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容我換衣服……”
“你睡!”黃庸忙道,“這是大理寺轉(zhuǎn)交你的案子,
這就放下了�!�
李景瓏頓時徹底醒了,看著那口箱子,半晌沒回過神來,黃庸便道:“有事你便與連浩說。”
連浩忙道是是是,
與黃庸飛也似的逃了。
李景瓏一臉震驚,打開那口箱子,里頭橫七豎八,堆滿了案卷,足有兩百余卷。
當(dāng)天眾人醒后,都是一臉倦意,鴻俊出來洗漱時還在唱“春江潮水連海平……”大伙兒對昨夜青樓樂坊仍津津樂道。
“晚上再去玩罷嘿嘿嘿�!濒糜浪颊f。
阿泰說道:“我反正是沒幾個錢了,上回墊的那三千二百兩銀子還沒還我呢�!�
“我有我有�!兵櫩≌f,“咱們?nèi)グ涯羌易鰴烟茵{饠?shù)馁I下來吧�!�
莫日根說:“好��!這家店……”
“查案了�!崩罹碍囈桓鄙鸁o可戀的表情,說,“還玩?解散算了。”
午飯后,鴻俊看著桌上一堆案卷,眾人都是傻眼。
“咱們只是找了只貓�!蹦崭�,“至于嗎?”
李景瓏一人扔了個卷軸,說道:“這是大理寺積下來的疑難案子,先全部篩一次,明兒再分頭查�!�
“這全是和妖怪有關(guān)的嗎?”鴻俊問。
“哪兒來這么多妖怪?”裘永思笑道,“想必是因為咱們在陛下與貴妃面前得寵,便將不敢得罪的人、辦不了的案,一股腦兒全扔過來了�!�
李景瓏答道:“只要與妖怪無關(guān),統(tǒng)統(tǒng)批個‘查無妖氣’,退回大理寺,不管�!�
鴻俊看了眼手中卷軸,說:“秦姓貨郎半夜于家中暴斃,也不管嗎?”
李景瓏接過,看了眼便扔到一旁,說道:“被謀殺的,不是妖怪�!�
阿泰說道:“十一月初二夤夜家中四吊錢不翼而飛……”
裘永思笑了起來,答道:“被家里孩子偷出去花了罷�!�
“小兒夜啼不止疑似見鬼中邪……”莫日根拿著另一個案卷說道,“這該去找收驚的,找驅(qū)魔司做什么?”
“出城騾子受驚嚇跑丟疑似見妖怪……滾滾滾……”李景瓏只想帶著部下去把大理寺推平了。
鴻俊撿起那個死人的卷軸,說:“咱們不查的話會怎么辦?”
“那是大理寺的職責(zé)�!崩罹碍嚧鸬溃巴嘶厝�,他們必須查�!�
鴻俊說:“按你們說的,要是大理寺得罪不起兇手,這案子不就沒法查了?”
“那就只好沉了。”裘永思答道。
鴻俊便將那個死人案撿出來,放到一旁,李景瓏嘆了口氣,說道:“也罷,橫豎也是閑著,你要查就去罷。”
鴻俊便拿起卷軸出門去。
莫日根要陪,鴻俊卻擺手示意不必,換了身衣服便出門去了。
“我去看看吧�!崩罹碍囎⒉话�,起身道。
余人忙紛紛道就是就是,長史你去看看吧,長史你這可得去看看。
李景瓏:“……”
李景瓏復(fù)又盤膝坐下,抱著手臂,認(rèn)真說道:“三位,我覺得咱們有必要詳細(xì)談?wù)劊銈兪遣皇菍ξ姨貏e照顧鴻俊有什么誤解?”
鴻俊穿過數(shù)坊,來到歸義坊內(nèi),此處乃是長安貧民所居,院墻破落,房屋一間挨著一間,巷中還有流散的污水。一間獨戶民房院中堆滿了貨郎販賣的雜物,內(nèi)里一片靜謐。鴻俊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撥浪鼓,“咚咚”撥了幾下,內(nèi)里有年輕人的聲音道:“喜歡就拿去吧,錢扔罐子里�!�
鴻俊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戶長安窮困人家,窗戶糊著紙,門口扔著一副鎧甲,那鎧甲十分眼熟,正是李景瓏曾穿過的,龍武軍甲胄。
一名看上去比鴻俊大不了多少的小伙坐在榻畔,擦拭手中的一把劍,聞聲抬頭看鴻俊,眼里帶著少許迷茫。
“驅(qū)魔司公干�!兵櫩〕鍪狙�,問,“逝世的貨郎是你什么人?”
