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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深夜間萬籟俱寂,鴻俊趴在案前,看李景瓏把每一封信都細細讀了,鴻俊問:“要打仗了么?”

    “咱們不打仗�!崩罹碍囌f,“咱們是驅魔師,只降妖驅魔,不能參與戰(zhàn)爭。除非安祿山派出妖怪殺人�!�

    “為什么有這么奇怪的說法?”鴻俊說,“狄仁杰留下的規(guī)矩嗎?”

    “狄公留了。”李景瓏嘆了口氣,又說,“鯤神也提醒過我,萬一以驅魔師身份直接參與凡人的戰(zhàn)爭,戰(zhàn)斗就會演變?yōu)橥罋�,是會犯天條的。萬事萬物,都有天命,不可更改�!�

    鴻俊便點了點頭,李景瓏說:“莫日根提到,安祿山陣營中有一名不穩(wěn)定的己方奸細,你覺得會是誰?”

    鴻俊皺眉,搖搖頭,想不通。

    莫日根沒有提及詳細名字,李景瓏猜測也許是鯉魚妖趙子龍,但未能下定論,也知道莫日根的用意是讓他不可太過將此事當作決勝負的轉機,便只得作罷。

    “你先睡吧�!崩罹碍嚳带櫩〈蚝乔罚f,“我還得忙一陣子�!�

    “嗯�!兵櫩∨吭诎干希χ此�,想起從前,兩人一起上漠北敦煌之時,在涼州城中,風嗚嗚地響,李景瓏每夜都要寫信,便讓他先睡。

    “我陪你�!兵櫩〈鸬�。

    李景瓏摸了摸鴻俊的頭,鴻俊過不了多久卻抵擋不住睡意,畢竟在塔里的時間實在太累了,不多時便昏昏沉沉睡去。

    冬夜,大運河上寒風凜冽,猶如無數(shù)鬼魂在嘶吼,環(huán)繞船只掠過。

    鴻俊睡熟了,李景瓏將他抱起來,抱到榻上去,在他的唇上輕輕地吻了吻,然后和衣坐在榻下,翻開洛陽一代的山壑分析,對照軍報。

    此刻郭子儀已被火速任命為朔方節(jié)度使,征集朔方軍,欲東來迎戰(zhàn)安祿山。封常清則被李隆基重新啟用,充任范陽節(jié)度使,也即安祿山原本的官職,在長安與洛陽兩地調集兵馬,欲前往抵抗。

    哥舒翰調集涼州軍,為防遭突厥腹背夾擊,加重涼州守御兵力。

    如果讓李景瓏猜測后面的戰(zhàn)情,封常清外加郭子儀,聯(lián)手打一個安祿山,該當不會輸。封常清送到杭州的信件則要求他前往洛陽,不要走海路前往幽州,突襲安祿山。畢竟安祿山敢舉兵,一定做好了準備,正在等候李景瓏自投羅網(wǎng)。

    充任前鋒的是史思明,論交戰(zhàn),史思明不會是老將郭子儀與封常清的對手。安祿山不可能始終不露面,但凡他離開范陽南下,就是襲殺他的絕好機會。

    但自己原本以為的不動明王六器,竟是不認主,這讓李景瓏很是郁悶。然而就像那夜截殺獬獄般,只要布好局,單靠心燈凈化掉安祿山所剩無幾的魔氣,想必不會太難。

    鴻俊已睡熟了,李景瓏又從行囊中取出捆妖繩,攤開放在案幾上,一時沉默不語。

    暗夜之中,天地一片漆黑,群鳥飛往太行山巔。

    密密麻麻,鋪天蓋地,這一夜里,整個太行山中鳥群鋪滿了殿頂、長廊、山夜、森林,朝向高處。

    重明站在高臺上,遙遙望向東方,青雄從身后緩慢走來。

    “這是我能召集到的所有了�!鼻嘈壅f道。

    “還不夠�!敝孛骼淠鸬馈�

    鯤神坐在水池畔,一手浸在冰涼的池水中,喃喃道:“他們想必已從鎮(zhèn)龍塔中出來,李景瓏應當已北上前往洛陽�!�

    “靠那個凡人?”重明聲音之中充滿了嘲諷。

    青雄答道:“凡人之力,說不定是打破這宿命的唯一轉機�!�

    重明說:“我不會寄希望于那凡人,時候已近,鯤神,想必你已能看見不久后的未來。”

    “我看見殺戮、鮮血與魔氣�!宾H神嘆了口氣,說,“你是對的,重明,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無非只是自欺欺人之舉,宿命無法更改,一切仍朝著既定的未來進行著�!�

    第141章

    一波未平

    黑暗里,洛陽驅魔司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誰��?這大半夜的�!蔽臑I睡眼惺忪前去開門,

    提著燈往外照,

    照見了一個膚色白皙的少年郎。

    “驅魔師陸許�!�

    陸許推門進去,朝文濱問:“泰格拉在不在這兒?”

