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幫不了你了�!崩詈嘀刂貒@了一聲,說道。
李景瓏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幾名太監(jiān)將李亨背后的屏風搬開,現(xiàn)出屏風后的楊國忠與高力士二人。
楊國忠悠然道:“以這回的事兒,須得在朝上審你,殿下不愿召起朝會,讓我們先作旁聽,作保你絕無私心,李景瓏,這可得好好聊聊了�!�
“是啊�!崩罹碍嚪吹剐α似饋�。
任鴻俊再遲鈍也感覺到不對了,高力士開口道:“現(xiàn)下算是全你的面子,什么邊關戰(zhàn)死尸鬼二十萬大軍屠城,什么敦煌莫高窟九色鹿,這些話,是萬萬不能在朝廷上說的,縱然說了,想必也不會有人信�!�
“朝政歸朝政,鬼神歸鬼神�!崩罹碍嚨恼Z氣也隨之強硬了些,說道,“驅(qū)魔司與各位大人本來就隸屬不同,咱們各管各的,何必多此一舉?”
“好一個各管各的。”楊國忠驀然大聲道,“人命關天,玉門關下死了七百四十余將士,涼州軍更是折損三千余士兵,你借‘收妖’之名辦完事,拍馬就走,你讓陛下如何向死去將士的親人們交代?!”
李景瓏只不言語,一手按住鴻俊手背,示意切莫作聲。
“把你調(diào)查所得,原原本本,從頭到尾給我交代清楚�!备吡κ空f,“至于朝中各位大人信不信,我可就不敢保證了�!�
“李景瓏,說話�!崩詈嗟溃笆碌脚R頭,你還在等什么?”
李景瓏想了想,說:“等傳信的�!�
李亨眉頭皺了起來,高力士、楊國忠一時表情各異,李景瓏只希望自己千萬別在這時候倒霉,只求天子正好在貴妃身邊……只求那封折子能成功遞到貴妃面前,只求這對恩愛佳偶,百忙之中還會抽空來看一眼奏折。
楊國忠又道:“罷了,我看還是先將他們押進牢里去�!�
鴻俊:“……”
什么都沒吃到,居然還要坐牢?!鴻俊瞬間火起。
第78章
心悅君兮
而就在此刻,殿外傳來一聲:“陛下宣李景瓏覲見——”
聽到這聲時,
李景瓏便知道自己贏了。
“各位大人,
殿下,臣先告退了�!�
眾人:“……”
楊國忠與高力士本欲興師問罪,沒想到最后關頭,
竟是天子救了李景瓏!李亨一時也驚了,
李景瓏一看李亨臉色,
便知道這次的事,
李隆基興許全不知情,都被太子按下去了。
此事牽連甚廣,
更涉及哥舒翰、楊國忠與李亨之間的權力爭奪,
李亨不欲上報也是情有可原。若只有戰(zhàn)死尸鬼,
李景瓏說不定也就算了,然而牽扯到天魔,
一步錯,
便有全盤覆滅之虞,李景瓏不敢托大,
只得越級回報李隆基。
這么一越級,
太子自然是恨死了自己,李景瓏也顧不得這么多了。當即啟程往金花落去。
“鴻俊�!崩罹碍嚭鋈辉诶认峦2�,
朝鴻俊問:“你相信我么?”
鴻俊一怔,點頭。李景瓏說:“無論我說什么,做什么,你都相信我�!�
“當然,
怎么了?”鴻俊問。
李景瓏沉吟半晌,而后說:“待會兒不管我在陛下前說了什么話,且記住,鴻俊……”
鴻�。骸埃�??”
鴻俊詫異端詳李景瓏,李景瓏只是靜靜看著他,最后說:“你只要記得,你是對我而言,最重要的……”
“走吧�!崩罹碍嚹樕戏浩鸺t暈,不再說下去,催促鴻俊快走。那一刻,鴻俊明顯地感覺到,李景瓏有點不好意思。
他的心臟隨之砰砰跳了起來,追上李景瓏,來到金花落外。
冬去春來,那護國銀杏神樹抽出了嫩葉,四周點綴著移來的桃花,開得繽紛燦爛。
李隆基與楊玉環(huán)依舊坐在榻上,李景瓏領鴻俊覲見后,樂聲便停了,李隆基又吩咐人帶李亨過來。李景瓏剛要稟告,李隆基卻云淡風輕地說:“待太子來了再說罷�!�
楊玉環(huán)一襲白衣,笑吟吟地看鴻俊,說:“找到你舅舅了不曾?”