鴻俊還是第一次查案,得知那少年名喚秦伍,十九歲,恰好與李景瓏是同僚。
秦伍將手中劍擱到一旁,皺眉道:“驅(qū)魔司?不是李校尉的官府么?來這兒做什么?”
鴻俊茫然道:“不是秦姓貨郎夤夜暴、暴……出意外了么?”
“我爹是被謀殺的�!鼻匚檎酒鹕恚⒅櫩�,說道,“不關(guān)你們的事,走吧�!�
鴻俊卻在榻畔坐下,遲疑道:“我陪你坐會兒吧。”
秦伍說道:“家里沒什么能招待你的,李校尉還好么?”
鴻俊答道不錯,兩人對坐片刻,秦伍長長嘆了口氣,鴻俊又問:“誰殺害了他?”
“楊家的�!鼻匚檎f道,“楊國忠府上二采辦,與我繼母合謀,夜里勒死了他,沒辦法,我家太窮了。”
鴻俊心道果然與裘永思猜的差不離,殺人犯大理寺不敢得罪,便推給了驅(qū)魔司,看來是白來了。
“叫什么名字?”鴻俊于心不忍,又問,“咱們再上大理寺去。”
秦伍不答,反而端詳鴻俊,說:“那天我在龍武軍外的校場上見過你。李校尉對你好嗎?”
鴻俊完全不知道他為什么轉(zhuǎn)到這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上來,想了想,答道:“長史人可好了�!�
“嗯�!鼻匚榇鸬�,“好好珍惜吧,讓他不必?fù)?dān)心我�!�
鴻俊:“???”
鴻俊還想再問,秦伍卻站起來送客,鴻俊只得回去,秦伍實在太冷靜了,如果是鴻俊自己,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秦伍送走鴻俊沒多久,門卻再次被推開,他正要撿回自己的劍,回頭一看竟是李景瓏,驀然站了起來。兩人在昏暗房中沉默相對,末了,秦伍說道:“李……李校尉……”
“鴻俊拿到案子的時候,我就猜到是你家�!崩罹碍噰@了口氣,坐下,問,“你姨娘呢?”
“服喪�!鼻匚榇鸬�,“四十九天,尾七一過就嫁過去了�,F(xiàn)下在外頭租了一家住�!�
李景瓏嘆了口氣,說:“這些年楊家勢大,這口氣,你只能先咽著了。”
秦伍沒有說話,李景瓏最后道:“同僚一場,便這么勸你一句,這案子,我會放在心上,只是時機(jī)未到�!�
“楊家只手遮天,狗仗人勢�!鼻匚檎f,“欺行霸市,強(qiáng)占良田,毆打婦孺。侵吞六軍與邊疆軍餉,我要忍他們到何時?”
李景瓏說道:“人這一輩子,總有許多冤屈,卻也終究有解開的那一天,不要想不開。這案子我會放在心上,就這樣�!�
說畢,李景瓏起身離開,秦伍只是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李景瓏出外時,秦伍突然說了句:“李校尉,你還是與從前一樣�!�
“已經(jīng)不一樣了�!崩罹碍噦�(cè)頭道,繼而離開了秦家。
翌日,新的案子又來了。
“怎么這么多�。俊兵櫩∵B昨天的還沒看完,眾人簡直服氣了。
李景瓏道:“連浩!你給我站住!”
“今天有命案!”
連浩擱下另一大摞卷宗,一溜煙地跑了。眾人看案子看得無聊,便開始輪班,上午阿泰莫日根與裘永思看宗卷,下午換李景瓏與鴻俊、鯉魚妖坐鎮(zhèn),余人出門核對案情,和妖怪無關(guān)的案子,統(tǒng)統(tǒng)退回大理寺去。
“秦伍問你了。”當(dāng)天鴻俊查閱案子時,說道。
“說我什么?”李景瓏漫不經(jīng)心道,從案卷下朝鴻俊投來一瞥。
鴻俊好奇問:“你們從前是不是朋友?”
李景瓏答道:“算是吧�!�
鴻俊看著他的眼睛,李景瓏忍不住又說:“當(dāng)年小伍進(jìn)龍武軍時,與你差不多大�!�
李景瓏昔時在龍武軍中擔(dān)任校尉,一身武藝還是頗得部下們景仰的。但就在入軍的第二年時,出了一件事,此事恰恰好與秦伍有關(guān)。
“被背叛了吧�!滨庺~妖埋頭看案道。
李景瓏“嗯”了聲,說道:“后來龍武軍中有次提拔,秦伍家中太窮了,他想抓住這機(jī)會。也正因為我與下屬走得近了些,秦伍便背著我朝同僚們說了些什么,乃至我在……軍中名譽(yù)有損�!�
“快二十歲的人還不成親。”鯉魚妖說,“成天和小伙子打情罵俏,很難讓人不想歪吧�!�
“你……”李景瓏心臟險些就梗住了,鴻俊忙給他順背,問:“什么名譽(yù)有損?哪里有損了?我怎么又聽不懂了?”
