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輩子我就住在那兒,每天早上起來推開窗子,就能看見遠(yuǎn)方的雪山�!�
“我在村里種很多樹,白天出去打打獵,拿去市集上換點吃的�!标懺S又說,“晚上就在家里畫畫。”
“你打獵。”莫日根說,“拿鏟子么?”
“反正天底下也沒什么東西跑得比我快�!标懺S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拿把菜刀也行�!�
莫日根反而說不出話來了,陸許又認(rèn)真地說:“你空了路過涼州時,來我家作客�!�
莫日根沒有回答,起身走了。
陸許:“喂,去哪兒?”
“辦事!”莫日根答道。
陸許便靠在廊下,不多時,鴻俊拉門出來,陸許色變道:“鴻��!”
鴻俊拄著把小胡床,艱難地爬出來,說:“我……我……”
陸許慌張,鴻俊卻讓他別大喊大叫。
“我要餓死了……”鴻俊說,“給點吃的……”
陸許:“……”
不多時,李景瓏依舊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陸許朝內(nèi)看了一眼,端了碗快成面糊的面條給鴻俊吃,鴻俊忍著身上疼痛,吃了個底朝天。
“阿史那瓊做的飯居然這么好吃�!兵櫩∶黠@是餓狠了。
陸許:“……”
放下碗筷,鴻俊又問:“剛剛你說的話,是真的么?”
陸許答道:“是�!苯又�,陸許便將來不及說的整個經(jīng)過告訴了鴻俊,鴻俊聽得有點傻了。
“我就說很痛吧�!兵櫩≌f道。
“也還行�!标懺S開始嘴硬了。
鴻俊說:“還行的話,只能證明根哥很小啊�!�
陸許只得承認(rèn)道:“確實很痛�!痹谶@點上還是不能扭曲事實,隨便詆毀莫日根。鴻俊正要恭喜時,陸許道:“說也奇怪,我突然就看開了�!�
鴻俊認(rèn)真說:“不會的,你們會在一起很久很久,就像我和長史一樣。大伙兒都會好好的�!�
鯤神的預(yù)言沒有應(yīng)驗,這里頭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問題,但鴻俊現(xiàn)在氣也消了,用不著五年十年,他對李景瓏的愛感覺已較之從前更深,嘴上雖然說氣,心里卻是只想與他過一輩子的。
他相信陸許也是,只要莫日根開竅了就行。
正說話時,到得黃昏,李景瓏也醒了,剛一醒來便慌慌張張,四處找鴻俊,及至在廳堂內(nèi)發(fā)現(xiàn)鴻俊與陸許,才放下心頭大石,徑自去后院洗澡。
大伙兒也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特蘭朵特地攢了每人一個食盒,送到驅(qū)魔司,想必是阿泰抱怨得太多,特蘭朵也心疼沒一頓吃飽的眾人。
鴻俊身上的傷越到后頭就好得越快,現(xiàn)在雖然疼痛,但已能勉強(qiáng)活動。晚上李景瓏便排開簡單的筵席,讓特蘭朵留下,說:“好了,現(xiàn)在總算人齊了。”
一張案幾空著,上頭也多了個食盒,鯉魚妖已經(jīng)不在了,鴻俊心里一下就難過起來。
“我說人齊了�!崩罹碍嚫目诘溃皼]把魚算進(jìn)去,放心吧,趙子龍會回來的。什么時候說話不算數(shù)了?”
鴻俊聽到這話時,心里便好過了些,卻依舊滿臉不爽,意思是先前那事還和你沒完呢,別太嘚瑟了。
“既然老大不在。”莫日根給自己斟酒,說,“不如就先結(jié)案吧。”
李景瓏深呼吸,笑著說:“結(jié)案,明兒驅(qū)魔司全部開拔,上西湖避暑去!”
眾人:“……”
鴻�。骸罢娴�?!太好了!哎呀好痛……”
陸許馬上扶穩(wěn)鴻俊,讓他別太激動。
裘永思笑道:“嘿,大伙兒陪我回家?”
“煙花三月下?lián)P州。”李景瓏又說,“雖然已經(jīng)過了,杭州、蘇州、揚(yáng)州,大伙兒都順帶著去玩玩,玩一個月�!�
鴻俊頓時心中一沉,朝裘永思問道:“你要走了么?”
