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經脈受損�!标懺S跟在后頭,說道,“你留下的保命藥都讓他吃下去了!”
鴻俊馬上道:“先給他化瘀血的藥!”
驅魔司外的喧嘩聲鬧得要沖破了門,卻無人能進來,裘永思快步上前,為李景瓏把脈,鴻俊則按著他的胸膛,將真氣源源不絕地輸進去。陸許帶得藥過來,片刻后,李景瓏驀然張口,一口瘀血噴了出來,灑在胸膛上,噴在鴻俊身上。
那紫黑色的瘀血一清,李景瓏頓時又開始極慢地喘氣,氣若游絲,但心跳已恢復了過來。
“為什么會受這么重的傷?”鴻俊道。
裘永思一臉茫然:“我怎么知道?我也剛來!連你都不知道么?”
鯉魚妖:“我也不知道!我是后來與他們會合的……”
鴻俊:“沒問你!”
陸許:“大狼!最后那一箭奏效了嗎?”
莫日根:“沒有吧!你問我我問誰去?”
特蘭朵:“泰格拉你這混賬!平時說得那么好聽,次次都扔下我……”
阿泰:“我的兒子啊——”
阿史那瓊:“……”
門外傳來李龜年的聲音:“雅丹侯在嗎?!你們回來了?”
李白:“還是喝酒去吧……”
信差:“李景瓏出來接旨!李景瓏呢?”
其時廳中已七嘴八舌,亂成一團,陸許在詢問莫日根蝕月弓來歷,阿泰與特蘭朵抱頭痛哭,鴻俊著急給李景瓏治傷,最后是阿史那瓊出去開了門。
“你倆!自己人!進來!”阿史那瓊讓李白與李龜年先進來,又朝那信使說,“雅丹侯現(xiàn)在沒法去見你們皇帝老子,信差來一個殺一個,滾!”
阿史那瓊帶兩人進來,李龜年一見李景瓏重傷,頓時嚇了一跳,場面于是更混亂了,莫日根被吵得頭暈腦漲,說道:“等等——等等!”
眾人便靜了。
“鴻俊,你還得多少時候?”莫日根說。
李景瓏臉上恢復了少許血色,鴻俊說:“傷得太重,元神劇耗,恐怕得有一段時間醒不來了。”
鴻俊握著李景瓏的手指,湊到唇邊輕輕地親吻。
莫日根沉默片刻,又問:“一段時間是多久?”
“上一次昏了多少時候?”鴻俊說,“會比上一次時間更長�!�
上一次,李景瓏全身經脈盡斷,昏迷了足足五天五夜,這次他強行馭使心燈,心燈之力尚未走遍全身,直接從心脈釋放出去,將心脈震得支離破碎,幸得陸許將他救回來后,便把鴻俊留下的所有續(xù)命藥一股腦兒給李景瓏喂了下去,方能續(xù)上七日性命不死。
眾人便靜了,阿泰逃出來的一路上,心全在特蘭朵的安危上,沒想到李景瓏竟如此嚴重。其余人才來,唯獨阿史那瓊與陸許方知李景瓏情況危險。
但鴻俊沒有哭,也沒有絕望,只是輕輕地撫過李景瓏的額頭,低聲道:“辛苦了�!闭f著又望向莫日根,低聲說:“你看,他就是這樣,雖然把自己折騰得很慘,但總想保護大伙兒�!�
余人眼眶剎那全都紅了。
莫日根知道,這話是鴻俊不久前在路上,自己朝李景瓏下的評價所作的回答。
安祿山、史思明作亂反叛,這一路上生靈涂炭,百姓流離失所,死的死,傷的傷,但漸漸地走到了這里,驅魔司中所有人仍舊安然無恙。唯獨李景瓏此刻變成了一個廢人,失去意識,昏迷在榻上。
他用一種強大的執(zhí)著,哪怕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甚至付出自己的生命,用這信念,守護了此處所有的人。
“得有人不停地為他注入真氣。”鴻俊說,“守護他的心脈,等待心脈修復�!�
