上來，躺在鴻俊身邊，二人無聲出神，望著燦爛的夜空與星河。
“是真的嗎？”鴻俊突然問。
“是真是假，你的心里，早已有了答案。”青雄答道。
鴻俊不住喘息，青雄卻抬起手橫過他面前，按住了他的雙眼，鴻俊抓住了青雄的手，在他手上蹭干眼淚。
“爹是不是恨我？”鴻俊哽咽道。
“他嘴上說的，與心里想的，往往是兩回事�！鼻嘈鄢錾竦卣f，“你莫要怪他說的話，他若當(dāng)真不愿意，世間絕無任何人能勉強他。今日交給你的，還在你身上么？”
鴻俊抖抖索索，取出那吊墜。
“你不是想去人間么？”青雄接過吊墜，吊墜中的柔和光芒頓時照亮了半個山頭，與那漫天星輝相映，鴻俊在那光芒的照耀下，逐漸平靜下來。
“吵著鬧著，每次我來時，你都要我?guī)闳ト碎g，如今你已長大�！鼻嘈塾终f，“我說，喏，去吧，為何懼怕？”
鴻俊先是一喜，旋即想到重明，表情又轉(zhuǎn)為黯然，怔怔看著青雄。
青雄面朝那吊墜中閃爍的光芒，喃喃道：“人間有許多吃的，有許多玩的，有美貌的姑娘，有一起喝酒的伙伴，有一傳十里的樂聲，有晝夜不滅的燈火，去吧，去那萬丈紅塵之地，你不會后悔。”
翌日，偏殿內(nèi)收拾完畢。
鴻俊走進(jìn)偏殿內(nèi)，原本三把王座被挪到偏殿中，重明居中，青雄居左。重明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冷漠，鴻俊便叫了聲“爹”，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角落里。
“我不是你爹�！蓖踝希孛鞯穆曇舴路鸩粠魏胃星�。
鴻俊站在地下，頗有點局促不安，他朝重明答道：“你是，你就是我爹�！�，重明卻將目光挪開，落在第三把空的王座上。
“你爹名喚‘孔宣’�！敝孛鞒谅暤溃芭c我、與青雄一般，乃是曜金宮之主，你問過我，剩下一把椅子上坐的是誰，現(xiàn)下我可回答你了�！�
“這把椅子上，曾經(jīng)坐的就是你親爹。當(dāng)年你爹死后，青雄將你抱回曜金宮。如今你長大了，也該回去了�！�
“回哪兒去？”鴻俊問。
“從哪兒來，回哪兒去。”重明淡淡道。
“我就是這兒的人�！兵櫩∮终f，“我哪兒也不去�！�
第3章
海闊天空
半晌偏殿內(nèi)落針可聞，最后青雄開口道：“我吩咐你去人間辦三件事，鴻俊，你爹養(yǎng)你十二載，這三件事，你能不能全了你爹的心愿。”
鴻俊看看重明，再看青雄，復(fù)又看重明，最后點頭道：“若這么說，我就去�！�
青雄遞出一封信，說道：“狄仁杰生前有一官府，名喚大唐驅(qū)魔司，你帶著這封信，到驅(qū)魔司去報道，假以時日，慢慢查清害死你親爹孔宣的仇家，這是第一件事�！�
鴻俊想了想，問：“仇家是誰？”
“我不知道。”青雄起身，手指間又現(xiàn)出一枚碧玉材質(zhì)的孔雀翎，交到鴻俊手中，“你親爹曾經(jīng)是個怎么樣的人，他在長安曾度過了什么樣的日子，他恨過誰愛過誰，誰與他有恩，誰與他有仇，這些我們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也無法說。只有你，能找到這一切的答案�！�
鴻俊遲疑片刻，接過孔雀翎。
“四把斬仙飛刀在你小時候已經(jīng)傳你�！敝孛鲹P手，扔出一本圖譜，又說，“如今長安已是妖族橫行，圖譜上的妖皆可殺�！�
“哦�！兵櫩〗幼。_手中圖譜，上面的妖怪，一個字也不認(rèn)識。
“你拿倒了。”重明提醒道。
鴻俊馬上把圖譜翻過來，假裝認(rèn)真地看那圖譜，眼睛卻不住偷瞥高處的重明，重明只不看他。
“狄仁杰又是誰？”鴻俊見重明臉色緩和些許，問道。
“一個人�！敝孛鞔鸬�，“你爹從前的朋友，也早就死了。”