阿史那瓊朝鴻俊解釋道:“永思得送東西回去。”
“噎鳴的骨灰得送回塔里�!濒糜浪汲娙私忉尩�,“這次真是多虧大伙兒了,獬獄所用的沙漏,里頭裝的是噎鳴的骨灰,而當(dāng)初噎鳴在時,塔內(nèi)的時間與外頭不一致,才關(guān)得住那群惡龍惡蛟。獬獄逃離鎮(zhèn)龍塔后,這塔隨時有坍塌的危險,現(xiàn)在總算可以放心了。”
李景瓏說:“還得將它抓回來�!�
“被你重創(chuàng)以后,想必那廝至少得花上百年時間才能恢復(fù)元氣�!濒糜浪即鸬�,“一定能抓回去的�!�
李景瓏忙道:“都是大伙兒的功勞�!�
“尤其是我!”阿史那瓊說,“知道裝尸體多累嗎?”
眾人忍不住大笑。
片刻后,李景瓏說:“這次辛苦大伙兒了,雖然與預(yù)想中的不大一樣,但至少咱們解決了兩個心頭大患,這件能擾亂時間的法寶成功回收并重創(chuàng)了獬獄。安祿山也隨之逃離長安�!�
阿泰說:“我們的神火也取回來了�!�
阿史那瓊道:“現(xiàn)在以咱們的實力,應(yīng)當(dāng)誰也不怕了吧�!�
李景瓏笑道:“還是當(dāng)心點兒,千萬不可陰溝里翻船。”
莫日根說:“安祿山還沒解決呢�!�
眾人又一起點頭,李景瓏朝大伙兒說:“我知道你們各有各的日子要過,各有各的正事要忙,咱們已經(jīng)一起走到這里了,容我說句不情之請……”
大家忙謙讓。
李景瓏?yán)m(xù)道:“……再多待個半年時間。半年后,我們一同出征,去尋找安祿山的下落,最好是能將他引出來,再下手除掉�!�
“如此,驅(qū)魔司最大的任務(wù),就此了結(jié)�!崩罹碍囌f,“轉(zhuǎn)頭各奔東西后,有空再聚聚,驅(qū)魔司永遠(yuǎn)是我們的家。”
說畢,敬酒。
鴻俊剎那心潮澎湃,對李景瓏簡直是又愛又恨,恨得牙癢。隨著眾人舉杯,李景瓏眼睛盯著鴻俊看,眼里帶著笑意,仿佛只有一個他,眉頭一揚(yáng),鴻俊心想你現(xiàn)在厲害了,又能降神,又是侯爺,反正我是打不過你也說不過你了。
“萬一長安又來小妖怎么辦?”陸許突然說。
“我和鴻俊會先住在長安一段時候�!崩罹碍囌f,“以后也許去游歷天下,名義是為神州大地收妖,當(dāng)然,每年也會回長安述職,你們愿意回來,就一年回家看一眼�!�
“我答應(yīng)了你么?”鴻俊說。
眾人便笑,李景瓏總算也被當(dāng)面削了一次面子。
李景瓏臉上帶著些許酒意,說:“那你說,想去哪里?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總之死纏爛打,沒臉沒皮地跟著罷了�!�
剎那所有人起哄,鴻俊沒想到李景瓏居然當(dāng)眾說這話。李景瓏表白都讓人看了,還差這個?
“我會留在長安。”莫日根說,“部族里反正也不差我一個,就不回去了�!�
鴻俊頗意外,李景瓏便猜到莫日根又在與陸許賭氣,便笑著說:“那你負(fù)責(zé)看家。”
席間氣氛一時又有些尷尬,裘永思便拿話岔了開去,不多時卻有人在外頭叫門,竟是李白與李龜年來了,李景瓏忙親自將人迎進(jìn)來,招呼兩人喝酒。
眾人談笑風(fēng)生,酒過三巡,此刻的驅(qū)魔司興許是眾人最快樂的時候,裘永思奪回法寶、阿泰取得神火……蒼狼終于找到了白鹿,李龜年更彈起一首李白新作的清平調(diào),唱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fēng)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鴻俊總?cè)滩蛔∠�,若趙子龍還在就好了,它一定會雙手各拿一根筷子,敲打酒杯,和著樂聲起舞。
黑暗中,山崖盡頭傳來粗重喘息,瀑布下忽明忽暗,獬獄龐大的身軀橫擱在池塘邊沿,碧綠的血液灑了滿地。
它在瀑布下艱難翻滾,以清水洗滌著傷口,帶走血液,所剩無幾的魔氣正從身周緩慢散發(fā)開去。李景瓏的智慧劍只差那么一尺,便將刺中它逆鱗下的心臟,然則幸虧并未將它一劍斃命。
它的蛟軀被金火燒灼得一片焦黑,雙目睜閉眼之時,眼睛投出綠色的光。
鯉魚妖拿著一個木棒,棒上綁著絲瓜囊,給獬獄擦洗身體。
獬獄被觸及傷口,一陣劇痛,驀然轉(zhuǎn)身,朝著鯉魚妖發(fā)出嘶吼。
鯉魚妖戰(zhàn)戰(zhàn)兢兢,停下動作。
“繼續(xù)�!扁唱z低沉的聲音道。
鯉魚妖不再搓洗,說:“獬獄……你……什么時候……”
“你趁現(xiàn)在殺了我。”獬獄的聲音如悶雷一般,答道,“吞噬我的內(nèi)丹,說不定你就成龍了,想不想試試?”
