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它還不曾應(yīng)劫�!毙收f,“這是它命中的劫數(shù),也是你命中的劫數(shù)�!�
鴻俊想了想,說:“其實我也原諒它了�!�
醒來后,李景瓏說過,驅(qū)魔司里大伙兒早就看出趙子龍有問題,趙子龍的臥底身份,也成為了他們利用假消息的一環(huán),之所以不告訴鴻俊,是恐怕鴻俊藏不住。
鴻俊只得作罷,這是大伙兒的聯(lián)合決定,不是李景瓏非要瞞著他,而且這個計劃,最終也是為了保護他鴻俊,便不再多言。
“它現(xiàn)在在哪兒?”鴻俊說,“我怕獬獄會欺負它�!�
玄奘又說:“你們之間緣分未滅,劫數(shù)歷盡之后,它終將歸來�!�
鴻俊便點了點頭,這么說來,確實讓他放心了許多。玄奘說完后,正要化作金光消失時,端坐的袁昆卻沉聲道:“金蟬子,還有一句請教。”
玄奘沒有說話,袁昆又說:“中土之亂,究竟有何轉(zhuǎn)機?”
玄奘緩緩道:“世間萬法,終究邪不勝正,大日如來之教令輪身,可降伏一切諸魔�!�
說畢,玄奘化作金光消失。
所有人臉上現(xiàn)出凝重表情,鴻俊還沒聽懂,只想著鯉魚妖的下落。袁昆起身,到得鴻俊身前,沉默片刻,莫日根突然問:“鯤神這是打算回長安來了?”
這話也是驅(qū)魔司一直想提的問題——鴻俊想起,曾經(jīng)自己下山的任務(wù)之一,就是驅(qū)逐或消滅獬獄,讓重明再入駐長安,控制人間。
現(xiàn)在獬獄逃了,于妖族眼中,長安已成無主之地,袁昆平日里似乎很少參與妖族中事務(wù),但他既與青雄交好,明顯也是曜金宮一派。重明是否會回長安?青雄現(xiàn)在又在哪里?
鴻俊馬上道:“這個以后再說吧�!�
鴻俊心想上次離開時,重明怒火滔天,但不久后還是得找個時間,回太行山一趟,將長安的事理清楚。
“擔(dān)心我,不如擔(dān)心你們自己�!痹サ恼Z氣近乎有些冷漠,又道,“方才的話,聽清楚了么?”
鴻�。骸笆裁丛挘俊�
莫日根答道:“聽清楚了�!�
袁昆便“嗡”一聲平地消失了。
當(dāng)夜,眾人回到驅(qū)魔司時,楊貴妃已告辭了,李景瓏在書房中記賬,諸人要回房睡覺,李景瓏卻說:“領(lǐng)了賞賜再去。”
這次的封賞已超越了以往的任何一次,李隆基賞金千兩,李景瓏除了按人頭平分之外,又給陸許多撥了一份。
“給我這么多做什么?”陸許說。
“你的嫁妝。”李景瓏如是答道。
眾人當(dāng)即哄笑,陸許尷尬至極,說:“都給莫日根吧,我用不著幾個錢�!�
深夜,李景瓏回房,給鴻俊剝荔枝,聽得鴻俊轉(zhuǎn)述所言,思考片刻,說:“趙子龍還是其次……”
“它會回來的,對不對?”鴻俊說。
李景瓏答道:“那是當(dāng)然。我卻在想,鯤神今夜的目的,倒不在趙子龍身上,而是告訴我們,一切還有希望�!�
鴻俊說:“那和尚說的話能信幾分?”
李景瓏:“……”
鴻�。骸埃�?”
李景瓏湊近鴻俊耳畔,笑著說:“那不是和尚,媳婦,那是佛�!�
鴻�。骸啊�
“不管了。”李景瓏道,“成天想這么多做什么?煩人的事兒,自然有哥哥們操心,你只管吃就好�!�
鴻俊只覺得自己被李景瓏養(yǎng)得越來越笨了,從前還會想點事兒,現(xiàn)在腦子一天到晚都用不了幾次。
“明兒去杭州玩�!崩罹碍囌f,“吃不完的路上吃,來,睡,給你吃點別的�!闭f著摟住鴻俊就往榻上按。
清晨,陳倉縣一小鎮(zhèn)中,十來名村民圍著鯉魚妖的尸體,嘖嘖稱奇。
“這魚怎么還有腳?是妖怪罷?”
“這可好多年沒見妖怪了�!�
“送縣上去?”