李景瓏欲言又止,鯉魚妖卻不住打量李景瓏,問:“是不是真的嘛。”
“怎么可能是真的?”李景瓏說道,“我清清白白,對他秋毫無犯!”
當(dāng)兵時雖全是少年郎,六軍中更不乏俊秀子弟,未曾娶親的少年們,親近些是自然的。但從軍之人,自當(dāng)以習(xí)武為重。當(dāng)兵是項責(zé)任,危難關(guān)頭,是要操持武器,為國而死的。
平日里龍武軍就在天子眼皮底下,絕不能打打鬧鬧。訓(xùn)練,比賽,競爭,大到隨天子出行圍獵,小到每一隊中初一、十五的例行操練,據(jù)實操評級,稍趕不上的,便要受辱罵與奚落,儀仗時更要在大太陽下全身著鎧,站足四個時辰。
這等強(qiáng)度,每日回到營中,當(dāng)即倒頭就睡,哪有力氣搞?一旦拖了全隊后腿,夜半說不得還要被同僚蒙著頭揍一頓,若傳出斷袖風(fēng)聞,定將拖累一整隊,成為全軍的笑柄。
恰好秦伍被李景瓏嚴(yán)格訓(xùn)練過,心中多少有些意氣不平,外加想晉升將李景瓏擠下去,便鬧了這么一出。恰好也就在十八歲那年,于是手足情、姻緣,全被搞沒了。
“這是多大仇啊!”鴻俊這才明白,今日秦伍所言,應(yīng)是心有愧疚。據(jù)李景瓏所說,后來秦伍也晉升了,胡升聽了傳聞后,便將他調(diào)去另一隊里,接下來的日子,李景瓏麾下當(dāng)兵的,便與他不咸不淡地處著。
李景瓏答道:“罷了,交淺言深,是我之過�!�
“噫——?”鯉魚妖仿佛聽出了什么,整條魚頓時警惕起來,打量李景瓏。
說這話時,李景瓏忍不住又看鴻俊,鴻俊卻還在為此事憤憤不平。但以鴻俊的所知所聞,是不會想到這么多的。
“那你喜歡秦伍嗎?”鴻俊又問。
“不喜歡。”李景瓏干脆利落地說道,“只因為他年紀(jì)小,又……又……又……”
李景瓏低下頭,自言自語道:“又家貧可憐,便特地照顧了一番。你不必為我鳴不平,此事我早已看開了,如今到得驅(qū)魔司,大伙兒都如魚得水,自然不會再放在心上�!�
鴻俊想了一會兒,最后的評價是:“哦�!�
李景瓏沉吟片刻,再抬眼看鴻俊時,鴻俊卻轉(zhuǎn)身朝鯉魚妖說道:“我還以為只有公母之間才可以‘那個’,原來公的和公的也可以‘那個’�!�
鯉魚妖:“……”
李景瓏:“……”
鯉魚妖:“但是公的和公的‘那個’,就不能生小孩兒了,我才不和公魚‘那個’�!�
“你們魚是怎么‘那個’的?”鴻俊十分好奇。
這話越說越尷尬了,李景瓏只想快點找個事岔開去,鯉魚妖偏又說:“這你就別操心了,知道這么多做什么?不過話說回來,當(dāng)真喜歡上了也沒辦法,有的愛‘這個’,有的愛‘那個’,人間本就包羅萬象,李長史就算愛男的又怎么了,也用不著旁人來咸吃蘿卜淡操心。話說,鴻��?先前你不也喜歡那只小狐貍么?”
