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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原來那叫痛不欲生鞭啊。”鴻俊明白了,點頭道。

    特蘭朵又發(fā)泄了一番,李景瓏說:“我看天色也晚了,不如……”

    李景瓏正想著是否讓胡姬住驅魔司里,雖說兩人訂婚了,卻終究未行婚禮,大唐雖民風開放,這么做卻也有違禮數。

    “我在西市開了家酒肆�!碧靥m朵擦了下眼淚,最后說,“我每天都會來一次,泰格拉,你要是再敢跑……”

    “你就用鞭子抽他們吧�!卑⑻┱f。

    “閉嘴!”眾人一起怒斥道。

    “你給我送她回去!”李景瓏怒道,“都什么亂七八糟的,泰格拉!回頭我還要找你麻煩!”

    阿泰只好伏低做小,把特蘭朵送走了。眾人忍不住議論了一番,俱痛斥阿泰都訂婚了還這么胡天胡地,更重要的是還給驅魔司惹麻煩,簡直太過分。片刻后諸事停當,方互道別來之情。

    李景瓏只簡單告知,自己與鴻俊一同上太行山,拜訪了重明,先前擔心的事,已有解決辦法了。

    哪來的解決辦法?鴻俊聞言一瞥李景瓏,李景瓏便眼中帶著笑意,點了點頭,示意他相信自己。

    “鴻俊走得匆忙�!崩罹碍囌f,“都忘了帶點特產下來�!�

    “不打緊不打緊�!濒糜浪济Φ�,“解決了就行�!�

    莫日根說:“這就太好了!”

    陸許以懷疑的目光看著鴻俊,鴻俊便點了點頭。李景瓏又開始過問驅魔司雜事,這些天里長史不在,司內自發(fā)地將莫日根當頭兒,大理寺送過來了不少案卷,眾人都暫時放著。

    “又有?”李景瓏問。

    莫日根答道:“貴妃壽辰臨近,六軍與大理寺都恐怕出差池,一旦有什么破不了的案子,全都往咱們這兒送�!�

    李景瓏“嗯”了聲,想了想,說:“河西之事,還得朝太子與陛下稟告,改日我便面圣,這幾天,大伙兒先好好休息�!�

    “那條黑蛟怎么辦?”陸許卻不看眼色,直接把話問了出來。

    李景瓏似乎早有準備,答道:“等,等他找上門來。我有一個計劃,但尚未完全想清楚,屆時會提出來,聽聽大伙兒的意見,散了罷�!�

    眾人便各自散了,鴻俊回房時,見滿院的桃花,不禁驚呼,陸許則跟著他來來去去,在外頭說:“這兒真好�!�

    “你喜歡不?”鴻俊說道。

    陸許有點迷茫,站在春風里的桃花樹下,沒有回答,卻說:“鴻俊,等我的角長出來,我就幫你,別擔心�!�

    鴻俊心想陸許多半已經猜到了,便嘆了口氣,起身與陸許站在一起,搭著他的肩膀,示意他進來,并關上了門。

    李景瓏沿著走廊過來,見鴻俊與陸許進房關門,動作一氣呵成,不知要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不禁一怔。莫日根卻站在李景瓏身后,說:“長史,有話問你�!�

    李景瓏忙擺擺手,從一側靠上前去,在房外偷聽兩人對話。

    “唉!”莫日根道,“快走吧!”接著把李景瓏強行拖走了。

    第76章

    怦然心動

    李景瓏與莫日根站在院內,莫日根只將回來后的事交代清楚,

    便看著李景瓏。李景瓏幸災樂禍道:“我還等著給你倆證婚呢,

    什么時候成親?”

    莫日根:“……”

    “你倆呢?”莫日根反問道。

    李景瓏頓時語塞,莫日根上下打量李景瓏。

    李景瓏想了想,最后說:“他爹將他交給我了�!�

    兩人便一時沉默,

    李景瓏還在想鴻俊一回來就和陸許說什么秘密,

    心思完全不在莫日根這事上。

    “這又關你什么事兒?”李景瓏說。

    “當然關我事了�!蹦崭攘税肷危�

    最后憋出來一句話,

    “你什么時候娶鴻��?”

    “別用那個字!”李景瓏道,“太尷尬了!我不娶他,

    他也不娶我……非得這么說么?”

    莫日根懷疑地看李景瓏,

    說:“不像啊,

    長史,你倆那啥了?”

    李景瓏:“……”

    “我當你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盡問這些。這是下屬該問的?”

