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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李景瓏觀察鴻俊眼色,說:“又生氣了?”繼而明白過來,笑道:“等好久了罷。怎么也不煮茶喝?”說著將銅壺放在小火爐上,徑自取過食盒,開始用飯。

    “我不回長安。”鴻俊沒好氣地說。

    “知道�!崩罹碍嚶唤�(jīng)心答道,“待會(huì)兒就出發(fā),去太行山。”

    鴻俊打量李景瓏,問:“你真的去?”

    “當(dāng)然�!崩罹碍�?yán)硭?dāng)然地說道。

    鴻俊忍不住看李景瓏,從前不覺得,昨夜過后,卻突然覺得在他身上,有股十分吸引人之感,他的五官輪廓乃是漢人的那種深邃,劍眉星目,身材也極好。但眉目間隱隱有股生人勿近的、端著的氣勢。除了朝他笑起來時(shí),平日總是這么個(gè)德行,看得人心癢癢的,忍不住想氣他,或是動(dòng)手揍他。

    李景瓏吃過飯,自己動(dòng)手煮茶,先給鴻俊倒了杯,自己喝茶時(shí)沉吟思考。鴻俊便知道他又在打什么主意,便說:“那么咱們可得先約法三章�!�

    李景瓏險(xiǎn)些把茶噴出來,打量鴻俊,說:“你說就是�!�

    “上了曜金宮,你得聽我的�!兵櫩〈鸬馈�

    李景瓏說:“那是當(dāng)然,去你家,是客隨主便。還有呢?”

    鴻俊想了想,最后說:“沒有了。”

    李景瓏:“……”

    “你出去這么久,就不怕我走啦?”鴻俊又問。

    “追上你一次,你就不跑了�!崩罹碍囌逯�,眼睛卻看鴻俊,笑著說,“你舍不得我。”

    鴻俊的心驀然又被這句話給牽了一下,心里一時(shí)酸溜溜的。

    喝過茶,李景瓏便結(jié)了賬,帶著鴻俊離開涼州。出城時(shí),鴻俊剛上馬,李景瓏卻在背后翻了上來,騎在他身后,解釋道:“我讓他們先一步回長安了,隨時(shí)留意妖王動(dòng)向,走,駕!”

    鴻�。骸啊�

    鴻俊道:“我不和你一起騎馬——!一人一匹,擠著我干嗎!”

    李景瓏抖開馬韁,他健壯的胸膛抵著鴻俊后背,說:“不用你自個(gè)控韁,還不好了?”

    以前鴻俊幾乎完全習(xí)慣,與李景瓏身體接觸也不覺得有什么奇怪,然則現(xiàn)在卻覺得李景瓏控馬時(shí),稍稍往前俯身,壓迫感則讓自己一下就非常緊張。幸而今日下午的路倒是不長,到得驛站時(shí)便已天黑,各村鎮(zhèn)又都早歇過年,跑了不到個(gè)把時(shí)辰,李景瓏便去住店打尖。

    鴻俊牽著馬,聽到李景瓏與店小二說話,讓小二去備點(diǎn)酒菜,預(yù)備過年,晚上吃點(diǎn)好的,鴻俊便從門后偷偷地看他,心里不知為何,又緊張起來。

    李景瓏安排完,便轉(zhuǎn)身找他,看到鴻俊躲在門后,不禁好笑,朝他走來。

    “偷看什么?”李景瓏樂道,“你這小子成天都在想啥啊�!�

    在兩人一起騎馬時(shí),李景瓏的胸膛抵著他的背脊,隔著溫暖的外袍,那堅(jiān)實(shí)有力的心臟跳動(dòng),讓鴻俊覺得安全無比,仿佛就有了歸宿。

    父母的離開已在成長歲月中逐漸接受,然而他在夢醒時(shí)所恨的、所難以忍受的痛苦,更來自于發(fā)現(xiàn)害死爹娘的人,赫然是李景瓏。

    鴻俊側(cè)過頭,看了眼睡在身畔的他,他的睡容英俊而沉穩(wěn),嘴唇溫潤轉(zhuǎn)折,側(cè)臉鼻梁高聳,眉毛分明。看著看著,鴻俊又開始有點(diǎn)恨他了,若沒有那件事,也許自己還有一個(gè)人可以依靠……

    他翻過身,面對墻壁,心中如絞一般地難受。

    翌日兩人再出發(fā),李景瓏正要帶他時(shí),鴻俊卻先上馬,一溜煙地跑了。李景瓏道:“跑這么快做什么?”只得追在后頭。

    這一路上,鴻俊心中充滿忐忑,白天與李景瓏趕路,夜里在客棧歇息,李景瓏只以為他臨近回家,心情低落,只不住想話來勸。夜間李景瓏坐在桌前寫信回長安,鴻俊便坐在榻角,捧著一本書,三不五時(shí),瞥他一眼。

    李景瓏眼角余光所見,自然知道鴻俊正看著他發(fā)呆,也不多問。隨著初春天氣轉(zhuǎn)暖,兩人又不斷南下,沿途冰雪漸化,李景瓏特地挑關(guān)中南部道路走,過得將近十天,道路兩側(cè)便有了些綠意。

    及至正月十二,兩人竟是到得太行山下,鴻俊抬頭仰望山谷,又生出了畏懼之心。他回頭看跟在身后的李景瓏,李景瓏卻泰然自若,注視鴻俊雙眼。那一刻,鴻俊突然有股沖動(dòng)——想轉(zhuǎn)身離開,不回曜金宮了。

    他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我陪你�!崩罹碍囌f,“真相就在那兒,每個(gè)人一生里,總得至少面對一次,別怕,鴻俊。”

    鴻俊從李景瓏的目光中獲得了信心。

    “你以前也面對過么?”鴻俊問道,又轉(zhuǎn)頭眺望太行山巔。

    李景瓏沒有說話,鴻俊又問:“什么時(shí)候?”