給鯉魚妖個天作膽它也不敢,更殺不了獬獄,而獬獄又道:“或是將你在驅(qū)魔司的那些凡人朋友帶來?”
鯉魚妖手持搓澡棒,退后些許,張了張嘴,一時沒有說話。
“你騙了我�!滨庺~妖呆呆地看了它許久,最后憋出來這么一句。
“魚的腦子當(dāng)真不夠用�!扁唱z轉(zhuǎn)過身,朝鯉魚妖道,“你現(xiàn)在才知道我在騙你?”
“你答應(yīng)過我不傷害鴻俊的!”鯉魚妖拿著搓澡棒說。
獬獄輕蔑地朝它嗤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閉上雙眼。鯉魚妖不住顫抖,說:“你說過,只要取走他身上的魔種,就放他一條生路!”
獬獄根本懶得搭理這只渺小的、如同螻蟻般的妖怪,當(dāng)即閉上雙眼,繼續(xù)喘息。鯉魚妖受到欺騙、折辱,既失去了驅(qū)魔司中唯一的溫情,更無法變成龍去伙伴們面前顯擺……種種失望、憤怒,累積在一起,終于讓它徹底爆發(fā)了。
“你這個騙子——!”鯉魚妖怒吼道。
緊接著,它舉起搓澡棒,沖向獬獄,以它的弱小之力表達(dá)了滔天怒海般的憤慨——它掄起搓澡棒,在獬獄身上一頓亂砸亂捅,怒吼道:“騙子!騙子!”
獬獄任憑它崩潰了一會兒,睜開雙眼,不耐煩地轉(zhuǎn)過頭,面朝鯉魚妖,鯉魚妖瞬間退后,警惕地看著獬獄。
獬獄張開口,似是想說什么,然而下一刻,它噴出了一股蛟息。
那蛟息吹起了半個深潭的水,朝鯉魚妖轟然撞去,旋即獬獄再一尾巴掃去,鯉魚妖全身鱗片被燒得發(fā)黑,繼而凌空掃飛起,在山石上一撞。
獬獄再隨意地補(bǔ)了一記,如錘丸般在空中將鯉魚妖打得疾速飛旋,令它從萬頃山崖上直墜下去。
鯉魚妖一聲不吭,于高處墜落,落下近十丈的空間,“撲通”一聲掉入了山下的溪流。
許久后,它肚皮朝上,緩慢地浮了起來,跟隨溪水,在滿溪樹葉與樹枝的簇?fù)碇休d浮載沉,被沖往下游。
清晨,鴻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房的,睜開眼時發(fā)現(xiàn)自己依偎著李景瓏,天漸漸地?zé)崃似饋�,抱著睡覺開始嫌熱了,李景瓏卻把他摟得緊緊的,恨不得將他掛在自己身上。
鴻俊使勁推開李景瓏,說:“罰你三天不許進(jìn)我房間!”
李景瓏也醒了,只記得昨夜喝了不少酒,人生這么多年來,這是唯一的一次看見了曙光,以往壓力頃刻盡解,一夜間釋放出去。喝醉以后似乎依稀記得他還朝鴻俊道歉,滿口喊著“老婆大人饒了我”之類。
李景瓏笑著說:“咱們好幾天沒那啥了,你還欠著我好幾次呢,咱倆打平。”
“這打得平嗎?”鴻俊道。
突然隔壁又是一陣聲響,鴻俊聽到聲音是從莫日根房中傳出來的,忙踉踉蹌蹌地出去看,李景瓏伸手?jǐn)v著鴻俊,兩人出去,突見陸許拉開門,悍然跑了出來。
陸許內(nèi)里全光,披著袍子。他飛速系上腰帶,頭也不回地走了。
莫日根則全身裸著,一絲不掛,像頭豹子般,現(xiàn)出一身健碩肌肉,怒道:“昨天晚上喝醉了你自己要過來的!別賴我頭上!”
鴻�。骸啊�
“昨晚喝醉了�!标懺S回頭道,“早上也喝醉了?還想來一次嗎?”