    “別別別!”莫日根忙拉住李景瓏,

    說,“長史,

    你得體諒我。”

    “我和鴻俊如何,

    用不著朝旁人交代�!崩罹碍囌f。

    莫日根終于慘叫道:“你倆不帶個頭,我不知道得怎么辦��!”

    李景瓏好半晌才明白過莫日根的意思,

    說:“這還用我教你?!喜歡你就上啊。”

    莫日根實在是不知該怎么辦,按理說白鹿不管是男是女,可是和男人成親,這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些。歷代蒼狼白鹿,

    就沒有過同是男的。

    “這會被雷劈的!”莫日根最后說。

    李景瓏臉色一變:“莫日根,你在咒我嗎?”

    莫日根忙擺手表示自己絕無此意,說:“室韋人從前也有喜歡和少年行房的風俗,可是……”

    “那不就得了�!崩罹碍囌f,“不然我請?zhí)咏o你倆指個婚,即日圓房?”

    莫日根說:“可那是粗人辦的事……呃長史,我絕不是罵你,在室韋人里頭,只有粗人才會操……那個馬、羊、男孩子……”

    李景瓏果斷道:“住嘴,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走了。”

    莫日根最后說:“還是你先吧,長史。你倆成了,我就有信心了,給我倆起個頭?”

    李景瓏看了莫日根一會兒,注意到鯉魚妖在莫日根身后,懷疑地打量兩人,便忽然朝莫日根招手,湊到他耳畔,小聲說道:“兄弟,比起什么羊啊馬的……”

    “……你該擔心的是,陸許答不答應�!�

    李景瓏打量莫日根,一揚眉,陸許雖然角沒了,卻跑得飛快,真要跑起來連鴻俊也追不上,莫日根你對自己就這么有信心?

    莫日根:“……”

    “不想理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李景瓏正要走,卻被鯉魚妖叫住了。

    “哎,老二�!滨庺~妖叉著魚腰,大剌剌道,“有幾句話問一下你�!�

    李景瓏:“……”

    李景瓏很想照著鴻俊在路上教他的那般,找根樹枝,削尖了,這樣對著鯉魚妖一叉,把它叉起來,放在火上烤。

    “老大,請說。”李景瓏表示洗耳恭聽。

    鯉魚妖懷疑地打量李景瓏,李景瓏只一臉麻木冷靜地看著它。

    鴻俊奔波多日,終于回到了家,往榻上一躺,覺得驅魔司這家里,簡直是天底下最舒服的地方了,簡直哪兒都不想去。

    “……所以,”鴻俊朝陸許詳細說了曜金宮的經過,又朝陸許問道,“這就回來了。你的角什么時候長出來?”

    陸許上得榻來,坐在鴻俊身畔,搖了搖頭,眼里帶著迷茫。

    “想知道從前的事兒嗎?”陸許問,“法力回來了些,雖不如從前,但讓你做個夢,說不定沒問題�!�

    鴻俊反而搖搖頭,笑著說:“不想了。”

    若說此刻鴻俊對往事還有執(zhí)著,便只有與李景瓏的過去,而陸許也知道這過去,才會擔心鴻俊,聞言不禁隨之一怔。

    “直面你所想的。”陸許說,“你明明就知道那發(fā)自內心的感覺來自何處,喜歡也好,憎惡也罷,為何不愿承認呢?自欺欺人,沒有意思�!�

    這下輪到鴻俊一怔,陸許話里雖是談論往事,卻成了鴻俊那患得患失心情的最好注解。

    為什么不愿意承認呢?自欺欺人,沒有意思。

    “對啊。”鴻俊釋然道,“不過我不是不愿承認,我都承認;只是這次回家,我意識到有許多事,越是執(zhí)著于真相,就越難過,所以不想再去刨根究底了�!�

    鴻俊這么一說,陸許反而有點不知所措,又問:“那,天魔種……”

    鴻俊坐起身,朝陸許認真地說:“陸許,我有一個想法�!�

    陸許:“???”

    這既然是與生俱來的宿命,也許終自己一生,也無法擺脫魔種,鴻俊自然也知道,今日李景瓏所言,不過是安慰他,也讓大家不必再為他擔心罷了。想必也不會有什么特殊的辦法,頂多像小時候那樣,依舊在驅魔司里設下法陣,強行驅魔�?稍賮硪淮危粫懈赣H救他,也不會有母親為他續(xù)命。

    既然如此,何不干脆就多過幾天快活日子,到得真正成為天魔時,再接受李景瓏手持金劍的最后一擊,就此離去。

    陸許:“你……”

    “青雄說了�!兵櫩》吹共灰詾橐�,又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萬物終有一死,連天地也不能長存,活得長活得短,又有多大意義呢?”

