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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李景瓏使了個眼色,笑了起來,搭著鴻俊的肩膀進去。

    “爺爺!”裘永思入內(nèi)便喊道,“我回來了!”

    山莊內(nèi)古色古香,建筑頗有漢時遺風(fēng),共有七進。入得廳堂內(nèi)時,當(dāng)即有一蒼老聲音喊道:“永思!”

    “爺爺——!”

    裘永思沖上前去,只見一名身穿白袍、仙風(fēng)道骨的老者一陣風(fēng)沖來,祖孫二人都是一般高大,執(zhí)手相視,都是夸張地喜出望外。

    眾人:“……”

    “好好好!”老頭子說,“總算回來了!我這可得出門去了……”

    “等等!”裘永思忙一把拽住老頭子,說,“長史和同僚都在呢,別讓人笑話�!�

    “自打你上京,我這都足足大半年沒去翠鳴坊了!”老頭子說,“你怎么這么狠心?!留爺爺一個人在家?”

    眾人聞之險些摔倒,鴻俊道:“翠鳴坊是什么?”

    “來來來!”老頭子說,“爺爺帶你們?nèi)フ覙纷�!�?br />
    裘永思怒吼道:“別鬧了!”

    裘永思一吼,那老頭兒只得認真打量眾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說:“你就是李景瓏!”

    “我不是李景瓏。”鴻俊嘴角抽搐,“我叫孔鴻俊�!�

    李景瓏手指不住指自己,意思是我才是,我才是。老頭兒朝鴻俊呵呵笑道:“我一見你,就覺得咱倆特別投緣!”

    “這這這……”裘永思忙朝眾人做了個告罪手勢,挨個介紹,眾人也都紛紛過來見過。

    “你有朋友來,正要好好招待,孫兒,我看不如……”

    “爺爺�!濒糜浪颊�,“噎鳴的尸骨找到了。”

    那老頭一聽,瞬間如同變了個人般,望向眾人,明白了什么。

    “好好好。”老頭兒撫須笑道,不再是一番老頑童模樣,說,“這可多虧各位了,來來,里邊請,大伙兒好好聊聊,孔鴻�。课医恤抿�。”

    “裘虬�!兵櫩⌒南脒@名字好奇怪。

    “‘求求你了’的‘求求’�!崩项^兒又一本正經(jīng)道。

    “別玩了!”裘永思簡直服氣了,說,“爺爺,給我留幾分面子!”

    老頭兒名喚“裘虬”,乃是裘永思的親祖父,他旋即一整那身白色武服,倒是先朝李景瓏行禮。

    李景瓏有官職在身更是雅丹侯,裘虬雖年邁身為長輩,卻是平民,以民見官之禮見過后,眾人再以見長輩的方式逐一拜過,裘虬才吩咐人上茶。伏云山莊人不算多,管家、小廝、婢女卻極有禮數(shù),走路時俱不發(fā)出聲響,端茶上水,連呼吸都屏著,更是輕手輕腳,絕不擋人視線。

    裘永思逐一介紹過同事們,裘虬分別點頭寒暄數(shù)句,見莫日根就說:“喲,小狼崽子箭術(shù)了得,跑得也挺快罷�!�

    莫日根:“……”

    “可惜他跑得沒你快�!濒抿坝殖懺S擠了擠眼睛,笑道。

    陸許哈哈笑了起來,裘虬說:“角啥時候能長全呀?”

    陸許本想著裘永思應(yīng)當(dāng)朝家里說過,唯獨鴻俊注意到裘家祖父左眼中竟是帶著一抹暗金色,興許能窺見不一般的形態(tài),說不定是他自己看出來的。

    “快了吧�!标懺S答道。

    裘虬點點頭,再看阿泰與阿史那瓊、特蘭朵時,又說:“瑣羅亞斯德的門人,波斯小王子,咱們家永思的同伴個個都大有來頭吶�!�

    眾人有些許尷尬,裘虬又朝鴻俊望來,事實上眾人喝茶寒暄時,裘虬總時不時看鴻俊一眼,似在思考,李景瓏也看出了這極細微的表情變化,眉頭微微皺著。

    裘永思喝過茶后便道:“好了,爺爺,你去玩罷,客人我來陪�!�

    裘虬說:“那咱們晚點兒見?”

    說著他便快步出門去,臨走時仍回頭看了鴻俊一眼。

    這一眼連鴻俊也感覺到了,李景瓏朝鴻俊說:“你倆認識?”