“我不喜歡他!”鴻俊說,“只是覺得他可憐�!�。
李景瓏馬上拿起卷軸,扔給鴻俊,終結(jié)了這個話題,說:“看一眼�!�
天寶十二年十一月初五日。
驅(qū)魔司案:商隊遇難(命案)。
難度:人字級
地域:平河梁
涉案:西域龜茲商隊廿二
案情:十一月初五日,龜茲商隊途經(jīng)秦嶺支脈平河梁處,午后遭遇襲擊,隊中十二人盡屠,兇手不明,懷疑有妖作亂,轉(zhuǎn)呈大唐驅(qū)魔司處理。
酬勞:龜茲商人,長安常駐商使翰國蘭面談重謝。
“看看去�!�
“太晚了,明天罷�!崩罹碍囌f道。
暮色沉沉,秋夜寒涼,莫日根三人也已回來,眾人便分坐開吃,開始交換情報。
“又上哪兒玩了?”李景瓏見眾人吃不下飯,便云淡風(fēng)輕地問。
“碰上一樁殺妻案。”莫日根皺眉,拈杯喝水,說道,“鐵匠與媳婦拌嘴,用一把鑿子、一把鐵錘,把人活活給錘死了。那腦漿噴得……墻上、榻上……”
“別說了!”裘永思與阿泰馬上制止莫日根復(fù)述那過程,好不容易才忘了的。
鴻俊正在喝一碗蟹黃羹,毫無干擾。阿泰又說:“還有一樁案子,是一個病人風(fēng)熱咳嗽,看大夫,大夫是個赤腳大夫,給他放血,把人放死了。大夫逃了,家屬扛著棺材,正在春霖堂外鬧呢�!�
“嗯�!崩罹碍囘在想商隊遇襲之事,又問,“還有什么見聞?”
“月初至今,命案就這幾宗�!卑⑻┱f道。
“十一月初到現(xiàn)在,發(fā)生了這么多起命案?!”李景瓏放下筷子,問道。
莫日根答道:“不知道長安往昔命案是否頻繁,這算不正常?”
裘永思說:“更正一點,這些命案都是昨天、今天兩天發(fā)生的�!�
“兩天三起,算上商隊,死了十四個人�!崩罹碍嚢櫭嫉溃斑@么嚴(yán)重?”
阿泰:“別忘了,妖王還不知道躲在哪兒呢�!�
鴻�。骸斑@是挑釁么?”
李景瓏深吸一口氣,眉頭又?jǐn)Q了起來,沒有回答,示意眾人先去睡下,明日清早再出門查案。
深夜,鴻俊蹲在井邊漱口,鯉魚妖從池塘里冒出頭來,說:“鴻俊�!�
鴻俊轉(zhuǎn)頭,眉頭一揚(yáng),示意有話就說。
鯉魚妖:“你有遇見過,希望與其共度一生的人嗎?”
“什么意思?”鴻俊漱過口,坐在池塘邊。
“就是你一生都想與她在一起,再也不想跳龍門了,一輩子廝守到老,到她死的那天,你也想隨著她一起�!滨庺~妖嘴巴一張一合,出神地說。
“有�!兵櫩⌒Φ�。
“誰?”鯉魚妖問。
鴻�。骸暗。嘈郯��!�
鯉魚妖說:“不是那個意思,算了�!�
鯉魚妖要回去睡覺,鴻俊卻揪著它的尾巴,把它拖了出來,問:“怎么回事?你告訴我�!�
鯉魚妖說:“就是你想與她時時在一起,在她身邊時,就總覺得凡事都說不出地自在,什么也不用想……”
鴻俊答道:“李長史吧�!�
鯉魚妖:“我呸!”
鴻俊答道:“長史總是很可靠,人也很好,什么事兒都交給他就行了,不是么?趙子龍,你到底是怎么了?今天總感覺怪怪的�!�
鯉魚妖說:“我愛上一條錦鯉了�!�
“��?”鴻俊問,“什么意思?”
“我想和她成家�!滨庺~妖說,“永遠(yuǎn)也不分開�!�
“你不是要跳龍門的嗎?”鴻俊詫異道,“不跳了?”
鯉魚妖一手?jǐn)R在池畔,托著魚腦袋,吐了倆泡泡,說:“那話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人生在世,總得有個念想是不是?哪怕這念想永遠(yuǎn)也達(dá)不到呢?”
鴻俊撓撓頭,問:“愛是什么意思?”
“唉,你不懂的�!滨庺~妖潛進(jìn)水里去,從水底抬眼看著鴻俊,再不說話了。
鴻俊正要把它撈起來繼續(xù)問,外頭卻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敲門聲。開得門時,驀然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沖了進(jìn)來,顫聲道:“救我……救我……校尉……我對不起你……救我……”
“秦伍?!”鴻俊震驚了。
第29章
案發(fā)現(xiàn)場
那人正是秦伍,穿著一身鐵甲,
鴻俊馬上去叫人,
秦伍歪倒在地上,不住哽咽,一邊抽搐,
一邊抬頭望向前廳供奉的不動明王。不動明王在月光下對他怒目而視,
六臂法器高舉,
威嚴(yán)畢露。
腳步聲響,
鴻俊帶著李景瓏匆匆出來,李景瓏只看了一眼,
便道:“外頭血跡沖干凈了沒有?”