    事實上回來的這一路上,他常看著李景瓏,心中那感情越是呼之欲出,他便越覺得愧疚。對自己愧疚,也對李景瓏愧疚。

    陸許說:“你不能這么想,鴻��!”

    鴻俊只是朝陸許笑了笑,經歷了這么多,他已漸漸看開了許多。

    “你還沒想到除掉天魔的辦法�!滨庺~妖說,“是不是?”

    莫日根也想起來了,朝李景瓏道:“這些日子里,陸許常常問我,鴻俊的魔種究竟要怎么辦才好�!�

    驅魔司里一票同僚全是人精,自然都看出李景瓏并無把握。先前紛紛配合他的目的,不過只是安鴻俊的心罷了。

    “不。”李景瓏答道,“我還真有,但不大確定�!�

    鯉魚妖道:“說來聽聽?我答應了青雄大人,要照顧好鴻俊�!�

    “現在鴻俊不歸你管!”李景瓏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我辛辛苦苦爬上山,把他帶回來時你在哪兒?”

    莫日根無奈道:“你跟一條鯉魚置什么氣?”

    鯉魚妖怒道:“老三,你要造反么?!”

    李景瓏簡直沒脾氣了,然而他打量鯉魚妖,直覺告訴他,也許它還知道關于鴻俊的不少事。他看了眼它,再看莫日根,目前的一切還只是他的推斷,但當莫日根問到時,他卻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他生怕只要一開口,莫日根便將無情地判斷他的計劃有誤。而李景瓏一生中最怕的就是這種感覺,畢竟他不像他們,有著正統的驅魔師出身與資格,也并未有哪一位師長傳道授業(yè)。

    “以后再說吧�!崩罹碍囉x開,莫日根卻道:“現在就說,不止你一個關心鴻俊�!�

    李景瓏只得留步,說道:“魔種不在他的身體里�!�

    鯉魚妖驚喜道:“真的嗎?”

    莫日根微微皺眉,李景瓏卻續(xù)道:“而是在他的靈魂里�!�

    “不錯�!蹦崭c頭道。

    鯉魚妖:“你說話能不能別大喘氣!”

    “你記得那天咱們進入《鹿王本生圖》的情形么?”李景瓏認真說,“脫離肉身之后,陸許身上的心魔種與他的三魂七魄是分離的�!�

    莫日根“嗯”了聲,說:“但對于鴻俊來說,很顯然沒有�!�

    “天魔種與他的魂魄結合在一起�!崩罹碍嚦谅暤溃盎蛘哒f……這話我實在不愿意提……”

    莫日根示意他說就是,李景瓏思來想去,最后下定決心,答道:“或者說,本來就沒有什么‘天魔種’,鴻俊他自己,就是天魔種�!�

    莫日根的呼吸頓時窒住了,仿佛被一盆冰涼的水從頭澆下。鯉魚妖怔怔看著李景瓏,左右看看,似想離開此處。李景瓏馬上從這個細節(jié)里判斷出,自己猜對了!

    “看來我猜得不錯�!崩罹碍嚨�,“趙子龍!你還知道什么?!”

    鯉魚妖這下不敢再以老大自居了,馬上說道:“我也是無意中聽見青雄大人說的!你都猜到啦!長史,您真聰明!”

    “你一定以為,孔宣的身體里有一件黑色的東西�!崩罹碍囎C實了自己的猜測,朝莫日根做了個手勢,指向自己的心臟,解釋道,“他為了得到解脫,便生了個兒子……”說著以手比畫,做了個小孩高度的動作,再以手假設將心臟掏出來,示意按在那小孩身上。

    “再將天魔種取出,滲入鴻俊的三魂七魄里�!崩罹碍囌f,“可是我覺得,所有人,包括鴻俊父親在內,大伙兒的想法從一開始,就錯了,他沒有什么三魂七魄,他就是那枚被孔宣分離出來的魔種,這枚魔種,為了適應人的身軀,化出了三魂七魄。除去它,也即相當于讓鴻俊的魂魄灰飛煙滅�!�

    莫日根在一旁坐了下來,默不作聲。李景瓏既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便不妨說開,問:“你覺得這個推斷合理不?”