    冬夜里,陸許用腳踹門,

    喊道:“阿泰!起床了!”

    特蘭朵罵了聲,

    阿泰快步出來,

    見是陸許,

    驚訝道:“你們來了?”

    “剛到,大狼在北城門布防�!标懺S說,

    “安祿山的軍隊正在南下,

    快去看看!”

    洛陽這些日子里人心惶惶,

    河北連失十二城,無不對安祿山聞風喪膽,

    大軍一到,

    開城即降,數(shù)日間洛陽已接連收到雪花般的軍報,

    若不戰(zhàn)而降,

    城防、城衛(wèi)、東京留守、御史中丞、河南尹統(tǒng)統(tǒng)殺頭。御使畢思琛正在全城招募兵馬,并遷入河洛平原的百姓,

    一夜間東都人頭攢動,擠滿了外地人。

    但這些都不關阿泰的事,身為驅魔師,他們的目標只有安祿山與其麾下的妖怪,

    守城的是唐軍,攻城的也是唐軍,這是一場內戰(zhàn),而大軍若來襲,他們不能出手殺凡人,跑總是可以的。哪怕城破,他們想抽身亦不難。

    換句話說,洛陽若失守,安祿山極有可能入城,到了那時,就是他們下手的絕好機會。

    但陸許與莫日根既然來了,阿泰便不能不管,他匆匆裹上大氅,到得城樓高處。寒風凜冽,莫日根正在城門上端詳遠方。

    “長史說過。”阿泰說,“咱們不能參戰(zhàn)�!�

    “不能以驅魔師的身份參戰(zhàn)�!蹦崭嵝训溃暗珱]說不能以凡人的身份�!�

    “有意思么?”阿泰疲憊一笑道。

    莫日根嘆了口氣,說:“死的人一旦多了,就會有怨氣,怨氣是魔最好的糧食,戰(zhàn)爭不止,只會讓安祿山越來越強,此消彼長,長史還在塔中未出,你就半點不怕?”

    阿泰說:“你覺得最好是洛陽舉城歸降,沒有殺戮?但安祿山進城后,他想吸食怨氣,自然會制造�!�

    “只要他進城,就由不得他了�!蹦崭鸬�,“長史入塔前特地提醒過,洛陽七大天闕,乃是昔年狄公所布下的守護法陣,要逐一啟動,在此處擒殺安祿山,想必不難�!�

    “什么時候說的?”阿泰頗有些意外,喃喃道,“不至于這么料事如神吧……連這都能料到?”

    莫日根說:“離開長安時,咱們不是猜測過安祿山叛亂的可能性么?他既逃回幽州,當不至于坐以待斃�!�

    “是這么說……”阿泰想起一年半前眾人的討論,那天陸許、鴻俊等人都已入睡,參與討論的只有他、裘永思、莫日根與李景瓏,當時李景瓏便猜測,與天魔的這場決戰(zhàn)有極大可能將發(fā)生在洛陽,但后來鎮(zhèn)龍塔臨時有變,李景瓏入塔,其后便再無安排。莫日根只能根據(jù)先前的計劃,與陸許在確認安祿山反叛之意后,先一步回洛陽安排。

    “明天檢查洛陽的七處建筑�!蹦崭f。

    “長史還沒出塔�!卑⑻┱f,“沒有心燈,單靠咱們,恐怕安祿山入城后,制不住他�!�

    莫日根堅持道:“這是最好的機會�!�

    阿泰提醒道:“我們只有一次機會�!�

    兩人對視,平日里吊兒郎當?shù)陌⑻┻@次卻十分認真。

    “那聽你的?”莫日根說,“你說怎么辦?”