“哎這可是我兒子發(fā)現(xiàn)的�!币淮迕裾f,“賣也是我家得錢�!�
“到市集上看看?”有人提議。若真能賣掉,拿錢大伙兒吃一頓,村子里還得請個道士,去去晦氣,得了鯉魚妖的那家人便欣然應(yīng)允。
于是有人拿了個魚鉤,將鯉魚妖上顎掛鉤子上吊著,放在集市上賣,過往人等無不驚訝,問得價格時,開價四十兩銀子,卻沒人愿買。
一來兩手兩腿跟人肉似的,煮了吃心里發(fā)毛;二來已經(jīng)死了,不新鮮,魚肉也不好吃,買回去頂多就風(fēng)干了擺著,又不能當(dāng)裝飾品,有什么用?
這日恰好一行蜀商帶著繡品進秦川,途經(jīng)陳倉,見了這鯉魚妖大驚,便掏錢買了下來。當(dāng)然買下以后就后悔了,拿去獻給皇帝吧,不知道能不能保鮮到進長安時;煮了吃吧,妖怪不知道有沒有毒,而且還有手腳,怎么看怎么不想吃。
那蜀商反正是個錢多沒地方花的主,買下來便吩咐人扔著,放點鹽且先腌住,且看到了長安有沒有二百五接盤。
然而這年頭鹽也貴,跟商隊的伙計隨手在鯉魚妖腦袋上貼了道符,又在它身上抹了些鹽,便扔在貨車角落里不管了。
商隊離開陳倉時,一聲暴雷響起,下起了大雨,伙計們趕緊把油布朝貨車上披,水流嘩啦啦地淌下來,沖刷著鯉魚妖的全身,雨水浸了進來,鯉魚妖的魚鰓突然開始一開一合,活過來了。
“喝——!”鯉魚妖雙目圓睜,四處拍打掙扎了幾下,兩手甩開,扒著板車,爬了起來,魚頭四處望望。
籠子里頭擠著兩只川地來的錦雞,同樣打量鯉魚妖。
鯉魚妖自言自語道:“這是哪兒?哎……好痛�!�
鯉魚妖全身痛得很,鱗片被燒焦了并大片地脫落下來,扒著貨車沿往外看。
“到陳倉了吧。”一只錦雞說。
鯉魚妖嚇了一跳,說:“妖怪�。 �
“你自己不就是妖怪。”另一只錦雞嘲笑道,“有病啊你。”
鯉魚妖一想也是,說:“兩位……怎么會在這兒?”
“你瞎啊�!钡谝恢婚_口的錦雞說,“沒看我倆被關(guān)著嗎?”
“你們……都是公的嗎?”鯉魚妖好奇道,想起通常飛禽里都是公的羽毛華麗些。
“公的母的關(guān)你屁事�!钡诙诲\雞不客氣道,“水族都這么多管閑事嗎?”
鯉魚妖說:“我好痛啊——”鯉魚妖嘴巴也痛,身上也痛,肚子還餓得半死。
那油紙上破了幾個洞,雨水源源不絕地淌下來,不多時便將兩只錦雞淋成了落湯雞,雖是夏天,下起雨來卻也冷得錦雞頗有點瑟瑟發(fā)抖,身上沒一處是干的,只得擠著取暖。
一場雨后,長安的空氣無比清新,李景瓏帶著驅(qū)魔司眾人出函谷關(guān),特蘭朵的酒肆?xí)簳r交給伙計,也隨阿泰出門游玩。眾人沿著青山間要道馳往洛陽,在洛陽驅(qū)魔司住了一天,又往大運河去。其時洛水航道直通揚州,又是盛夏時節(jié),來往大船絡(luò)繹不絕。
“你還坐船啊�!兵櫩〕罹碍囌f。
裘永思笑答道:“不礙事,洛水與大運河不像黃河,沒什么風(fēng)浪。嘿,今兒也沾沾長史的光,這地方只有當(dāng)官的能住�!�
確實京杭航道較之黃河一帶平穩(wěn)許多,按裘永思的提議,眾人租了一艘大舫的中層,六間美輪美奐的上房,一開船便有風(fēng)吹來,紗簾飛起,暑意頓消,兩岸風(fēng)光如畫,只消三日三夜,便能抵達杭州。
鴻俊上次搭船時住在甲板下的中艙,這尚是第一次乘坐樓船,當(dāng)即興奮得不行。李景瓏便與他四處閑逛,這大舫乃是達官貴人所乘,專供三品以上官員來往蘇杭與洛陽等地。李景瓏特地請?zhí)訉懥耸种I,他正是太子身邊紅人,地方官自然一路小心伺候著。
運河航道上,果然如裘永思所言,一路風(fēng)平浪靜,并無多少顛簸,還有歌女帶著琵琶唱曲,船上更供應(yīng)沿途一應(yīng)精致點心。眾人白日間便聚在中央寬敞廳堂上,讀書的讀書,賞景的賞景,當(dāng)真是心曠神怡。
鴻俊坐在欄前,望向兩岸青山,李景瓏則在案前喝茶。
莫日根與阿泰則對著一疊畫紙與地圖,數(shù)日間俱看個不停,阿泰還帶了幾本波斯文古本,時不時翻看。
“你們在看什么?”鴻俊終于忍不住問道。
莫日根皺著眉頭,說:“我們在尋思這幾個符號的意義,你見過么?”