    莫日根喃喃道:“我懂了�!�

    李景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提醒道:“千萬不可說,鴻俊心底對此事十分敏感。”

    莫日根抬手示意這自然知道,鯉魚妖說:“你好聰明,連這都想到了,既然是這樣,你又要怎么驅除它?連重明大人都沒想到辦法……”

    “我不驅掉它�!崩罹碍囌f,“就讓鴻俊這樣,繼續(xù)活下去,非但如此,我還會好好照看他。他是妖也好,人也好,甚至是魔,那又如何?”

    莫日根:“�。�!”

    鯉魚妖:“……”

    莫日根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李景瓏,李景瓏又說:“這次與他回家,實話說,不大愉快,但也堅定了一個我先前的想法,處理得當,完全可行,重明也試圖這么做�!�

    “假設有一個罩子、一個殼,或是一個封印�!崩罹碍囌f,“能將鴻俊暫時保護起來�!彼f著做了個手勢,又道:“鴻俊對獬獄來說,最大的作用不就是讓天魔降生么?獬獄一定會來找他,并將魔氣強行注入他的體內,就像那天……”

    莫日根想起了敦煌那一夜,“嗯”了聲,眉頭擰了起來。

    李景瓏又道:“在我的心燈足夠強的情況下,就可以守在這封印旁,將所有的魔氣予以凈化,或是再在附近做一個陷阱……實話說,到了這兒,我就未想好了。重明的封印,就是他的曜金宮,但我不知道為什么,青雄改變了主意……”

    鯉魚妖答道:“因為重明大人快涅槃了�!�

    李景瓏一怔道:“還有多久?”

    鯉魚妖開始扳手指數,莫日根忙讓它別費勁了,說:“他涅槃不涅槃,自己不知道嗎?”

    鯉魚妖:“知道啊,所以他糾結得很呢。”

    李景瓏又有點擔心,觀察莫日根的臉色,試探著說:“你覺得,行不行得通?”

    莫日根馬上道:“很有道理,長史。只是你想怎么去封印鴻�。俊�

    “你不能這么想�!标懺S側坐榻上,挺直了背脊,朝鴻俊說,“你知道么?我總覺得李景瓏這家伙不簡單�!�

    鴻俊詫異道:“不簡單?”旋即想了想,笑道:“他確實很不簡單,身為凡人,卻能做到現在這般……”

    陸許搖頭道:“我說的不簡單,不是說他的毅力,也非指他的法術。我聽那頭大狼說了不少他的事兒。我覺得他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本領……”

    鴻俊聽到“大狼”二字,便岔開了話頭,不想再討論這個沉重的話題,說:“你知道嗎?莫日根在認識你之前就想娶你當媳婦兒……”

    “別鬧!”陸許忙阻止了鴻俊的調侃,解釋道,“蒼狼喜歡的,不過是宿命里那只白鹿,是他自己想象出來的我的樣子罷了,換一個人,他也會這樣待他,有區(qū)別么?”

    “有區(qū)別�!兵櫩●R上說。

    “哪有區(qū)別?”陸許問。

    “總之就是有。”鴻俊似乎又成了小孩兒。

    換了從前,鴻俊是不懂,但他現在無比地希望莫日根能與陸許在一起,這種命中注定的緣分,有幾人能擁有?于是他開始一本正經地夸莫日根,陸許則要朝他說李景瓏的事,卻被鴻俊不斷打岔,最后怒了,把軟枕摔在鴻俊頭上,兩人各持一個枕頭,互相打了起來,并連聲大叫,房門被拉開,莫日根一個箭步沖了進來。

    “別打架!”莫日根說。

    “滾!”陸許喝道。

    “沒打架!”鴻俊答道。

    緊接著兩個枕頭一起飛去,將莫日根砸倒在地。

    李景瓏在身后探頭,說:“晚飯�!�

    一切都再尋常不過,到得夜里,驅魔司中燈火溫暖盎然,大伙兒擺開案幾,斟了酒,為歸來的李景瓏與鴻俊接風,阿泰還沒回來。對鴻俊來說,此情此景既令人眷戀,又帶著少許失落,回家就不能與李景瓏睡一張床了。

    李景瓏就像以往一般,給鴻俊斟了少許酒,莫日根又朝李景瓏比畫“籠子”,李景瓏則點頭示意知道了。晚飯散后,陸許還拉著鴻俊要說話,莫日根卻道:“剛回家,你讓他歇會兒。”