    阿泰:“等長史回來。”

    兩人一時僵持不下,陸許坐在城門旁,望向黑暗的遠方,說:“還不一定就來呢,先別著急吵�!�

    莫日根較之李景瓏,在驅魔司中終究差了些許威信,但事實上他自己也承認,李景瓏不在的情況下,他無法給予伙伴們最可靠的計劃,所以才需征求阿泰的同意,正如當初在長安時提議前去安祿山身邊當臥底一般。

    現(xiàn)在開口的換作是李景瓏,不消說,定所有人同意,方方面面全考慮到,連反對的機會也沒有。

    “去歇會兒�!卑⑻┱f,“你很累了。”說著朝陸許一笑道:“你沒照顧好他。”

    “他自己能照顧好自己。”陸許無聊地說,“不用我照顧�!�

    莫日根意味深長地一瞥阿泰,阿泰去搭莫日根肩膀,說:“哥們兒好久不見了,先喝一杯罷,何必這么總皺著眉頭呢?走走走�!庇谑撬钪崭鲁菢侨ァ�

    夜深人靜,溫柔的夜覆蓋了大運河,呼呼風聲穿過巨舫,李景瓏起身,將房門關上,為鴻俊蓋上被子,轉身去熄燈。

    “什么時辰了?”鴻俊卻是醒了,起身找水喝。

    “剛過子時不久,再兩個時辰天亮�!崩罹碍嚧鸬�,“再睡會兒�!�

    鴻俊迷迷糊糊的,喝過水后稍清醒了些,李景瓏將油燈蓋上,一室黑暗。

    鴻俊突然說:“你心情不好嗎?”

    李景瓏:“……”

    李景瓏摸黑過來,在鴻俊側臉上親了親,笑道:“什么都瞞不過你�!�

    “心燈的力量變弱了�!兵櫩∧芨杏X得到,李景瓏所施加的封印在他的心脈之中,隱隱約約暗淡下去。

    李景瓏嘆了口氣,說:“是我不好,得自我調整�!�

    鴻俊笑了,李景瓏脫了外袍,赤著胸膛躺上床去,自言自語道:“最近挺倒霉,不,一直以來都斷斷續(xù)續(xù)地倒霉,運氣不行。”

    李景瓏精心設計的局,總是在最后關頭因為運氣問題,出那么點變數(shù),譬如說他將長安交給李龜年,帶著驅魔師們一路下江南,就是吃準了獬獄會跟著過來,在路上襲擊他們,搶回噎鳴的骨灰。

    孰料獬獄遠遠跟在后頭,始終不動手,到得伏云山莊中,李景瓏心想總不至于在這個時候現(xiàn)身吧,現(xiàn)身了也不怕,布好陷阱,待它自投羅網(wǎng)就是。然而誰料得到裘永思會臨時不告而別,與鴻俊兩人跑到那法陣去,遭到獬獄的襲擊?

    本以為獬獄進了鎮(zhèn)龍塔,追進去就是了,結果還冷不防被擺了一道,又被它跑了出來,反而將自己困在塔里。

    李景瓏真是徹底服氣了,這還不算,外加自己這一生,常以不動明王傳人自居,光復驅魔司,繼承狄仁杰遺愿,守護大唐,乃是他引以為傲之事。

    可誰又料得到,不動明王的法器根本不認他這自封的繼承人?

    鴻俊總是變著法子安慰他,現(xiàn)在不認,不代表以后不認嘛,別沮喪。何況就算真的不認,也沒什么。

    李景瓏時而存著一絲希望,時而又覺未來全無希望,患得患失,心情一時糾結無比。但他不能抱怨,也不敢抱怨,他撐著整個驅魔司,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在這條路上信心的動搖。

    現(xiàn)在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袁昆曾經(jīng)承諾過他的,東北戰(zhàn)線中,安祿山交給重明、青雄等為首的妖族來解決,不會再出問題。但安祿山已經(jīng)揮軍南下,卻遲遲不見曜金宮動靜。

    鴻俊還什么都不知道,總是活在樂觀里,這也是李景瓏一直以來努力營造的習慣,“有我在,你就什么也不用怕”,可到得現(xiàn)在,李景瓏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要面對的不僅僅是妖、魔,以及那天地間充滿戾氣的黑暗力量。而是在失去不動明王之力這支撐著他一直向前的信念之后,他的信心產生了強烈的動搖。

    法器不愿意承認他,也就意味著未來的路非常兇險,除非他馬上找到真正的傳人,否則萬一鴻俊遇險,李景瓏只有心燈,變數(shù)實在太多了。

    有時候,未來不一定像他所相信的一般,盡掌握在他手中。

    是不是還有哪里做得不好?這些日子里,李景瓏常常問自己這個問題,尤其從鎮(zhèn)龍塔里出來之后,是他太過傲慢,太過輕敵,將事情想得太簡單,還是老天刻意要與他開這個玩笑?

    思來想去,他只得把這一切歸結于運氣。

    但無論如何,鴻俊感覺到了他的動搖與不安,畢竟心燈的力量,直接影響著在他內心深處的封印。

    “相信我。”李景瓏只是說。

    “一直相信你�!兵櫩⌒χf,“你什么時候騙過我了?”