    鴻俊一臉迷茫道:“不認識呀�!�

    鴻俊確實沒想起來自己來過伏云山莊。當(dāng)夜裘永思先是安排眾人歇下,又吩咐下去準(zhǔn)備飯食,果然一到入夜,夕照山上便涼爽下來,山風(fēng)陣陣,穿林而過,甚至還有些冷。驅(qū)魔司諸人在山莊內(nèi)各自游玩,鴻俊用過飯后便與李景瓏四處閑逛,到得夜?jié)u深時,管家找到二人,說:“雅丹侯,仙尊有請�!�

    “這就回來了?”李景瓏心中一動,仿佛知道有此一請,卻沒想到來得這么快,便讓鴻俊先回房,他跟隨管家徑直往茶室去。

    裘虬正坐在茶室內(nèi)飲茶,一頭銀發(fā)披散,側(cè)旁兩名婢女為這老頭子捶著腿。李景瓏到時,裘虬要起身來迎,李景瓏忙先行了個禮,說:“仙尊非是紅塵中人,不可折煞了小輩�!�

    裘虬呵呵地笑,說:“方才我剛下山去,在畫舫上找了老相好,衣服沒脫便想起一件事兒,又匆匆地回來了�!�

    李景瓏在裘虬面前端坐下,老頭子一指案上盛滿茶的杯,示意他喝,李景瓏便接了杯,只聽裘虬又說:“永思這同僚,名喚孔鴻俊的,從前名字,是不是叫孔綢星?”

    李景瓏:“……”

    第127章

    平地驚雷

    鴻俊穿過長廊時,西湖上月光照進伏云山莊內(nèi),

    夜風(fēng)吹過,

    顯得這夏夜十分涼爽。

    他無意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裘永思正在房內(nèi)盤膝而坐,將發(fā)光的粉末緩慢、小心地倒入一個琉璃瓶內(nèi)。

    鴻俊一時好奇,

    便蹬了木屐,

    輕手輕腳地走進去,

    在案前跪坐下。裘永思抬眼看了他一眼,

    笑道:“幫我扶著這瓶�!�

    鴻俊伸手去接,裘永思示意不要用手,

    鴻俊便以五色神光散開,

    固定住那琉璃瓶,

    并小心地撐住裘永思手中的粉末。

    “這是什么?”

    “噎鳴的骨灰。”裘永思小聲道,“明兒送回塔里去�!�

    裘永思回到家后整個人也變得閑散、隨意了許多,

    打著赤膊,

    露出上身壯碩肌肉。鴻俊平日里在驅(qū)魔司所見,大伙兒都是男人,

    從不避嫌,

    哪怕自己與李景瓏,陸許與莫日根都在戀愛,

    各人卻都大剌剌的,時常套條薄薄的短襯褲,便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

    但唯獨不見裘永思打赤膊,天氣熱時,

    鴻俊一回驅(qū)魔司便恨不得脫個精光。阿泰、阿史那瓊乃是外族,更是肆無忌憚。但哪怕是最熱的時候,裘永思也穿著一身單衣白褲。李景瓏對此的解釋是,讀書人家里禮數(shù)周到,但凡有外人在,便習(xí)慣了穿著整齊,而來了伏云山莊,鴻俊才第一次見裘永思打赤膊。

    裘永思身材甚高大,較之李景瓏還要壯實少許,看上去半點不像讀書人,鴻俊無意眼角余光瞥見,突然“咦”了一聲。

    裘永思神秘地笑了笑,說:“別告訴他們�!�

    裘永思的肩背上,有著淺淺的斑紋,那是……龍鱗!

    骨灰全部匯入瓶中,裘永思將它封好,又取出一疊黃紙,拿了個小碟,鴻俊知道他要畫符,便接過朱砂,替他調(diào)勻。

    “您見過他爹?”

    茶室內(nèi),李景瓏有預(yù)感裘虬這老頭子說不定會揭開當(dāng)年的某個秘密。

    “何止見過?”裘虬突然現(xiàn)出疲憊模樣,笑道,“他的爹娘,還在生不?”

    “故去了。”李景瓏答道。

    “哦啊——”裘虬長嘆一聲,點頭道,“也罷,也罷,想必……有些年頭了,那孩子,知道自己爹娘的身份么?”

    李景瓏突然想起,每每談及鴻俊身世,所提到的俱是他爹孔宣,卻很少提及他的母親,只聽楊貴妃說過,鴻俊母舅家,乃是弘農(nóng)賈氏,母親名喚賈毓?jié)�。多年前因弘農(nóng)一場瘟疫而人丁寥落。

    “他爹是孔雀大明王。”李景瓏尋思片刻,而后答道,“他娘……是個凡人?”

    “凡人,又怎能孕育魔種呢?”裘虬意味深長地說道。

    這句話倏然令李景瓏一震,似乎感覺到,裘虬今夜與自己的這番談話,內(nèi)里蘊含著不得了的信息。

    “凡人不能孕育天魔種么?”李景瓏問,“請您賜教�!�

    “妖有妖毒�!濒抿罢f,“與凡人行歡,一年半載即死,你,又見過多少凡人與妖族的后代?”