“把衣服穿上。”李景瓏打發(fā)莫日根趕緊去穿衣服,鴻俊則笑著去找陸許。
“今天大伙兒再休息一天。”早飯時,李景瓏說,“全員進(jìn)宮,我要朝陛下與太子殿下當(dāng)面述職�!�
眾人一聽要進(jìn)宮去,瞬間動作一致地放下碗,就連鴻俊也不想再吃了,心想奇怪,昨天味道還是不錯的,怎么今天突然變得這么難吃。
當(dāng)天午后,宮中果然前來傳喚,驅(qū)魔司眾人便紛紛上馬,朝興慶宮中去。李隆基與李亨總算等到了李景瓏接見,一國之君已對這群人徹底沒脾氣了。
“陛下在金花落中有召�!碧O(jiān)說道。
李景瓏帶著驅(qū)魔司諸人,一路進(jìn)了金花落。
盛夏蟬鳴聲聲,和風(fēng)吹來,金花落中卻十分涼快,銀杏樹長得郁郁蔥蔥,綻放著旺盛的生命力。
桌上擺滿了各色點心,乃是楊貴妃特地吩咐人準(zhǔn)備的。
而經(jīng)歷了大慈恩寺外一案,哪怕李景瓏不做解釋,李隆基也大致能猜到發(fā)生了什么,畢竟武瞾出現(xiàn)時,是鴻俊與李白、李龜年擊敗了它。李龜年更在這數(shù)日間暗示了李隆基,若無驅(qū)魔司,這次的事只會帶來更多的麻煩,說不定楊家一夜傾覆,在所難免。
李亨的臉色卻十分不好看,注視著李景瓏進(jìn)來。
但當(dāng)李景瓏跨進(jìn)金花落一步時,卻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習(xí),乃相疊。如今坎象相疊,‘陷’意盡顯,大唐來日將入‘重險’之災(zāi),前路坎坷至極,需如水般流動,方有轉(zhuǎn)機(jī)。”
一名黑衣青年臉色蒼白,眼上蒙著黑布條,白皙的手指排開龜甲,再輕輕掃過,逐一收攏。
正是鯤神。
陽光明媚,溪流畔,幾個小孩正在撈水里的孑孓。
“有條魚!”有人喊道。
“怎么還有腳?”
鯉魚妖肚皮朝天,沿著溪水被送往下游,身周滿是朽爛的樹枝樹葉,小孩子們驚呼,將它撈起來,用樹枝將它翻過去。
鯉魚妖睜著眼,身上近乎一半的鱗片被燒得發(fā)黑,更有不少剝落下來,現(xiàn)出魚皮。它兩手兩腳軟軟地耷拉著,蒼蠅嗡嗡嗡地飛來飛去,直往它充滿魚腥味的身上叮。
“好臭。”一小孩說。
“長腳的魚。”另一小孩道,“好可怕,扔回去吧�!�
“拿去市集上賣啊!”又一個小孩說,“這種怪物,可值錢了!”
——卷三·天魔·終——
第四卷
不動明王
第123章
劫難將至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
無人知是……
“咦?這是什么?”鴻俊的注意力已經(jīng)被桌上水晶碗中所盛的白色水果吸引了。那水果晶瑩剔透,與冰塊鎮(zhèn)在一處,在這酷暑之中散發(fā)著陣陣涼意。
一旁還擺放著小碟的鹽水作蘸料。
李景瓏極低聲道:“荔枝�!辈⑹疽馑卜贮c,
吃就好了,
金花落中,
袁昆收走桌上卜甲,
殿內(nèi)充滿了嚴(yán)肅而沉寂的氣氛,李隆基道:“這位大師是高力士親自請來,
為我大唐一卜國運�!�
李景瓏一瞥袁昆,
心想他怎么又和高力士混到一起了,
但轉(zhuǎn)念間想到最近這一年里,發(fā)生了太多的事,
李隆基老雖老,
卻不癡呆,想必也感覺到了這繁華之下,
大唐的根基已產(chǎn)生了某種不易察覺的危機(jī)。
短短片刻,
獬獄逃出長安后,袁昆手持招幡進(jìn)城,
被高力士覓得,帶到天子身前的一幕在李景瓏腦海中閃過,以鯤神之洞悉天機(jī)、明察未來之能,這場交談,
不僅是妖王與人王的交談,也是暗示自己,事情也許仍未結(jié)束。
“未來的大唐,將有什么劫難?”李隆基說。
“狂風(fēng)驟雨,電閃雷鳴�!�
話音落,只見鯤神只是一拂袖,整個金花落中瞬間暗了下來,所有人馬上四顧,雷鳴陣陣,不知從何處傳來,陰風(fēng)陣陣,鴻俊耳畔突然傳來袁昆以傳音入密的話語。
“明天破曉時來興教寺找我,別回頭看,吃你的荔枝�!�
光線昏暗,金花落中漆黑一片,那巨大的屏風(fēng)中如有無數(shù)妖影在上躍動,現(xiàn)出兵馬嘶伐之聲,黑云滾滾而來,如同一場宏大的戰(zhàn)爭在屏風(fēng)上驟然展開。殷紅鮮血彌漫,血海瞬間浸沒了整個金花落,驅(qū)魔司眾人只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屏風(fēng)。李亨是最先無法保持鎮(zhèn)定的,險些叫出來,李隆基卻緊盯屏風(fēng),一手按在身邊兒子的膝蓋上。
不多時,一切倏然消失,金花落中再度恢復(fù)了原狀。
一片寂靜無聲,等了許久,一個聲音響起。
“荔枝還有嗎?”