“輪流罷�!标懺S說。
鴻俊答道:“我先陪著他,兩個時辰以后換你,陸許�!�
陸許點了點頭,鴻俊便將李景瓏抱起來,他的身體變得很輕、很輕,瘦得簡直可怕,自打洛陽一戰(zhàn)后,他便一日接一日地消瘦下去。較之鴻俊第一次將他抱到平康里的沉重,如今已輕飄飄的,將近九尺身材,卻仿佛不到百斤。
“喂�!兵櫩⌒÷暎杳缘睦罹碍囌f,“咱們回家啦�!�
他抱著李景瓏,出得廳堂,眾驅魔師聽到這話,眼淚唰地就下來了,幾乎無人不哭,裘永思抑著淚水,緊緊攥著拳頭。莫日根以拳抵在鼻前,強忍悲痛。陸許則走出廳去,靠坐墻上,望著晦暗的天空出神,大聲地喘息著,任憑淚水涌出。
“真好啊。”阿泰哽咽道,“我還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呢……”
特蘭朵不住淌淚,倚在阿泰肩頭,就連阿史那瓊亦坐著,不斷哽咽。
“風急天高猿嘯哀�!崩铨斈瓿�,“渚清沙白鳥飛回……”
眾人一時各流各的淚,那并非絕望與愁苦,而是鴻俊道出“回家”二字時,大伙兒內心的觸動,欣喜、不易、激動、悲傷……種種情感,交織在一處。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崩畎诇嫔5穆曇舻馈�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獫峋票!�
鴻俊在房中,握著李景瓏的手,與他十指交扣,李景瓏消瘦如柴的拇指上,戴著鴻俊給他的金扳指,兩人的手指間,閃耀著五色神光,世界一時安靜無比,大得如此空曠,又小得猶如只有他們兩人。
驅魔師們倚靠在廳堂各處角落,淚水漸干,李龜年的歌聲,在再次相聚的一刻,就像在他們中間升起了長夜中的火焰,令周遭黑暗中隱藏的狼群,漸漸退去。
“你還會作這等詩�!濒糜浪夹Φ馈�
李白答道:“一位老友,杜甫所作�!�
李龜年摘下神火戒,放在案上,朝阿泰說:“師弟,想必現(xiàn)在你更需要它。”
阿泰點了點頭,接過神火戒,雙手合掌將那法器挾在掌中,喃喃念了句祈言,再將它珍而重之地戴上。
“我們走了。”李白說道,“天子移駕大明宮,著我與龜年護送�!�
所有人瞬間便心里打了個突,阿史那瓊皺眉道:“那狗皇帝想逃?”
莫日根馬上擺手,示意不要多言,李白自然也不能回答他們,與李龜年告辭。
“大伙兒先歇著。”莫日根拇指與食指揉捏眉心,吩咐道,“稍后去個人替鴻俊,都需要休息,管他什么魔,先睡再說�!�
眾人便暫時散了,唯獨剛回來的裘永思滿腹疑問,卻不便多問,起身出得院外,觀察天色。
“這恐怕得完蛋。”裘永思自言自語道,“魔氣如此鼎盛�!�
其時,陸許在井里打了點水,躬身猛灌了一通,背后莫日根說:“給我也喝點兒�!�
陸許將碗遞過去,莫日根仰脖一口氣喝了,仿佛灌烈酒一般,足喝了三碗水,方出了口長氣。
“好了。”莫日根說,“一去幾個月,我就知道要壞事�!�
陸許依舊是那冷淡的表情,答道:“事后這么說有屁用,不說有人連性命也險些交待在毒蛇嘴里了�!�
莫日根苦笑,繼而一怔道:“你怎么知道?你和鴻俊……再見面也沒說幾句話啊?”
裘永思道:“得,你倆就先別互相拆臺了,說說怎么回事罷。怎么出了這么大的事兒?”