    李景瓏瞬間想起那牡丹妖與書生,說:“可是……以藥亦可解去妖毒,是不是?”

    裘虬問:“怎么解?你倒是教我?”

    李景瓏將鴻俊所配,以戰(zhàn)死尸鬼王毒素克制花妖毒性的整個過程朝裘虬解釋過,裘虬恍然大悟,捋須道:“當(dāng)真聰明,當(dāng)真聰明,這小子像他爹,是個大夫�!�

    “等等……”李景瓏已經(jīng)有些混亂了,這反而更證實了裘虬之言。他尋思片刻,說,“孔宣還在世時,與戰(zhàn)死尸鬼王見面那次……鴻俊都已經(jīng)出生了,按理說他沒有使用他們的尸毒才是,也就是說……”

    孔宣始終沒有為賈毓?jié)勺鋈魏蔚谋俣�,但賈毓?jié)苫钕聛砹�,還生了鴻��?孕育天魔種并順利生產(chǎn)的過程,李景瓏尚不清楚其中有多少困難,但賈毓?jié)僧?dāng)真如他們所說,是個凡人?!

    “你見過瑤姬么?”裘虬又說,“她當(dāng)真是十分美貌的,如今想來,那美貌當(dāng)真是世間僅有,那孩子長得不像她,太可惜了。”

    李景瓏更混亂了,說:“等等……瑤姬是……鴻俊的娘?可他娘不叫瑤姬,叫賈毓?jié)�!�?br />
    “賈毓?jié)�。”裘虬點點頭,說,“她投胎去了何處?”

    李景瓏:“……”

    李景瓏抬眼,望向裘虬,說:“您認識他娘?”

    “認得。”裘虬說,“一百三十五年前,她生下永思那天,正是我陪在她的身旁。”

    這話猶如一個驚天炸雷,在李景瓏耳畔綻放,裘虬之言,已遠遠超出了他的認知,他一時竟覺得這須發(fā)花白的老頭子在開他的玩笑!

    “您……”李景瓏眉頭深鎖道,“您今年多少歲?”

    “按你們?nèi)碎g的歲月,我已有一百八十余歲了�!濒抿按鸬�,“但噎鳴仍在時,塔里時光與凡間時光,是不一樣的。塔內(nèi)一天,便是凡塵中的一年,老了!老了!”

    裘永思將黃紙分開,鴻俊趴在案前看他畫符,裘永思左手提筆蘸朱砂,右手捧著本書,上頭俱是歪歪曲曲的古文字。鴻俊便笑了起來。

    “笑什么?”裘永思一本正經(jīng)道。

    “你還要翻書?”鴻俊說,“功課沒做好�!�

    裘永思答道:“懶得背了,小時候就不喜歡畫符�!�

    “畫符誰教的?”鴻俊問。

    裘永思答道:“爺爺�!�

    鴻俊心中一動,想到來了這許久,從未見過裘永思爹娘,以前也沒聽他提起過爹娘,這其中興許有不少故事。鴻俊有些好奇,最終想想,推己及人,終究沒有問出口,免得引他難過。

    “死了�!濒糜浪紖s仿佛猜到鴻俊所想,笑著答道。

    鴻俊點頭,說:“節(jié)哀順變�!�

    裘永思開始畫符,一撇,一捺,一個圈,扭扭扭……又道:“是不是還想問,爹娘怎么死的?”

    鴻俊說:“別想了�!�

    “我連他們的面,都沒見過呢�!濒糜浪颊f,“爺爺只說,我爹娘都是被人害死的�!�

    “是誰呢?”鴻俊好奇地問。

    裘永思搖頭,答道:“仇家也早已死了,被殺了。”

    鴻俊心想那你身上的鱗片是怎么來的?

    “猜對了。”裘永思仿佛又窺見了鴻俊的內(nèi)心,笑著說,“我爹是條龍。”

    鴻�。骸埃。�!”

    裘永思畫完一張,放在一旁,抬眼望鴻俊,又側(cè)過身,說:“想摸摸看么?”

    “可以嗎?”鴻俊十分好奇。

    裘永思笑著說:“別讓長史撞見就成,不然得害我挨揍�!�

    “還是算了�!兵櫩∫皇址鲱~,裘永思不說,鴻俊還沒往這處想,夤夜兩人獨處,萬一李景瓏過來,看見自己在摸裘永思,估計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看?”裘永思又說,“我這兒也有呢�!�

    裘永思轉(zhuǎn)過背脊,龍鱗的痕跡非常淺,在月光之下,卻帶著依稀反光,銀白色明晰可見,從背脊一路延伸到腰間,被長褲擋住。

    鴻俊說:“你爹是條龍呀!”