    雖然未來一籌莫展,但至少在當下,李景瓏抱著鴻俊,心里終于漸漸地平靜下來。鴻俊赤裸的少年肩背與肌膚,貼在李景瓏厚實的胸膛前,彼此都感覺到對方灼熱的體溫。

    這一刻他們異乎尋常地沉默著,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安安靜靜,就這樣依偎在一起。他給予了他力量與面對未來的勇氣,哪怕那未來充滿了重重迷霧。

    運河的水聲“嘩啦啦”地響著,黑暗里,他們相擁入睡,鴻俊再次進入夢中。天地間靜得如此地詭異,只有河道里傳來的水響——天亮時分應當就抵達洛陽了。

    黑暗的河面上,大船的行進越來越慢,河水的流速仿佛正在不易察覺地改變著。

    驀然一聲巨響!

    水中現(xiàn)出黝黑的怪獸,嘶吼著沖出,帶起巨浪,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弧。

    李景瓏瞬間睜眼。

    旋即房間天花板破開,外墻遭擠壓破裂,滔天的河水轟然灌了進來!床榻飛速傾斜,鴻俊被冷水澆了一身,慌張大喊:“怎么了?!”

    時值隆冬,河水冰涼無比,被褥壓在身上,鴻俊剛翻身,李景瓏便喝道:“鴻俊!我在這兒!”

    整艘船被那怪獸一砸,瞬間斷裂,不到短短數(shù)息間便沉入水中,船上除卻李景瓏與鴻俊二人,尚有大量沿途北上的商人,尤其家住關中、豫州等地,著急回去探望妻兒的。運河上瞬間叫喊聲大作,上百人或是跟著大船一同沉沒,或是火速跳船逃生。

    又是一聲嘶吼,李景瓏一手摟著鴻俊腰,從那驚天動地裂開的船身朝外一跳。鴻俊撐開五色神光,擋住頭頂砸下的木梁與甲板碎屑。那怪物竟是朝兩人直沖下來,剎那張開血盆大口——

    李景瓏一瞬間看清了,怪物長有兩翅,猙獰蛇頭,獠牙并合,朝他們咬下。

    鴻俊剛抖開陌刀,卻沉了入水,被冷水一灌,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聽李景瓏一聲大喊,揮出智慧劍,智慧劍上心燈光芒一閃,河面如同爆起了大閃光。

    “化蛇!”鴻俊剛浮上來,喊道。

    只見那名為化蛇的妖獸只比蛟小了些許,在河道上激起滔天巨浪,身周黑氣滾滾,受心燈驅逐,它飛開些許,再扇起翅膀,將上游的河水激起一道近三丈高的浪墻,往兩人所在之處一沖。

    巨浪沖過,李景瓏頓時被撞飛出去,人在空中,敏捷地撈到腳下斷裂甲板,朝鴻俊流星般地甩去,喊道:“接�。 �

    鴻俊撲住那木板,冷得全身發(fā)抖。李景瓏又一個翻身,躍上即將徹底沉沒的船只,揮出智慧劍。

    化蛇卻往水中狠狠一鉆,消失了蹤影,短短數(shù)息后又從李景瓏腳下頂了上來。

    李景瓏以心燈之力拉開長弓,正要射箭,這一下被徹底打斷,再次摔進了水里,隨即化蛇尾巴一掃,兩人在江河中縱有滔天本領,竟全不是這水怪的對手。

    運河河面上十分靜謐,化蛇又鉆進水中,沒了蹤影。

    鴻俊正在撲騰,一只手抓住了他,阿史那瓊大喊道:“是我!”

    鴻俊嗆了幾口水,巨浪撲來,又與阿史那瓊失散了。

    李景瓏吼道:“鴻俊——!”

    “嘩啦”一聲,化蛇竟是沖出,將李景瓏卷住,低頭看他。一聽見李景瓏所喊“鴻俊”,便又將他扔回水里。

    鴻俊在運河上載浮載沉,尋找李景瓏祭起的心燈光芒,然而身上一緊,被化蛇纏著直飛起來,鴻俊正抽刀時,卻已被甩到了岸邊,整個人摔進灌木叢中。

    鴻俊渾身濕透,手持長刀,警惕地盯著那黑暗之中。

    一雙發(fā)光的眼睛在夜色里注視著他,鴻俊道:“你是誰?”