阿泰翻過紙張,讓鴻俊看,鴻俊搖搖頭。
“這張呢?”阿泰又問。
特蘭朵說:“這回鶻文不似回鶻文,吐蕃文不似吐蕃文的,我看都不是文字�!�
阿泰說:“一定是文字,不會是法印,我們試過了。”
“咱們再來一次?”特蘭朵叉腰道。
阿泰馬上改口道:“對,不是文字!”
特蘭朵這才作罷,鴻俊簡直哭笑不得。
第125章
前人遺跡
陸許與阿史那瓊、裘永思三人正在研究什么小法寶,鴻俊示意莫日根去陪陸許,
莫日根抬眼一瞥,
修長手指間夾著一根炭條,只輕輕搖手,示意再說。
“找到符號的意義了有什么用?”鴻俊說。
“就能找到不動明王余下的五件法器�!蹦崭f。
鴻俊聞言,
轉(zhuǎn)頭看了李景瓏一眼,
李景瓏卻端坐案前喝茶,
鴻俊說:“景瓏,
你不來想想么?”
“查過了�!崩罹碍囌f,“一無所獲,
我看你倆也不必成天冥思苦想的,
沒有就是沒有,
找不到就算了,順其自然吧�!�
莫日根說:“我心里沒底。”
不遠處裘永思回頭,
笑道:“人家不動明王都不著急,
你是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
阿泰笑著答道:“否則我怎么放心走人呢?”
鴻俊發(fā)現(xiàn)驅(qū)魔司的伙伴們自從去過興教寺后,這幾天一直在端詳幾張圖案,
說:“要么回長安以后,
把商會會長找來,咱們再問問?”
獬獄案結(jié)束后,
翰國蘭便回往商會,神不知鬼不覺,會長換了兩次人,居然還沒被發(fā)現(xiàn)。李景瓏卻說:“算了,
我可不想與他做生意�!�
李景瓏平生什么都能擺平,唯獨每次一做生意就被人往死里敲竹杠,只因從前銀子都當(dāng)銅錢花慣了,更不習(xí)慣與人殺價。一把劍已經(jīng)被翰國蘭坑得傾家蕩產(chǎn),現(xiàn)在五件法器,不被訛死?
“他也說不出更多�!卑⑹纺黔偞鸬溃耙晕覍λ牧私�,能記得這些就不錯了�!�
鴻俊經(jīng)李景瓏解釋,漸漸明白到,那天鯤神的首要目的,也許是為了套玄奘的話——拿自己與鯉魚妖的關(guān)系,順帶著從玄奘處捎點消息,尋找未來解決戰(zhàn)爭的辦法。
而玄奘的回答是“邪不勝正,大日如來之教令輪身,可降伏一切諸魔”,“邪不勝正”意指終究能戰(zhàn)勝安祿山�!按笕杖鐏碇塘钶喩怼�,正是不動明王。
但要真正獲得不動明王的完全力量,單靠一把智慧劍是不夠的,先前鯤神也猜測過,要集齊六件法器。于是莫日根等人便開始琢磨,翰國蘭曾經(jīng)得到的消息,以圖將法器全部搜集齊。
翰國蘭給他們的是五個符號,頗有點像甲骨文里的符文,一張是門一般里面加入了許多豎線的符號;一張是一個極其簡單,像眼睛般的繪畫;一張則是一個向上的曲線凸起,頂端有一弧線,兩側(cè)伸出幾條無意義的短線;一張是個封口的半圓,劃出一條斷線。
最后一張,則是迂回的折線,左側(cè)還有流水般的曲線。裘永思的筆跡分別在上頭標記了“門、眼、坡、月、河”五個字,方便分辨。
時日久遠,靠這么幾個符號找到余下五件法器,談何容易?