    換了旁人,定十分驚訝,但鴻俊的爹是孔雀,養(yǎng)父又是鳳凰,見裘永思有龍的血統(tǒng),不過也只是“你好你好,原來你也有一半是妖怪”的程度而已。這么想想,算上蒼狼白鹿,驅(qū)魔司里就快淪陷了,別待會兒阿泰與阿史那瓊也是妖,最后剩李景瓏才是正兒八經(jīng)的人,那才是天意弄人。

    “騙你的�!濒糜浪夹Φ溃拔业皇驱�,是龍還會被人殺嗎?”

    鴻俊一想也是。

    “我娘生我的時候難產(chǎn)�!濒糜浪颊f,“爺爺就帶著她進了鎮(zhèn)龍塔去,懇求一條龍,助她順利生下我,那龍便賜了她一口龍氣,生下我來,身上便有這痕跡了�!�

    “哦——”鴻俊點頭,點評道,“不過身上有龍鱗,簡直太帥了!”

    裘永思畫了四張符,遞給鴻俊,鴻俊便將它們攤開,裘永思說:“就喜歡和你閑聊,咱們家鴻俊見多識廣,也不帶大驚小怪的�!�

    “見多識廣”安不到鴻俊頭上,從不大驚小怪倒是的。鴻俊注意力從來就不在他人是什么出身、什么來頭、什么家世背景上。他看著手邊晾干的符,問:“這些符是做什么用的?”

    裘永思答道:“布陣,進塔時,就與這瓶子放在一處�!�

    “有啥效果?”鴻俊問。

    “天地循環(huán),眾妙之門。”裘永思低頭畫符,隨口道,“讓塔里的時間變慢,變得很慢、很慢。有多慢呢?你在塔里,幾乎感覺不到光陰流逝,但在人間,早已滄海桑田……”

    李景瓏:“一百三十五年?”

    裘虬:“一百三十五年�!�

    李景瓏一時就像在做夢一樣,盯著裘虬看,心想是不是得給他找個大夫。他說:“您告訴我,裘永思的娘,與鴻俊的娘是一個人?他們是兩兄弟?!裘永思一百三十五歲了,鴻俊今年剛十七???”

    “正是如此。”裘虬道,“確切地說,他們的娘,都是瑤姬在某一世的轉(zhuǎn)生�!�

    “瑤姬又是誰?”李景瓏難以置信道。

    裘虬提及這個名字時,那蒼老的臉龐上現(xiàn)出笑容,皺紋擠在一起,就像個小孩兒般天真,答道:“一個很美很美的女孩兒�!�

    李景瓏道:“等等……我實在不能接受……老……前輩,您發(fā)誓您沒騙我?”

    “猢!”裘虬怒了,說,“騙你個小輩做什么?!尋開心么?”

    李景瓏心里險些抓狂怒吼,你本來就是在拿我尋開心吧!

    兩人對視片刻,裘虬仿佛陷入了一個久遠的回憶里,說:“一百三十五年前,永思出生那天,正是他爹被絞死的日子……他娘那一世的名字,喚作‘李舜英’。永思是在塔里出生的�!疂h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舜英生下他后,為他起名為‘永思’,讓他隨我姓裘,離開鎮(zhèn)龍塔后,便不知所蹤。”

    “我與她約定。”裘虬說,“無論再過多久,身在何地,有生之年,都得到西湖來,再見我一面,看看她與阿摐的孩子�!�

    那茶室內(nèi),李景瓏已良久說不出話來。

    “阿……阿摐�!崩罹碍囌f,“是永思的父親?是我所知的那個阿摐?”

    “正是�!濒抿俺干贤胫姓宀�,攪開,再遞了一碗給李景瓏,李景瓏接過時,一手不住顫抖。

    百余年前,所謂“阿摐”,還有另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楊廣!

    “她不知在何時,已經(jīng)死了�!濒抿俺錾竦卣f,“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時,她已投胎轉(zhuǎn)世,從頭來過,忘了一切,卻仍記得與我的約定。她忘了自己還有個孩兒,在鎮(zhèn)龍塔中,她有了新的家,新的愛人�!�

    裘虬一時唏噓不勝,卻仿佛視李景瓏如無物,又說:“有了另一個孩子。他與永思相識,今日我覺得,這一切當(dāng)真是緣分。且這緣分,又都落在了獬獄身上,當(dāng)初若非它將噎鳴的骨灰盜出鎮(zhèn)龍塔,這倆孩子,興許永遠也不會認識�!�

    “你爺爺多老了?”鴻俊問。

    “你看他像多老?”裘永思答道。

    鴻俊猜了八十,九十,一百,裘永思都笑著搖頭,最后說:“我也不知道。他有時在塔里,有時在塔外,這歲數(shù)可亂了,算也算不清楚,按人間的歲月,距離他說的出生那年,已有個百余年了吧?”