“信沒收到?”莫日根說。
先前驅魔師們每過一段時間便往江南送信,起初裘永思看信還是正常的,到了洛陽就出事了。然而那時,裘永思為了協(xié)助伙伴們作戰(zhàn),開始習練降龍仙尊的一項功法,正值緊要關頭。待得到消息,匆忙北上之時,李景瓏經脈已被焚毀。
裘永思竭盡全力,趕到長安城前,一見勢頭不對,馬上用掉了龍鱗,召喚出玄冥,替長安擋得一時攻勢。
“修什么法術修這么久?”莫日根皺眉道,“這種時候就別賣關子了。”
“降龍仙尊歷代禁法,召喚逐層兇蛟�!濒糜浪冀忉尩�,“正如龍鱗能從塔內召出龍王一般,蛟也能召喚出來。但不能時常使用,且異常兇險,我恐怕大伙兒抵擋不住,才冒險練了這法術。”
莫日根聞言眉頭稍稍舒展開些許,若當真如此,說不定這一仗還有希望。
第173章
命定之人
“輪到你們了�!濒糜浪颊f,“長史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日根望向陸許,
心燈失去,
再失而復得,驟見之下,他也充滿了疑問。
“那天他在潼關外留下,
為我們抵擋安祿山�!标懺S說,
“我是后面沖進去,
想帶他走的……”
數(shù)日前,
潼關外,李景瓏持劍,
指向已成魔的安祿山時,
那無邊的黑暗里,
魔氣纏繞了他的全身,且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臟。
“爹、娘……”
李景瓏全身被魔氣腐蝕,
剎那間黑色的筋絡蔓延到他的臉上,
手臂上黑氣斑駁,魔氣近乎破皮而出。他的衣衫爆裂,
胸膛處,
鯤神留下的法印光芒漸暗淡下去。
“墜入黑暗罷——”安祿山的咆哮聲道,“釋放你的苦楚……”
李景瓏一時面容猙獰,
抬眼望向安祿山,現(xiàn)出奇怪而詭異的笑。
“我……想起了一件事……”李景瓏道,“賭一把,就賭一把罷……”
安祿山瞬間怔住,
李景瓏吃力地說:“鴻俊告訴我,若體內出現(xiàn)魔氣,那……有些法器,就會有反應……”
說時遲那時快,智慧劍驟然感應到持劍之人被魔氣所控,在那黑暗中爆發(fā)出一陣金光!
李景瓏調轉智慧劍,驟然刺向自己的胸膛,頃刻間智慧劍劍身消失,化作他掌中的光,刺入了他的心脈中。
“看來,智慧劍一直都在……只是……不聽我的……使喚……這下……總算……來了……”
安祿山正將魔氣源源不絕地注入李景瓏心臟,在智慧劍的力量下,黑暗頓時瘋狂地燃燒起來,而李景瓏正手握那金光,強行按向自己的胸膛!
“李景瓏!”陸許一聲怒吼,雙掌白光爆射,朝著李景瓏背脊一印。
剎那在陸許的法力之下,智慧劍被震出,安祿山的魔氣仿佛恐懼無比,“唰”的一聲退后,轟然卷向天邊。
李景瓏智慧劍脫手,摔在地上,整個人朝前撲倒在地。
“后來我們一路逃進潼關�!标懺S說,“長安的御使認為兵敗是高仙芝、封常清所為,當場斬了二人。剛行刑結束沒多久……”
莫日根接話道:“叛軍就又打過來了�!�
陸許一點頭,說:“大伙兒就一路逃,后來的事兒,反正就這樣了�!�
莫日根與裘永思沉默良久。
“如果那時放著他不管�!标懺S道,“也許安祿山會遭到重創(chuàng)……但李景瓏心脈一毀,當場就會死去……”
“好樣的�!濒糜浪汲懺S笑著說,“小陸你當真做得漂亮。”
“你做得對。”莫日根說,“到現(xiàn)在我仍覺得,要擊敗安祿山,不能單靠他自己。”
陸許冷淡地說:“倒不是因為這個,只是我答應了鴻俊,無論如何都會讓李景瓏活著。當然,鴻俊也答應了我,無論如何,都會讓你活著。我去看看他們。”
陸許轉身離開,莫日根轉頭,注視陸許背影,眼中帶著溫暖的笑意。
“有多少勝算?”莫日根道。
“全無�!濒糜浪紲蚀_地切入了要點,答道,“除非六器齊聚,我建議咱們先一步撤離長安,找全法器,回來再戰(zhàn)�!�
莫日根喃喃道:“不可能�!�
裘永思道:“我們最需要的,就是時間,你看這神州,自上古以來,每一場天翻地覆的大戰(zhàn),哪一次不是伏尸百萬,流血遍野?你想要最終的勝利,還是想逞一時之血氣?長史短時間內想必不會醒了,你下不了決定,我來,縱被后世千萬人唾罵,驅魔司臨陣脫逃,又如何?”