    他策馬往太行山里去,李景瓏不疾不徐地跟在其后,眼里帶著笑意,沒有回答,然而鴻俊已下定了決心,再不畏懼。

    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羊腸坂詰屈,車輪為之摧。

    古有太行八陘,乃是八條橫絕云頂?shù)难屎硪�,第一天入山,�?zhàn)馬連石路都走得十分艱難,許多軍事關(guān)隘俱已廢棄,馬蹄踏在山腰道路上,只要踏錯(cuò)一步,便將沿著山崖滾下去。

    幸而這兩匹戰(zhàn)馬是在鴻俊上次入魔,殺了大宛名馬后,賈洲又為他們配的百里挑一的好馬,更通人性,一路竟是這么磕磕碰碰地走了過來。

    入夜時(shí),兩人便在關(guān)隘廢墟中生火;白天則穿過重重云霧,前往山脈中段。

    李景瓏尚是第一次進(jìn)太行山,昔時(shí)便聞此處乃是絕飛猿、斷鳥路之地,沒想到竟是如此險(xiǎn)峻。

    “你當(dāng)初是怎么走出來的?”李景瓏問。

    兩人牽著馬在山道上慢慢地走,馬兒已開始有點(diǎn)害怕了,過去一匹,另一匹站著不肯動(dòng),李景瓏在后面推,鴻俊在前面拖,哄著那匹馬一點(diǎn)點(diǎn)地往前。

    “全靠走。”鴻俊答道。

    “我說呢�!崩罹碍囘險(xiǎn)些被馬兒踹。過得險(xiǎn)道后,是一大片草甸,乃是地脈匯聚之處,又有一溫泉,兩人便幕天席地地洗了個(gè)澡,再看著滿天星河過夜。

    鴻俊側(cè)身枕著自己手臂,注視李景瓏,兩人躺在草地上。

    “要么你在這兒等我吧�!兵櫩≌f,“后頭的路更難走�!�

    “你太小看我了�!崩罹碍囆Φ溃叭f一你不回來怎么辦?”

    鴻俊便笑笑,心中涌起復(fù)雜的情愫,翻了個(gè)身,背對李景瓏,數(shù)著面前的草葉。李景瓏稍起身來,把外袍披在兩人身上,就這么睡了。

    第72章

    太行山巔

    正月已過,不知不覺,

    距離開敦煌竟已有月余,

    鴻俊心中有股不安,隨著逐漸深入太行山,這不安竟是越來越強(qiáng)烈。有時(shí)候,

    他突然生出與李景瓏折返的念頭,

    有時(shí)他更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

    仿佛只要隔絕人世,

    許多事就不會(huì)發(fā)生,

    也不必?zé)⿶馈?br />
    他們將馬匹留在了草甸,經(jīng)過太行山的一線天,

    再循著千百年前的古道,

    輾轉(zhuǎn)登上山峰。天穹曠曠,

    唯一的聲音便是來自于數(shù)只飛鳥,干糧吃完了,

    鴻俊便在溪邊,

    教李景瓏捕魚。鴻俊以飛刀釘水里的魚,李景瓏再抓上來,

    生火烤魚吃,

    林間又有不少叫不出名字的果子與野菌,當(dāng)初鴻俊正是這么下山來的。

    “就是那座山�!兵櫩≈赶蜻h(yuǎn)處的雪山。

    目的地終于快到了,

    在李景瓏眼里,幾乎所有的山都長得一樣。兩人準(zhǔn)備了三天份的糧食,鴻俊便帶著他,在林間左拐右繞,

    尋找自己下山時(shí)做的記號。又沿著樹攀上了峭壁。

    風(fēng)很大,李景瓏尚是第一次這么徒手爬山,尤其曜金宮所在之地,更只有飛鳥能達(dá),他與鴻俊并肩立在峭壁上,鴻俊爬上爬下的慣了,但恐怕李景瓏踏錯(cuò),便緊緊地抓著他的手。

    到得一處窄壁前,李景瓏擦了把汗,與鴻俊朝頭頂看,鴻俊便甩出鉤索,掛在崖前石上,朝上爬了一段,落定,又把鉤索甩下來,將李景瓏?yán)先ァ?br />
    “你家住這么高!”李景瓏只以為是什么深山巔的古剎,沒想到連路都沒有。

    鴻俊說:“上頭風(fēng)景很好的!來吧!”