“驅(qū)魔司專司收妖、驅(qū)魔之職。”青雄解釋道，“如今長安的妖族，與曜金宮乃是死敵，你入司以后，聽他們的就是了。若能驅(qū)逐盤踞長安的妖王，來日我與你爹，興許會回人間去陪你。”
“真的嗎？”鴻俊驀然抬頭。
“我何時說過？”重明眉頭一擰，朝青雄冷冷道。
“兩百年前。”青雄在殿內(nèi)踱了幾步，緩緩道，“曜金宮與天魔圣地爆發(fā)過一場戰(zhàn)爭，曠日持久，最終……”
“不必告訴他了�！敝孛鞔驍嗟溃八豢赡苻k到�！�
青雄回答道：“他也是你的孩兒，是曜金宮的人！”
“不必多言！”重明怒氣散發(fā)。
“我會打敗妖王的。”鴻俊臉上一瞬間又有了笑意，答道，“這是第二件事吧，一言為定！”
“就算將那黑蛟碎尸萬段�！敝孛鲙缀跏且а狼旋X道，“我也不會回人間，莫要枉費心思，送了自己的小命！”
鴻俊：“……”
“還有這吊墜�！鼻嘈奂皶r接話，將吊墜放在鴻俊手中，解釋道，“到了長安以后，找一個名喚陳子昂的，告訴他，這是燃燈……罷了，什么也不必告訴他，你就這么當(dāng)著他的面打開……”
說畢，青雄修長手指捏著那吊墜，吊墜下的金箍亮起咒文光芒，自動分離，解開，那顆水晶緩緩飛起。
“……再在他面前將水晶捏碎�！�
鴻俊一臉詫異，問：“為什么？”
“這是玄都鯤王交予我的心燈�！鼻嘈壅f，“繼承者該當(dāng)是人間世陳家，只是兩百年前陰錯陽差，出了一點小事故，心燈之力未能進(jìn)入陳家人體內(nèi)……是時候物歸原主了，水晶破碎，心燈便將自動入體�！�
“那凡人是否活著，還說不準(zhǔn)呢�！敝孛鬣椭员堑�。
“死了也不打緊，但凡陳家的后人，都可以繼承�！鼻嘈壅f，“總之，鴻俊，你須得找到心燈的繼承者，將里頭這道光交給他，再與他交個朋友，此乃第三件事。辦完這三件事，你便可回曜金宮來，你爹自然不會再趕你下山。”
“好。”鴻俊珍而重之地收起來，答道，“我一年里就把這三件事全辦完回家�！�
重明嗤之以鼻。
“你體內(nèi)有孔宣的五色神光�！敝孛魅滩蛔≌f道，“足以自保，手中有斬仙飛刀，殺人殺妖，絕無問題，我養(yǎng)育你十二年，你我亦是緣分一場，若不問你這句，想必青雄又要責(zé)怪我不近人情……現(xiàn)下你想清楚了……”
鴻俊微微張著嘴，直視重明，重明總算又將目光轉(zhuǎn)向他，一字一句說道：
“曜金宮中，你想要什么，都可挑一件去，但凡你說得出口的，我都給你�！�
天光照入殿內(nèi)，灑在兩人之間，天窗外白云皚皚，碧藍(lán)天幕如洗。
許久，鴻俊終于答道：“我要爹……你陪我一起下山去，成么？”
重明靜了很久，起身，走到一旁。
“不行�！彼硨櫩�，始終沒有轉(zhuǎn)身。
“你說挑什么都給我的�！兵櫩⌒Φ�，“我就挑你了。”
“莫要胡鬧�！鼻嘈壅f道，“鴻俊，這是給你的�！�
青雄遞給鴻俊一個包袱，鴻俊接了，挎在背上，慢慢地走向重明，重明卻不愿回頭看他，轉(zhuǎn)身走到偏殿一側(cè)平臺上。鴻俊只得停下腳步，重明說：“再不說，現(xiàn)下就走罷。”
鴻俊靜了一會兒，說：“那沒有了。”
鴻俊轉(zhuǎn)過身，失落地走出偏殿。
“與孔宣當(dāng)年一模一樣�！鼻嘈蹏@了口氣說。
重明的聲音帶著久違的沙啞，肩膀微微發(fā)抖，說道：“他是他，孔宣是孔宣，這些年了，我都放下了，你還不曾放下�！�
青雄一怔。
鴻俊背著個小包袱，沿太行山曲折道路慢慢下山，背后那鯉魚一蹦一跳，跟著追過來。
“殿下！殿下——！”鯉魚跑得氣喘吁吁，說，“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鴻俊驀然回頭，才想起把它忘了。