鴻俊已經(jīng)把一整碗荔枝吃完了。
眾人:“……”
李隆基嘴角抽搐,李亨道:“回頭讓人送去……可是……”
李隆基沉聲問道:“災(zāi)禍何時將起?”
他望向先前袁昆所站之地,袁昆驟然卻不見了蹤影,李隆基沉吟不語,然后嘆了口氣。
“他走了�!崩罹碍囌f。
李隆基一時竟有些神情恍惚,鴻俊則心想這荔枝簡直太好吃了,頗有點敲碗等荔枝的態(tài)度,他眼巴巴地看著李亨,然而人家大唐都要倒了,哪有心情管你的荔枝?
“今日讓你們前來……也是一辨這名方士……所言是真是假�!崩盥』銖�(qiáng)定了定神,本想問問大唐國運,沒料卻得到了這么一個結(jié)果。
李景瓏說:“我認(rèn)識他,目前他所下的預(yù)言,尚未有過應(yīng)驗……不,或許說,只有一件事是應(yīng)驗了的。”
“何事?”李亨問道。
“有關(guān)我。”李景瓏答道,“此事頗為復(fù)雜,一時不及細(xì)表�!�
鴻俊一凜,抬眼望向李景瓏,心下轉(zhuǎn)過許多念頭,鯤神的預(yù)言似乎從他第一次出現(xiàn)在大伙兒面前開始,就確實沒怎么應(yīng)驗過。
“但我相信未雨綢繆,也是好事�!崩罹碍囯S意道,“袁大師所言,其實與這次的諸般蹊蹺密切相關(guān)……”
李景瓏原本還十分頭疼,要如何說服李隆基接受這匪夷所思的一切——楊國忠也是妖怪,安祿山又是魔,而且還想顛覆大唐,這話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人信。但鯤神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提前為他做好了鋪墊,這下便簡單多了。
于是李景瓏整理思路,從兩百年前妖龍獬獄與鳳凰說起,再說到獬獄占據(jù)長安,九尾天狐便是其所為。李亨處于極度震驚中,李隆基卻早聽李景瓏旁側(cè)敲擊地提過。其后則是西北降妖伏魔一案,再談到四皇陵鬧鬼案,提及安祿山時,李隆基終于坐不住了。
“安祿山?!”李隆基震驚了。
李景瓏緩緩點頭,說:“如今他已逃回了范陽�!�
“獬獄又是何人?”李隆基說。
“獬獄已經(jīng)被我們打跑了�!崩罹碍嚾缡钦f。
涉及到一國之相,李景瓏不敢貿(mào)然就這樣將真相揭開,否則勢必將引起強(qiáng)烈的動蕩,但他僅僅用了一個暗示,李隆基便瞬間明白了。
最終,李景瓏將壽宴當(dāng)日詳細(xì)經(jīng)過說來,權(quán)當(dāng)結(jié)案,說:“事情就是如此�!�
金花落中再次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朕還記得。”李隆基喃喃道,“二十年前,第一次見獬獄的那一刻�!�
這下輪到眾人震驚了,李隆基居然見過獬獄真身?!