莫日根沉吟片刻,目光挪向別處,答道:“我倒不怕下這個決定,而是……這一路上,鴻俊教會了我許多�!�
說著,他轉頭直視裘永思雙眼,答道:“事實上你、我、阿泰,最初都是為了當個驅魔師而來,目的也許有別,誰不是做好了顧全大局的打算?”
裘永思很有耐心,一句不吭,只聽莫日根說。
“路上若我們棄百姓于不顧,先一步入長安�!蹦崭f,“就不會撞上特蘭朵,阿泰勢必就失去了他的一切……正是鴻俊的一念之差,如今驅魔司才得以保全�!�
“一切都在這一念間。”莫日根認真道,“因一念而生,也因一念而滅�!�
“你不會再遇上同樣的情況�!濒糜浪颊f。
莫日根說:“世間就沒有一種辦法,既能顧全大局,又守住每個人的未來么?”
裘永思本想說“沒有”,但他不禁因此想到了許多,想到了鎮(zhèn)龍塔,想到了堅持入塔的李景瓏,想到鴻俊那無比堅定的信念。
“掩護全城百姓平安撤退�!濒糜浪甲詈笞尣降溃艾F(xiàn)在我們還差三件法器,找齊之前,無法與安祿山一戰(zhàn)�!�
“那可不一定�!蹦崭谅暤�,“加上智慧劍,我們手中已有一半……”
裘永思說:“事實證明,在這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無用功,你還不懂不動明王的意思?為什么當年來到驅魔司的,恰好就是咱們?”
“等等……”莫日根萬萬沒想到,裘永思竟是僅憑轉述的信息,便推測出了驅魔的關鍵!
“是我猜的意思?”莫日根說。
裘永思約略一點頭,沉吟半晌,而后說:“在那之前,你毫無辦法,屋里躺著那個就是例子,好好想想罷�!�
莫日根沉默不語,裘永思點點頭,隨手一拍莫日根肩膀,與他錯身而過離開。
鴻俊雙手合十,掌中握著李景瓏的手掌,李景瓏的表情十分安詳,胸膛上,孔雀刺青漸漸明晰起來。
陸許道:“我來罷�!�
“我睡會兒�!兵櫩∑v不堪道,“謝謝你,陸許,要沒有你,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陸許交代了李景瓏再次受傷的過程,而后道:“你說他們怎么都這么蠢。”
“咱們不也挺蠢的么?”鴻俊無可奈何地趴在榻畔,低聲道。
陸許沉默片刻,而后又說:“他會醒的罷?”
“會的�!兵櫩≌碓陂竭�,說,“我相信,希望我還能和他說句話……”
“他知道了�!标懺S說。
鴻�。骸爸朗裁�?”
他的意識趨于一片混沌,陸許說:“那件事�!�
鴻俊低聲道:“我早就原諒他了�!�
陸許又說:“可他不知道�!�
鴻俊沒聽到陸許所說的后半句話,便已困得睡著了。再醒來時,身邊換了阿泰,鴻俊剛要說話,阿泰卻一手覆在鴻俊手背上,戒指紅光流轉,說:“他們正等你吃飯�!�
鴻俊點了點頭出來,廳內擺了食盒,余人正等鴻俊,上首之位正空著。鴻俊一來,大伙兒明顯都等不及了,各自開動。
“咱們什么時候棄城跑路?”鯉魚妖說,“要逃就得趕快了。”
鴻�。骸罢l說的?”
