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知過了多久,寧倦極度紊亂的呼吸漸漸平復(fù)下來,抬起頭,眼尾濕漉漉的,勾著濃墨般驚人的黑,俊美的臉?biāo)催^似的,渾似只可憐兮兮的落水小狗。
他又仔細(xì)地打量了一圈陸清則,小心地伸出手,從溫?zé)岬哪橆a摸到完好無損的喉嚨,又貼近他的心口,聽到里面一陣一陣的、雖不算強勁,卻足夠規(guī)律的心跳聲,才終于從魘住了般的恐懼狀態(tài)里脫了出來。
只是腦子里依舊還在嗡嗡的發(fā)麻,心情就如身下的樓船,在水里漂浮不定,游移著不安。
陸清則被他摸得癢癢的,喉結(jié)滾了滾,忍著沒動,看他平靜下來了,才伸手給他擦了擦臉:“冷靜了?”
寧倦的嘴唇動了動,依舊攥著他的衣角沒吭聲。
未來幾日,如果陸清則不在他身邊,他恐怕是再也睡不著了。
陸清則順勢把他往里面推了推,鉆進了被子里:“別想太多,我好好的,也不會離開,本來就是來看看你的情況的。”
說著,陸清則把手放到他胃部的位置:“還難受嗎?”
寧倦蒼白著臉搖搖頭。
經(jīng)過那驚魂一嚇,什么凡塵俗事都被拋到了腦后,剛剛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只感覺如果再吐,恐怕是該吐血了。
他現(xiàn)在滿心只有陸清則。
平時睡一起,一定要劃個楚河漢界的陸清則這會兒也不嫌寧倦熱了,主動摟著這個已經(jīng)比自己還高大的少年,一手替他捂著胃,一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嗓音柔和:“安心睡吧,最近幾日,我都陪你睡�!�
清冷的梅香縈繞在身周,伴隨著淡淡的清苦藥味。
寧倦默不作聲地將陸清則又往懷里按了按,深深地、長長地呼了口氣。
太好了,陸清則沒有事。
艙室內(nèi)重新靜下來,陸清則容易感到疲憊,加之輕輕搖晃著的船艙天然帶有催眠力,沒有多久,便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
聽著身邊均勻的呼吸聲,寧倦終于敢再近一步,低下頭,與他額頭相抵,闔上微顫的眼睫。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陸清則的安危原來對他這么重要。
陸清則若是死了,他恐怕會瘋掉的。
他簡直想把陸清則圈起來。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寧倦才平和下去的心跳陡然又加速起來。
他在做什么?他想做什么?
——陸清則可是他的老師。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淺死一下。
寧果果:QA二十六章
大概是被嚇得狠了,寧倦的暈船癥狀居然很快就好了,沒再出現(xiàn)劇烈反應(yīng)。
那一晚寧倦在大起大落之下展露的脆弱,陸清則也沒再提。
小孔雀平時就那么要面子,在他面前哭了一次,等回過神來,心里大概又要不自在了。
寧倦這些年極為黏他,大抵是因為他是在他最彷徨無助時,第一個無條件對他好的人。
但他也沒想到,寧倦竟然會為他哭。
帝王真情實意的淚水,最是難得。
樓船上資源充備,一路都未靠岸,日夜兼程順?biāo)拢“朐潞�,兩岸的景色從平野變成蔥蘢的遠黛,竹深樹密,綠槐高柳,一幅江南夏景逐漸鋪開在眼底。
樓船靠岸拋錨,附近早就清了場,江浙總兵、巡撫、布政使和知府一眾全等在渡口,人還沒下來,部分官員就忍不住互相交流了下視線。
皇帝陛下年輕根淺,尚未掌權(quán),朝中事務(wù),還是由那位衛(wèi)首輔掌握著,居然還敢離京……
聽說那位先帝親封的年輕帝師也來了,而且就出身臨安府。
他們是要去交個好呢,還是就那么放著?
放著吧,有點可惜,交好呢,又怕得罪衛(wèi)首輔,那可是掌握著吏部話語權(quán)的人,升遷調(diào)任都得看他臉色……
眾人正內(nèi)心糾結(jié)著,艞板緩緩放下來,數(shù)十個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wèi)在先開路,腰環(huán)佩刀,整肅凜冽,片刻之后,陛下才出現(xiàn)在眼前。
和想象中活在權(quán)臣的陰影之下、唯唯諾諾的樣子不太一樣,那是個高挑修長的少年,俊美矜貴,著窄袖四團龍常服,玉帶皂靴,腰板筆挺,步態(tài)從容,行走間恍若有風(fēng),臉色淡淡的,看不出情緒與深淺。
江浙巡撫心里暗暗一驚,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要迎接陛下,豈料少年皇帝看也沒看岸邊的一群人一眼,側(cè)過身,扶著身后的人走上艞板,目光全落在對方身上,沒什么表情的臉上也露出了點笑意:“風(fēng)大,老師小心點�!�
那就是陸太傅?