阿泰、莫日根與裘永思也醒了,
阿泰探頭到門外,
繼而身穿睡衣,快步出去,
手中戒指釋放水汽,
以旋風(fēng)“唰”一聲卷過整條長街,沖刷掉秦伍留下的血跡。再離開巷子,
到正街上去清理。
“打水沖他全身�!崩罹碍囌f,
“鴻俊去準(zhǔn)備定神香,快!”
秦伍一身鎧甲被卸下,
躺在天井中,嘴唇不住顫抖,一身血腥氣味。莫日根低聲道:“我來�!�
就像那夜驅(qū)逐鴻俊的夢魘般,莫日根把手按在秦伍的額頭上,
令他稍稍平靜下來。
“我……殺了他們�!鼻匚榈穆曇舭l(fā)著抖,說道。
“殺了多少人?”李景瓏答道,“明天一早就去自首。小伍,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男兒大丈夫,為什么敢做不敢當(dāng)!”
秦伍五官扭曲,帶著哭腔,說道:“我去鄭家尋仇,鄭文斌正與我姨娘在、在……我把他,還有他一家老小……與我姨娘……一并殺了……”
李景瓏:“一家老��?!秦伍!你瘋了!”
“救我,救我……”秦伍哽咽,抓著李景瓏的手不放,鴻俊已被驚呆了,然而回想起白日間所見秦伍時,感覺到那沉重的氣氛,以及擦拭劍的動作,仿佛一切都早有預(yù)兆。
“有人在拉著我的手�!鼻匚橥纯酂o比,抓著李景瓏,猶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顫聲道,“我不想殺那孩子,我不想殺,我只想把我姨娘與鄭文斌這倆……”
李景瓏猛地甩開秦伍,走到一邊,不住喘息,鴻俊抬眼看李景瓏,見他眼里竟似有淚水在滾動。
阿泰清理完門外痕跡回來,答道:“家里也清洗一下吧�!�
接著阿泰一揮扇,水霧爆發(fā),卷得眾人臉上濕透,李景瓏怒吼道:“別搗亂!”
阿泰莫名其妙被吼了一句,只得道:“好心被雷劈,不洗就不洗嘛,這么兇干嗎?”
“明日一早,必須去自首,你不去,我押著你去�!崩罹碍嚦匚檎f道,“你們輪流看著他,鴻俊給他點兒定神香粉,別過量了�!闭f畢徑自進(jìn)了房內(nèi),重重拉上了門,發(fā)出一聲響。
“這人究竟是誰?”裘永思還不知秦伍身份,鴻俊卻覺得心里有點奇怪的感覺,秦伍對李景瓏來說,似乎十分重要。
“不認(rèn)識�!兵櫩o精打采地答道,莫日根便讓眾人回房繼續(xù)睡下,自己負(fù)責(zé)守夜就行。
“長史。”鴻俊還特地去敲了下李景瓏的門。卻得不到應(yīng)答,只得作罷。
翌日清晨,眾人出來時,李景瓏那神色卻是恢復(fù)如常,天井里的秦伍已不見了。
“他走了�!蹦崭f,“我跟著他到大理寺門外,再沒出來。”
李景瓏閉上雙眼,嘆了口氣,答道:“許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該干嗎干嗎吧。”
早飯后,李景瓏正要給屬下派任務(wù),連浩卻帶著宗卷又來了。李景瓏只得讓莫日根去休息,阿泰與裘永思、鴻俊篩案,自己出去調(diào)查。他前腳剛出驅(qū)魔司,后腳鴻俊卻跟了出來。
“回去吧。”李景瓏轉(zhuǎn)頭說。
“他們讓我來陪你�!兵櫩猿值�。
李景瓏停下腳步,沒說什么,轉(zhuǎn)身繼續(xù)行走,鴻俊便跟在他身后,昨夜他是第一次見到凡人身上有這么重的戾氣,秦伍帶著一身血沖進(jìn)來時,鴻俊只感覺他就像個殺人無數(shù)的妖。
李景瓏嘆了口氣,說:“得買幾匹馬,否則出門不方便�!�
兩人便這么一前一后地走著,鴻俊覺得秦伍挺可憐,但看見李景瓏這么在乎他,心里又很不是滋味。明明那么虧待過李景瓏,李景瓏卻因為他而悲傷得不行。一時間鴻俊心里仿佛就有兩只鯉魚妖在吵架。一只憤然道:明明是我的長史,居然還有這段過往,還害得他這么難過!