    “有魚托我救你,別害了你性命�!蹦腔哐f,“你不會游泳�!�

    鴻�。骸啊�

    話音落,化蛇妖已轉了過去,一個飛身,再次投入運河。

    第142章

    神都七闕

    洛陽,驅魔司、清晨。

    莫日根與阿泰喝過一夜酒,

    各自靠在廳堂內,

    等宿醉過了。

    特蘭朵過來,收拾案上狼藉杯盤,還有不少酒杯倒扣著,

    疊了幾個高腳碗,

    排成北斗星形,

    想是重新推演洛陽城中的法陣。

    “這沙盤還要不?”特蘭朵說,

    “不要我收了啊。”

    兩人便一齊醒了,莫日根喝得頭疼,

    搖搖晃晃地起身道:“這就干活兒去了。”

    阿泰“嗯”了聲,

    昨夜兩人喝得臉紅脖子粗,

    爭論了大半天,最后終于達成共識,

    不管李景瓏在不在,

    陣法還是需要布的。離開長安下杭州時,李景瓏便翻出驅魔司手札,

    朝大家詳細解釋了此處的布置。

    昔年天都七闕雖是武則天主持修建,

    狄仁杰卻也在這七闕之下,埋設了未來天魔可能復生時,

    用以抵御天魔的法陣。但這法陣從未經(jīng)驗證,也不曾發(fā)揮過作用,所有人都對此極為存疑。

    然而至少比沒有的好……莫日根頭重腳輕,宿醉仍未消退,

    出得驅魔司門外,陸許背靠外圍紅墻,漫不經(jīng)心地等著。

    “上哪兒去?”陸許問。

    “辦事,你回去歇著罷,我去就行。”這一年半里,莫日根帶著陸許東奔西走,總算到了洛陽,能讓陸許過過安生日子,不想再辛苦他了。

    陸許嘲笑道:“瞧你這模樣,路都走不穩(wěn)了,走罷走罷。”

    陸許遞給他一竹筒水,莫日根便在巷子里仰頭喝了,余下的澆在臉上,寒冬臘月,洛陽大街冷冷清清,絲毫沒有冬天溫暖與熙熙攘攘的氣氛。

    兩人一前一后地走著,沿途都沒開口,到得明堂外,此處原本有重兵把守,但朝廷監(jiān)察使一到,唐軍被大批調走,前往滎陽虎牢關守衛(wèi)。城中四門緊閉,監(jiān)察使大肆征兵,百姓與當兵的都集中在了市集口處,竟無人來管此地。

    莫日根與陸許輕松進入明堂,莫日根攤開地形圖,端詳片刻,說:“往下走。”

    兩人沿著明堂后院往廚房去,廚房內有一地窖,莫日根點了燈,在地窖中找了半晌,把燈掛上。

    “應當就在……這兒�!蹦崭f,緊接著用肩膀扛住,陸許在旁幫忙,用力推開一扇暗門。那通道已建了近百年,剛一推開,耗子便鋪天蓋地地沖了出來。

    陸許登時一聲大叫,跳到莫日根身上,莫日根忙伸手橫抱住了他。

    莫日根:“……”

    陸許:“……”

    耗子散盡,莫日根說:“你怕耗子?”

    陸許滿臉通紅,說:“在涼州當兵時,被同伍的士兵嚇過�!�

    陸許從前是個傻子,當斥候時睡的大鋪,有名同袍常以捉弄他為樂,趁他睡覺張嘴時,提著耗子尾巴,將活耗子放他嘴里,至此后陸許便對耗子有了心理陰影。

    “后來吃下去了嗎?”莫日根說。

    “別說了!”陸許怒道,“我要生氣了�!�

    莫日根只覺好笑,隨手摸了把陸許的臉,陸許便恨恨踹了他一腳。讓他在前頭走,別廢話。

    “這場仗能打贏嗎?”通道曲折往復,陸許在燈光與莫日根的影子里說。

    “看樣子贏不了�!蹦崭f,“打不贏也得打�!�

    “我是說咱們�!标懺S隨口道。

    “我也是說咱們。”莫日根漫不經(jīng)心地說,“不過你跑得快,沒關系�!�

    陸許聽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說:“你當我是什么人?”

    莫日根道:“我和阿泰昨夜商量過了,安祿山進城后,大伙兒放手一搏罷,若實在不行,跑得了一個算一個。特蘭朵懷孕了,你得帶著她跑。”

    陸許:“幾個月了?”

    莫日根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陸許,比畫了下三根手指。

    陸許一時沉默,說:“這次很危險么?”