    “獬獄逃出來是兩百年前�!兵櫩『闷娴�,“噎鳴的骨灰被帶走以后,塔里頭的時間,不就恢復(fù)正常了么?”

    “噎鳴的龍魂還在呢。”裘永思說,“只是它的魂力已經(jīng)越來越弱了,兩百年前,獬獄殺了它后,它的魂魄還在艱難地支撐塔內(nèi)的時光封印。起初塔里一天相當(dāng)于人間一年,后來是兩天,再后來是三天,一年年過下來,塔中光陰也越來越快……”

    “會有什么結(jié)果?”鴻俊問。

    “一旦噎鳴的龍魂徹底消散,鎮(zhèn)龍塔內(nèi)外時光最終等同。”裘永思說,“封印就會徹底失效,再也無法補起來了�!�

    “龍們就會跑出來么?”鴻俊又問。

    裘永思答道:“自愿住在里頭的龍不會,但關(guān)在下層的蛟會,人間將大亂,比天魔還要麻煩�!�

    “有多少條?”鴻俊皺眉問。

    “幾千?”裘永思畫完最后一張符,九張符全部攤開,朝鴻俊笑了笑,說,“上萬?沒數(shù)過�!�

    鴻俊心想那確實夠受了,一條獬獄都能把長安折騰成這樣,幾千條一起出動,都能把太行山給拆了。

    “不過獬獄不一樣�!濒糜浪颊f,“它從一逃出來,就帶著噎鳴的骨灰,這骨灰有逆轉(zhuǎn)因果與時間的力量,若沒有它,不過也是尋常一惡蛟罷了�!�

    第128章

    降龍仙尊

    鴻俊點了點頭,兩人便沉默不語,

    等著那符晾干。裘永思看了他一眼,

    笑道:“你說這九張符,明天早上能干得了不?”

    “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了。”鴻俊說,“用不著明兒早上�!�

    “我倒是希望它一百年也干不了�!濒糜浪己鋈徽f,

    “可惜不行�!�

    鴻�。骸�???”

    兩人又等了一會兒,

    鴻俊打了個呵欠,

    有點兒困了,

    他強撐著睡意,正要告訴裘永思,

    自己想回房睡覺時,

    裘永思卻突然道:“別說話,

    鴻俊,就這樣�!�

    鴻�。骸�?”

    一陣風(fēng)吹來,

    案上符紙輕輕飄動,

    裘永思端詳鴻俊,笑道:“你困了罷?”

    鴻俊眼皮有點兒打架了,

    “嗯”了聲,

    裘永思說:“走吧。”

    說著他收拾符紙起身,鴻俊不明所以,

    跟著他起來,幫他將琉璃瓶拿著,裘永思又說:“你等我會兒�!�

    裘永思去收拾東西,再轉(zhuǎn)出時,

    竟是換了一身燦爛的戰(zhàn)甲,頭戴龍盔,身披日月星辰鏤空錦甲,腰系流云綬帶,腳蹬云紋戰(zhàn)靴。靴側(cè)、肩甲、頭盔上還有飛卷的流云般的羽翼。

    “你現(xiàn)在就要去塔里嗎?”鴻俊說,“怎么不等明天?”

    裘永思似乎有些傷感,說:“今日事,今日畢罷�!�

    鴻俊總感覺有點不對,卻又說不上來,打量裘永思,覺得他仿佛變了個人般,簡直比李隆基還要有天子的威嚴(yán)。。

    當(dāng)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隱隱約約,竟是有點兒阿史那瓊召喚降神時,請來的那個祆教戰(zhàn)神般威武莊嚴(yán)。又像話本上所描述的天將首領(lǐng)英氣。

    “像不像唱戲的?”裘永思顯然不大習(xí)慣穿甲胄,說,“這個頭盔太笨重了�!�

    “真好看!”鴻俊由衷地贊嘆道,“你該將自己畫下來�!�

    “嗯?”裘永思說,“當(dāng)門神嗎?走吧。”

    他笑著搭上鴻俊的肩膀,繞過后院,那里有一條小路,通往九層塔前的圓形平臺。

    “你記得那天咱們在驅(qū)魔司里彈琴唱歌不?”裘永思一邊走一邊笑道。

    “記得。”鴻俊對那天記憶尤其深刻,大家正在吹拉彈唱,突然門一倒,現(xiàn)出外頭表情扭曲的李景瓏與封常清。事后眾人常常提起,都覺那日簡直是人生最快樂之時。

    “還有流鶯春曉�!濒糜浪加忠贿呑咭贿呎f道,“托長史的福……”

    茶室內(nèi),李景瓏努力地回憶著這一切不合常理之處,說:“李白他不是永思表哥么?!”