另一只鯉魚妖則責(zé)備道:秦伍都這么慘了,你還討厭他?
第一只鯉魚妖開始大吵大鬧:憑什么?!你說憑什么?!關(guān)我啥事兒,哪天重明要是再撿個小孩兒回來,不就把我的爹也給搶了?!
于是鴻俊就這么在糾結(jié)之中,跟了李景瓏一路,穿過一條小巷,李景瓏問:“吃面嗎?”
“吃�!兵櫩∮中α似饋�。
李景瓏心情好了些,說:“笑一笑,什么都好,你怎么也這么不高興了?”
“你難過。”鴻俊如實道,“我也高興不起來�!�
李景瓏讓鴻俊坐下,點過面,這下有錢了,可以隨便吃了,卻仍然提不起勁,說:“昨天我也想勸他,但這些事,旁人是勸不住的,只能靠自己�!�
“他殺了人�!兵櫩≌f,“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你,證明……嗯……”
他觀察李景瓏臉色,漸漸地也學(xué)會看人眼色說話了,便吃掉了后半句,免得又讓他難過。
李景瓏聽到這話時,卻仿佛感覺到了什么,一瞥鴻俊,皺起的眉頭舒展了些。
鴻�。骸�?”
李景瓏:“沒什么�!�
兩人在這奇怪的氣氛中吃過早飯,李景瓏說:“別吃太飽,今天只能吃一碗�!�
鴻俊堅持,最后李景瓏拗不過,只得讓他吃了兩碗,鴻俊說:“我自己給錢�!�
“不是錢的問題�!崩罹碍囌f,“你長史我現(xiàn)在有的是錢,把老板請回家給你天天做拉面吃也夠了,是怕你……”
“怕我什么?”鴻俊說,“你別小看我�!�
“好好好�!崩罹碍囌f,“你吃個夠�!�
這家面攤乃是長安赫赫有名的五十年老店,專做鹵鵝排面,寬面熟后海碗排開,專挑養(yǎng)五十六天的仔鵝,掛爐鹵就,一天只出十只。
鹵汁一年一換,平日只加高湯,出鍋的鵝肉香嫩無比,鵝肉以快刀斬條,再捎小半個鵝翅,鹵水一澆,香氣撲鼻,寬面勁道雪白,鵝肉金黃香嫩,鴻俊連吃兩大碗。
一個時辰后,兩人剛進(jìn)大理寺后的地下停尸間,還未堅持到走出五步,鴻俊就吐了。
李景瓏關(guān)切地問道:“沒事吧。”
鴻�。骸啊�
李景瓏讓仵作趕緊去打水給鴻俊漱口,鴻俊對著個壇子,吐得天昏地暗,李景瓏說:“讓你別吃太飽你不聽,讓你別跟進(jìn)來你又不干,看吧?”
鴻俊連忙擺手,李景瓏推他出外頭等去,鴻俊說:“我再吐、吐一會兒就好。”
李景瓏便一手扶著他,另一手持一塊香料,捂在鴻俊鼻前,攬著他一路往前走。
鴻俊一見那停尸房內(nèi)場面簡直觸目驚心,包括昨夜莫日根去查的無頭尸,以及被大夫放血死了的病人,非正常死亡者都被送到此地,由仵作驗明死因后方可著家屬領(lǐng)回家去。
李景瓏讓鴻俊站直,要捂他眼睛,鴻俊卻擺手示意不用,李景瓏便改以左手繞過他脖頸,用香料捂著他口鼻,另一手揭開血跡斑斑的麻布,現(xiàn)出尸體。
胡人尸體被斬得亂七八糟,血液早已流干。
“利器所傷。”李景瓏說。
鴻�。骸斑��!�
鴻俊稍微好了些,來長安的路上不是沒見過死人,就是被尸氣一沖才吐了出來,當(dāng)即示意自己可以。
李景瓏便挨個揭開麻布,依次看過,說:“都是被兵器斬死的,不是妖怪�!�
鴻俊皺眉看了一會兒,李景瓏看到其中一個,說:“這是自殺的,傷口平滑,角度刁鉆,直插心臟……”說著抓起尸體的手,拗了個姿勢,恰好就是自刺心臟一刀的動作。
“不是妖怪�!崩罹碍囌f,繼而前去檢查下一個。
鴻俊看著那尸體,端詳他的表情,似乎感覺到了什么。
“別碰�!崩罹碍囌f,“你沒戴手套。”
鴻俊湊近了些認(rèn)真端詳,李景瓏問:“想做什么?”說著便將手套摘下來,遞了一只給鴻俊,絲綢手套上還帶著他手掌的溫度。
鴻俊戴上,埋頭撫摸那尸體的臉頰,死了一天一夜,尸體已變得十分僵硬,鴻俊說:“你看?”