    陸許有仇般恨恨地瞥莫日根,鴻俊朝陸許說:“明早我來叫你起床。”

    “我給你做午飯吃。”陸許說,“我娘包的餃子可好吃。”

    莫日根反而又有點不太確定,陸許到底是不是喜歡鴻俊了,可他又不能怪鴻俊,當即有種煩躁感,他也想和鴻俊說說話,沒想到自從他倆回來,鴻俊便被陸許一直霸占著,只得暫時作罷。

    說話時陸許又抬起手,放在鴻俊額上,手中靈力散開,注入他的額頭,說:“鴻俊,你做個美夢�!眱扇诉@才互相道別。

    驅魔司中又恢復了往昔的燈光,春夜里鴻俊仍在想李景瓏,下午倒是忘了問陸許究竟他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領。而李景瓏自打回來后,便似乎又恢復了眾人上司的身份,不再像在外頭一般,事事對他照顧有加。

    他喜歡我嗎?鴻俊忍不住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他好像對每個人都這樣,對阿泰、對莫日根、對裘永思,他待驅魔司的每個人都很好。似乎有待他特別好一些,也許當真只是將他視作弟弟照顧。

    好像沒聽說他喜歡哪個女孩子,根據李景瓏口述,喜歡他的女孩子卻是很多。

    今天睡覺前,他居然沒過來與自己說幾句話?回驅魔司后,鴻俊感覺李景瓏就似乎變回去了,依舊成了那個長史。現在的他,與雪夜里追著自己,給他看胸膛上刺青的他,仿佛判若兩人。

    鴻俊坐在榻上出神,一根燈簽在手指間轉來轉去,猶豫要不要將燈挑明些,方才散了之后,李景瓏似乎往東廂走,去查案卷了,他還會不會來?

    鴻俊等了許久,心里盡是些亂七八糟的,一會兒想到借宿驛站時自己抱著李景瓏說的那些話,一會兒又想到兩人泡溫泉,李景瓏小心地給他上藥時。不知為何,興許是陸許的法術使然,讓他總是忍不住翻來覆去地想著與李景瓏在外頭的時光。

    李景瓏整理了案卷,見眾人都各自回房,連鯉魚妖也鉆進了池子里,便赤腳沿廊下出來,發(fā)帶在春風里飄揚。

    鴻俊房里還亮著燈,李景瓏便徑直走去,鴻俊聽見腳步聲響,馬上緊張起來,不知為何,他趕緊翻身,手中燈簽壓著燈芯一按。一室燈光,便無聲無息地褪去了,余下月光將李景瓏高大的身影投在門上。

    李景瓏停下腳步,鴻俊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著。

    “睡了?”李景瓏在門外問。

    “嗯�!兵櫩】s進被里,李景瓏在門外似乎還想說什么。

    阿泰卻喝得酩酊大醉,從外頭一頭撞進來,往井里就吐,李景瓏忙把他轉到另一邊,阿泰便“哇”地吐了鯉魚妖滿池。

    鯉魚妖簡直是魚在家中睡,禍從天上來,待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朝阿泰一頓破口大罵,激動得不得了,所有人于是都醒了,鴻俊還跑出來看怎么回事,結果見阿泰躺在井畔,邊哭邊唱歌。

    “不要理他。”阿史那瓊把阿泰拖進去,說,“為情所困�!�

    “為情所困�!崩罹碍嚐o奈道。

    “為情所困吶�!蹦崭溃娙吮慵娂娝�,結束了這亂糟糟的一夜。臨進房時,鴻俊忍不住偷瞥李景瓏,卻見李景瓏恰好也在看他,朝他一笑。鴻俊不禁怦然心動,轉身入房,帶著這個春夜里的笑容入夢。

    第77章

    秋后算賬

    春光明媚,正是游玩的好季節(jié),

    莫日根正問陸許想上哪兒去玩去,

    李景瓏卻怒喝一聲:“查案了!還玩?要不要俸祿了?”

    莫日根早就花光了身上錢財,還得養(yǎng)陸許,阿泰與阿史那瓊正是為了錢來,

    鴻俊離家出走身無分文,

    李景瓏一見眾人表情,

    忍不住說:“喲,

    不見得吧,這才過了個年,

    就都窮成這樣了?”

    眾人:“……”

    “實不相瞞�!濒糜浪加仲r笑道,

    “祖父給我的盤川也花沒了,

    長史先給弟兄們支點兒?”