“找到了。”鴻俊接過太監(jiān)遞來的點心與茶,笑道:“可惜也沒與他告別,就這么匆匆忙忙回來了�!�
楊玉環(huán)說:“總有見面機會,不著急�!�
李隆基問:“若非你遞了這折子,朕還不知你往涼州走了一遭,心想這些日子怎不聞你消息了。”
李景瓏汗顏道:“為殿下辦事,幸而去了。”
李景瓏本欲旁側(cè)敲擊一番,天子卻只隨口問了些風土人情之事,李景瓏只胡亂答了些,待得李亨前來時,李隆基方看了楊玉環(huán)一眼。楊玉環(huán)便起身離開,金花落中的氣氛復又凝重起來。
“李景瓏�!崩盥』餐吮娙耍罄淅涞溃骸澳阕嗾壑兴�,這可是相當?shù)奈Q月柭犃恕!?br />
鴻俊不料楊玉環(huán)一走,李隆基竟變了一副面孔,當即緊張起來,隨之李隆基將奏折朝地上一扔,折子散了開來,鴻俊依稀看出“天魔降世,生靈涂炭”寥寥幾行字,當即一驚,望向李景瓏。
“絕無半句虛言�!崩罹碍囌f:“具體經(jīng)過如是……”
說著,李景瓏喝了口茶,從多年前的天魔開始,說到千年一輪回的浩劫,再說到這次前往河西,從戰(zhàn)死尸鬼王處得知的詳細經(jīng)過,只略去了一切與鴻俊相關的內(nèi)情,最后道:“而現(xiàn)如今,天魔種仍在世間,它的轉(zhuǎn)生,已在所難免�!�
鴻俊聞言心中一驚,沒想到李景瓏竟是絲毫沒有隱瞞!
“你的意思是�!崩盥』溃骸坝幸幻丁炷ХN’,時機成熟后,便將長成天魔?”
“不錯�!崩罹碍嚱袢诊@然有備而來,不打算隱瞞天子。
“魔種在何處?”李隆基又問。
“尚在調(diào)查中�!崩罹碍囎匀舸鸬溃骸暗欅E我已掌握,此刻尚不可說�!�
李亨顫聲道:“李景瓏,你且莫胡言亂語,危言聳聽!”
“殿下。”李景瓏半點不客氣,說:“事情經(jīng)過,可有不合理之處?”
有時候,最有說服力的話語,乃是真相。鴻俊不得不承認李景瓏非常聰明,只要說出真相,哪怕這過程再曲折,內(nèi)情再匪夷所思,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真相,自當有讓人相信的力量。
“我將除去天魔種�!崩罹碍囉值溃骸暗谶@個過程中,長安必將大亂,須得先得陛下支持�!�
除去天魔種,也即意味著李景瓏將殺死自己,剎那間鴻俊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聽到這話時,仿佛看見了自己將死在李景瓏手中的未來。
然而李景瓏只是給了他一個眼神,那是鴻俊最習慣的眼神,鎮(zhèn)定點,凡事有我。
鴻俊想起李景瓏的話,最終勉強將那心里的不適按捺下去,點了點頭。
“你要如何除去它?”李隆基說。
李景瓏答道:“天魔種乃是妖王所尋之物,只要在找到之后,守在它身邊,妖王遲早會露面,它們會不顧一切找來。屆時,我將以驅(qū)魔司全部的有生之力,先將‘獬獄’徹底鏟除,再以心燈凈化魔種,將其焚燒殆盡�!�
“只怕你辦不到。”李隆基道。
“若我辦不到�!崩罹碍囌f:“別的人更辦不到�!�
“面對妖族,驅(qū)魔司全體上下,俱愿竭力一戰(zhàn),正如身畔鴻俊,乃是我這一生里,至為重要之人。他們將性命交付予我,但面對朝廷與陛下,殿下,當危機來自于自己人時,我們無法違抗陛下旨意,也無法對眾多朝臣非議置之不理�!�
“這正是為何要原原本本,稟告陛下的原因,此事出了金花落,不可再有第五人曉得,我需要全無保留的信任。”
說著,李景瓏把手放在鴻俊置于膝頭的手背上,仰頭,注視李隆基神情。
李隆基只沉默看著兩人,鴻俊那眼神中帶著悲涼的意味,雖早知如此,聽到之時,卻依舊心中難過。但他沒有掙開李景瓏的手,全因在此刻,他只有李景瓏可以倚靠。
“李景瓏�!崩盥』f:“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李景瓏答道:“臣已想清楚了。”
“如此,朕便成全你�!�
“臣敬佩陛下�!崩罹碍囎詈蟮馈�
夤夜,李景瓏與鴻俊在小巷里一前一后,慢慢地走著,鴻俊走在前,李景瓏跟在后,兩人一時各想各的,半晌無話。
“鴻俊�!崩罹碍嚱K于開口:“我有話與你說�!�
鴻俊說:“我好累,我不想說話�!�
李景瓏追上幾步,解釋道:“今天太子傳喚,事出突然。許多話,我昨夜本想朝你解釋,或是今夜……”
“我回去了。”鴻俊答道。
他仍是相信李景瓏的,但金花落中那一番話,對他的沖擊實在太大,令他頗有點不知所措。驅(qū)魔司大門外磚石飛開,鴻俊快步進去。李景瓏在身后說道:
“你答應過,無論如何都相信我的!”