“它說了什么?”李景瓏問出口便覺不妥,李隆基終究是天子,無論如何臣子都不該如此冒昧。李隆基反而沒有責(zé)備的意思,只答道:“那是在渭水畔祭天之時,河面上起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大霧,朕一個晃神間,看見了它。”
“它朝朕說……你的江山,且先寄著,待你……待你……”
李隆基遲疑良久,在場諸人心里都替他補(bǔ)上了后半句——待你死后,我再來取。
李亨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文武百官,都看見了黑蛟背脊沒入水中,不到半個時辰,迷霧便隨之散去�!崩盥』n老的聲音說,“他們將獬獄指為‘祥瑞’,唯有朕知道,這實乃不祥之兆。獬獄在朕一生之中,只出現(xiàn)過一次,卻始終令朕不得心安。驅(qū)魔司設(shè)立,亦緣因于此�!�
說畢,李隆基朝李景瓏望來。
李景瓏這才明白為何從驅(qū)魔司恢復(fù)之時,李隆基便以一種特別寬容的態(tài)度對待他們。
“朕累了。”李隆基朝李亨說,“你且與景瓏商量清楚,如何將國忠與祿山抓回長安。朕有話要問他們�!�
言下之意,李隆基早已心明如鏡——楊國忠就是獬獄沒跑了,李景瓏心想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楊貴妃問起來,我不負(fù)責(zé)。
事實上李隆基也不是傻子,出了這么大的事,一國丞相說失蹤就失蹤,怎可能沒有半點猜測?就在他起身時,眾人都感覺到,較之年前在華清池所見,李隆基更蒼老了,天子的腳步,竟有些蹣跚。
李隆基走后,李亨親自將眾人送出午門外,時值入夜,蟬鳴盡歇,長安也涼爽了不少。李亨渡過了最初的震驚期,現(xiàn)在終于意識到了時局正朝自己飛速傾斜,他揚(yáng)眉吐氣之日,終于要來了!
李亨平生最大的兩個對手,安祿山與楊國忠真身都是妖怪,這也就意味著李景瓏將奉命出去鏟除他們,自己不必再操心,等著繼承大唐帝位就行。
“你且先不動手,聽我命令�!崩詈嗾f,“安祿山逃回范陽,絕不會引頸就戮,其中尚有諸多內(nèi)情,函待我逐一解決。否則我恐怕激起軍隊嘩變�!�
李景瓏知道安祿山身為平盧、范陽節(jié)度使,麾下坐擁數(shù)十萬雄兵,若不妥善處理,只殺賊首,恐怕將引起兵變,說不定袁昆所預(yù)言的,正是安祿山死后,大唐陷入內(nèi)亂的景象。
李景瓏停下腳步,朝李亨認(rèn)真道:“殿下,不可掉以輕心,除魔須盡快。”
李亨的心事被李景瓏看了個透,頗有些不自在,說道:“這我自然知道�!�
李景瓏朝李亨稟告了自己一行人將往杭州之事,李亨想也不想便允了,突然注意到站在驅(qū)魔司眾人身后的裘永思,打量片刻,而后沒再多問,便打發(fā)李景瓏回去。
李景瓏出得宮來,對著漫天星辰,伸了個懶腰,通緝令終于解決,自己也已恢復(fù)自由身,這次的麻煩總算告一段落,回身卻見眾人表情各異,似乎還在思考鯤神的預(yù)言。
“怎么大伙兒都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李景瓏笑道,“快活點兒,明兒就發(fā)俸祿了不是么?”
眾人便紛紛點頭,勉強(qiáng)笑了笑。
李景瓏又正色道:“說老實話,鯤神的預(yù)言未必準(zhǔn)確�!�
“是�!濒糜浪嫉�,“未來就在我們的手里。”
“哪怕開戰(zhàn),我看也是局部�!卑⑹纺黔傉f,“不至于擴(kuò)散到整個中原�!�
阿泰搖搖頭,說:“不可能�!�
此刻大伙兒的心思都差不多,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場戰(zhàn)爭極有可能發(fā)生,打仗是免不了的,只是看規(guī)模而已了。
李景瓏又說:“凡人也有凡人的戰(zhàn)場,咱們的敵人,只有安祿山;余下的,該由太子去解決才是。明天一早,咱們就動身出發(fā)。”
眾人紛紛應(yīng)和,鴻俊沒想到這么快。當(dāng)夜驅(qū)魔司成員便回往駐地去收拾行李,卻發(fā)現(xiàn)封賞已連夜等在巷中——這次沒有再給李景瓏升官,而是送來了大量賞錢,以及制好的夏裝成衣。