鯉魚妖說:“大狼和永思說的�!�
陸許:“……”
鴻俊望向眾人,莫日根千算萬算,竟忘了與裘永思在院子里交談時,旁邊水塘里還有條鯉魚!
“沒說想逃�!濒糜浪颊f,“只是在討論這個可能性,尚未確定。”
陸許說:“隨你們罷,反正老大現(xiàn)在不知死活……”
“誰說的!”鯉魚妖叫嚷道,“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沒說你!”眾人齊聲道。
特蘭朵:“是說長史吧?你條鯉魚成天搶什么老大當?你能當官嗎?”
阿史那瓊:“嫂子,你還是去奶娃吧,先別說了,聽莫日根和永思的�!�
特蘭朵:“憑什么我不能聽?你找死�。 �
阿史那瓊馬上不說話了,鴻俊笑著說:“小寶貝睡了嗎?”
特蘭朵:“睡了。”
這么一插科打諢,氣氛便輕松了些,莫日根便道:“各位�!�
李景瓏不在場時,驅魔司中便由莫日根說了算,自打大明宮一戰(zhàn)前兵分兩路后,莫日根便默認成為了驅魔司的副使,而鎮(zhèn)龍塔一戰(zhàn)后,大伙兒也都承認了聽莫日根的。
鴻俊知道裘永思向來聰明,無論李景瓏還是莫日根主事,都會問過他意見,便說:“如果這是你們倆決定的,那我沒有異議,大局為重吧,只是……長安百萬百姓,能救的話還是……”
莫日根說:“只是設想。但現(xiàn)在的我們,實力并不差�!�
較之先前驅魔司的鼎盛時期,現(xiàn)在少了李景瓏這擁有克制魔氣最強法寶的主力,卻補上了兩名極為強大的生力軍。
“阿泰拿到了神火戒指�!蹦崭娙私忉尩�,“可用戒指降神。真火明光,一定程度上也能驅逐魔氣�!�
接著,裘永思說:“我修習了馭蛟之術,雖耗力甚劇,但短時間內駕馭蛟龍,想必問題不大�!�
“有了他倆�!蹦崭f,“這一仗未必就輸,最理想的情況是讓安祿山暫且退兵,爭取時間,找回不動明王的另三件法器�!�
“找到以后,要怎么合一呢?”鴻俊又問。
“這倒沒想過�!蹦崭鶕狭藫项^,答道。
陸許朝鴻俊遞了個眼神,意思是看吧,自己都沒想好。
鴻�。骸啊�
莫日根思慮確實差了李景瓏一截,但眼力卻是沒有問題,當即朝陸許說:“你那什么眼神�!�
陸許說:“你們是不是忘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眾人:“?”
陸許:“不動明王六器,為什么一件在鴻俊身上,另一件又在你身上?下一件會在誰身上?又為什么要分開給你們?這簡直是在捉弄人罷?”
裘永思解釋道:“我想,這正是不動明王的安排。”
眾人愈發(fā)疑惑,都看著莫日根與裘永思,等待他們的解釋。
莫日根遲疑良久,說:“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也不一定對,你們就先聽聽。鴻俊,還記得我朝你說過,是誰向咱們送出了報到信么?”
“還是我來解釋罷�!濒糜浪冀舆^話頭,簡單直白地說,“信我不知道是誰送的,基于某種原因,通過某種法術,我們都收到了信,而每一封信,對應被不動明王他老人家選中的一個人�!�
“我、鎮(zhèn)龍塔。”裘永思說,“不過鴻俊,你拿錯了。”
鴻�。骸鞍�!”
莫日根說:“我,孤峰�!�
陸許:“啊?還可以這樣解釋?”
“長史,智慧劍�!蹦崭f,“已經到手了�!�
陸許說:“那也就是說,你、永思哥、鴻俊、長史、阿泰……都是被祂看上的?!”