鴻俊回頭一瞥李景瓏,眼神中帶著孤獨與落寞,道理他都懂,但他只覺得此刻心里極不好受。
“你倆回來啦?”鯉魚妖在院里問:“吃飯了嗎?上哪兒了?”
鴻俊快步經(jīng)過,陸許從莫日根房里探頭出來,喊道:“鴻俊!”
鴻俊進了房,關上門,李景瓏一個箭步追來,站在門外,說:“鴻俊,你聽我解釋……”
鴻俊只不開門,李景瓏面對那薄薄的一扇門,也不硬闖,就這么站著。房內(nèi)未開燈,他高大的身影映在紙門上。
鴻俊怔怔看著那身影,沉默不語。
阿泰、莫日根等人都探頭出房,看李景瓏,李景瓏卻朝阿泰招手,示意他過來,在他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阿泰哭笑不得,一手扶額回房去。
“沒事吧?”莫日根以口型示意。
李景瓏點了點頭,陸許正要去叫門,李景瓏卻慌忙阻止,朝莫日根示意,五指以手勢作了個‘籠子’之意。
陸許:“?”
莫日根會意,忙把陸許拉住,小聲在他耳畔解釋,陸許不耐掙脫莫日根,只懷疑地看著李景瓏。
鴻俊躺在榻上,見李景瓏走了,翻來覆去,想著今天他所說的話,他心里明白,李景瓏是在保護自己,今日才有此一言。
“我知道今天所言,令你心里不好受�!崩罹碍嚨穆曇粼陂T外復又響了起來。
鴻俊心亂如麻道:“別說了!你走吧!”
“……可你只聽去了與天魔相關的話�!崩罹碍囍徊焕頃櫩〉闹鹂土�,又道:“我卻還有一句,朝陛下說的是:你是我這一生里,至為重要之人�!�
莫日根、陸許、鯉魚妖、阿泰、阿史那瓊,眾人聽到這話時俱一臉錯愕,莫日根卻現(xiàn)出笑容,握拳朝李景瓏一揮,雖不知發(fā)生何事,仍然給他鼓勁。
鯉魚妖張大了魚嘴,眾人像是在看熱鬧一般,李景瓏反而不自在起來,揮手示意他們快走。
房內(nèi),鴻俊仍未回答。
李景瓏手里拿著巴爾巴特琴過來,盤膝在鴻俊房外坐下,說:“鴻俊,你知道我敬佩陛下什么么?”
房中一片安靜,月光照向紙門,照得門上雪白,李景瓏又說。
“十年前,武惠妃病逝,陛下對貴妃一見鐘情,將她招至宮中。貴妃曾是他的兒媳,此舉無異于在朝中掀起了一場悍然大波。”
“但他力排眾議,只因他相信他們會在一起。”李景瓏又道:“除此之外,地覆天翻,桑田滄海,俱與他無關�!�
鴻俊盤膝坐在榻上,迷茫地看著房外李景瓏的身影,全然不知他為何有這么一番話。李景瓏不僅沒有半點賠罪之意,反而釋然吁了口氣。
“我彈首歌給你聽,鴻俊�!崩罹碍囌f。
鴻俊:“???”