    李景瓏沒想到幾個月前視金錢如糞土的王子們,居然一夕之間全要靠俸祿過活,

    不是都家大業(yè)大的么?那表情著實讓他想嘲諷幾句,

    然而想來想去,還是先別將話說得太滿的好。

    “干活�!崩罹碍囎詈蟮溃�

    “別想不勞而獲。”

    鴻俊與陸許素來不知世道艱難,

    然而莫日根、裘永思與阿泰、阿史那瓊卻是知道的,沒錢寸步難行。早飯后,

    李景瓏讓裘永思往大理寺去了一趟,將數月間積壓的案卷領回來,眾人在廳堂內開始翻。

    “你昨天說他有什么本領?”鴻俊朝陸許問道。

    陸許與鴻俊坐在角落里,倆人都一般地對錢沒概念,

    但上頭讓做什么,自然也就做什么,權當玩了。

    陸許壓低了聲音,低聲說:“我發(fā)現,他在訊息還不齊備時,便能猜到很多東西,而且總能把真相揪出來�!�

    “直覺吧?”鴻俊回頭看了眼,此刻李景瓏正在寫一道奏折,眾人則在堆積的案卷里翻來翻去。

    陸許搖了搖頭,說:“不可能每次都靠直覺,你沒發(fā)現么?他的推斷,哪怕條件不齊備,都十分逼近真相,就像能看見未來一般。”

    鴻俊知道李景瓏有不少異于旁人的本事,譬如說聽風辨物與盲射,但陸許所言,他倒是頭一回想到。

    “也許是智慧劍的作用?”陸許說。

    “智慧劍有什么用?”鴻俊又問。

    “智慧劍、降魔杵、金剛箭、大日輪……”陸許低聲說,“乃是不動明王六大法器,專破……”說到這兒,陸許便不再說下去,鴻俊低頭看自己心臟處,再看陸許。

    “你怎么知道?”鴻俊低聲問。

    陸許攤手,說:“我就是知道,別問我為什么。”

    “那是狄仁杰的東西。”鴻俊又小聲說。

    陸許點點頭,鴻俊想到門外的不動明王像,似乎真是如此。陸許又說:“傳說得六器集齊,才能除掉天魔,不過你不必擔心,他肯定湊不齊�!�

    鴻俊漸漸發(fā)現,陸許知曉許多他們從未聽說過的,有些知識就連裘永思他們也不知道。但若刨根究底,陸許則說不出是哪兒寫到的,興許只能歸結于他身為白鹿,在魂魄傳承之中,有著許多本源的記憶。

    鴻俊又說:“我可以幫他想想辦法湊齊。”

    “你腦子進水了啊。”陸許聲音略大了些。

    李景瓏忍不住道:“你倆能不能別總是嘀嘀咕咕的?陸許,老霸占著鴻俊可不好,回來到現在,你看大伙兒還沒和鴻俊說上話�!�

    莫日根朝陸許說:“你倆看案卷吧�!�

    “我不識字�!标懺S吃著一把炒豆,一臉無聊模樣,你們能奈我何?

    鴻俊忙道:“我教你�!�

    “有什么發(fā)現么?”李景瓏又問。

    “織錦娘夜半,樞布機自己動了�!卑⑻┦制v,昨夜仿佛遭到了什么重大打擊,心不在焉地說,“傳出來是鬧鬼�!�

    李景瓏說:“今晚去個人查查。”

    裘永思說:“洛陽有食人妖出沒,專抱小孩兒,傳說吸食腦髓……”

    “洛陽的案子送長安來做什么?”李景瓏莫名其妙。

    鴻俊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唯獨長安有驅魔司�!蹦崭f,“只能送咱們這兒�!�

    李景瓏忽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這樣下去,豈不是全國各地的妖怪都得管?!萬一南越、蜀中等地出個什么事兒,驅魔師還得日夜兼程往鬧妖怪的地方去,路上就得耗去好幾個月,就這么幾人,怎么派?

    “這兒還有個。”莫日根將案卷遞給李景瓏,說,“青城山千年僵尸出沒,管不管?”

    “從前沒收到過別地的案情�!崩罹碍囙�,“這是怎么回事?”