“我們都是不動明王的繼承者�!濒糜浪颊f。
“等等……”鴻俊說,“為什么選擇我?我本來就是天魔�。俊�
“這不重要。”莫日根說,“總之祂選了你�!�
阿史那瓊說:“我和小陸呢?”
陸許皺眉道:“數(shù)字不對,哪怕不算特蘭朵,加上我與瓊,也是七個人了�!�
莫日根說:“有兩個可能,一是長史確實用不了,連智慧劍在內的另外四件法器,將在你、瓊、阿泰、永思的身上�!�
裘永思說:“第二個可能,則是……”
裘永思一手扶額,莫日根的表情極其古怪。
鴻�。骸�???”
這感覺就像不動明王在分豬肉,大伙兒討論著誰會拿到一般。
“雖然很不想這么說。”裘永思又道,“但是……記得咱們來驅魔司的第一天,長史帶著咱們參拜狄公畫像時的情形么?當時在場的……就是六器傳人。”
眾人轉頭,望向廳堂墻壁上,狄仁杰的畫像。
莫日根忙示意裘永思作罷:“算了,還是別說了,我實在沒法理解……這個推測�!�
陸許滿腹疑問,望向鴻俊,鴻俊說:“記得啊。當時就長史、我、根哥、永思、阿泰,沒啦?”
“還有一個……”莫日根實在不想再說下去了。
鴻俊帶著疑惑的目光,掃了一圈,突然驅魔師們的表情都變得古怪起來,最后落在了案幾后的鯉魚妖身上。
而鯉魚妖還張著嘴,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條,懸掛著慢慢放進嘴里。
鯉魚妖:“?”
——卷四·不動明王·終——
第五卷
孔雀大明王
第174章
大廈將傾
天寶十四年六月十三日。
案件:逃亡。
難度:天字級
地域:長安城
涉案:安祿山(天魔)
案情:六月初八,潼關告破。天魔西來,
人間都城岌岌可危。不動明王六器尚缺,
心燈持有者李景瓏驟遭重創(chuàng),驅魔司須掩護長安百姓,李唐皇室,
盡快撤離長安。
裘永思、莫日根、陸許、阿史那瓊、阿泰、特蘭朵、鴻俊、鯉魚妖,
眾人飯后開了前所未有的一次會。
“我們逃到哪里,
安祿山就會追到哪里!”鴻俊在廳內踱步,
說,“沒有用的!離開長安就安全了嗎?!”
驅魔師們都看見了安祿山化身黑云,
滾滾而來的場面,
哪怕他們逃往漢中平原,
或是入蜀,該來的還是會來,
潼關告破后叛軍一路西進直取長安,
又何曾有片刻停息?
“不錯�!濒糜浪即鸬�,“雖不愿承認,
卻終究如此,
若不在此處一殺天魔氣焰,哪怕我們逃到天涯海角,
都會被它追上。”
特蘭朵皺眉道:“它到底想要什么?”
“人命�!卑⑻┙忉尩�,“人死前的恐懼、怨氣、戾氣等等,俱是它的糧食,它要一切的活物,
遭受痛苦所散發(fā)出的戾氣�!�
“凡人得撤,咱們得戰(zhàn)�!濒糜浪荚诘貓D上圈出長安城中的幾個據(jù)點,說,“首先,得兵分兩路,一路護送皇帝,順便帶上重傷的長史離開,無論送往哪兒。鴻俊,你與他們最熟,你去。”
鴻俊知道大家特地做了安排,更明白他不想離開李景瓏。
“我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回來�!兵櫩≌f,“與大伙兒并肩戰(zhàn)斗�!�
廳內沉默片刻,最后大家紛紛“嗯”了聲,鯉魚妖說:“我和大家一起�!�
鴻俊朝鯉魚妖說:“趙子龍,我有話想對你說。”
大戰(zhàn)前夕,鴻俊這么開口,突然讓眾人都感覺到了不祥的氣氛。
裘永思馬上道:“哎!各位,這可不是去送死,鴻俊你給我悠著點兒�!�
鴻俊馬上道:“我也不想送死好吧!”