鴻俊的氣已消了,想到大伙兒應該還沒睡,李景瓏這么在門外坐著,其他人多半以為他倆吵架了,怪不好意思的,正要上前去給李景瓏開門時,卻聽巴爾巴特琴如行云流水般響起。
“山有木兮木有枝……”
李景瓏的聲音渾厚低沉,不像阿泰般清澈,然則那歌聲一出,便似乎有種神奇的力量,直擊鴻俊心房!
“心悅君兮君不知……”李景瓏臉上帶著紅暈,撥動琴弦,五指間現(xiàn)出光芒,源源不絕地在琴中流淌。鴻俊的呼吸窒住了,這是……一首……求愛的曲子!
鴻俊難以置信,四處看看,一時竟有點暈眩,又定睛看著李景瓏映在門上的影子。
只聽他又唱道:“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鴻�。骸啊�
這首《越人歌》原本是越女婉轉(zhuǎn)清吟,緩緩唱出,李景瓏奏琴指法卻很快,一連串詩歌更是被他磅礴唱出,乃至有種步步進逼,令鴻俊幾乎無法招架。
剎那院內(nèi),所有人瞠目結(jié)舌,遠遠看著李景瓏。只聽李景瓏再一變調(diào),又彈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
“……與君絕�!�
樂聲漸停,李景瓏注視著那扇門,笑容英俊,像個小孩兒,說:“鴻俊,你喜歡哥哥,是不是?”
鴻�。骸啊�
鴻俊坐在房內(nèi)地上,不禁退后些許,李景瓏在房外,絲毫不給他任何考慮的時間,又道:
“我知道你喜歡我,鴻俊,你說,說你喜歡我。你說過的,你最喜歡我。再說一次,鴻俊�!�
鴻俊忍不住大叫道:“你……你太可惡了!長史!你不能這樣!”
“說你喜歡我。”李景瓏放下琴,跪坐在地上,跪坐在鴻俊門外,兩手按著膝頭,認真地說:“你說你喜歡我,鴻俊,我就進來了�!�
“我……”鴻俊控制不住自己,瘋狂地喘著氣,這一刻他的感覺就像那天被李景瓏抱在懷里,從曜金宮的萬丈高空直飛下來。
李景瓏就像一名兵臨城下的大將,雖只有孤身一人,卻仿佛帶著千軍萬馬,朝那世上有名與無名之神,朝那蒼天、大地、山川、大海,神州眾生起誓,揮軍而來。瞬息間便將攻破一切的城池。
“說你喜歡我。”李景瓏笑道:“鴻俊,咱倆就在一起了,從此你不會離開我,我也不會離開你�!�
“我……我……”鴻俊說:“我……”
熱血幾乎沖昏了鴻俊的頭,他不住顫抖,那句話就像堵住了他的喉嚨,他所期待的一切,就在門的另一面,他的聲音變得遙遠,卻又真實地從他的心里涌上來。
“我……我喜歡……你�!兵櫩∫芽齑贿^氣了。
“你喜歡誰?”李景瓏又在門外說。
“你這混賬!”鴻俊滿臉通紅,朝門怒吼道:“李景瓏——!”
李景瓏帶著笑意“哎”了一聲,拉開紙門,大步走了進來。鴻俊瞬間緊張起來,李景瓏上前,鴻俊大喊道:“你要做什么?!”
李景瓏來到鴻俊面前,鴻俊只不住朝角落里躲,整個人都懵了,李景瓏卻單膝跪地,頃刻另一膝也跪了下來,將鴻俊堵在墻角。
鴻俊尷尬無比,李景瓏卻反手鎖住他下巴,認真地端詳他,小聲說:“別動,聽話�!�
緊接著,李景瓏側(cè)頭,吻了上來。
瞬間鴻俊腦海中轟的一聲,變得一片空白,李景瓏的唇灼熱柔軟,與他的唇相觸之時,春夜剎那萬籟俱寂,鴻俊感覺到一道白光,破開了漫漫長夜,照進了他的靈魂。
唇分時,兩人怔怔看著對方,李景瓏依舊那么跪坐著,端詳鴻俊。眼里帶著笑意,說:“我是什么?”