他把那尸體的頭搬過來些許,翻開尸體的眼皮,映入李景瓏眼簾的,是一張睜著雙眼,恐懼到極致的臉。
這表情,鴻俊昨夜剛見過,正是秦伍沖進(jìn)驅(qū)魔司時,那扭曲而猙獰的五官。
李景瓏眉頭深鎖,沉吟片刻,說:“他看見了非�?植赖臇|西。”
鴻俊說:“我追飛獒進(jìn)長安的緣由,就是因為在城外,睡覺時聽見尖叫,再追出來,看見了被咬死的尸體……”
“表情一樣?”李景瓏說。
若非鴻俊有此一說,李景瓏險些就要錯過了,他轉(zhuǎn)身退回,與鴻俊一起注視那尸體面容。但凡人之將死,是安詳辭世,還是心有不甘,死前一剎那,表情都會或多或少地凝固在臉上,李景瓏雖知道這個道理,但極少見到被妖怪咬死之人,是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他既然是自殺的�!兵櫩≌f,“死前不應(yīng)該這么驚恐吧�!�
“會驚恐,但應(yīng)當(dāng)是另一種驚恐�!崩罹碍囌f,“咱們繼續(xù)看�!�
鴻俊將那人眼皮合上,低聲念了句:“往極樂去,不墮地獄。”的超度之語,轉(zhuǎn)身跟隨李景瓏,查過所有的尸體,出得大理寺來,
“去現(xiàn)場�!崩罹碍囬_始思考,在大理寺借了匹馬,出門外時,恰巧見胡升在與黃庸談話,見他牽了馬過來,胡升便深吸一口氣,朝李景瓏道:“秦伍,你記得不?”
“已經(jīng)知道了�!崩罹碍嚿裆绯Uf。
黃庸震驚道:“李長史從何得知?”
“不動明王告訴我的�!崩罹碍嚳涂蜌鈿庖稽c頭,答道。
胡升道:“景瓏,你看能在陛下、楊相面前為他面前求個情不?”
李景瓏當(dāng)著兩人的面翻身上馬,說道:“一念之舉,終歸自己承受。鴻俊,走。”
鴻俊上去,依舊騎李景瓏后面,李景瓏一抖韁繩,縱馬馳騁,離開大理路上鴻俊不敢多說,到得鄭家門外時,李景瓏想了想,還是下馬去,舉步入內(nèi)。楊國忠的管家、龍武軍副統(tǒng)領(lǐng)文效以及大理寺官員,刑部官員都在現(xiàn)場,眾人見李景瓏來了,知道他最近正是天子面前紅人,便朝他點點頭。
那場面極其慘烈,廳中盡是鮮血,還有血跡拖向門外,看得出臨死之人逃離時的絕望與痛苦。
“這道血跡是鄭文斌的老母。”文效說,“年近七十,小伍先是正面捅了她一刀,再從背后追上,結(jié)果了她�!�
李景瓏說道:“就怕軍中弟兄不知此中內(nèi)情,忍不住為小伍伸冤。”
文效嘆了口氣,將李景瓏送出來,發(fā)生這等事,龍武軍自胡升以下,都要被追責(zé),誰也不好過。
“楊家所積民怨至頂點�!蔽男дf,“神武軍、羽林軍,都曾沖撞過他們,該打的都被打了,該罰的也都罰了,六軍人心浮動,外加克扣軍餉,早已不服,就怕有人要借題發(fā)揮,壓不住�!�
李景瓏正要說話時,忽覺鴻俊還站在那廳內(nèi),便道:“鴻�。�!”
鴻俊靜靜站著,感覺到昨夜廳中一家老小臨死前的戾氣,怨氣幾乎無法消散,他喃喃念誦幾句超度咒文,卻沒有用,背后突然伸來一手,卻是李景瓏抓著他的手腕,帶他離開,讓他不要再看了。
“這血里有一股好重的戾氣�!兵櫩≌f道。
李景瓏騎馬帶鴻俊轉(zhuǎn)過長街,側(cè)頭道:“鴻俊,你答應(yīng)我�!�
“什么?”