所有人都忍不住偷偷打量過去。
淡青常服裹著青年單薄清瘦的身形,只能從袖間與脖頸間露出的病態(tài)蒼白膚色,看出的確與傳聞里一樣身體欠佳,倒是銀色面具下露出的唇線優(yōu)美,下頜雪白精致,一看就知道五官輪廓甚佳。
可惜毀了容,現(xiàn)在是個看一眼都要做噩夢的丑八怪。
眾人心里唏噓,一時也忘了,剛才還在糾結(jié)到底要不要與陸清則示個好。
見倆人下來了,頓時嘩啦跪了片人,先后報出了自己的身份姓名,又齊呼萬歲。
寧倦垂下眼皮,掃了眼這群心思各異的地方官,嗯了聲:“起來吧�!�
江浙巡撫李洵最先上前一步,露出熱切的笑容:“臣等與百姓翹首以盼,終于將陛下盼來了,臣斗膽,在西湖邊的荷風(fēng)樓中為陛下設(shè)了洗塵宴……”
話還沒說完,寧倦不咸不淡道:“朕先回行宮休息片刻,洗塵宴晚上再說罷�!�
李洵連忙應(yīng)是。
渡口風(fēng)大,陸清則不慎吃了口風(fēng),偏頭輕咳了聲,含笑沖李洵稍一點頭:“舟車勞頓,陛下也累了,多謝諸位一番心意,晚上必來與各位盡歡�!�
他嗓音清潤,如淌過石頭的潺潺清泉,在燥熱的晌午落入耳中,舒適得很,有種令人心靜的力量,這群在烈日下等了許久、卻還不被賞面子的官員心口的幾分怨氣便散了,紛紛拱手稱是。
再看看陸清則,只覺得這位帝師風(fēng)姿如月,雖然丑了點,但氣質(zhì)逸群,還是可以嘗試結(jié)交下的。
渡口邊備好了馬車,鄭垚先上去檢查了一番,才躬身請寧倦和陸清則上了馬車,親自策馬,禁軍與錦衣衛(wèi)將馬車護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浩浩蕩蕩一群人朝著臨安府城內(nèi)而去。
馬車內(nèi)微微晃著,陸清則喝了口茶潤潤喉,望向?qū)幘耄骸岸及才磐桩?dāng)了嗎?”
寧倦笑著點頭:“就等著晚上了�!�
崇安帝在臨安府修的行宮也不算大,但甚是華麗,與紫禁城的方正巍峨、大氣磅礴不一樣,走的是精致婉約的江南園林風(fēng)。
陸清則走進去時,心里一時感慨,上輩子想進這種地方,可是得排隊買票過安檢的……
行宮內(nèi)外巡守嚴(yán)密,除了錦衣衛(wèi)與禁軍,江浙總兵也調(diào)來人,在行宮外日夜看守,唯恐小皇帝在他們的地盤上出了事。
日頭落下去,天色漸暗,添了幾分涼意。
寧倦換了身衣裳,和陸清則坐著車駕,在鄭垚與長順的陪同下,降臨了西湖畔的荷風(fēng)樓。
赴洗塵宴的官員有十幾個,多半帶上了家眷,心照不宣地將家里適齡的女兒帶了出來,一眼看去,十?dāng)?shù)個少女姹紫嫣紅,都精心妝扮過。
隨著寧倦踏進來,一群人嘩嘩跪下的瞬間,幾個姑娘們偷偷抬眼,瞧著遠道而來的皇帝陛下,發(fā)現(xiàn)寧倦比自己設(shè)想的還要英俊后,微紅了臉。
晚上出門前,她們被叮囑過了今晚該怎么好好表現(xiàn)。
陛下后宮空蕩蕩的,莫說立后,聽說連個妃子也沒有,若是能被陛下看中,帶回京城,封個妃——說不定后位也會是囊中之物呢?
對于要去面對皇帝,她們都感到忐忑不安,沒想到新帝竟生得這般清雋俊美。
陸清則走在寧倦身畔,掃一眼就知道這些地方官心里揣的什么心思,暗暗搖頭之后,瞅了眼寧倦,眼底多了分笑意,忙里偷閑琢磨了下。
他雖看不上這些想靠嫁女兒來攀權(quán)勢的人,但寧倦如果喜歡某個姑娘,也不是不可以。
他又不是教導(dǎo)主任,對早戀沒什么意見。
青春期的少年人,也該對同齡女孩萌生好感了,怎么家里這只小孔雀就沒什么苗頭的樣子?