“你是混賬�!兵櫩≌f。
“再說一次?”李景瓏說。
“你是……唔……”鴻俊還未出口,又被李景瓏動情地吻住,他睜大了眼睛,看李景瓏,再越過他的肩膀,望向門外,當即滿臉通紅地推李景瓏。
“專心點。”李景瓏皺眉道。
“別看了!”鴻俊簡直尷尬瘋了,門外站著一大群人。
“恭喜恭喜!”莫日根忙道。
“長史散點錢吧!”阿泰說:“有喜事發(fā)紅包啊。”
阿史那瓊說:“就是,一人發(fā)個二十兩吧�!�
陸許說:“我感覺你確實挺混賬的,長史。”
李景瓏怒吼一聲:“再說扣你們俸祿!”
于是人全散了,剩下鯉魚妖呆呆看著鴻俊,似乎十分失落。
“門給我關上。”鴻俊忙道:“趙子龍。”
鯉魚妖說:“鴻俊……”
鴻俊忙道:“讓我自己待會兒!”
鯉魚妖只好把門關上,跑了。
鴻俊再看李景瓏時,簡直緊張得快吐了,起身就想往門外跑,李景瓏卻說:“去哪兒?”
鴻俊說:“我……我去喘口氣�!�
鴻俊穿上木屐,一身單衣就往外跑,李景瓏則跟在鴻俊身后,鴻俊在院里打了個轉(zhuǎn),一臉茫然,李景瓏只是跟在他后頭,鴻俊去哪他也去哪。
“你……”鴻俊轉(zhuǎn)身時,險些撞李景瓏胸膛上,李景瓏說:“我抱你?”
鴻俊:“不!”
李景瓏說:“他們都聽見了�!�
鴻�。骸啊�
“跟我來。”李景瓏又說,牽起鴻俊的手,鴻俊現(xiàn)在一接觸就緊張想甩開,李景瓏卻緊緊攥著,飛身上了房頂,鴻俊神情恍惚,險些腳下一滑摔下去,李景瓏便摟住他的腰,帶著他飛檐走壁,躍過幾處房檐,上了大雁塔。
鴻俊一時如置身夢中,他還無法消化這驚人的人生變故,只想速度離開李景瓏,自己好去一個人靜一靜。李景瓏卻寸步不離,根本不容他有喘息的機會,仿佛只怕一個轉(zhuǎn)身就跟丟了他。
“我……”
鴻俊轉(zhuǎn)頭面朝李景瓏,心中情緒如巨浪滔天,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如何出口。
“你看。”李景瓏說:“今夜的長安真美�!�
第79章
卷土重來
鴻俊朝大雁塔外望去,只見月下長安,
一陣春風吹來,
晚春時桃花飛散。千家萬瓦,鱗次櫛比,折射著月色。遠方又有笛聲遙遙傳來,
浸在風里。
李景瓏從身后抱住了鴻俊,
鴻俊一下全身就僵了,
不敢亂動,
李景瓏在他耳畔低聲說:“你不喜歡我?”
“不……不……”鴻俊的心臟又強烈地跳了起來,他側(cè)過頭看李景瓏,
迎上他溫柔而認真的目光,
隨之心中一凜。接著,
李景瓏閉上雙眼,湊上前,
再次吻上鴻俊的唇。
那一刻,
鴻俊才真正感覺到接吻的滋味,仿佛整個長安在月色下無數(shù)繁花一同綻放,
天地間生機盎然。
良久,
唇分,李景瓏眼里帶著笑意,
鴻俊深深呼吸,終于鎮(zhèn)定下來了,心中有股呼之欲出的情欲在掙扎,他在李景瓏懷中轉(zhuǎn)過身,
與他面對面,閉上雙眼,側(cè)頭吻了上去。
這個回應令李景瓏呼吸急促,激起他難以遏制的感情,如千萬屋宇在那震動之中崩塌,愛情山呼海嘯,滾滾而來。兩人都吻得起了情欲,再分開時鴻俊一張臉紅到耳根,忙側(cè)身讓開。李景瓏卻毫不避讓,看著鴻俊只是笑。
鴻俊最喜歡他的笑容,只因每次李景瓏一笑起來,就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郎,什么智計、手腕、城府,都隨著他英俊的眉目而消失得無影無蹤。想到此處,鴻俊眉毛間卻仍隱有怒意。
鴻�。骸澳銥槭裁础�
“我不想失去你�!崩罹碍嚑恐櫩〉氖�,低下頭,與他親昵地摩挲著鼻梁,解釋道,“對不起,鴻俊,今天這么說,實在令你不好受。唯有直面你所恐懼的,我們才戰(zhàn)勝它的機會�!�
“你說得對�!兵櫩〉吐暣鸬溃斑@是事實,我總得去面對,也許這就是我命里的劫數(shù)�!�
李景瓏眉毛輕輕揚起,朝他釋然一笑。
李景瓏:“我陪著你,陪你一起�!�
這一刻鴻俊忽然心有靈犀,明白了李景瓏所言。要掙脫這一切,唯有先直面自己,直面這宿命。而李景瓏在說出那句話時,同樣也做了承諾——無論走到何時,走到何處,他都會守在他的身邊。