“我覺得這個像是曜金宮的門�!兵櫩∧弥T似的那張,說,“該不會是在曜金宮里吧�!�
“差遠了吧�!崩罹碍囌f,“你家大門上是這樣的�!�
李景瓏一振精神,過來畫下重明的圖騰符文,尾巴顯得不一樣。
“這與火有關(guān)。”莫日根沉吟道,“但不是祆教的圖騰�!�
阿泰翻完書,把五張圖鋪開,說:“這五張每張各代表一個地方�!�
“你怎么看出來的?”李景瓏問。
“直覺�!卑⑻┐鸬�,他望向李景瓏,說:“要么你來?我實在想不通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吧�!兵櫩⌒χf。
李景瓏一瞥鴻俊,眼中帶笑,坐了過來,分開那五張符號,裘永思三人突然停下動作,仿佛知道李景瓏要講課,便都圍聚過來。就連特蘭朵亦不禁好奇起來,側(cè)頭望向李景瓏。
李景瓏攤平紙張后,說:“很抱歉,我也想不出來,不過按我一向推測案情的方式,我想這五個符號,仍然有跡可循。”
眾人便認真靜聽,這尚且是李景瓏第一次教他們推理,不敢造次。
“首先,這五個符號,一定是有來處的。”李景瓏說,“不管是文字還是圖案,總有人記錄了它。”
阿泰說:“這也是我們的其中一個切入點,誰留下了它們?”
鴻俊隱約能捉摸到李景瓏的思路了。
李景瓏朝眾人正色道:“不管是誰,我們可以肯定的是,他不識字,否則就會寫字了,不可能只有一個符號,而一個不識字的人,想記錄一件事,他會怎么做?”
“畫畫。”裘永思說,“畫簡單的畫�!�
“會像這么簡單么?”
阿泰搖頭說:“不會。”
“一個不識字的人,要留下什么記錄時,也不會用非常規(guī)則的符號,而是習(xí)慣用毫無章法的線條進行組合,譬如說‘東西埋在山里北邊’大多數(shù)人都會畫一個包袱代表東西,再畫一座山,以線條連接,再畫個太陽在山后�!�
李景瓏說:“全是單獨符號,也就意味著這個留下符號的人,不識字,也不用符號來表意�!�
眾人沉默,裘永思說:“所以這五個符號,全是真實存在的�!�
李景瓏點頭,說:“假設(shè)有一個人,在封印法器的地方看見了這些符號,他把符號照著模樣畫了下來�!�
“這是唯一的可能�!标懺S馬上懂了,這樣就能解釋為什么留下來的線索,既不是復(fù)雜的繪畫組合,也不是文字的問題了。
李景瓏說:“所以這些符號一定就拓在某些地方,也許是石頭上,也許是寺廟里,找到對應(yīng)的符號,也就意味著找到了封印法器之處�!�
阿泰說:“那么就不必從文字上找解答了。”
李景瓏:“其次,我可以斷定,狄公獲得這份信息時,一定已是符號,不可能是口述,留下符號的人也消失了�!�
“嗯�!北娙艘恢曼c頭,因為如果是口述,狄仁杰不會裝神弄鬼。
“狄公在什么地方看見了它呢?”李景瓏又說,“這就是關(guān)鍵所在了�!�
“這已經(jīng)不可能查證了�!蹦崭碱^深鎖,說,“歲月久遠�!�
李景瓏又說:“那么狄公是如何確定,這些符號,與不動明王法器有關(guān)呢?”
眾人這才意識到,這也許是全局中最關(guān)鍵的線索。
“因為他找到了其中一件!”鴻俊不知道為什么天心頓悟。
所有人傻眼了,都沒想到最快解開的居然是鴻��!
“對�!崩罹碍囈灿行┮馔猓f,“這是唯一的可能�!�
史料上沒有記載,智慧劍也不曾流露到商人手中再被狄仁杰購得,若是這樣,驅(qū)魔司中定有記錄。唯一的可能就是狄仁杰先得到了消息,再找到了其中的一件。
鴻俊也有點意外,我怎么突然這么聰明了呢?
平時大伙兒推案子,總是讓鴻俊沒頭沒腦的,溝通都是點到為止,往往李景瓏說了上半句,眾人就猜到了下半句,甚至還能靠眼神交流,鴻俊便總是摸不著邊。但只要李景瓏從頭到尾剖析清楚,鴻俊便能跟上思路,可見他也不是真的笨,只不大習(xí)慣他們想事情的方式。
“但這沒有記錄。”莫日根說,“狄公留下的文獻早就翻遍了。”
李景瓏說:“沒有記錄,一是被毀掉了;二是他不想寫。你們覺得哪個可能比較大?”