陸清則來了點興致,趁著其他人還跪著,往寧倦身側(cè)偏了偏,意味深長地道:“江南果然出美人啊�!�
寧倦的腳步一滯。
陸清則的話落到他耳中,一下變了個意思。
怎么,陸清則看上了哪個姑娘?
他的心口有點火燎,剛坐下來就覺得甚不安穩(wěn),眼底掠過絲陰翳。
這些滿心攀龍附鳳的東西,竟敢?guī)藖砉匆蠋煟?br />
他簡直想立刻帶著陸清則離開此處,離得遠遠的,但理智遏制了這絲沖動,忍著怒意,聲音都低了個度:“庸脂俗粉罷了,不過如此�!�
陸清則嘖了聲,小聲教訓(xùn)他:“怎么能這么說人家姑娘,明明都生得很好看�!�
這話活像一瓢油,把寧倦心底的那股無名火澆得更旺了。
倆人竊竊私語了兩句,便到了位置,眾人平身賜座。
寧倦自然坐在首位上,陸清則坐在寧倦左手下。
江浙巡撫李洵先敬了酒,先吹了遍寧倦,再表達了江浙全體百姓對寧倦的熱烈歡迎,寧倦心里窩火得很,卻又不能發(fā)作,只能悶悶地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陸清則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不喝酒,只吃吃菜,看看風(fēng)景。
荷風(fēng)樓坐落在西湖畔,夜色里絲竹陣陣,清風(fēng)徐徐,岸邊楊柳依依,籠罩在夜色里的湖水波蕩著月色,荷風(fēng)送香,景致甚好。
他前世身體不好,很少出遠門,這還是第一次來臨安,親眼見到西湖。
等寧倦掌握大權(quán),站穩(wěn)腳跟了,他也能四處走走了。
陸清則偏頭走著神,寧倦的余光一直落在陸清則身上,見他沒看席上的美人,而是望著外頭,心情稍霽。
酒過三巡,江浙布政使捋了捋胡子,笑呵呵地道:“陛下遠來,還沒嘗過臨安特產(chǎn)的女兒紅罷?不如讓小女為陛下獻上一盅�!�
乖巧坐在他身后的少女羞澀地抬起頭,眉眼盈盈,柔情似水。
寧倦握著酒杯的手一緊,下意識看了眼陸清則,就看到陸清則收回了瞅著外面的視線,饒有興致地望了過去。
又來了!
寧倦瞬間心火大熾,臉色冷下來:“不必�!�
敲冰戛玉似的一聲落下去,氣氛霎時僵住,那個姑娘也有點不知所措起來。
陸清則不贊同地瞪了眼寧倦。
不喜歡就不喜歡,何必這般讓人家下不來臺?
接收到陸清則的眼神,寧倦更郁悶了,但還是忍下了火氣,聲音淡下來:“夜里寒涼,諸位大人的千金在此吹風(fēng),朕心不忍,都去隔壁雅間避避風(fēng)罷�!�
這話出來,氣氛稍微好了點,那個難堪的少女臉上的紅霞也褪了下去,只是依舊有些茫然。
只有在場的官場人精們明白了:陛下對他們的女兒沒興趣。
新帝不近女色,那看來接下來的舞女也最好撤掉,免得惹得陛下不快。
一屋子的美人都退了出去,陸清則沒有看的了,寧倦總算松了口氣。
用完了晚膳,沒能討到好的眾官員又極力邀請陛下與帝師上畫舫游湖。
好在這次寧倦不再推辭,給了面子,只是陸清則卻沒能作陪,出了荷風(fēng)樓,他便低低咳嗽起來,遺憾地先離了場。
眾人也沒感到奇怪——陸清則一看就病秧秧的,這么個藥罐子,能堅持到酒席結(jié)束就不錯了。
一部分錦衣衛(wèi)護送陸清則回行宮,余下的人則登上了畫舫。
因為寧倦的到來,今晚西湖附近都被清空了,往日繁華的畫舫夜景,也只獨留一艘,空蕩蕩地穿荷而過。
風(fēng)清月白偏宜夜,一片瓊田。
夜色下的西湖明月幽幽,美不勝收。
雖是做戲配合,望著這景色,寧倦的心情還是好了幾分。
西湖盛景天下皆知,臨安府又是陸清則的故鄉(xiāng),他不免多了幾分好感,漫不經(jīng)心地想,待江右的事情了了,給母親祭拜過后,可以回來一趟,與老師泛舟游湖。
再讓老師帶他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讓老師給他介紹一下他長大的地方。
光是這么想想,被一群心思各異的人圍著的煩躁也消了不少。
人群里,幾道暗中的視線落在寧倦身上,眼底有幾分疑惑。
首輔大人是不是高看了這小皇帝?