    “興許是獬獄的手段�!卑⑻┬牟辉谘傻�。

    “不盡然。”裘永思云淡風輕地說,“神州大地雖說未到妖怪肆虐的地步,平日里隔三岔五有妖現世,可是不少。只是從前沒人管……”

    鴻俊突然想起九尾狐伏誅那夜,不少妖怪逃出長安,便道:“會不會是那大狐貍下面的……”

    “也有可能。”莫日根答道,“總之,現在全送過來了。”

    這么多樁全國各地的案子,光是跑就得跑死人,萬一到了目的地發(fā)現不是,再趕回來,簡直要折騰死人。李景瓏總有股預感——獬獄一定正在某個角落里,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雙方都在按兵不動,各自散出警覺的觸須,在一個宏大的棋盤上謹小慎微地試探著。

    否則李景瓏絕不相信,獬獄不可能不知道魔種在鴻俊身上,也不可能不知道鴻俊在長安。憑妖王的本事,只要示意妖怪們在各處作亂,便足以讓驅魔司疲于奔命,更可借調虎離山之計,布下陷阱。

    想到這兒,李景瓏果斷道:“只要不是長安城里的事,先一律不管。”

    阿史那瓊驚訝道:“原來你們辦案都只挑近的�。�!小孩兒被吸腦髓也不管?”

    李景瓏:“……”

    阿泰馬上朝阿史那瓊道:“你不知道現在是什么個情況嗎?”

    眾人各自點頭,孰料阿泰又教訓道:“都窮成這樣了,你還不顧大局地頂嘴?!”

    李景瓏差點被氣死,裘永思忙道:“啊!有了!常熟縣尉張旭,押禮上長安,慕天顏備厚禮呈貴妃,于長安城中客�!拍链猴L’失竊……”

    “喝多了碰上賊了吧�!崩罹碍囌f。

    裘永思:“我也覺得�!�

    “等等!”鴻俊馬上來了興致,問,“是那個張旭么?”

    “當然了。”李景瓏說,“還有哪個張旭?”

    鴻�。骸啊�

    “‘張旭三杯草圣傳’的張旭?!”鴻俊震驚了,李景瓏卻道:“他總是喝得爛醉,不會理你的,不必管他了�!�

    阿泰突發(fā)奇想,說:“永思,你表哥是不是給他寫過詩?替我求幅字,待他百年之后,再拿出去賣……”

    裘永思說:“指不定他活得比你長呢。”

    話雖如此,李景瓏橫豎也翻不出什么有價值的舊案,興許是大理寺不敢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報,興許是貴妃賀壽,萬國來朝,妖怪們都離開了長安。來來去去,盡是些京師外收妖鬧鬼的消息,便決定先查清長安的案子再說。

    莫日根與陸許去找張旭,阿泰與阿史那瓊去查大明宮,裘永思則往驪山查一處溪水變紅的案子,不片刻李景瓏便把人全給打發(fā)了,依舊剩下鴻俊。

    鴻俊想去一睹傳說中的張旭,李景瓏卻半點不在乎,直到人都走光了,又剩下他倆。

    “咱們做什么?”鴻俊忍不住問。

    “帶你吃民脂民膏去�!崩罹碍囇壑袔еσ�。

    鴻俊發(fā)現只要不在人面前,李景瓏便總帶著若有若無的笑,于是會心笑道:“好。”

    “等我寫完折子就走�!崩罹碍囉终f。

    鴻俊就百無聊賴地等著,然而自從明白到自己喜歡上李景瓏后,兩人獨處的時光,似乎也變得不那么無聊了,鴻俊先是看他執(zhí)筆的手,看他端坐的模樣,再看他的側臉,總有種越看越喜歡的情愫。

    初時他只不愿承認,但陸許說得對,內心的感覺,總歸要去承認。

    他趴在桌上看李景瓏寫字,李景瓏那手字寫得很漂亮,這是鴻俊一直都崇拜的。

    “我的字寫得好看不?”李景瓏注意到鴻俊的眼神,便問道。

    鴻俊“嗯”了聲,李景瓏又問:“比之張旭如何?”

    “差天對地吧�!兵櫩〉故呛軐嵳\。

    李景瓏只忍不住想拿筆去畫他的臉,仿佛整得鴻俊大叫,便有種莫名的動心之情,正在這一動念之間,外頭卻來了名武官。

    “李長史�!蔽涔俚溃疤拥钕掠姓��!�

    “請稍候片刻�!崩罹碍嚧鸬�,“我去換身衣服�!�

    “現在就走�!蔽涔賾B(tài)度竟是十分強硬,李景瓏沉吟片刻,便披上外袍,匆匆出來。出得院外,鴻俊朝鯉魚妖吩咐,讓它留著看家,便與李景瓏上了馬車,一路來到興慶宮內。

    那武官沿途不多言語,李景瓏觀察片刻,眉頭便微微擰著,鴻俊知道他又在盤算著什么事,便不去打擾他,只不住翻來覆去地想,長安的景色真好,只不知道,自己還能看多少次秋去春來。

    繞過興慶宮正殿時,李景瓏忽見一名婢女眼熟,馬上朝鴻俊說:“你讓她把這折子遞到貴妃面前去。”

    李景瓏不說,鴻俊只認不出,告罪下了車,追上那婢女,兩人打了個照面,婢女便笑道:“孔大人?”