    “那是他們李家的親戚�!濒抿坝终f,“離得甚遠了,大伙兒也就隨著輩分亂叫�!�

    李景瓏說:“你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裘虬說:“我想知道,瑤姬這一世臨死前,是否曾經(jīng)說過什么。我的壽數(shù)已快盡了,再入塔,也撐不了多少時候,我只想在死前,再見她一面。哪怕只見一面,也是好的�!�

    李景瓏說:“我不知道……鴻俊從來沒提起過他娘,我……”

    李景瓏起身,竟有些神情恍惚,回頭再看裘虬時,眉頭深鎖。原本想朝降龍仙尊打聽不動明王法器的下落,現(xiàn)在卻已拋到了九霄云外。

    “又不關(guān)你的事。”裘虬卻好笑道,“你如此震驚做甚么?”

    李景瓏一想也對,鴻俊與裘永思雖有這層聯(lián)系,卻無論如何也說不上是兄弟,畢竟前世的瑤姬與這一世的瑤姬,都愛上了不同的人,能一概而論么?顯然不行,否則世間該有多少人能當(dāng)親戚了?

    可他總覺得怪怪的,這事明顯只能當(dāng)個無關(guān)痛癢的趣聞來聽,他卻無法完全當(dāng)作趣聞。

    “永思……原來是這樣�!崩罹碍囎詈笳f,“他也過得不容易。”

    “他從小在塔里長大�!濒抿罢f,“楊家之事,我從未告訴過他,也請你保密。他是個很好的孩子,從小便很懂事,接受我告訴他的一切,也從來沒有過異議……老頭子也快入土嘍,我死后,只怕他實在寂寞……畢竟,從小到大,他就沒有幾個朋友。”

    李景瓏見裘永思茶畫字棋,無不精通,本以為他是紈绔出身,家中又是驅(qū)魔師世家,在故鄉(xiāng)必然呼朋引伴,沒想到與自己想象的,竟是大相徑庭。

    “他常常給我寫信�!濒抿坝值溃八芟矚g你們,只是這孩子從小就笑笑的,不愛與旁人多說感情,尤其是弟兄們,說多了會臉紅。這些日子里,還請你們多陪陪他。畢竟,他就要進塔了�!�

    “什么意思?”李景瓏說。

    “滄海桑田,世道變遷�!濒抿耙馕渡铋L地說,“降龍仙尊一生,永遠只有這座塔�!�

    “那天的溫泉是真的好……”

    “夏天太熱了,景瓏答應(yīng)冬天再帶咱們?nèi)ヒ淮��!?br />
    鎮(zhèn)龍塔上沒有門,走到此處,鴻俊與裘永思只能站在平臺上,朝著那塔遙遙眺望。那塔底竟是浮空的,底下還隱隱約約綻放著五色彩光。

    裘永思嫌頭盔累贅,摘下來抱著,一頭長發(fā)束起,仿佛已從曾經(jīng)的書生,變成了一個隨時就要上戰(zhàn)場去殺敵的大將軍。

    他面對鴻俊,接過那琉璃瓶,笑著說:“我見你第一面時,就有了奇怪的預(yù)感�!�

    鴻俊打量裘永思,說:“我也總覺得和你在哪兒認識,卻說不上來�!�

    鴻俊想起與裘永思第一次去查狐妖案時的感覺,裘永思予他的熟悉感覺,就像個大哥哥般可靠。

    “我覺得�!濒糜浪颊f,“如果有一天,我站在這兒,那么陪我走完最后這一段路的,也許會是你�,F(xiàn)在看來,果然是你�!�

    “等等�!兵櫩¢_始覺得不妙了,說,“什么意思?永思哥,你要做什么去?”

    裘永思轉(zhuǎn)頭望向鎮(zhèn)龍塔,再看鴻俊,說:“修復(fù)塔里的時光屏障,需得我全力施為,完成所有過程,要整整兩百天的時間�!�

    鴻�。骸啊�

    “塔里的時光�!濒糜浪颊f,“這個時間,也即是獬獄逃出塔后,封印逐漸失效的過程,我得將它重新逆轉(zhuǎn),再讓整個法陣停下來,也就是說……”

    “你要在里頭待上兩百年?!”鴻俊難以置信道。

    裘永思點頭。

    “不不�!兵櫩』琶Φ�,“這事兒你怎么不與大家先商量?”

    裘永思說:“我也想過,要么明天一早,再與大伙兒告別,畢竟咱們一起這么久,驅(qū)魔司的每個人,都像家人一般�?上雭磉@么一場離別,實在徒增傷悲,不如就……”

    他略帶著些傷感,卻朝鴻俊笑了笑。

    “獬獄還沒抓回來呢!”鴻俊說,“天魔也沒有解決!你怎么能這樣進去?不能再等一段時間嗎?”

    “塔里的時間到得后面,會越來越快�!濒糜浪颊f,“多耽擱一天,就是一天的變數(shù)。長史會替我除掉獬獄,是否緝拿它歸案,已不再重要�!�

    鴻俊萬萬沒想到,這場旅途的終點,竟然是與裘永思的永別!