“但我不是問這個�!兵櫩∮悬c不好意思,說,“你為什么喜歡我……我是說……”
“你為什么喜歡我?”李景瓏反問道。
鴻俊:“……”
鴻俊被問住了,這問題實在太尷尬,往后的日子里,他時常會想起這番對話,居然會與李景瓏討論這么傻的問題,每當想起時,總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埋了。
但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事實上與李景瓏在一起,經(jīng)歷了他人生中幾乎所有的第一次。此刻的他尚不知紅塵中人心等閑易變,尚不及那春風與浮云。也素不知世間有太多事毫無情理可言,譬如愛情。
他竟一本正經(jīng)地問李景瓏,李景瓏也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著他。
“我不知道。”鴻俊想來想去,最后有點惆悵地答道。
“我也不知道�!崩罹碍嚾缡钦f。
鴻俊只忍不住好笑,李景瓏又忍不住想吻他,鴻俊總有點不自在,他實在太緊張了,只想找點話來說。
“什么時候……我是說,你從什么時候喜歡……喜歡我的?”鴻俊又問。
李景瓏忍著笑,裝作思考了許久,說:“這可得讓我想想�!�
鴻俊想起了涼州風雪夜里,李景瓏追了上來,扯開里衣的一幕。于是他小心地解開李景瓏內(nèi)襯單衣,現(xiàn)出他健碩胸膛,李景瓏低頭看,便明白了。
“想起來了�!崩罹碍囉谑钦f,“在你擠我奶的時候�!�
鴻俊聽到這話,驀然爆出一陣大笑,李景瓏卻笑著抓住他的手腕,低頭強行吻他,鴻俊只覺得這樣很怪,忙推開他的腦袋,說:“不要了!”
“那回去再親……”
突然間,鴻俊睜大雙眼,驀地轉(zhuǎn)頭,兩人都停下動作。
是時只見烏云蔽月,一陣黑氣自遠方山巒蔓延而來,緊接著在城外翻涌,如海浪般刷然浸沒了整個長安城。
短短頃刻,長安所有屋宇中的燈光飛速暗淡下去,只在那一息間,大雁塔所有風鈴無風自動,“�!币宦暻屙�,塔中仿佛有某種法器發(fā)出溫潤光芒,籠罩了全塔,而那黑氣來得快,去得更快,無聲無息地涌向西北面,就這么消失了。
“那是什么?”鴻俊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李景瓏眉頭深鎖,答道:“應當是獬獄回來了……或者說,它一直都在,正在預備對付咱們。”
他攥著鴻俊的手稍緊了緊,兩人望向黑氣消失的方向,一時無法判斷黑氣消失之處在何方,興許是興慶宮中,興許是更遠的大明宮。
鴻俊說:“我能將魔氣吸過來。”
“千萬不要�!崩罹碍囌f,“哪怕這長安……”
李景瓏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不安地看了眼鴻俊。鴻俊不明所以,只怔怔地看著他。
“相信我,既能保護你,又能除去獬獄�!崩罹碍囌f,“人生在世,總得抉擇,這不錯,但我會竭盡全力,不再讓我們面對取舍與抉擇�!�
鴻俊尚未聽懂他的話中之意,也未明白此刻李景瓏有著何等的決心,只笑道:“好�!�
大明宮最深處,地宮第七層內(nèi)。
一個黑色法陣噴發(fā)火焰,四面八方黑氣涌來,如瀑布般涌入那法陣之中。法陣陣眼處,如禁錮了無數(shù)怨魂:
魔氣聚集成的猙獰狐面、四竄的利齒魚頭、玉石琵琶妖妖嬈的身形與痛苦的尖叫、雪女與瘟神身周爆散的黑氣——
“我以神州大地至為古老的咒文召喚爾等……”
“于這無盡宿命與悲傷中脫離天地之脈,借魔氣轉(zhuǎn)生。”
“爾等須以天魔為主,永生禁錮……”
青袍男子緩步走下臺階,手中煥發(fā)出紫黑色的光芒,喃喃念誦咒文,緩緩靠近那法陣。
“心燈之主,不動明王金身�!蹦凶用娉�,背對地宮入口,喃喃道,“狄仁杰,你當真選錯了人……”
驪山,華清宮。
深夜里,華清池寂靜無比,幾名士兵抱著長戟,坐在宮廊下打著瞌睡。華清池水波粼粼,倒映著天際月色,忽然閃爍起銀光。
“那是什么?”有士兵發(fā)現(xiàn)了,華清池竟是化作一面鏡子,銀光瞬間大作,其中“嗡”一聲,沖出了一頭藍黑色的怪物!