“你怎么來了？”鴻俊說，“快回去！回去！爹說人間太兇險了……”
“青雄大人讓我跟著你。”鯉魚一屁股坐在一塊石頭上，搖了搖尾巴，問，“你知道長安在哪兒嗎？”
鴻俊撓撓頭。
“你知道一兩銀子兌幾文錢嗎？”
“你知道上哪兒買馬嗎？”
“你知道打尖住店怎么說嗎？你知道見了人族怎么打招呼嗎？你知道長得越好看的男人就越會騙人嗎？你知道……”
“好了好了別說了！”鴻俊答道，隨手一擱包袱，也坐了下來。
鯉魚妖又說：“吃飯前要先洗手，天涼了要加衣服，人間有春夏秋冬，不比曜金宮里……”
遠(yuǎn)處云霧間的太行山巔，鳥鳴聲陣陣，金輪光耀世間，襯得云海日暉滾滾。
鴻俊耳畔那鯉魚妖的碎碎念已逐漸被消音，他念及自己在曜金宮中十二載，從未離開過父親身邊，雖向往山下紅塵滾滾，如今一離家，想到臨走時重明竟有訣別之意，卻又惶恐無比，一時不禁悲從中來。
“辦完三件事，你就能回家了。”鯉魚妖說，“你別哭�！�
“我沒有哭！”鴻俊怒道。
“那走吧。”鯉魚妖說道，“山路走起來腳好痛啊�！�
鴻俊只得把鯉魚妖抓起來，鯉魚妖手腳自覺朝后貼了些，鴻俊便將它塞進(jìn)行囊里，忍不住回頭又看了山巔一眼，此時心中充滿了復(fù)雜而莫名的情緒。
“走吧�！滨庺~妖說道，“再不走天黑了�！�
鴻俊：“……”
鴻俊只得轉(zhuǎn)身，沿著山路大步走去。
三天后，曜金宮中。
“怎么轉(zhuǎn)了三天三夜，還沒走出太行山？”
重明站在中庭里，面朝那池塘，一臉不耐煩。池塘中現(xiàn)出映像——鴻俊正蹲在一條小溪旁捧水喝，一身邋邋遢遢，蓬頭垢面。
“說了不能喝生水，燒開再喝，會拉肚子，怎么一出山就沒點規(guī)矩了！”重明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迷路了罷�！鼻嘈鄞鸬�。
“早說那鯉魚不著調(diào)！”重明煩躁不安，說，“罷了罷了，你下去送他出山。”
“我不去。”青雄說道，“要去你自己去�！�
重明一瞥青雄，青雄忽道：“快找到路了，你看，沿右邊這條路便可出去。”
重明與青雄又一同看那池塘，映像中，鴻俊站在一條岔路口，左看右看。
“右邊那條！右邊那條！”重明與青雄一同焦急催促道。
最終鴻俊不負(fù)眾望，選對了路，兩人終于長吁一口氣。青雄說：“這就出去了，走人間官道，一月后便能到長安�！�
鴻俊終于慢慢走出了池塘中水鏡所見的外圍，身影消失在太行山最后一道峽谷外，重明再也看不到他了，只得獨自轉(zhuǎn)身離去。
第4章
神光入世
一月后。
漆黑暗夜，伸手不見五指，平原上大雨瓢潑，雷聲陣陣，閃電時不時劃過夜空，映得平原上大亮。
“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鴻俊抹了把臉，在黑暗中四處張望，暗夜里仿佛潛伏著無數(shù)危險，妖氣四處逸散。
“別追了！”鯉魚妖跟在后面，大喊道，“我們已經(jīng)快到長安了！”
鴻俊大聲道：“解決掉一個是一個！”
鴻俊站在平原道上，全身濕透，頭發(fā)貼在額頭上，不住喘息，足足一個月的長途跋涉，從太行山到關(guān)隴，一身衣服早已殘破不堪。他半邊身上還帶著血，順著雨水的沖刷流淌而下，浸入泥地里。
此刻他的腦海中滿是秦川平原下，茅屋起火燃燒的場面，孩童被咬掉半個頭的慘狀。
他警惕地觀察周遭，雨聲蓋住了平原上田野中，妖怪穿行的“沙沙”聲。閃電過后，世間唯有傾盆大雨，黑暗里剩下他脖頸上系著的墜子，亮著溫暖的光。
轟然巨響，麥田之中驀然躍出一只兩丈來長、血盆大口中長滿森寒利齒、黑不溜秋的妖怪，頭上長有五只血眼，如同一條有房屋大小的鯰魚，卻長有四爪，肢爪上更帶有濕滑的粘液，朝著鴻俊當(dāng)頭咬下！