    接著鴻俊再往上拋鉤索,如此每拋一段,兩人便往上爬一截,李景瓏方知鴻俊一身飛檐走壁的功夫,居然是這么練出來的。

    到得近云層時(shí),頭頂已全是萬年的凝冰,半山借力之處更只有一人落腳。鴻俊與李景瓏幾乎是擠著站在一起休息,兩人站在崖壁前一處兩尺見方的凸巖上,稍作喘息。

    鴻俊再甩鉤索,卻勾得頭頂所有的冰塊驚天動(dòng)地地崩塌下來。

    “當(dāng)心!”李景瓏馬上轉(zhuǎn)身抱緊了鴻俊,冰瀑崩陷,鴻俊心臟狂跳,兩人緊緊相貼,鼻梁相抵,都在緊張地喘息。

    狂傾而落的冰雪恰恰好越過兩人,墜向深谷中,好一會(huì)兒方聲音漸消,兩人氣息交錯(cuò),對視半晌,鴻俊竟是感覺到自己與李景瓏都起了反應(yīng)。李景瓏的那個(gè)幾乎是霸道地頂著他,李景瓏眼里帶著笑意,兩手按著峭壁,不懷好意地打量他。

    “被這么抱著什么感覺?”李景瓏居然還有心情調(diào)侃他,“說,是不是早就看上哥哥了?”

    鴻俊滿臉通紅,說:“別捉弄我!”

    鴻俊只稍一動(dòng),李景瓏便馬上大喊,險(xiǎn)些掉下去,鴻俊忙拉住他,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頭頂又墜了些冰雪下來,李景瓏復(fù)又摟著他,兩人一起往頭頂看。連著幾次,冰層終于滑落得差不多了,鴻俊才再次甩出鉤索。

    當(dāng)初下山時(shí)鴻俊是被青雄直接送到孤峰下,但這條路,以前他也沒少爬過,若只一人,上上下下地就過了,再帶個(gè)李景瓏,難度顯然高了不少。

    夕陽西下,鴻俊爬到一處中間歇腳的懸崖上,垂下繩索,李景瓏不住打滑,艱難地上來了。

    “上面就好了�!兵櫩≌f,“咱們已經(jīng)過了云層,頂上沒冰了,歇一宿吧�!�

    李景瓏的右手在莫高窟一戰(zhàn)后,還有點(diǎn)兒抖,當(dāng)即與鴻俊并肩坐在懸崖上。是時(shí)和風(fēng)吹起,云海散開,夕陽金光萬道,從孤峰西側(cè)望出去,只見茫茫神州大地,群山蜿蜒,山外平原更是綿延千里。

    “真美�!崩罹碍囙�,“沒白折騰這些時(shí)候。”

    鴻俊出神地答道:“還在很小的時(shí)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離開太行,去青雄說的那‘紅塵’里走一遭�!�

    “現(xiàn)在覺得呢?”李景瓏側(cè)頭看鴻俊。

    鴻俊的少年眉目是如此地明朗,臉上帶著憧憬。李景瓏仿佛看到了最初的那個(gè)鴻俊,清澈而干凈的鴻俊,離開長安后,他一度變得郁郁寡歡。這讓李景瓏百思不得其解,而坐在高山上,注視萬里夕陽時(shí),曾經(jīng)的他又回來了。

    “人間很好。”鴻俊喃喃道,并轉(zhuǎn)過頭,笑了起來。

    李景瓏搭著鴻俊的肩,夕陽照來。

    “好在哪兒?”李景瓏又問。

    鴻俊想了想,迷茫地說:“我不知道�!�

    “小時(shí)候,我想去學(xué)本事,修仙�!崩罹碍嚦錾竦卣f,“想去一座沒有凡人能到的山里,拜一位本領(lǐng)高強(qiáng)的師父。你卻想來人世間,來這紅塵里�!�

    “青雄說,山上不好玩�!兵櫩∑婀值卣f,“人間才好玩。你學(xué)了本事,不也要回來人間?否則你為什么修仙呢?一輩子長生,一輩子待在山上,又有什么意義?”

    李景瓏忙笑道:“當(dāng)然不是為了朝凡人炫耀才想學(xué)本事�!�

    鴻俊問:“為了守護(hù)神州?可沒見過妖魔肆虐的人間,這些年里,神州始終是升平盛世,是什么讓你相信,狄仁杰留下的那本書?”

    很久以前,李景瓏便回答過他,然而若再追問下去,他也被問得開始有點(diǎn)兒疑惑了。這個(gè)念頭他一直十分執(zhí)著,哪怕被眾人嘲笑相信怪力亂神,杞人憂天,也從未改變過。

    現(xiàn)在想想,倒是為什么呢?

    “命中注定吧�!崩罹碍囎詈笳f,“否則也不會(huì)與你相遇�!�

    鴻俊“嗯”了聲,靠在他的肩頭,夕陽沉入地平線上,繁星升起,此刻鴻俊的腦海中卻是異常平靜,不再有多少煩惱。

    翌日天亮?xí)r,鴻俊再次開始攀爬。

    登臨太行絕頂,此處是最后一段,也是最艱難的一段,常常有近五六丈的石壁,毫無借力之處,只有裂開的巖石縫隙,鴻俊嘗試好幾次,以鉤索勾住巖縫,先是爬上去,再以飛刀插入縫隙內(nèi)以手吊著,將李景瓏拖上來。讓他也抓著飛刀如釘在巖壁上的鋼楔,慢慢地、一丈一丈地往上爬。

    云瀑環(huán)繞,升起,瀉下,李景瓏吃力地抓著飛刀,說:“鴻俊……我問你最后一個(gè)問題……”

    “什么?”鴻俊從高處低頭看。

    “你沒有……爬錯(cuò)山吧?”李景瓏低頭看腳下,此刻他一手抓著釘入崖壁的飛刀,腳下萬丈之處,云霧散開后,現(xiàn)出遙遠(yuǎn)不可及的大地。

    這么摔下去,頓時(shí)就是粉身碎骨。

    “爬上去可就沒法下來了!”李景瓏說。

    鴻�。骸啊�

    鴻俊倒是沒想過這個(gè)問題,回過神,馬上說:“應(yīng)該……不會(huì)……”

    “……吧?”