    “我……”鴻俊下意識地說,“我去叫長史來,你不能這樣!永思!”

    裘永思只是靜靜看著鴻俊,伸出一臂,朝他示意。

    鴻俊怔怔走向裘永思,裘永思便將他抱在身前,隔著盔甲,緊緊地抱了抱。

    “好好照顧自己。”裘永思低聲說,“告訴大伙兒,我走了,別太想我,阿泰上回去平康里找我借的錢,讓他不用還了,記得別當(dāng)著特蘭朵的面說�!�

    鴻俊抱著裘永思的腰,側(cè)頭貼在他胸甲上,一時心潮澎湃,竟是無言以對,半晌還無法接受這一切,恍若身在夢中。

    裘永思一攤右手,手中畫筆旋轉(zhuǎn),筆鋒中溫柔地灑出萬點星輝,覆蓋了整個圓形平臺,平臺頃刻間化作一個碩大的傳送法陣,開始緩慢旋轉(zhuǎn)。

    接著,他以左手按著鴻俊肩膀,將他強行從自己身前扳開,手上一運勁,將他推向平臺外。

    然而就在這一刻,鴻俊突然看見了裘永思背后不遠處,一股黑氣正在林間彌漫。

    那是什么?鴻俊心想。

    “我走了�!濒糜浪颊f,“鴻俊,再會�!�

    “等等……”鴻俊看見黑氣越來越濃重,一時還未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這明顯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此處,然而短短數(shù)息間,鴻俊一聲怒喝。

    “李——景——瓏——!”

    鴻俊一聲大喊,裘永思忙道:“別喊!”

    緊接著,黑氣轟然爆射,朝裘永思撲來,那黑氣間現(xiàn)出一條翻滾的蛟龍,嘶吼著沖向兩人!

    說時遲那時快,裘永思察覺不妥,一回頭,雙目倒映出月色下樹林中彌漫的黑氣,那黑氣聚為利箭,射進傳送陣中,一式擊中裘永思手中琉璃瓶。

    “�!币宦暻屙�,琉璃瓶脫手飛出,劃出一道弧線,落向傳送陣外!

    傳送陣旋轉(zhuǎn)越來越快,而黑氣中則幻化出九尾妖狐、飛獒、雪女等等聚合的形態(tài),從黑蛟身周飛出,疾搶琉璃瓶!

    然而鴻俊速度更快,一腳踏空飛起,先沖進法陣,踩上裘永思肩膀,再翻轉(zhuǎn)身體,在空中另一腳踹出,整個人在空中來了招頭下腳上的空翻,將琉璃瓶勾了回來。裘永思驀然抽出腰畔畫筆,在空中一揮灑,另一手抓住鴻俊,吼道:“快出去!”

    鴻俊手指恰好探出那半寸,堪堪挨上琉璃瓶,探指一勾,牢牢搶在手中。

    藍光鋪天蓋地,那圓形平臺上,刺眼烈焰“轟”一聲爆發(fā),直沖天際!將兩人同時淹沒在了藍色火焰之中。

    獬獄朝著烈焰圈環(huán)一撞,瞬間被傳送結(jié)界擋開,嘶吼著被彈向遠處。

    李景瓏穿過長廊,忽然心臟強烈地跳動了起來,那是前所未有之事,第一直覺是,鴻俊情緒的劇烈波動影響了他。

    “鴻俊?”

    話音未落,遠處一聲震響。

    驅(qū)魔司成員們剛?cè)胨痪�,這下全部人都出來了,只見一道光柱沖向天空。李景瓏下意識地問:“鴻俊呢?”

    大伙兒都在,唯獨缺了鴻俊,李景瓏這一瞬間便有不祥預(yù)感,及至那沖天藍光形成光柱,外圍一條黑龍哀鳴飛起,狠狠撞擊藍光無果,再掉頭沖向鎮(zhèn)龍塔頂端。

    “獬獄?!”裘虬到得后院長廊中,怒吼道,“是那畜生!”

    李景瓏馬上抽智慧劍,朝后山跑去。

    河洛大地上,太陽升起來了,商隊在溪邊洗漱,伙計提著裝有鯉魚妖的籠子,把它浸在了水里,鯉魚妖依舊一臉呆滯,被泡了半天水,復(fù)又被提起來,濕淋淋地在籠子中躺著,一動不動。

    “這玩意兒不玩雜耍�。俊�

    “得了吧就一條鯉魚,你還要它噴火怎么的?”

    “好歹跳個圈吧!老板可是花了不少銀子買回來的吶!”