    “當然�!蹦崭f,“安祿山志在必得,不比咱們上次在長安……說也好笑,大唐害死了我娘,現(xiàn)在我還得幫著他們守江山�!�

    陸許道:“我以為你早就看開了。”

    事實上從上次臥底歸來,莫日根便變得有點兒邪氣,雖然笑起來仍是那個驅魔司里認識的愣頭青般的莫日根,但在陸許面前,他往往現(xiàn)出一股狼一般的本性。他的力量與李景瓏的力量不一樣,李景瓏是我自巍然如山的自信,莫日根則是充滿了侵略意味般的囂張。

    莫日根摸摸頭,在一個岔路前嗅來嗅去,說:“拜你所賜,不過是看開了。”

    “阿泰和特蘭朵還沒成親呢�!标懺S說。

    莫日根說:“最近會成親罷?原本想等長史出塔,不過這下看來等不及了�!�

    “嗯,成親挺好。”陸許又說。

    “成親�!蹦崭坪跸肫鹆耸裁矗瑓s沒有多說。

    他們沿往下更深的一條通道走去,大約走了一炷香時分,抵達一個發(fā)出藍光的大廳,陸許驚呼一聲,這里乃是地脈匯集之處。莫日根也是第一次見,但他曾聽李景瓏說過,某次前來洛陽除妖時,便抵達了一個廢棄礦場最深處的地脈。

    神州大地有天、地兩脈,萬物有靈,死后或化入蒼天,或歸入大地,循環(huán)流動,永無止境。地脈奔騰交錯之處,或有岔口,偶爾在能量激蕩中濺出少許通往地表,這支路,便將深藏在各種礦洞、山谷的地底下。

    民間常有傳說,礦工在開采礦物時挖穿了地層,看見了什么妖魔鬼怪,所述正是在地脈之中產生的幻覺。而地脈能量之泉越是洶涌奔騰之處,群山走向、樹木生長、大江大河便越是氣勢磅礴與興盛�?拜泿熞渤⒌孛}流動、活躍之處稱為“龍脈”。

    狄仁杰曾經(jīng)詳細考據(jù)過這一傳說,洛陽群山錯落呼應,乃是龍脈匯聚之地,自周天子時期便定為神州中心,稱“洛邑”,地脈能量定十分鼎盛。果不其然,在建造天都七闕建筑之時,開挖地基后果然找到了地脈的出口。

    明堂座落之地,正是最大的地脈出口,這大廳的地面溝回交錯,乃是狄仁杰以地脈能量制造的除魔法陣,法陣上貼著久遠的符紙。莫日根上前,伸出兩指,揭開符紙。

    “嗡”一聲清響,地脈泉流涌入法陣中,法陣頓時大亮,兩人退后些許。

    “這法陣怎么用?”陸許好奇地問。

    “引著用�!蹦崭鸬�。

    這只是狄仁杰的一個最初構想,天都七闕底下有著豐盈的地脈能量,全部解開之后,地脈的能流便將涌向地面。驅魔師可引走這些能量,瞬間增強自己修為,將修為提升到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之上,以純法術能量直接轟擊天魔。

    “誰引?”陸許道。

    莫日根攤手,一臉迷茫。

    陸許道:“這也太兒戲了吧!”

    莫日根無奈聳肩,將那符紙收進懷中,示意走了走了,陸許不依不饒,說:“引地脈的力量就能消滅天魔?那長史和鴻俊辛辛苦苦是在做什么?”

    莫日根說:“能不能用還不知道呢,你問我,我問誰去?連長史也拿不出個主意,不過是試試罷了�!�

    “那到底是誰來操作這法陣?”陸許心里涌起一股強烈的不安預感�;氐矫魈谜顑葧r,突然出現(xiàn)了一群唐軍,將他們團團圍住。

    “什么人?!”唐軍叫囂道。

    一名武將怒道:“哪里來的人?擅入明堂!將他們全抓起來!”

    莫日根一抬手,手中現(xiàn)出驅魔司令牌,他顯然不想多說,只是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陸許心想你裝什么無情冷酷,便替他說道:“大唐驅魔司公干,無關人等,一律退避。”

    那武將卻冷笑道:“大唐驅魔司是什么東西?!我看是奸細罷!跟我走!”

    這話一出,莫日根便怒了,眼看唐軍沖上前,陸許只是一步退后,知道莫日根會解決。果然莫日根只是一轉身,便化作一道旋風,唐軍們還來不及看清他動作,便被幾下撂翻在地。那武將眼前一花,喉嚨已被有力的手指鎖住,整個人兩腳離地,被提了起來。

    陸許一臉不忍卒睹,莫日根抬手,右手將那武將懸空提起,左手抽出一把短刀,在那武將鎧甲上比畫。

    武將頓時現(xiàn)出驚恐表情,陸許說:“好了!別太過了!”