“楊國忠�!濒糜浪颊f。
一時思維又開始跳躍起來,但鴻俊這次聽懂了,裘永思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展開的意思是:狄仁杰留下了記錄,卻被楊國忠抹掉了,因為獬獄正在制造新的天魔,所以不希望有任何線索。
“嗯�!崩罹碍圏c了點頭。
從這個消息,自然還可以推斷出更多,譬如說楊國忠是從何時得知狄仁杰曾握有法器下落的,是在李景瓏獲得智慧劍前,還是獲得智慧劍后,觀察了多久,卻沒有動手搶奪的原因……
但這與此案關(guān)聯(lián)性不大,諸人也就沒有再追究下去。莫日根說:“獬獄知道�!�
“但它不可能告訴我們�!崩罹碍囌f,“除非條件交換,恕我直言,我不想再與它做交易了�!�
阿泰說:“還有一個辦法�!�
“嗯。”裘永思道,“根據(jù)狄公生平所去過的地方、時間等尋找線索。”
狄仁杰活了七十歲,曾任職并州都督府法曹、大理寺丞、侍御史、度支郎中、寧州刺史、冬官侍郎、文昌右丞、豫州刺史、復(fù)州刺史、洛州司馬……一生中在許多地方輾轉(zhuǎn),要從中尋找線索,談何容易?
鴻俊說:“最好是有留下日記�!�
“日記早已失落�!崩罹碍嚨�,“但我想,這個時間段,我們是可以大體確定的�!�
裘永思一拍扇,笑道:“真是服了你了!長史!”
李景瓏笑了起來,鴻俊還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李景瓏便朝他解釋道:“我猜,就在驅(qū)魔司成立的前幾年�!�
鴻�。骸皩ε�!”
驅(qū)魔司成立于神功元年,這也是狄仁杰第二次拜相的一年,是在案卷中有著明確記載的。再往前追溯一年,狄仁杰在幽州平叛;而在這之前的五年里,他被貶為彭澤縣令。
“幽州……”莫日根說,“要去安祿山的地盤嗎?”
“也可能是彭澤。”李景瓏說,“兩個地方,是接下來需要調(diào)查的重點�!�
阿史那瓊說:“我不明白,狄仁杰既然已經(jīng)去過并起出了智慧劍,我們再去還有什么用?”
“有。”李景瓏說,“這些封印法器之處,多半有著相似的特點,陵墓也好,古代遺跡也罷,或是寺廟,它們多多少少,會提供線索�!�
眾人于是豁然開朗,鴻俊總算知道李景瓏為什么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他總能計劃好未來的每一步,許多事都在掌握之中,且從來不懼變故。既然長史已有計劃,大伙兒便不再過度操心,于是開始收拾那堆紙張。李景瓏簡單地作了安排,待這次休假結(jié)束后,大家便暫時分組,前往彭澤與幽州兩個地方,分頭調(diào)查。
“這次我們將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回長安了�!崩罹碍囆χf,“想玩的可以趁機玩玩�!�
“可是這么久不在長安,萬一出事了要怎么辦?”鴻俊說。
“長史既然這么決定。”裘永思收起滿桌畫得亂七八糟的紙,笑道,“自然有他的道理,就不必操心了�!�
鴻俊開始慢慢地懂得李景瓏了,于是點了點頭。
這天午后,運河上下起了雨,悶熱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涼爽之意,鴻俊午覺方起,說不出地
愜意。
他與李景瓏在房中看雨,耳鬢廝磨間,便放肆地做了一次,被李景瓏按在房側(cè)雕欄前,兩人全身赤著,面朝幾乎毫無遮攔的船外看著雨,毫無隔閡,仿佛融入這清新的自然與天地。
完事后鴻俊坐在欄桿前眺望運河兩側(cè)青山,李景瓏則披散頭發(fā),從身后輕輕地親吻他的脖頸與肩膀。鴻俊突然說:“你是不是想引獬獄回去?”
“嗯。”李景瓏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了他,繼而親他的耳朵,又要吻他的嘴唇,鴻俊說:“為什么?”