水池爆發(fā),升起,幻化作方圓近里的湖面,眾士兵駭?shù)么蠛疤由�,只見短短頃刻,一頭龐大的怪魚躍出湖面,展開六翅在空中滑翔,繼而優(yōu)雅地一轉(zhuǎn)身,幻化作全身黑衣的人形。
說時遲那時快,水池中再沖出一只濕淋淋的青金色巨鳥,嘩啦一抖身上水流,泉水頓時化作無數(shù)細珠,如靜夜中散向四面八方。那青色巨鳥同樣化作上身赤裸的青年男子,與黑衣男子一同飛往遠方。
華清池的水在兩名男子飛走后,“嘩啦”一聲崩垮下來,回到池中。
眾士兵面面相覷,心有余悸。
華清宮頂,袁昆眼上蒙著黑布條,一腳垂在勾檐畔,青雄則屹立于殿頂,望向遠方大明宮。
“當務之急,是找到獬獄仿制出的天魔�!鼻嘈壅f。
“來不及了�!痹ム溃拔铱匆姛o數(shù)因果,俱匯往唯一的未來,一年以后,中原將成人間地獄�!�
青雄沉聲道:“往東面看看?”
袁昆認真道:“來不及,青雄,與其追緝魔氣來源,不如召集所余妖族,鬼王已醒,玉藻云仍在沉睡,外加你我,鯤、鵬、狐、鬼,興許在一年后,起萬妖陣,祭心燈,持不動明王六器,堪與獬獄、天魔一戰(zhàn)�!�
青雄沉聲道:“妖族無王日久,僅憑你我,難以號令萬妖,我往洛陽,你留駐長安,我們還有重明�!�
袁昆嘆了口氣,勸說道:“天命如斯,又何必有此不自量力之舉?”
話音未落,青雄展翅,飛往東方大地。
四更時,李景瓏輕輕開門,兩人輕手輕腳地回到驅(qū)魔司。
鴻俊赤腳不發(fā)出聲音回房去,李景瓏要跟,鴻俊卻仍對兩人關系的改變有點兒無所適從,穿過院子時,李景瓏隨手折了枝桃花,遞給鴻俊。
鴻俊接過,只拿桃花戳他,李景瓏卻一臉嚴肅地去扭他手腕,鴻俊閃身到得房門外,輕推李景瓏,讓他回房去。李景瓏只不甘心,要跟著鴻俊擠進房里。鴻俊眼里現(xiàn)出懇求神色,以桃花戳他,李景瓏最后只得讓步。
鴻俊正要關門時,李景瓏卻朝他招手,示意他過來,一手折走了鴻俊指間那桃花,一手覆著他的后頸,在他唇上親吻。鴻俊滿臉通紅,生怕吵醒了同伴們,不讓李景瓏多親,趕緊躲了進去,將李景瓏關在門外。
李景瓏又站了一會兒,才轉(zhuǎn)身回房。
鴻俊沒有點燈,倒在榻上,心臟撲通撲通地狂跳,這一夜里的一切這么突如其來,就像一個極不真實的夢般,直到現(xiàn)在還令他無法相信。
他以手背不住按壓自己的唇,回想起李景瓏身體的溫度、寬闊的胸膛、那熾熱而毫無保留的吻……令他迷戀無比,種種復雜情緒交織在一處,似乎咫尺可得,卻又不敢太過靠近,恐怕如同撲火的飛蛾,將被那燃燒的心燈燒成灰燼。
李景瓏在做什么?