    鴻俊還沒認出是誰,將奏折交予她,請她轉交,那婢女便笑著點頭,又朝鴻俊一施禮,盈盈離開。

    “你怎么知道她認識我?”鴻俊好奇問。

    “那天貴妃來驅魔司�!崩罹碍囌f,“她便跟在后頭。從金花落出來后,貴妃與你夜談那會兒,馬車前就是她在伺候。”

    鴻俊還不知那折子是何意,兩人便進了東宮。

    “李景瓏,驅魔司就這么忙?我不傳你,你就不來了?”

    李亨今日明顯的臉色不善,一向溫文爾雅的他能擺出這臉色,已是有點發(fā)怒了。

    “本來今日也想求見殿下。”李景瓏先朝李亨行禮,答道,“只是有些事尚未想得太清楚,便耽擱了些時候�!�

    東宮中,李亨身旁坐著數名幕僚,背后盡是屏風,此時幕僚們都退了下去,面前案上一字排開,乃是四封文書,一封來自哥舒翰,一封來自沙洲太守賈洲、一封是李景瓏自己的信,最后一封,乃是門下省簽發(fā)給兵部的彈劾狀。

    “自己看。”李亨劈手就將文書一起兜頭蓋面地全部扔到了李景瓏身上。

    鴻俊剛要開口,卻被李景瓏以眼神制止,不僅沒有民脂民膏吃,還要挨罵,鴻俊當即火氣上來。

    “派你往河西查案�!崩詈嗟�,“我讓你調動哥舒翰的軍隊了?”

    李景瓏看了眼軍報,便忍不住好笑,李亨又說:“你調了涼州軍不算,還調了賈洲玉門關下將士……”

    “那是我舅舅�!兵櫩〔逶挼�。

    李景瓏暗道糟糕,正要提醒時,李亨卻冷漠地說:“不用你來提醒�!�

    “是貴妃讓我去找他的�!兵櫩∮纸忉尩馈�

    李亨:“……”

    鴻俊察言觀色,知道這群人全怕皇帝,皇帝眼里又只有貴妃,這么一來,馬上堵住了李亨的嘴,果然李亨不敢發(fā)作了。

    “哥舒將軍的兵�!崩罹碍嚨�,“是他自己派出去的�!�

    “朝中一眾大臣可不這么想�!崩詈嗟�,“邊關二十萬戰(zhàn)死尸鬼肆虐,鬼呢?朝中全將此事當作無稽之談,全在問我,為什么一名太子親隨,能調動哥舒翰五萬騎兵!”

    李景瓏說:“既然相信了我,派我出去,戰(zhàn)死尸鬼一事,自非無稽之談。驅魔司的責任是保護大唐平安,若不做臨時軍隊調動,此番危機難解�!�

    李亨怒氣稍平,冷冷道:“那么邊疆鬼患既除,有沒有證據?”

    “沒有�!崩罹碍囍雷盥闊┑碾A段已經度過了,又道,“恕在下直言,將一只妖怪扔到早朝上來,絕非什么好主意�!�

    “為何申領雅丹作為封地?”李亨沉聲道。

    “須得鎮(zhèn)住他們�!崩罹碍囉终f,“方可確保千年內,不再有戰(zhàn)死尸鬼進犯�!�

    李亨打量李景瓏,最后道:“鬼患既除,理應火速趕回長安匯報,為何耽擱了近三個月才回來?!”

    “為了一樁關乎我大唐氣運之事。”李景瓏云淡風輕道。

    鴻俊聞言一怔,李景瓏便示意他安心。

    “詳細內情�!崩詈嗾Z氣更緩和了些,說道。

    “現在不能說�!崩罹碍嚨�,“須得等陛下在場,唯臣、鴻俊、殿下、陛下四人方可說�!�

    李亨眉頭擰了起來,沉默地注視李景瓏,說:“李卿,孤是在幫你,你千萬莫要會錯意了�!�

    李景瓏認真道:“果真如此,不敢欺瞞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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