    李景瓏聽到這回答差點(diǎn)一口氣上不來摔下去。

    鴻俊一手抓飛刀,另一手甩出鉤索,掛上了頂上朝外伸出的高臺(tái),揪著鉤索一個(gè)飛蕩,不住收繩,幾下爬了上去,他長吁一口氣,站上高臺(tái),卻驀然隨之一震,險(xiǎn)些摔下去。

    高臺(tái)上,面前站著一個(gè)男人。

    狂風(fēng)吹過,男人一襲火紅色王袍飛揚(yáng),長帶如鳳翎般飄起,一條早已斷裂。他的王袍松松垮垮,搭在肩上,臉上帶著冷漠,金色雙瞳注視鴻俊。

    正是重明。

    鴻俊與他對視半晌,瞬間便忘了要說什么,最后小聲地喊了聲“爹”。

    “鴻俊——!”

    底下李景瓏喊道:“沒事吧?!人呢?”

    鴻俊回過神,忙放下鉤索,將李景瓏?yán)蟻�,李景瓏氣喘吁吁,一身外袍被掛得亂七八糟,搭著鴻俊,直起身時(shí),一見重明驀然也緊張起來。

    “重……重明世伯�!崩罹碍嚸Ρ卸Y。

    “還知道回來?”重明那話卻是朝鴻俊說的。

    鴻俊只沉默地站著,不說話,重明打量兩人一眼,冷哼一聲,轉(zhuǎn)身走了。鴻俊要追上去,側(cè)旁已有少年過來,低聲道:“殿下�!�

    “殿下,這邊請�!�

    “爹!我有話問你!”鴻俊不顧侍從所言,朝重明道。

    重明停步,沉聲道:“會(huì)有機(jī)會(huì)的�!苯又堕_翅膀,化作鳳凰,帶著烈火飛往遠(yuǎn)處宮殿。

    兩人攀上來之處乃是曜金宮主殿外的一個(gè)平臺(tái),平臺(tái)上有一水池,水池畔種著梧桐樹,李景瓏收好繩索,少年們便過來請客人進(jìn)去歇息。鴻俊悵然若失,李景瓏便道:“鴻俊,好好說,別與你爹吵架�!�

    鴻俊只得點(diǎn)頭,嘆了口氣。

    無論如何,回家的感覺還是很好的,他帶李景瓏穿出主殿,沿回廊過了花園,李景瓏見這兒種滿了叫不出名字的仙草仙芝,問:“都是你種的?”

    “以前種的�!兵櫩∠肓讼耄f,“我?guī)愎涔洌俊?br />
    “先回去收拾下�!崩罹碍囆Φ�,“不著急。”

    曜金宮占地足有萬頃,宮內(nèi)鳥兒化作人形的侍從俱是少年少女,數(shù)量近千,宮殿以和田玉壘成。和、田、玉!李景瓏已看傻了,大明宮、興慶宮、華清宮……人間帝王宮殿雖奢華,卻也遠(yuǎn)遠(yuǎn)未到這程度。整個(gè)曜金宮被劃為東、西、中三殿,每一殿更是回廊錯(cuò)落,雕欄繪棟,比漢建筑更早,一應(yīng)擺設(shè),乃是從上古三朝到隋時(shí)的古器。

    侍從將李景瓏引到西殿,殿門上有與鴻俊碧玉翎相似的孔雀翎圖案,連飲水器具也是用的琉璃杯,更有不少鎏金器、軟煙紗,擺書的架子也是小葉紫檀。

    “李長史。”一名少年入內(nèi),說,“水已備好,這是您的衣服�!�

    李景瓏拿起一看,忽見這短短一刻鐘,曜金宮里竟是做出了一套與他武袍一模一樣的替換衣服,只是所用錦緞,料子更好。

    “我自己來。”李景瓏從前哪怕家大業(yè)大,也未經(jīng)這奢華排場,洗過澡后換了一身衣服,曜金宮中,少年們想必都是鳥兒,俱赤著上身,只穿長褲,方便展開翅膀。給李景瓏做的衣裳則是深紫色武褲,更特地為他準(zhǔn)備了木屐,上身則是薄薄的深色短褂。

    說也奇怪,太行山巔竟是半點(diǎn)不冷,溫暖得如春夏季,想來因是有鳳凰在。

    “李長史,這邊請�!鄙倌陚冇謥碚埲恕�

    李景瓏心道應(yīng)該是鴻俊讓他們這么稱呼,便點(diǎn)點(diǎn)頭,跟著領(lǐng)路人過去,并不經(jīng)意地挨間看過敞開的房門。有鴻俊的藏書室,有武房供練飛刀用的草人草豬等物,還有藥房,內(nèi)置一鼎,研缽等一應(yīng)俱全。