“你猜?”李景瓏從身后摟著鴻俊,讓他朝自己身上坐,那物又翹了起來,鴻俊雖已與李景瓏做過好幾次,然而若過于野蠻,仍會讓他覺得痛。正要拒絕時,李景瓏又摟著他的腰往后拉,鴻俊這幾天在船上已經(jīng)被李景瓏折騰得有點受不了,說:“讓我休息會兒……”
“我不動�!崩罹碍囌J真道,“真的不動�!闭f著又讓鴻俊往后坐。
鴻俊艱難地坐了上去,稍直起腰,李景瓏便保持這個姿勢,從身后將他擁著,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兩人一同望向船外青山緩緩而過。
鴻俊那感覺極其舒服,仿佛在這露天的風(fēng)里,只有他與他,他們完全交融在了一起。
“還想說什么?”李景瓏道。
鴻俊根本分不了心,李景瓏卻有一心二用的本事,刻意在這種時候與他說正經(jīng)事逗他。
“我猜獬獄不敢回去�!崩罹碍嚿陨郧�,又道,“但它不得不回去,且它也需要收拾殘局……”
鴻俊呻吟道:“你說好不動的�!�
李景瓏說:“我換個坐姿,這么舒服點兒……”
鴻俊發(fā)現(xiàn)自己與船也當(dāng)真有緣分。
“所以呢?”鴻俊問。
李景瓏說:“鯤神、你爹,還有青雄,都在等著它回長安,獬獄的敵人,不是只有咱們�!�
鴻俊朝后仰,側(cè)枕在李景瓏脖畔,光裸的背脊貼著他溫暖的胸膛,感覺著他有力、安穩(wěn)的心跳,仿佛隨著他健碩軀體中心臟的搏動,那溫暖的光如同海潮般一陣陣地傳遞到他的身體中。
李景瓏親了下他,低聲說:“不過我發(fā)現(xiàn)了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事?”鴻俊吁出氣來。
“你猜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李景瓏帶著笑意說。
鴻俊說:“你……想動�!�
“對了。”李景瓏動了幾下,鴻俊忙求饒,他有點累了。
李景瓏停下,又說:“你想一件事,換哥哥來猜?”
鴻�。骸�?”
“你在想,到榻上去,將這落地窗關(guān)了,怕人看見是不?”李景瓏說。
“你怎么知道?”鴻俊確實在想這個。
李景瓏從身后將他兩腿扳開,拇指按著鴻俊那物,鴻俊便又開始呻吟起來。
漸漸地,鴻俊發(fā)現(xiàn)自己與李景瓏的心意相通之處越來越多了。似乎因為心燈,導(dǎo)致他有時候能察覺李景瓏所想之事,就像在推斷案情時,李景瓏只是神色一動,鴻俊便隱隱約約,感覺到了某些事。
而李景瓏大部分時候也總能猜到鴻俊所想,雖然從前于鴻俊表情上,李景瓏也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現(xiàn)在更多的則是直覺。
這種直覺,更神奇的是發(fā)生在兩人談情說愛,甚至榻上溫存之時,鴻俊只稍一覺得不舒服,李景瓏便能感覺到。而李景瓏的愜意,更簡直透過心燈,直接牽動了鴻俊,鴻俊知道李景瓏喜歡自己什么表現(xiàn),時而會主動配合他,但更多的時候則是實在難堪,不好意思叫出李景瓏想聽的話。
第126章
西子伏云
“說也奇怪。”鴻俊小心地接過陸許遞來的王水,輕輕點在一個金指環(huán)上。指環(huán)的金面便稍稍凹下去,
形成花紋,
“我怎么偶爾會知道他在想的事情?”
“所以這并不是你聰明。”陸許面無表情地剝著核桃,
鴻俊嘴角抽搐,說:“當(dāng)然是我聰明�!�
“除了聰明之外,
還有一個原因。”陸許說,
“心燈�!�
鴻俊突然醒悟,
陸許道:“心燈之力在他的體內(nèi),
又被他封印了一部分進你的心里,你倆通過這個法寶,
取得了某種聯(lián)系。”
鴻俊心想是這個問題嗎?那么他們的喜怒哀樂,
似乎都瞞不過彼此。
“這真神奇啊�!兵櫩≌f,
“這是上輩子積了多少德,才能碰上一回。”
陸許說:“你覺得這是好事兒么?”
“當(dāng)然�!兵櫩≌f。
“可是有些人才不這么想呢�!标懺S又道,
“萬一心事全被人猜到了,
得多無趣?”
鴻�。骸安⒉粫桑矚g一個人,
能心意相通,
不是很好的事嗎?”
陸許笑了起來,說:“所以你招人喜歡�!�
鴻�。骸�???”
這時候李景瓏過來,
鴻俊忙將那戒指藏在案幾下,雖然他覺得藏也沒多大用,但李景瓏只是笑著說:“快到了吧,出去看看?”