阿泰笑著安慰道:“雖然長史沒法參戰(zhàn),哥哥們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嘛�!�
鴻�。骸啊�
裘永思又笑著說:“打起精神,咱們達不到長史那境界,拿命去拼,這會兒呢,大家的目標很明確……”
裘永思的目標確實非常明確,作戰(zhàn)目的也只有兩個字:活著。所有的撤退計劃,都將驅魔司得以保全為前提。
“鴻俊尤其別想著犧牲自己�!濒糜浪嫉�,“捆妖繩在你身上�!�
“同意。”余人紛紛道。
“根據(jù)咱們手里有兩件法器�!蹦崭终f,“興許利用長安地形,咱們可以先將這場撤退戰(zhàn)當作捆妖繩與蝕月弓的嘗試……”
于是短短片刻,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就議定了簡單對策。鴻俊本來幾乎完全不抱希望,沒想到大伙兒群策群力,現(xiàn)在竟然感覺到,隱隱約約,又有了與安祿山對抗的勇氣。
“那么余下的�!兵櫩“櫭嫉�,“最重要的一件事……”
“說服他們撤離。”莫日根道,“我陪你進宮走一遭�!�
“我有種預感……”
“什么預感?我們會死嗎?”鴻俊與莫日根穿過長廊,低聲交談。
“不�!蹦崭吐暤�,側頭望向廊外雨水,嗅了下雨水中傳來的血氣,答道,“你們漢人說否極泰來,我總覺得,咱們正在漸漸地翻盤,說不定,局勢快逆轉了�!�
一聲悶雷炸響,暴雨瓢潑,在那黑暗中直傾下來。這鋪天蓋地的雨水中,竟充滿了血腥的氣味,興慶宮外,從屋檐到地面、從白玉磚臺到騰龍雕欄、從瓦墻到內城護城河中,俱隱隱約約,透著一股暗紅色。
血雨越下越大,從興慶宮擴散開去,漫延到整個長安城中。
“御駕親征——待朕御駕親征——”
蒼老的聲音振聾發(fā)聵,然則在那主殿周遭,已再無多少人聚集,六軍上萬將士走出校場,怔怔看著地面流淌的血水。內侍快步沖來,在臺階上猛摔一跤,繼而滑倒下去。
李亨率百官入殿,吼道:“李景瓏再不覲見!就不必來了!”
“太子殿下,李景瓏昏迷不醒,已無法出戰(zhàn)……”
李亨剎那停步,望向身后高力士。高力士上前,低聲與李亨交談,余下官員各個面現(xiàn)恐懼。
“報——”
李亨進殿前的最后一刻,探馬加速來報,百官頓時一陣慌亂,高力士怒道:“誰放進來的?!反了!還有沒有規(guī)矩!”
按理軍情探馬絕不得入興慶宮,前線情報,須得先呈兵部尚書,再由兵部尚書匆忙呈上,然則現(xiàn)如今戰(zhàn)況緊急,李亨已顧不得這么多。只見探報沖到暴雨前跪下,高力士馬上拔劍,護住李亨,以免來了奸細。
“哥舒翰老將軍率軍勤王!”探報竭盡全力大喊道,“剛過潼關,便遭叛軍夾擊!營中副將反叛,將老將軍一并……一并……綁到了馬上……”
李亨聽到這句的瞬間頓時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fā)黑,百官近乎不相信自己的雙耳。
“……交、交、交給了叛軍……”那探報顫聲道。
“報——驅魔司副使莫日根帶孔鴻俊覲見——”
來得太遲了,李亨腦海中昏昏沉沉,顫聲道:“怎么會……哥舒翰老將軍他……怎么會……”
“驅魔師在何處?!”高力士問道。
“已帶到正殿……”
是時,天子一傳再傳,莫日根終于無法再推,只得帶著鴻俊往興慶宮走一遭,兩人本該往金花落,中途卻被截住,帶往興慶宮正殿,告知退兵事宜由太子殿下全權負責,于是莫日根便與鴻俊匆匆過了長廊,進入正殿。