    鴻俊也剛洗過澡,頭發(fā)被剪短了,一頭濕漉漉的,妖族不像凡人,沒有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可損傷的規(guī)矩,短發(fā)顯得他更精神了些。回到曜金宮后,他也換上了一條藏青色的綢褲,習(xí)慣地打著赤膊,一名少年正在調(diào)顏色,在他的左胸繪上深藍(lán)色如刺青般的花紋。

    他的肌膚白皙,腹肌輪廓分明,胸肌十分漂亮,繪上花紋之后,更顯少年人的性感。

    “……咱們這兒什么時(shí)候也做個(gè)溫泉之類的……”

    鴻俊正在朝少年們說,卻是無人回答他。鴻俊便自言自語,朝他們說了不少山下的見聞,尤其是華清宮的溫泉,泡起來非常舒服。

    少年們恐怕接了他的話,又要引他闖禍,便一致保持了沉默。

    “而且山下的東西特別好吃�!兵櫩∮终f,“偶爾讓廚子也換換�!�

    李景瓏笑著從鏡子里看他,鴻俊見他來了,便臉上一紅。

    “他們平時(shí)都這么穿�!兵櫩〈鸬�,“要不我還是把上衣穿上吧�!�

    李景瓏忙擺手,只不說話,上下打量鴻俊,鴻俊被他看得有點(diǎn)緊張,更仿佛莫名地帶著點(diǎn)興奮。

    “看什么?”鴻俊哭笑不得道。

    “看你漂亮�!崩罹碍囌f。

    曜金宮中少年雖多,也俱是百里挑一的俊美,卻都及不上鴻俊,他的眉目間,自然而然地有股明朗、干凈的氣息。

    侍從在鴻俊左肩連左胸繪了羽翎的花紋,又取來一枚玉佩為他戴在脖頸上,又有人來通傳,陛下請客人用餐。

    日落西山,李景瓏便去用飯,想必鴻俊剛回家,須與重明多聚一會(huì)兒,便讓他不必陪了,沒想到不多時(shí),鴻俊又匆匆過來。

    “重明不知道上哪兒去了�!兵櫩≌f,“我陪你吃。”

    侍從上了飯菜,見乃是一碗奇怪的飯,外加魚與豆腐煮的湯,以及并樹葉炒的蛋與少許肉食。

    “雞蛋�!兵櫩】戳死罹碍嚨谋砬�,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又說,“不是我爹的蛋�!�

    李景瓏:“……”

    “你會(huì)下蛋么?”李景瓏突然問。

    “就算是妖怪,我也是公的!”鴻俊哭笑不得,“母的才下蛋呢!”

    李景瓏不過是逗他玩,說:“若生個(gè)像你一般的小小鴻俊,想來倒是好玩�!�

    鴻俊示意李景瓏快吃,兩人都餓了,然而那碗里的“飯”卻不是米蒸的,入口清香,口感卻極其粗糙。

    “飯還是這么硬。”鴻俊被噎得直伸脖子,李景瓏忙給他盛湯,然后也吃了一口,說:“這不是竹米么?!”

    鴻俊也不知道竹米是如何珍貴的食材,李景瓏心道普天之下,能把竹米拿來蒸成飯的,估計(jì)也只有鳳凰。而能把竹米飯做得這么難吃的,多半也只有這一家。

    “這又是什么肉?”

    “兔子�!兵櫩≌f,“山下抓的。”

    李景瓏算是知道鴻俊為什么在山下跟個(gè)餓鬼一樣,怎么吃也吃不飽了,緣因曜金宮中的菜肴都極淡,幾無油鹽,哪怕松茸炒兔肉,也只用兔子本身的脂肪出油,更不施醬,不以大火爆炒。

    “兔子這么可愛。”鴻俊說,“怎么能做得這么難吃,簡直暴殄天物。”

    李景瓏:“……”

    側(cè)旁侍候的少年們只聽著鴻俊抱怨,鴻俊隨便吃了些,便不吃了,問:“你們吃過了嗎?”

    這話總算有人回了,大家紛紛回答吃過了,鴻俊便讓他們各自出去,不必來跟,李景瓏也不用陪,鳥兒們這才紛紛展翅飛走散去。

    “趙子龍倒是沒回來。”李景瓏說道。

    鴻俊說:“正好,不然害它挨罵�!闭f著出去翻箱倒柜地找茶,找出半包竹葉青茶,用滾水往琉璃杯里泡了,遞給李景瓏一杯,兩人坐在廊下看月亮。今夜恰好是滿月,太行山上的月亮又大又圓,和風(fēng)吹來,如夏夜仙境。

    “這地方真美�!崩罹碍囌f。

    “時(shí)間也過得很快�!兵櫩〉吐暣鸬溃椿丶視r(shí)他不想回,回到家時(shí),他又舍不得走。

    “在家里平時(shí)都怎么打發(fā)時(shí)間?”李景瓏問,“你的法術(shù)是重明教的?”