大舫沿著運河南下,
已快到岸。鴻俊平生第一次來江南,只見夏季滿城垂柳,房屋盡是白墻黑瓦,遠方南屏山秀美如畫,剛下過一場雨,山色空蒙,頗有風(fēng)吹日落、柳浪如煙的感覺。
眾人除裘永思外都是第一次到杭州,紛紛涌到欄前朝外看去,一時贊賞聲不絕。
遠方鐘聲陣陣傳來,日落時尤其曠遠,鴻俊在這暮色之中,似乎有種熟悉感。
李景瓏從身后抱著鴻俊,兩人伏在欄前,朝遠處望去。裘永思笑著說:“改天帶你們往姑蘇去,寒山寺聽鐘聲最好。張繼上京時曾寫過‘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一壺小酒,一盞漁燈,都是很美的�!�
鴻俊說:“我好像來過這兒�!�
記憶雖早已模糊不清,鴻俊卻覺得杭州的空氣,給了他許多熟悉感。李景瓏說:“不打緊,咱們在杭州應(yīng)當(dāng)住得十天半月,到時帶你四處走走。”
關(guān)中下過幾場雨,蟬鳴聲又漸漸地起來了,一陣接著一陣。商隊大搖大擺地進了長安城,鯉魚妖從油布下朝外望,瞬間嚇了一跳——這不是西市么?
“這這這……”鯉魚妖說,“到長安了!到我家了!”
兩只錦雞被熱得有氣無力,較之清涼的巴蜀山中,長安實在是太熱了。鯉魚妖也發(fā)現(xiàn)自己的旅伴似乎有點無精打采,怕不是得了雞瘟,便道:“你倆沒事吧?別成瘟雞了�!�
“你才瘟雞�!�
一路上大家熟了些許,各自聊了些生平過往,綠尾巴那只叫綠肥,頭上有幾縷紅毛的那只喚紅瘦。綠肥無精打采道:“你還不回家去?”
鯉魚妖旅途上很是顯擺了一番自己是城里妖,在長安天子腳下住過不少時候,見這兩只錦雞可憐,便起了菩薩心腸。雖然自己造的孽下輩子也還不完,但能還一點算一點罷。
于是它趁著商人將裝綠肥紅瘦的籠子擺集市上賣時,偷偷擰開鐵絲。
“走吧�!滨庺~妖在那人聲鼎沸的西市里,朝籠子中說,“快走,下輩子別當(dāng)妖了。”
兩只錦雞萬萬沒想到鯉魚妖居然救了自己,先是一怔,繼而頂開籠門,小心地跑出來,然而不多時便被買主發(fā)現(xiàn)了,有人喊道:“你的雞跑了!”
商人瞬間警覺,鯉魚妖示意兩雞快逃,自己則跳到壇壇罐罐上去,用力一掀。一陣混亂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妖怪啊——!”
“妖怪!”
當(dāng)即有人大喊,伙計最先回過神來,一聲大喝道:“這魚怪活了!”
一時攤上舉木棍的舉木棍,拿網(wǎng)的拿網(wǎng),統(tǒng)統(tǒng)抓妖來了,兩只錦雞逃得牢籠,當(dāng)即呼啦啦地飛上屋檐,沒命奔逃。
鯉魚妖朝小巷跑去,伙計們喊打喊殺,追在它身后,鯉魚妖仗著對長安熟,街頭巷尾一陣亂鉆,然而起初陣勢卻是太大,驚動了百姓,到哪兒都有人喊打喊捉妖的,鯉魚妖一陣暈頭轉(zhuǎn)向,只下意識地朝北面跑,不知不覺竟跑到驅(qū)魔司巷外,一見之下魂飛魄散。
這不是驅(qū)魔司么?
背后伙計追來,鯉魚妖已顧不得那么多,忙喊道:“救命!老二老三老四!救命啊——!”
巷內(nèi)十分安靜,鯉魚妖想找地方躲,這小巷卻收拾得十分干凈,驅(qū)魔司大門要用法術(shù)才能開,奈何鯉魚妖并無法術(shù),平日里不是叫門就是跟著驅(qū)魔師們進進出出,心想莫不是眾人故意整他,于是將心一橫,繼續(xù)在門外死磕。
“快開門!”鯉魚妖喊道,“不是在開玩笑啊啊啊——我要死了——鴻�。 �
“鴻俊你快開門!我知道你在家!”