李景瓏忙跪下接旨,前來宣旨的太監(jiān)身邊,站著的卻是楊貴妃。
“聽說鴻俊喜歡荔枝�!睏钯F妃一笑道,“便讓人送了來�!�
李景瓏知道楊貴妃定有這么一拜訪,原想著明天一早出發(fā),正是不知該如何應(yīng)付打算躲過去,沒想到她竟是一刻也等不及。
“貴妃這邊請�!崩罹碍囍坏米隽藗“請”的手勢,傳話太監(jiān)則離開驅(qū)魔司,在外等著。眾人瞬間好奇心起,紛紛圍聚過來偷聽,陸許尚是第一次見楊貴妃,朝鴻俊問:“這就是貴妃?真漂亮�!�
驅(qū)魔司黑燈瞎火的,只有月色,更顯得楊貴妃清冷動人,鴻俊說:“她人真是很好很好的,只是……唉�!�
說她運氣不好么,李隆基始終不立后,楊玉環(huán)貴為一國之母,倒不能這么說。然而姐姐、兄長全是妖,也不知她到底招惹了什么霉運。
“去收拾東西�!蹦崭f,“明天一早就得出發(fā),去吧去吧,別聽了�!�
陸許瞪了莫日根一眼,鴻俊恢復(fù)后還沒怎么與莫日根說話,當(dāng)即一個回旋翻身,騎到莫日根背上,說:“駕!”趕著莫日根,莫日根大步流星,背著鴻俊走了。
是夜,鴻俊也沒什么好收拾的,想到從前每次出門都是鯉魚妖為他收拾東西,心里又是一陣難過,莫日根則坐在門外。鴻俊與莫日根說了幾句話,莫日根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著。
驅(qū)魔司中,不知為何莫日根與鴻俊向來都要親近些,興許是莫日根身為蒼狼,也是半妖之身,在認(rèn)識陸許前,他常常與鴻俊有著“同族”的親切感。但當(dāng)鴻俊問起陸許時,莫日根便有點不情愿,不愿回答他。
“你究竟喜不喜歡他?”鴻俊拿著包袱,坐下來問。
“喜歡啊�!蹦崭鸬溃拔椰F(xiàn)在知道是什么感覺了�!�
“那你還不去說?”鴻俊推他,說,“現(xiàn)在去吧,去,你們親也親過了,那啥也那啥過了……”莫日根便笑了起來,有些走神。
“我就咽不下這口氣�!蹦崭f。
鴻俊:“……”
“你別管了。”莫日根道,又順手摸了摸鴻俊的頭,讓他回去歇下,起身離開,說:“我就不信我收拾不了他�!�
鴻俊嘴角抽搐,心想至于么,他獨自在房中等著李景瓏,只等不來,楊貴妃似乎還在做客。眼看將近二更時分,鴻俊忽想起與鯤神的約定,便出得門來,準(zhǔn)備去見鯤神。
月上中天,正廳還關(guān)著門,院內(nèi)眾人卻尚未入睡,莫日根正在院里與陸許說話,莫日根一手按著中庭梧桐樹樹干,陸許一臉冷淡,似乎在嘲笑他。
兩人見鴻俊出來,便都轉(zhuǎn)頭望了他一眼。
鴻俊馬上擺手,示意你們繼續(xù),陸許卻問:“上哪兒去?”
鴻俊說:“興教莫日根說:“我送你過去�!�
陸許:“……”
陸許打量莫日根,鴻俊尚不知這倆人半夜三更不在房里摟摟抱抱,親親熱熱,跑院子里來說話做什么。
陸許說:“我陪你去�!�
莫日根說:“那一起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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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俊倒是有許多話想問鯤神,便點頭讓倆人跟著,蒼狼白鹿同時化形,都在等他騎上來,鴻俊看了一會兒,最后選了白鹿,翻身上去。蒼狼便抖幾下全身毛發(fā),抬腿撓了撓耳后,跟著跑出了驅(qū)魔司。
剛出去沒多遠(yuǎn),忽然又見裘永思與阿泰、阿史那瓊提著大包小包地回來。
“上哪兒去?”裘永思好奇問。
鴻�。骸啊�
于是隊伍里頭,就這樣又多了三個人。裘永思得回家一趟,想順便往杭州帶點兒特產(chǎn),等白天西市開張顯然來不及,便跟著阿泰與阿史那瓊往商會去了一趟。恰好碰上三人。
“你知道大狼為什么說送你去么?”白鹿載著鴻俊飛過長安城,蒼狼則載著其余人在長安街道上奔跑。
鴻俊好奇道:“為什么?”
陸許答道:“因為他知道我想趁機(jī)脫身,陪你出門。”
鴻俊哭笑不得,說:“你們都喜歡對方,為什么總要賭氣呢?”