    莫日根便將那武將摔在地上,武將馬上道:“饒命!大人饒命!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陸許:“……”

    “叫什么名字?”莫日根漠然道。

    那武將跪在地上,形貌俊朗,只哀求道:“小人畢思琛,乃是奉陛下之命,前來協(xié)助守衛(wèi)洛陽,當真不知大人您在此處公干,冒犯之處,請您萬勿見怪……”

    陸許心里只想罵人,這他媽的皇帝派個這樣的人來守洛陽?

    “聽說你了�!蹦崭劾飵е�,說,“在征兵是罷�!�

    畢思琛抬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想起來,聞言連忙點頭:“是、是……”

    莫日根:“讓你起來了?跪好!”

    畢思琛趕緊又跪好,陸許心想此人不知是何官階,既然受李隆基欽命,想來是個欽差,是欽差就代表天子,這么讓他跪著,簡直是大逆不道,萬一他回去心懷怨恨,找起驅魔司麻煩,只恐怕徒生枝節(jié)。

    莫日根掏了下耳朵,隨口道:“七闕剩下六闕,有衛(wèi)兵的都給我撤了。”

    “是是是�!碑吽艰∶Φ�。

    “你要是敢投降�!蹦崭⒅吽艰。馕渡铋L地說,“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取你狗命�!�

    畢思琛忙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莫日根便直接從畢思琛身邊走了過去,陸許跟在后頭,轉頭看了眼還跪在地上的畢思琛。

    “這家伙守城沒問題嗎。”陸許說,“我怎么覺得有點兒懸,你不該得罪他。”

    莫日根答道:“我又不是李景瓏,待這群當官的客客氣氣,老子沒興趣看他們臉色。”

    陸許簡直無言以對,只有希望封常清快點過來——安祿山一叛,關中等地已經(jīng)在加速征兵,抽調援軍,此刻誰先抵達洛陽,誰興許便有了這千年古都的控制權。

    莫日根與陸許負責城中四大天闕,阿泰則負責其余三個。龍門山下的法陣最遠,竟是就在昔時李景瓏除妖之處,地脈出口已被摧得破破爛爛,但在鯤神脫出的地底,再往下竟還有一層。

    莫日根與陸許俱輕功了得,在這廢墟般的深淵中帶著繩子,沿途跳躍,下到底層,莫日根化身蒼狼,拱開巖石與腐朽的支柱,幸而法陣還未毀壞。收走符紙,眾人忙活了整整一個白天,最后在驅魔司外的通天浮屠廣場會合。

    阿泰拿著三張符紙,遞給莫日根。

    “每張對應一個法陣�!卑⑻┱f道。

    莫日根:“嗯�!�

    他看也不看便收了起來,陸許隱隱猜測,法陣既已恢復,想必屆時要發(fā)動,正是與這陳舊符紙有關。而莫日根與阿泰顯然是商量好了的,還有不少內情,并未告訴過他。

    自打一年前離開幽州后,莫日根的話便變得少了許多,布設過洛陽城中的法陣之后,眾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大軍來襲了。

    第143章

    叛軍臨城

    喧嘩聲漸起,陸許不舒服地轉了個身,

    莫日根在那暗夜之中睜開雙眼,

    瞳中隱隱約約現(xiàn)出綠色的光亮。

    他握起陸許放在自己胸膛上的手臂,再從他脖頸下將自己的手臂抽出來,方全身赤裸地一翻身,

    從榻上翻下,

    抓起衣服,

    快步出去。冷風吹打在他的肌膚上,

    他便幾下飛快地裹好外袍,穿上獵靴,

    背上箭筒與長弓。

    洛陽驅魔司院中,

    天黑壓壓的,

    如同在漫長的夜晚。

    “天不是已經(jīng)亮了么?”莫日根說。

    阿泰也是臨時起來,到得外頭,

    文斌提著水壺正澆花,

    說:“奇怪,又不下雨,

    不應當啊�!�

    天空中盡是濃密的黑云,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他們來了�!卑⑻┱f。

    兩人同時抬頭,天頂魔氣滾滾。

    莫日根飛身上馬,

    與阿泰來到北城門外,只見城外黑壓壓盡是安祿山的鐵騎。信報沖來,拉開長弓,長聲喊道:“洛陽尹接旨——”

    緊接著一箭劃出弧線,

    飛上城頭,掠過眾人耳畔,牢牢釘在木柱上。

    莫日根勃然大怒,取了墻頭一把將近百石的大弓,彎弓搭箭,一箭射去,刷然飛過百步之遙,那信使正回頭策馬狂奔,奈何莫日根的流星箭速度更快,一箭射中他肩背,將他射下馬去。

    “凡人�!卑⑻┱f。

    幸好莫日根未用釘頭七箭,他回身怒道:“畢思琛呢?!人去哪兒了?”