    “看書、闖禍�!兵櫩≌f,“重明喜歡在正殿上睡覺。青雄來了,會(huì)陪我玩幾天。”

    “這么多鳥兒,就沒有你的朋友?”李景瓏問。

    “他們不大會(huì)說話�!兵櫩≌f,“不是不懂說話,是……只修煉了幾十年,靈性未開,靠我爹的靈力渡成了人身。大家只能簡單地幫幫忙,做點(diǎn)事兒,不像狐貍們這么聰明。教他們說什么,他們就說什么。咱們平時(shí)見的,都是大妖怪,鬼王是人變來的,免去修靈,瘟神、玄女都修了兩三百年,戾氣還沒退掉呢�!�

    “趙子龍沒陪你說話?”李景瓏又說。

    “它怕挨罵,說攛掇著我闖禍�!兵櫩〈蛉さ�,“我爹說,再教壞我,就把它做成烤魚�!�

    李景瓏想起當(dāng)他走過這鎏金玉砌的宮殿,仿佛就看見了小鴻俊的身影,在房間之間穿來跑去。

    鴻俊放下手中的琉璃杯,碧綠色清茶倒映著天際一輪滿月,輕風(fēng)吹來,廊下風(fēng)鈴齊聲作響。

    鴻俊說:“謝謝你陪我回家,長史�!�

    他站起身,不發(fā)一言地經(jīng)過月下走廊,月光照在他赤裸的半身上,李景瓏沒有回頭,突然說:“鴻俊�!�

    鴻俊在長廊盡頭回頭,望向依舊坐在廊前,背對他的李景瓏。

    李景瓏沉默了很久很久,似乎有點(diǎn)緊張,修長的手指玩著琉璃杯,杯里倒映著一個(gè)小小的月亮。

    “你會(huì)陪我回長安么?”李景瓏有點(diǎn)傷感地笑道,“總覺得你這次回來以后,就不會(huì)再離開了�!�

    “會(huì)�!兵櫩∠胍膊幌刖驼f。

    李景瓏正要抬頭時(shí),鴻俊卻已消失在了走廊盡頭。

    他走過梧桐林,走過自己常常面壁的那堵墻,不禁停下來,心臟跳得極其劇烈,讓他倏然有點(diǎn)不知所措。

    他呆呆地看著墻,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huì)脫口而出。

    “殿下�!币幻倌暾f道,“陛下有請�!�

    鴻俊忙轉(zhuǎn)身,快步跑向主殿。

    主殿上次被他闖禍火燒過一次,已修繕齊整,與當(dāng)初并無不同,殿前以數(shù)根石柱支撐,背后是一輪明月朗照,高處的王座上依舊空空如也,臨山巒的平臺(tái)上有一水池,池畔種著一棵梧桐樹,梧桐樹下坐著一人,正是重明。

    鴻俊放慢步伐,來到梧桐樹后。

    小時(shí)候重明常常這么背倚梧桐樹坐在池邊,鴻俊則趴在他赤裸的胸膛上睡覺,一睡就是一整夜。

    他毫無變化,時(shí)間仿佛與他無關(guān)。

    “想問什么,問罷�!敝孛鞒谅暤馈�

    鴻俊站在重明身后,低聲道:“爹娘的死因,我查清了�!�

    重明道:“很好,不負(fù)眾望�!�

    第73章

    殘酷真相

    鴻俊沉默,重明等了片刻,

    不聞其聲,

    便沉聲道:“為何而死?”

    “你心里,其實(shí)最清楚�!兵櫩〉吐暤溃澳銈�?yōu)榱朔蛛x我爹體內(nèi)的天魔種,

    讓他到人間去,

    找個(gè)女孩,

    生下我……是不是?”

    說到此處時(shí),

    鴻俊的聲音發(fā)著抖。重明陡然睜大雙眼,本以為鴻俊要告訴他其中的詳細(xì)經(jīng)過,

    萬萬未料竟是翻出了許多年前的這舊案!

    “誰告訴你的?”重明的聲音變了。

    “是不是?”鴻俊喘息道,

    “你回答我!”

    “放肆!”重明驀然站起,

    那強(qiáng)大的威勢頓時(shí)讓鴻俊隨之退后一步,“若非如此,

    今天又如何會(huì)有你?!”

    重明的反應(yīng)證實(shí)了鴻俊的猜測,

    一路上所有的擔(dān)憂、恐懼,終于在此刻盡數(shù)爆發(fā),

    他瞬間再無法按捺內(nèi)心的憤怒,

    吼道:“你害死了我娘!我是什么?!我是什么!回答我!”

    “你是孔宣的兒子�!敝孛骼淅涞馈�

    “我只是一個(gè)祭品……”鴻俊發(fā)著抖,不斷后退,

    顫聲道,“我只是,你們?yōu)榱朔蛛x魔種而制造出來的祭品。”

    “不錯(cuò)�!敝孛髯⒁書櫩�,緩緩道,

    “若非你爹死了,現(xiàn)在也輪不到你,站在我的面前�!�

    剎那間鴻俊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呼吸困難,重明端詳他的容貌,說:“青雄帶你上曜金宮的第一天,我本不想留你性命�!�

    鴻俊:“……”

    “但我問心有愧。”重明又道,“孔宣因我而死,從此才收留了你�!�

    “不……不……”鴻俊怔怔看著重明。

    “這不就是你心中所想?”重明冷淡地說道,“不就是你至為恐懼的現(xiàn)實(shí)?不正是你心中反復(fù)出現(xiàn)的聲音?!”