“是條鰲魚！”
鯉魚妖大叫，鴻俊驀然轉(zhuǎn)身，雙手一撒，抖開一道夢境般的光障，那鰲魚當(dāng)頭在屏障上一撞，發(fā)出痛苦的嘶吼，朝后摔去。
電光石火的瞬間，鴻俊指間飛刀翻轉(zhuǎn)，一刀脫手而出，朝鰲魚頭頂主眼射去！
那斬仙飛刀乃是上古時陸壓神君留下的寶物，分飛風(fēng)雷水火四相，此刻雷電飛刀一出，頓時引領(lǐng)天際閃電，如同瀑布般傾斜而下，鰲魚一個轉(zhuǎn)頭避開，額畔側(cè)眼被飛刀刺瞎，頓時發(fā)出咆哮，在地面上翻滾，緊接著鉆入泥濘之中就此消失。
下一刻，官道上激起四濺的泥濘，地面如同海浪般破開，朝著遠(yuǎn)方激射。鴻俊當(dāng)即抓住鯉魚妖朝背后包裹一塞，翻身上馬，大喊道：“駕——！”
長安城籠罩在暴風(fēng)雨帶來的黑暗中，城頭不少官兵戴著斗笠，坐在擋雨檐下打盹，是時城外驀然傳來一陣妖獸嘶吼的巨響。
“外頭怎么了？！”
官兵們紛紛驚醒，聚到城頭，閃電劃過天際，只見城外官道盡頭出現(xiàn)了極其詭異的一幕——泥地內(nèi)閃著光，電光四射，泥漿四飛，土地被破開，就像有一輛隱形的戰(zhàn)車，沿著官道轟轟烈烈地沖向長安外城門。
背后還追著策馬狂奔的一人，怒吼道：“哪里逃——！”
“放箭！放箭——！”
“長安宵禁——不得入城——”
然則警告已來得太遲，或可說變故發(fā)生得實在太快，城防隊長話音未落，那帶著閃電的隱形龐然大物已狠狠撞進(jìn)了護(hù)城河！
“嗷——”隨著一聲狂吼，護(hù)城河中沖出一只黑色的龐然大物，縱身一躍。
城頭上所有官兵怔怔張著嘴，眼望那只長著四條腿的巨大鰲魚擺動尾巴，騰空而起，額頂還帶著閃爍的電光。
它一躍十丈，帶著泥漿和護(hù)城河中的水花，從城樓上劃出一道弧線，稀里嘩啦地摧垮了瓦沿，翻進(jìn)了城中。
城防隊長：“……”
下一刻，巨鰲魚狠狠撞進(jìn)長安城內(nèi)地面，石磚激蕩破碎，朝四周飛開，鰲魚沉入地面，帶著浮于地表的電光刷然沖進(jìn)城中主道！
“啊——”數(shù)十名衛(wèi)兵這才回過神，恐懼大喊。
“別追了！”一個聲音在夜色中喊道。
“飛刀還在它身上呢！”另一個聲音喊道。
“把飛刀召回來��！你傻嗎！”
“不能召回來！有飛刀在它才沒法遁地，一召回來，它就潛進(jìn)地里沒了！”
緊接著一道鉤索“唰”一聲射上長安城樓飛檐，白光映照一個矯健身影猶若天神般飛躍而上，衛(wèi)兵們再次眼睜睜看著鴻俊一腳踏上飛檐，在空中展開手臂朝地面一跳，飛身進(jìn)了城內(nèi)。
“快快快……快通知羽林衛(wèi)——！”城樓上，衛(wèi)隊長驚慌失措地喊道。
長安城內(nèi)，鴻俊再次拋出鉤索，鉤在道路一側(cè)的房檐上，減緩下沖之力，打了個滾方落地。
“跑哪兒去了？”鴻俊說。
“叫了你別追……”鯉魚妖被裝在鴻俊背后行囊中，冒出個魚頭，嘴巴一張一合地喝雨水。
“追都追了！”鴻俊說，“你啰唆不啰唆？”
“在背后在背后！”鯉魚妖瞬間叫喚起來，眼睛看見了一道閃電飛速轉(zhuǎn)入巷內(nèi)。
“何人夤夜作案——！”
“發(fā)光那人！抓住他！”
馬蹄聲響，夜間巡邏官兵疾沖過來，伴隨箭矢雨下。鯉魚妖大叫糟糕，忙催促鴻俊快撤，鴻俊閃身追著妖怪沖進(jìn)小巷內(nèi)，地面四處都是破碎的磚石。鰲魚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則是隔壁巷內(nèi)轟隆隆的巨響聲以及百姓半夜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