內(nèi)里安安靜靜,背后卻充滿了喧嘩聲,伙計們追上,鯉魚妖不說話了,只是靜靜看著驅(qū)魔司,看著這封印,看著每一次自己來到時,都會為它敞開的家門。
它就這么站著不動,最后領(lǐng)頭的伙計追上,一棍敲在它的魚頭上,鯉魚妖瞬間軟倒下去,暈了過去。
一個時辰后,天空中又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馬車搖搖晃晃地在路上顛簸著。
曾經(jīng)關(guān)了兩只錦雞的籠子里,鯉魚妖孤零零地跪著,兩手抓住小鐵籠上的柱子,魚頭從縫隙內(nèi)凸了半截出來,魚嘴一張一合,喝著天上落下來的雨水。
“老板,這家伙得怎么賣?”伙計問商人道。
“長安不好賣妖怪。”商人說,“當(dāng)真買虧了�!�
“要么把它放生了?”另一名伙計問。
“那怎么行�!鄙倘苏f,“當(dāng)我銀子撿來的啊。而且萬一這怪物出去害人怎么辦?”
“哎?老板,我有個辦法�!�
伙計們與商人一合計,不如將這長腿長手的鯉魚妖怪拿去展覽,耍耍雜耍,收點看熱鬧的錢,指不定還能回本。
“喂�!币幻镉嬆弥竟�,戳了戳籠子里的鯉魚妖,說,“你會不會說話?”
鯉魚妖只呆呆的,也不吭聲,伙計們輪流逗它說話,有人說:“我聽見它說話的�!�
奈何他們都無法讓鯉魚妖出聲,逗了許久,最后只得作罷。
馬車漸離開長安,天地間一片綠色,如水洗過一般,沿途北上,長安在鯉魚妖的眼中越來越遠,最終化作地平線上一抹漸不可見的風(fēng)景。
西湖岸畔,眾人跟在裘永思身后,熱得背上滿是汗水。
“你這叫避暑�。 崩罹碍嚢阳糜浪嫉纳茸优謯Z過來,給鴻俊扇風(fēng)。
“太陽下山就涼快了�!濒糜浪汲娙私忉尩�。
陸許熱得單衣貼在背上,說:“這簡直比長安還熱了�!�
莫日根說:“裘公子,你好歹也家大業(yè)大的,能不能叫頂轎子,哥們幾個先坐著過去?”
裘永思說:“快過端午了,西湖邊上沒轎子。”
下午酉時,正是最熱的時候,西湖畔就像個蒸籠,裘永思請了挑夫?qū)|西挑著,阿泰落在最后,拿颶風(fēng)扇不停地往前頭撥風(fēng),一陣接一陣的,說:“最熱的是我好嗎!快點走!別耽擱了!”
鴻俊一邊走還一邊不時看,在他記憶里,自己似乎來過,蘇堤上的楊柳,一池綠水,光影交錯之中,隱隱約約,就像個夢般。
到得一間瓦房前,裘永思說:“到了�!�
眾人:“……”
“開個玩笑�!濒糜浪颊f,“前頭還有半里路。”
所有人沖上去,將裘永思揍了一頓,裘永思慘叫道:“活躍一下氣氛嘛,怎么打人?”
“別說了!快走!”伙伴們不耐煩地催促道。
到得西湖南岸夕照山上,日頭西曬熾烈,夕照山前有一匾額,上書“伏云千里”四字,裘永思說:“到了,這就是伏云山莊�!苯又傲藥茁�,內(nèi)里便有人出來接,這一見非同小可,忙大呼小叫道:“公子回來了!”
“怎么也不遣人送個信說一聲?”
裘永思笑道:“這兒都是驅(qū)魔司同僚。不礙事,路上走走,順便賞景�!�
眾人心想誰要陪你賞景。
管家是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趕緊出外接人,備了兩頂轎子將人抬進去,平日里山莊中只備下兩頂軟轎,日落西山漸涼快了些,大伙兒又開始推讓誰坐轎子,最后阿泰與特蘭朵坐了一轎,阿史那瓊坐一轎,余人則慢慢地走上去。
伏云山莊所在之地極為僻靜,大半隱沒于樹林之中,上得半山腰甚至窺不得全貌,兩道每隔十步便有一對手捧金盤的雕塑,正門處有一寬大照壁,照壁上乃是雕出的百龍圖,眾人不禁嘖嘖稱奇,李景瓏打趣道:“永思你家當(dāng)真有錢。”
裘永思嘿嘿一笑,鴻俊好奇道:“很有錢么?”
李景瓏說:“照壁是漢時御賜的罷�!�
裘永思說:“劉徹著人雕的。”
鴻俊站在這照壁前,多看了幾眼,只見百龍繞著中央一枚發(fā)光的夜明珠,栩栩如生,似在旋轉(zhuǎn)流動。這珠子沒他家堆魚池的那堆夜明珠大,也沒吊在柜子里頭照明用的亮,不過鴻俊沒吭聲,隨即點了點頭,贊同道:“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