    “你娘是什么?我不關(guān)心,你又是什么?我更不關(guān)心,孔宣那廢物,竟會(huì)為了保護(hù)你,罔顧自己的性命,這才是我真正關(guān)心的……”

    “……殺了你娘的人,是我、青雄,與你爹自己!”重明勃然大怒道,“但也正因如此,你才得以見到這個(gè)世界,須得感謝我們才是,如今你竟敢朝我問罪?!”

    鴻俊從背脊涌起一股寒意,直涌到頭皮。

    “那你為什么……收養(yǎng)我?!”鴻俊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正在重明這番話下片片碎裂,他無情地道出了自己不敢想的那些內(nèi)情,隨著他一句一句,將真相剖開,仿佛把過往曜金宮中的一切回憶,在他面前撕得粉碎!

    重明冷笑一聲:“獬獄妄想吞噬你,化身魔龍以統(tǒng)治神州,我又豈能遂了他的意?!”

    “不�!兵櫩☆澛暤溃安皇沁@樣的……”

    鴻俊再退后半步,重明卻冷冷道:“想去何處?我已給了你選擇,如今可是你自己要回來!。”

    鴻俊剛要離開,重明手中卻轟然迸發(fā)出橙紅色的千萬縷強(qiáng)光,纏住他的全身,鴻俊怒吼道:“放開我!”

    重明以強(qiáng)光纏繞鴻俊,扼住他的咽喉,將他推到殿角,雙目綻放金黃光芒,聲音變得沉厚如天音震蕩。

    “早該解決了你,后患無窮�!�

    那聲響是鴻俊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后一句話,頃刻間無邊無際的黑暗撲來,籠罩了他。

    他蜷縮在正殿角落中,重明則靜靜注視著他的身影,直到初晨太陽升起,他側(cè)過頭,只見群山之中,一只身披金光的大鵬鳥飛來——

    清晨云山霧籠,李景瓏在悅耳的鳥鳴聲中醒來,迷迷糊糊走出房外,只見云霧繚繞,蔓入曜金宮中,外頭梧桐林已成云霧之海,蔚為壯觀。

    重明從梧桐林外走來,身后百鳥朝鳳,發(fā)出不絕鳴叫。

    “凡人,朕有話與你說�!敝孛髀曇暨h(yuǎn)遠(yuǎn)傳來。

    李景瓏忙入內(nèi),換了身衣服出來,沒來由地一陣緊張,倒不是為的重明身份特殊,只因他是鴻俊的養(yǎng)父。

    云霧散盡,重明與青雄站在林內(nèi),昔時(shí)青雄授予李景瓏一套拳法,他是記得的,忙朝二人抱拳躬身行禮。抬眼打量重明時(shí),見其面上似有怒意,且青雄也明顯地臉色不善,李景瓏不見鴻俊,心中便道這下多半有麻煩。

    果然,重明打量李景瓏,沉聲道:“心燈本來不是給你的。”

    李景瓏聞言一凜,腦子卻動(dòng)得比重明還快,答道:“陳家那孩子尚未長成,如何能駕馭心燈?你們既然需要心燈之力來驅(qū)散鴻俊身上的魔氣,暫由我保管、驅(qū)使,又有何妨?”

    重明沒想到竟是被李景瓏這么一句話堵住,氣氛當(dāng)即十分尷尬。

    “哪天待我死了�!崩罹碍囉挚辞嘈郏従彽�,“自然會(huì)還。”

    青雄眼望重明,重明卻冷冷道:“不必了,你這就下山去罷。從此,你與曜金宮再無瓜葛。”

    李景瓏:“�。。 �

    不見鴻俊前來,李景瓏便暗道不妙,未料重明竟是這么直截了當(dāng)?shù)叵铝酥鹂土睢?br />
    “鴻俊在哪里?”李景瓏馬上說,“我要見他,讓我見一面就走�!�

    “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敝孛髟捴卸嗔藥追滞{之意,“此處不是你人間長安,你不過是億萬螻蟻中的一只,莫以為拿著收破爛撿來的一把廢劍,就膽敢與朕如此說話?!”

    正說話間,不見重明動(dòng)手,卻一身氣勢散發(fā),烈焰環(huán)繞,李景瓏下意識退后,自然而然地祭起心燈,右手朝身后一探!

    “嗡”一聲智慧劍似有感應(yīng),刷然破窗射來,落在他手中,火焰也到了身前!李景瓏持劍格擋,然而高溫轟然襲來,如流星撞正智慧劍,巨響聲中,李景瓏還未來得及出招便已長劍脫手,心燈在這力量沖擊之下,猶如紙罩般被焚燒殆盡!