看他如此醉心游樂,分明就有點樂不思蜀了。
露過了一圈面,寧倦才回了行宮。
當(dāng)晚深夜,隨行的太醫(yī)忽然被召進行宮內(nèi)殿,很快,陛下吹了風(fēng)頭痛、外加上吐下瀉的消息就傳了出來。
陪行的官員們?nèi)紘槹琢四�,跼蹐不安,生怕降罪到自己頭上,趕緊派人去檢查了一番荷風(fēng)樓上下。
等到白日,守在行宮里的禁軍才放了這些一晚上沒睡著的官員進了行宮。
滿屋的藥味,隔著層紗簾,眾官員看見昨日還精神奕奕的陛下沒什么精神地躺在床上,可能因為夜里吐了好幾回,嗓音也啞下來:“水土不服罷了,不必大驚小怪,都回去吧�!�
長順也安撫了眾人一番,親自送著這群官員離開,折回去時與出來取藥的陳小刀撞上,倆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一行白鳥自上空掠過。
長順喪著臉抬起頭。
陛下和陸大人……您二位可千萬不要出事啊。
長順正焦心的時候,露過面后趁夜脫身的陸清則和寧倦,已坐著馬車進入了江右的地界。
馬車趕了一整夜的路,即使長順親自將馬車內(nèi)準(zhǔn)備得再柔軟,對常人而言,一連坐這么久馬車也是個挑戰(zhàn),何況是看起來隨時要散架的陸清則。
不過陸清則一聲也沒吭,上了馬車不久,稍感不適就自覺地裹著被子躺下來睡覺,盡量讓自己休息完備。
本來陸清則是打算自己先去江右看看情況,反正他是個聞名大齊的藥罐子,就算稱病不見人,也沒人會懷疑,但寧倦不放心,就選擇了一起行動。
除了要防備衛(wèi)鶴榮,江右那一班子肯定也收到了寧倦南下的消息,派人盯著臨安,就怕小皇帝猝不及防殺到江右。
為了不被懷疑,鄭垚、長順、陳小刀等人都得留在臨安的行宮里,替他們打掩護,以糊弄各方耳目——在諸多勢力心目中,寧倦要去江右,必然會帶上鄭垚,以防不測。
所以能用的人不多,他可不能倒下。
晨光熹微時,陸清則從混沌破碎的夢境里醒來,身下的馬車還在巔動著,身上卻沒有太多不適的疲憊感。
陸清則早上總要用很多時間醒神,醒了會兒神,睜開眼皮,才發(fā)現(xiàn)他居然是個近乎趴在寧倦身上的姿勢,腰上環(huán)著雙手,將他牢牢地?fù)е?br />
少年的氣息灼熱,熱烈地籠罩著他,身上還殘留著淡淡的酒氣。
這個年紀(jì)的孩子身板大多薄弱,但寧倦每日都有鍛煉,看似單薄的身軀覆著層薄薄的肌肉,堅實有力,動作近乎是將他捆在懷里的,緊得讓陸清則有點呼吸不能。
陸清則蒙蒙地抬起眼,發(fā)現(xiàn)寧倦還沒醒。
這是怕他掉地上嗎?