鴻俊抱著被子,坐起身,才剛分開,又忍不住開始想他,啊啊啊我剛才為什么要趕他走!他這時候又覺得自己有許多話,想朝李景瓏說。
李景瓏回到房中,關上門,長長地吁了口氣,失魂落魄地站了會兒,四處翻找,找出一個瓶子,躬身無聲無息穿過長廊,把桃花插在瓶里,放在鴻俊門外。片刻后他想想恐怕鴻俊起床開門時碰倒了,又去把桃花拿了回來,手里玩著桃花,忍不住笑,回到房內(nèi),躺上榻去,抬眼看著手里那桃花,隨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鴻俊抱著被子,側(cè)身躺著,就像他們一同在外頭的每個夜晚,整個人抱住李景瓏的姿勢,但他無論如何不能入眠,只覺胸口悶悶的,緊張得甚至有點兒反胃,頭暈腦漲,夾著那被子一會兒滾過來,一會兒又滾過去。
四更,李景瓏拉開門,打著赤膊,到井邊舀了一瓢水,澆在背上。
五更,李景瓏又出來,舀了一瓢水,澆到背上。
晨起,白霧彌漫,驅(qū)魔司所有人都在睡覺,鴻俊睜著雙眼,一夜無眠,心里翻來覆去,俱是兩人在一起的回憶。李景瓏則換了身衣裳,出得驅(qū)魔司去,走了。
鴻俊十六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如此筋疲力盡,從前腦袋一挨枕頭就能睡著,而今天直到日光迷蒙,他仍無法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他神情恍惚,半睡半醒間,聽見陸許與莫日根在院里說話,這才睡眼惺忪地爬了起來。
阿史那瓊:“長史夫人早啊�!�
莫日根:“夫人早�!�
鴻�。骸啊�
阿泰:“夫人,長史給您買了櫻桃饆饠�!�
陸許一手扶額,在案前不住忍笑。
鯉魚妖搓著手,站在門外,像只不知所措的蒼蠅,說:“鴻俊……”
“不要叫我夫人!”鴻俊抓狂道。
鯉魚妖可憐巴巴地看著鴻俊,鴻俊一眼看到井邊擱著洗漱用的碗,還燒了熱水,說:“還是趙子龍好。”
“老二給你燒的。”鯉魚妖支支吾吾答道。
鴻�。骸啊�
“我可以吃一個嗎,夫人?”連陸許也有點架不住,案上那櫻桃饆饠只有兩個,但實在太誘人了,還有茶。
鴻俊邊刷牙,邊面無表情道:“陸許我要揍你了。揍你之前,你可以先吃一個。”
陸許歡呼,莫日根說:“你想吃多少,我給你買去�!�
“你不是沒錢了?”
“……”
鴻俊朝鯉魚妖問:“長史呢?”
鯉魚妖轉(zhuǎn)告鴻俊,李景瓏一早便接到案子出門去了,末了鯉魚妖又問:“鴻俊,你和他……”
昨天李景瓏那告白,眾人都聽見了。
鴻俊只得硬著頭皮,說:“嗯�!�
“嗯?”鯉魚妖如遭雷擊。
“嗯?!”
“嗯嗯嗯嗯嗯?!”
鯉魚妖幾乎要飆出淚來,卻無處可去,只得扭著尾巴,朝池塘里撲通一跳,浸了進去。
“趙子龍!”鴻俊說,“出來,我覺得咱們得談談�!�
鯉魚妖冒出頭來,鴻俊蹲在池畔,吃著櫻桃饆饠,把掉下來的渣撿了點喂它,鯉魚妖便張張魚嘴巴吃了。
“你究竟為什么這么討厭長史?”鴻俊問。
鯉魚妖道:“他的智慧劍,是用來殺你的!那是你的劫數(shù)!”
鴻俊看著鯉魚妖,喂給它一顆櫻桃,鯉魚妖吃了,把核“�!钡囊宦曂铝顺鰜�。
“我知道�!兵櫩⌒÷暤�,“可我喜歡他�!�
鴻俊說著這話,見陸許站在廊下,眼里帶著笑意,兩人對視。
“陸許說得對�!兵櫩∮值溃熬碍囈舱f得對,人總要直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