    “手下留情!”青雄瞬間喊道。

    李景瓏胸口悶痛,朝后摔去,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摔在長廊中,一時(shí)狼狽不堪,掙扎爬起。

    重明沉默地注視著李景瓏,挨了這么一記后,李景瓏登覺兩人的修為簡直是云泥之差,幾乎毫無還手的可能。

    “滾下山去。”重明說,“鴻俊已將經(jīng)過原原本本告知,他不會(huì)再見你。”

    李景瓏抬頭,重明卻已經(jīng)過他的身邊,離開了花園。

    青雄看著李景瓏,許久后,嘆了口氣。

    “走罷�!鼻嘈鄞鸬�,“回去長安,依舊做你的驅(qū)魔師。”

    李景瓏抬頭,怔怔看著青雄,只見青雄抬起手,光芒“嗡”一聲在李景瓏身周亮起,緊接著白光一閃,四周景色飛速變幻,李景瓏已出現(xiàn)在了近百里外的山腳處。

    智慧劍則從天上打著旋飛速落下,“錚”一聲釘入地上。

    李景瓏:“……”

    曜金宮中,重明沉默地坐在王座上。

    青雄走進(jìn)正殿,打量重明。

    “本可不必如此。”青雄道。

    “不必如此?”重明沉聲道,“當(dāng)初是你一力主張,令他下山去,理由是解鈴還需系鈴人,如今魔氣未除,反而變得更重!更上得曜金宮來,一身戾氣!”

    青雄答道:“你瞞得住他一時(shí),瞞不住他一世�!�

    重明似乎怒不可遏:“又是誰朝我擔(dān)保,那凡人能壓制他體內(nèi)的魔種?!連我一招亦吃不下,簡直是個(gè)廢物!”

    “誰想得到你拿鳳凰真火來試招?!”青雄也怒了,喝道,“心燈普度光耀,非屠戮之術(shù),你還不明白?!”

    重明更是暴躁,吼道:“我不會(huì)讓他再離開曜金宮半步——!”

    青雄上前一步,絲毫不讓,沉聲道:“那黑蛟分出自身魂魄,制出了魔種的替代品,如今人間不知尚有幾個(gè)!你以為將鴻俊保護(hù)在曜金宮,天魔便不會(huì)復(fù)生么?!”

    “天魔復(fù)不復(fù)生,關(guān)我何事?”重明起身,走下王座,徑直走到青雄身前,幾乎與他鼻梁貼著,冷漠注視他。

    “大哥,你想打架?”青雄打量重明,突然笑道,“這可有許多年沒動(dòng)過手了,出去打去?”

    重明終于打消了這念頭,狠狠將青雄推開,青雄倒退幾步,重明又道:“一念之差犯下的罪,還要多少悔恨來贖回?天魔復(fù)生時(shí),便是我消隕之日,如此總算對得起你們,對得起孔宣了。”

    青雄沉吟良久,正要離開時(shí),重明卻注視殿外山巒,緩緩道:“將他的記憶封住,讓他依舊留在曜金宮,來日待我去后,此處就交給他了。如今我只擔(dān)心他來日孤零零地坐在這殿上,一個(gè)人太寂寞�!�

    “我盡量罷�!鼻嘈蹏@了口氣,答道,“魔種猖狂,下山后又經(jīng)歷了這許多事,只恐怕封不住。”

    重明:“那么,就讓他繼續(xù)恨我罷。”

    鴻俊在萬頃孤峰之巔醒來,倏然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處亭中。周遭有水有食物,亭子立于高峰頂部,唯一丈方圓。左腳腳踝上被拴了一條細(xì)細(xì)的鏈條,當(dāng)啷作響。他的五色神光、斬仙飛刀俱被收繳,欲使火焰法術(shù),背后卻一陣疼痛蔓延。

    他抓來杯子,將里頭的水倒在地上,側(cè)頭去看,在他赤裸肩背后的正中央,被金粉調(diào)著朱砂,繪了一個(gè)鳳凰符紋。每當(dāng)他調(diào)動(dòng)經(jīng)脈中法力時(shí),鳳凰符紋便隨之一亮,遏制了他的法術(shù)。

    他要伸手去擦拭,而那符咒卻恰恰好就在他背心正中央,兩手無論如何都摸不到之處。他掙扎著到廳內(nèi)柱子上,轉(zhuǎn)身以背脊蹭亭柱,蹭得灼熱疼痛,符文則始終蹭不掉。

    “爹……”鴻俊無奈,下意識地想喊重明救命,卻意識到把他關(guān)在這兒的恰好就是重明。

    他拖著鏈子,朝孤峰外望,遠(yuǎn)方的曜金宮成為一個(gè)小黑點(diǎn),而山下則被云海遮蓋,困著自己的山峰猶如石柱。相較曜金宮,兩地仿佛差不多高,哪怕沒有鏈子拴著,也根本逃不出去,強(qiáng)行跳下,只有粉身碎骨。

    “李景瓏——!”鴻俊朝曜金宮喊道。

    沒有任何回答,鴻俊只得倚著柱子,無力坐下。

    傍晚時(shí),李景瓏在溪畔洗了把臉,端詳溪水中的自己。

    太行山中,下起了陰冷的雨,地上還有寥寥積雪。他喝了點(diǎn)水,歇息片刻,吃了些干糧補(bǔ)充體力,抬頭辨認(rèn)那些看上去幾乎無甚分別的山巒。

    他背著智慧劍,徒步走在荊棘叢生的狹道前,注意到樹上有一只鳥兒,轉(zhuǎn)過頭四顧,烏黑的雙目朝向他。

    鳥兒跳過樹枝,躍向另一棵樹,又有幾只鳥兒撲扇翅膀飛起,沒入樹林。

    李景瓏嘆了口氣,辨認(rèn)出與鴻俊來時(shí)的路,朝峽谷峭壁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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