時值太子與群臣恰好從殿外邁進來,一時李亨渾渾噩噩,進殿頃刻,抬腳時竟是在門檻上一絆,整個人朝地上結結實實摔了下去!是時文武官員正魂不守舍,竟無人反應,上前來扶。唯獨剛從側門入殿內的鴻俊一見不對,忙道:“殿下!”說著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去攙李亨,李亨這么一絆,剎那朝鴻俊撲地跪下,幸而被鴻俊一扶,膝蓋尚未著地,眾臣一見這場面,竟猶如李亨在朝鴻俊下跪般,瞬間全部魂飛魄散,慌張上前。
莫日根與鴻俊不由分說,一人一邊將李亨架著,架到臺階前,還要再上時卻被李亨推到一旁,緊接著,李亨頹然倒在臺階前。
高力士忙道:“讓殿下休息會兒�!�
官員們本就惶恐無比,更驟然得知哥舒翰被俘的噩耗,當即人心惶惶,也是一哄而散。
“殿下。”莫日根道,“臣有話說�!�
李亨抬眼,望向莫日根,莫日根始終直來直往,李景瓏昔時被困鎮(zhèn)龍塔中時,李亨已與這年輕人打過不少交道,然而每一次從這廝口中,聽見的都不會是好消息。
“我現(xiàn)在不想聽你說話�!崩詈嗫吭谂_階上,渾身濕透,喘息著道,“雅丹侯呢?我要見他。”
偌大興慶宮主殿內竟是空空蕩蕩,外頭守著稀稀落落幾名士兵,殿內唯鴻俊與莫日根守在太子身畔,此刻若莫日根欲出手報母族村中之仇,輕輕松松便能了結李亨性命。
然則莫日根也在李亨身邊坐了下來,與他一同望向外頭。
“安祿山究竟是什么?”李亨顫聲道。
“早告訴過你了�!蹦崭谅暤�,“當初若愿聽長史之言,何至于有今日?”
李亨:“……”
李亨猶記得兩年前,楊貴妃壽辰前后,李景瓏便堅決要求取締安祿山,削去藩鎮(zhèn),撤出河北百姓,擬做足準備,與安祿山一戰(zhàn)。奈何李隆基、李亨俱低估了局面的嚴重性。
“我錯了!”李亨無助道,“我錯了行了罷!我承認!雅丹侯呢?!我要見他!”到得后來,李亨幾乎是朝莫日根咆哮道。
“已經晚了�!蹦崭淅浯鸬�。
驅魔司中,李景瓏躺在榻上,突然醒了。
“鴻俊……在……哪里……”李景瓏醒來后的第一句話便是問道。
陪在榻畔的人是阿史那瓊,阿史那瓊登時有點不知所措,說:“長史?鴻俊與莫日根進宮,我這就讓……”
話未完,李景瓏卻又閉上雙眼,不住抽搐,阿史那瓊當即喊道:“陸許!陸許!”
陸許睡得一會兒便被叫醒,匆忙來到房中,阿史那瓊握緊李景瓏一手,詫異道:“他怎么了?”
陸許瞬間上前,側過手掌,按在李景瓏額頭,然而剎那李景瓏額上煥發(fā)白光,一股強悍的力量,彈開了他的手。
“有人在令他做夢……”陸許道,“是誰?這股力量……”
陸許心臟狂跳,背脊一陣發(fā)寒,這天底下論夢境,極少有人能比自己白鹿的力量更強,然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李景瓏竟沉浸了夢里,無法掙脫!自己更無法窺探!
“造夢、讀夢的行家可不僅僅只有白鹿。”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陸許背后響起,阿史那瓊瞬間起身,正要出飛刀時那男人卻伸手凌空一化,阿史那瓊頓時被攔到一旁。陸許面朝那男人的頃刻,感覺到一股柔和卻又渾厚的力量張開,自己就像個初生的嬰兒,在這宏大的夢境亂流中,近乎無法自主。
那男人一頭黑色長發(fā)飛揚,眼上蒙著黑色的布條,臉色英俊而白得近乎病態(tài),一身黑袍。
陸許想起了鴻俊曾經的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