“無論何時何地,無論發(fā)生何事,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時,都先想想你長史我�!崩罹碍囈蛔忠痪涞溃耙荒钪�,釀成如斯慘禍,痛苦的不僅僅只有你�!�
“不會的�!兵櫩〈鸬溃拔也皇撬��!�
“你是好孩子。”李景瓏隨口道,“但驅(qū)魔師的力量本來就遠(yuǎn)超凡人,斬妖除魔間,常常不被凡夫俗子理解�!�
鴻俊心想那倒是,但自己無論如何不會像秦伍一樣,喪失理智,做下屠人滿門之事。
第三處是那殺妻案的現(xiàn)場,同樣鮮血濺滿四壁,那景象簡直慘不忍睹,尤其一張榻已被鮮血浸滿,墻上更帶著血手印。鴻俊今天感覺到的戾氣,簡直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多,令他心情沉重,十分不舒服。
李景瓏讓他出去,仔細(xì)檢查房間,鴻俊卻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一塊東西,問:“這是什么?”
一片黑黝黝的半月形鐵片。
李景瓏答道:“鐵匠家中,想必是甲胄一類。”
鴻俊拿著那鐵片,手指撫過鋒銳邊緣,李景瓏問:“怎么?你覺得這東西有問題?”
鴻俊瞇起眼,拿著那鐵片在陽光下端詳。
“收起來�!崩罹碍囌f,“回去再仔細(xì)看�!�
下一處,則是出了城,往平河梁去。平河梁乃是一片大草原,抵達(dá)之時已近黃昏,鴻俊伸了個懶腰,與李景瓏走過橫亙草原的官道,檢查現(xiàn)場。
“他們在這兒扎營。”李景瓏找到篝火余燼,說,“預(yù)備第二天趕路進(jìn)長安�!�
“貨物都在么?”鴻俊問。
李景瓏眼中帶著笑意,一瞥鴻俊,說:“都在,不是謀財害命。你越來越像個驅(qū)魔師了�!�
鴻�。骸拔抑皇窍雴枂柨从袥]有剩下的貨物,找點干糧……”
李景瓏:“……”
“那人先是捅死一個�!崩罹碍囍钢惶幯E,說,“死者在這,再把另一個人抹了喉嚨,死在……這兒�!彼洲D(zhuǎn)向另一處。
“這人很壯。”鴻俊說,“尸體快和裘永思差不多高大了�!�
“唔�!崩罹碍囌f,“應(yīng)當(dāng)是商隊的保鏢,所以他先捅死的人,同樣也是兩名保鏢,接下來,殺手無寸鐵的商人,就像宰羔羊一般�!�
“他死在哪兒?”鴻俊問。
現(xiàn)場已被破壞了,李景瓏無法根據(jù)血跡判斷,鴻俊繞了幾圈,突然說:“長史,你來看!”
鴻俊站在一塊大石頭后,這兒同樣有著血跡,說:“有一個人,躲在這兒�!�
李景瓏沉吟片刻,說:“可是附近沒有血了,不像是生還者,你看草叢沒有倒,附近也沒有足跡,不像逃跑的痕跡�!�
兩人對視一眼,鴻俊明白了李景瓏的推斷,若是躲藏的商人,想必被發(fā)現(xiàn)后,會被拖出石頭,就地斬殺,勢必會留下痕跡。也就是說——
“躲在石頭后的,正是那名突然殺人的劊子手,最后自殺的保鏢�!崩罹碍嚧钪櫩〉募绨�,與他一同蹲在石頭后,朝案發(fā)現(xiàn)場望去,說,“他在看什么?”
鴻俊忙起身,奔到染滿紫黑血跡的篝火附近,轉(zhuǎn)頭四處查看。
李景瓏皺眉思考,慢慢走來,鴻俊轉(zhuǎn)身,先看李景瓏,再看地上,兩人一同望去,只見草甸上有一行極其不明顯的倒伏路徑。
李景瓏深吸一口氣,沿著倒伏路徑,走向草甸邊緣,那里是一片樹林,地上有折斷的樹枝。兩人一同抬頭看,李景瓏說:“人也好,妖怪也好,在那一天夜里藏身樹上,觀察著他們。”
沒有離開痕跡,只有從樹上抵達(dá)篝火附近的極淡蹤跡。
“飛過來的?”李景瓏說。
鴻俊答道:“有可能�!�
李景瓏:“什么妖怪會飛?”
鴻�。骸霸S多妖怪都會飛吧,數(shù)到明兒早上都數(shù)不完呢。”
李景瓏只得作罷。
第30章
地底尋蹤
這時夜幕降臨,李景瓏提議:“在這兒等等看�!庇谑巧痼艋�,
翻出些干糧給鴻俊吃,
鴻俊一天都沒胃口,蔫蔫的,喝了點溪水便徑自躺下。
“辛苦了�!崩罹碍囌f,
“這案子初步認(rèn)為確實有妖,
完了再帶你們好好玩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