陸許說:“我就是氣不過�!�
鴻俊也問過李景瓏,李景瓏的回答是,讓他們自己解決去,你別多說。鴻俊便識趣地保持了沉默,不對陸許與莫日根這別扭的愛情發(fā)表意見。
第124章
寶相金輝
興教寺后,一輪孤月照耀著樹林,
夜深人靜,
所有禪房全熄了燈。
月色照入興教寺主殿,鴻俊還在四處張望,卻聽殿后“�!钡囊宦�,
乃是木槌擊磬。
風(fēng)起,
鴻俊快步穿過主殿,
來到殿后的九層寶塔前,
寶塔下站著一個人。
“李景瓏呢?”袁昆說。
鴻俊說:“景瓏正在陪貴妃說話�!�
袁昆說:“也罷,就算他來了,
想必也不會聽。你看,
所以說,
冥冥之中,自有變數(shù)�!�
鴻俊走近鯤神,
說:“那天鯤神你走得倉促,
還有許多話沒問清楚�!�
說實話,鴻俊對鯤神多多少少有些不悅,
燃燒真元之術(shù),
是他教給李景瓏的,若沒有那一下,
李景瓏很可能現(xiàn)在已經(jīng)死了。
“讓你的朋友們都出來罷。”袁昆淡淡道,“也算緣分一場�!�
鴻俊只得說:“都出來吧�!�
眾人便紛紛從四面八方出來,袁昆說:“這陣仗是想收了我?”
鴻俊忙解釋沒有,袁昆聽那腳步聲,
各占方位,明顯是包圍的陣勢。
“你總不懂人的心計�!痹フf,“不過也好,一顆赤子之心,只是世間,又有幾分真心待你?”
陸許說:“我們可沒對付你的意思,妖怪,別挑撥離間�!�
鴻俊忙示意陸許不要生氣,妖王們總是亦正亦邪,鯤神、金翅大鵬鳥、鳳凰重明……大家對他的人類朋友仿佛都頗有微詞,既不愿成為驅(qū)魔司的朋友,也并無多少敵意,這反而讓鴻俊覺得有些不好辦。
裘永思笑道:“鯤神乃是昔年追隨莊圣的前輩,在下絕不敢有絲毫冒犯之意,夤夜前來,只恐怕唐突冒犯,是以避讓�!�
“真怕唐突冒犯的話,你們就不會跟來�!痹ダ淅涞�,“罷了,這也是你們的佛緣。”說著轉(zhuǎn)向鴻俊,鴻俊隱隱約約感覺到,伙伴們一直都很聰明,也許早就等著見鯤神的機(jī)會。
“鯤神�!兵櫩≌f,“我想問您一件事……”
袁昆不答,反而沉聲道:“跟著你那毛腿鯉魚……”
“對對對!”鴻俊想問的就是這個,說,“我才知道,趙子龍居然是……唉�!�
袁昆說:“此事因緣際會,早有天定……”
鴻�。骸八芑貋砻矗俊�
袁昆:“你是鯤神還是我是鯤神?要么你來昭啟?我不說話?”
鴻俊忙閉嘴,袁昆續(xù)道:“之所以讓你來興教寺,乃是與此處的一人有著解不開的淵源。”
說畢,袁昆自然而然地抬起手,在那寶塔上輕輕一點,整個寶塔便釋放出金光,塔下竟是現(xiàn)出一名身披法袍的虛影。
眾人瞬間動容,鴻俊問:“你是誰?”
眾人險些厥倒。
“你是孔雀大明王?”那虛影現(xiàn)出僧人身形,竟是一名年輕英俊的和尚,光影交錯,法相莊嚴(yán),那英俊程度竟是碾壓了驅(qū)魔司這群青年,更難得的是,這年輕和尚與鴻俊的帥氣精致完全不同,而是帶著一股成佛的威嚴(yán)與圣潔。
“我……”鴻俊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說,“算是吧。”
那僧人便點點頭,走上前來,朝鴻俊說:“貧僧法號玄奘�!�
“你好。”鴻俊想起鯉魚妖曾經(jīng)提及,七十年前在長安,有一名和尚曾經(jīng)救過它,應(yīng)當(dāng)就是這個叫“玄奘”的和尚!
“他就是趙子龍的救命恩人……你們……怎么了?”鴻俊一回頭,駭?shù)貌惠p,所有人都十分自覺地跪著,一時都不敢抬頭,連鯤神也退到外圍,坐在地上雙掌合十。
驅(qū)魔司中人雖然各自都來頭不小,平日里也都眼睛長在頭頂上,什么皇帝仙尊,見了面連招呼都不打,可面前出現(xiàn)的這和尚是佛!唯獨鴻俊不知玄奘來頭,還傻乎乎地站著,心里猜測,這和尚似乎挺厲害。
“今日不講法�!毙收f,“各位請起。”
說著,玄奘也隨之坐下,鴻俊便在他身邊盤膝而坐,
“那鯉魚前生,本該有些來頭�!毙食櫩≌J(rèn)真道,“卻因觸忤天地,欠你諸多恩情,這一世特地來朝你報恩……”
“這是報仇吧。”鴻俊難得地爆了句,說,“這叫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