    “算了算了。”商隊老板來了,說,“今天帶進范陽,再賣不掉就放生罷。”

    鯉魚妖聽見“放生”二字,魚鰓動了動,眼珠子朝后稍稍轉(zhuǎn)過來,看了眾人一眼,老板一走近它,鯉魚妖雙目馬上又恢復(fù)了呆滯狀。

    “你說這鯉魚成天在想啥?”

    “魚除了想蚯蚓還能想啥?”一名伙計抓了條蚯蚓喂它,鯉魚妖只不吃,仿佛在絕食抗議,魚嘴一動一動的,伙計便拿著根筷子,將蚯蚓挑到它嘴里,再往里頭戳了戳,不管了,徑自上路。

    蚯蚓逃得魚口,一扭一扭地爬了出來,鯉魚妖實在餓得狠了,趁眾人不備,趕緊抓住蚯蚓又往嘴里塞,囫圇塞了進去。

    車隊這日清早便進了范陽城,較之商隊老板一年前過來時,這座城市充滿了緊張的氣氛,先是城門守衛(wèi)再三盤查,確認身份后才將眾人放進去。而城內(nèi)則充滿了鐵坊,煉鐵的火星,濃煙滾滾而起,猶如陰云籠罩。

    集市上鐵制品變多了,且整個范陽到處都是飛揚的灰燼與火星,如同一座燃燒的古城,來來去去的行人面帶苦容,臉色灰黑,街上盡是穿行巡邏的守備軍。

    商隊在集市上等了半天,只賣不掉東西,也買不回什么,原本計劃將此處作為最后一站,所有物資竟是遭到嚴(yán)格管制。

    “看看了喂——”商隊老板木然道,“這兒有個妖怪!”

    最后大伙兒做不成生意,又租了攤子,一合計,只好賣妖怪。

    鯉魚妖沿途賣相一直不好,在洛陽等地始終賣不掉,站了半天以后,商隊老板只得自認倒霉,正要去開籠門將鯉魚妖放走,又心有不甘。賠錢也就算了,兩只錦雞還拜它所賜飛了。

    老板罵罵咧咧,踹了籠門一腳,忽然馬蹄聲響,背后便有個女聲問:“咦?妖怪?”

    老板轉(zhuǎn)身,見是一名身穿鎧甲的女將,衣服上紋著安祿山麾下軍隊的標(biāo)識,忙作揖道了鯉魚妖來歷,那女將隨身未有侍衛(wèi),只是看了老板一眼。

    “這條魚怎么賣?”女將說。

    老板忙賠笑,比了四根手指,說:“在陳倉買的,可是花了大價錢買這怪物�!�

    女將一瞥鯉魚妖,吹了聲口哨,街邊盤查的士兵便隨之過來。

    “取四百兩�!迸畬⒄f。

    老板瞬間受到了驚嚇,但他訓(xùn)練有素,旋即鎮(zhèn)定下來。

    鯉魚妖側(cè)過頭,以一邊眼睛打量那女將,女將也不等付錢,便伸出手,朝老板示意,老板忙將籠子遞過,鯉魚妖連魚帶籠子被拴在馬鞍畔,在籠子中滾來滾去地被帶走了。

    她應(yīng)該不會吃了我吧,鯉魚妖第一個念頭是,自己的下場會如何?但以常識而論,不會有人花四百兩銀子買一條鯉魚清蒸抑或紅燒才是。只要別殺它,三不五時將它從籠子放出來遛一遛,自己就能逃脫。

    沿途的路它大致都記得,就算記不得,沿著黃河逆流而上,再入涇河,也能進長安�?墒沁M了長安,又有什么用?驅(qū)魔司已經(jīng)不要它了,鴻俊更在里頭聽它喊了半天,也不出來開門。

    想到自己從此就無家可歸,整個魚生都要絕望了。

    籠子被扔在地上,鯉魚妖甚至沒注意自己進了個什么地方,看上去倒是像個將軍府,到了女將房里。

    女將轉(zhuǎn)過身,卸下鎧甲,對著鏡子看了看。

    “會說話么?”女將說。

    房內(nèi)空無一人,這話自然是說給鯉魚妖聽的,鯉魚妖抓著籠子?xùn)艡冢肷尾谎哉Z。

    “長得挺蠢。”女將又笑道,“還沒修煉出人形吧?”

    說著女將又脫了里衣,現(xiàn)出姣好的象牙色身軀,隨口道:“不好好修煉,怎么被人給抓住了?”

    鯉魚妖瞪著那女將,只見女將脫得一身赤裸,躬身摸了摸自己腳踝,緊接著沿著腳踝,把皮肉撕開,繼而將全身的皮從腳到頭,如脫衣服般朝上拉,扯了出來,現(xiàn)出血淋淋的肉。

    鯉魚妖瞬間駭?shù)没觑w魄散,狂喊道:

    “妖——怪——啊——�。�!”

    第129章

    入塔尋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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