    “在南門!”有人喊道。

    阿泰說:“我去南門看看�!�

    莫日根示意阿泰留在此處,自己躍下城樓,在空中一翻滾,化作蒼狼,沿著城墻飛速奔跑,掠向南門。

    眾士兵驚呼,只見莫日根跳了下去,眼前一花人影也沒了。

    “那位將軍神箭驚人……”

    “別想了�!卑⑻┱f,“驅魔司不會幫你們打仗的,快點啦——油鍋燒起來——開水準備——敵人要攻城啦——去去去!動起來動起來!”

    阿泰手持颶風扇,立于城樓,昨夜莫日根成功地說服了他,他們必須參戰(zhàn),別無選擇,而這對阿泰來說,也是極為難得的經(jīng)驗。畢竟他遲早有一年要回波斯復國,而戰(zhàn)場才是凡人的舞臺,他必須多看、多學、多磨練。

    與此同時,南門處人頭攢動,全是運河沿途的百姓,高喊道:“放我們入城!”

    畢思琛在南城樓處大喊道:“非常時期!不可開城門!”

    城下足有上千人,百余人是運河中落水后,一身濕透回來看妻兒子女的;余下七八百人,則是洛陽周遭居住的少壯青年,帶著鐮刀鐵器趕來協(xié)助洛陽守城。若洛陽城破,安祿山鐵騎一碾過洛陽,軍隊里全是胡人,周圍城鎮(zhèn)只有死路一條。

    奈何他們人到了城門下,畢思琛居然拒不開門!

    人群幾乎要暴動,畢思琛怒吼道:“刁民!你們這群刁民!不許開門!以防奸細入城!”

    城樓下頓時大罵起來。

    士兵們紛紛上前,架上弓箭,箭矢可不長眼睛,所有人便一窩蜂地退后,只見空地上剩下渾身濕透,身上還掛著冰的兩人。

    一個聲音在城下朗聲說:“城樓上是哪位大人?”

    “李景瓏?”畢思琛自言自語道。

    驅魔司不熟,莫日根認不得,但李景瓏的名字,畢思琛是一定知道的,這紈绔昔年滿長安誰人不曉?畢思琛曾在神武軍當差,早就聽說過龍武軍李景瓏的大名,當即喊道:“誰?雅丹侯?!景瓏兄,是你嗎?”

    “快開城門!”李景瓏一聲怒喝道。

    就在此時,莫日根快步踏上城門,彎弓搭箭,喝道:“來者何人——”

    城外兩人一聽,鴻俊當場大喊:“莫日根——!”

    “接我一箭——”莫日根朗聲笑道,緊接著箭矢離弦,朝李景瓏面前三尺地射去,說時遲那時快,飛刀“唰”一聲射來,將箭矢劈成兩半,打了個圈回去。

    洛陽南城門洞開,百姓蜂擁而入,鴻俊與李景瓏進來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沖向莫日根,李景瓏沖上前,與莫日根緊緊擁抱,兩人分開時,鴻俊才撲了上去,一個大回旋,翻過莫日根背脊,騎在了他的肩膀上。

    三人朗聲大笑,莫日根道:“怎么這么濕!掉水里了?!”

    原來李景瓏與鴻俊、阿史那瓊在運河中驟然遇襲,濕淋淋地上岸去,化蛇摧毀了大船后竟是不作追殺,反而展翅遠遠飛走。李景瓏便從河中救起商人,其時不少人已被沖往下游。

    阿史那瓊在運河畔搜尋最后的幸存者,讓李景瓏與鴻俊盡快北上進洛陽城。

    三人折騰了足足一天一夜,李景瓏便帶著幸存者先行前往洛陽,路上又碰上民兵,便結伴到了城門前。鴻俊有鳳羽護身,雖全身濕透,卻不覺得冷,走走停停,正擔心城中情況時,驟然間見了莫日根,久別重逢,當真心花怒放,快喜極而泣。

    鴻俊不過在塔中待了不到十日,一別后倍感親切;莫日根卻在塔外待了一年半,那激動之情較之鴻俊與李景瓏更甚。

    “以為你倆還在塔里,出來就好,出來就好�!蹦崭f道,他依舊背著鴻俊,大步流星地朝城里去。

    “你變了好多�!兵櫩≌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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