……難怪沒覺得太難受。
陸清則的心情一時有點復(fù)雜,堂堂皇帝陛下,居然給他當(dāng)人肉墊子。
馬車的窗簾偶爾被風(fēng)吹起,漏進幾縷晨光,斜斜打在少年沉睡中的立體五官上,干凈的臉龐陷在半明半暗中,光暗交界處,勾勒出個令人心動的俊美輪廓。
陸清則欣賞了下美少年,怕把體貼的果果壓成果汁了,撐起雙手,想要從寧倦身上下去。
豈料馬車似是滾過了石子,陡然一顛簸,他剛醒來,本來就沒什么力氣,咚地又倒了回去,一頭撞在寧倦的下巴上,腰上的手驟地一緊,寧倦輕嘶了聲,從睡夢里被砸醒過來,漆黑的眼眸里濕漉漉的,痛得有些無辜。
陸清則也被撞得頭暈眼花,揉著額頭低吟了聲,哭笑不得:“果果,放開我吧,真要壓壞你了�!�
那聲低吟并不是刻意發(fā)出,帶著點痛意的鼻音,隨即溫?zé)岬臍庀⑷粲兴茻o地輕擦過耳廓,讓人耳根發(fā)麻。
寧倦幾乎是瞬間就感覺不太好了,立刻松了手。
陸清則剛醒來就遭遇場馬車事故,腦子還不清醒,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游魂似的從寧倦身上飄下去坐下。
寧倦的臉白了白,攥著的拳頭幾乎繃出了青筋,心底有幾絲惶然和厭煩。
雖然這是身體每日的自然反應(yīng)——但他還是沖撞了老師。
他怎么可以像寧琮那蠢貨一樣沖撞老師。
閉上眼深呼吸了幾口氣,寧倦又看了眼陸清則,這才想起陸清則每天睜眼后,總要醒半盞茶的神——陸清則戲稱那是“重啟時間過長”。
那老師應(yīng)當(dāng)是沒發(fā)現(xiàn)。
恰巧馬車又是一顛。
寧倦扶著額坐起身,冷聲開口:“駕得不穩(wěn)當(dāng),就換個人。”
這趟倆人秘密出行,只帶了五十人,其中十名一到臨安,便悄然帶著一名經(jīng)驗頗豐的太醫(yī)前往江右,只余十人守在倆人身邊,護送他們前去,剩下的人則被打發(fā)去尋人了。
——這五十人并非錦衣衛(wèi),而是寧倦從錦衣衛(wèi)或其他地方挑出來的、最拔尖最忠誠的一批人,平時只藏在暗處,以姓氏與排行稱呼,便是尋常百姓話本子里常言的“暗衛(wèi)”,混在禁軍與錦衣衛(wèi)間,跟著南下而來。
此言一出,馬車的平穩(wěn)度頓時好了不少。
陸清則還懵懵的,便覺下頜一熱,寧倦伸手過來,掰著他的下巴迫使他轉(zhuǎn)過頭,另一只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額角,嗓音還有些初醒的沙�。骸皦翰粔模蠋熀茌p�!�
這是在回應(yīng)陸清則之前的那句話。
頓了頓,他又輕輕說:“紅了�!�
陸清則終于醒過神來,敏銳地感覺,似乎從語氣到姿勢,都有點說不清的、曖昧叢生的別扭。
至少這個姿勢,不應(yīng)該發(fā)生在師生之間。
等看到寧倦打開旁邊的暗格,從里面取出盒雪白的藥膏,要往他額頭上擦?xí)r,陸清則才恍然大悟,內(nèi)心唾罵自己。
骯臟的成年人,你都在想什么!
陸清則十分羞愧,瞅瞅?qū)幘氡豢募t的下巴,拿過那盒藥,進行補救:“我也給你擦點。”
師生倆各自伸手給對方擦藥揉開,一高一矮坐著,視角無意間一交匯,忍不住同時笑了。
外面駕車的暗衛(wèi)開了口:“主子,前面的官道被官兵封鎖,馬車不能走了,可要暫歇一下?”
既然是暗中來的,自然不能一來就暴露身份,但沒有加印的通行證,就只能改道了。
寧倦嗯了聲:“原地休整一炷香的時間�!�
跟隨的暗衛(wèi)都是騎馬的,寧倦先下了馬車,過去吩咐幾句,他們便原地生火,將隨身攜帶的干糧拿出來烤。
外頭的條件不比自己家里,陸清則跟下來,隨手折了條楊柳枝,咬開露出纖維,就著刷了牙,又擦了擦臉,打理完了,熱乎的干糧餅子也送了過來。
干糧烤過了也還是很硬,陸清則只能一口一口地磨著吃。
小時候在冷宮里被欺辱冷落時,為了搶口吃的,寧倦甚至和狗打過架,并不嬌生慣養(yǎng),吃這樣的干糧也沒感覺,但看陸清則跟小貓兒似的艱難進食樣子,忍不住就想吩咐人去弄點熱食來。
陸清則都不用抬頭就猜出寧倦的意圖:“不必�!�
現(xiàn)在派人去打獵處理,再等烤熟,太浪費時間了,而且江右受了水災(zāi),干凈的水很重要。
寧倦蹙著眉,還在猶豫。
陸清則低垂的眼尾一撩,眼角的淚痣在晨光里很惹眼:“上面還有芝麻呢,啃著挺香的�!�
寧倦的心頭猛地一撞,沉默地望著他眼角的淚痣,片晌,伸手拈去他唇角沾到的一粒芝麻,嗓音柔和無比:“嗯�!�
微涼的手指在唇角一掠而過,像被什么東西輕啄了一下。
陸清則默默擦了擦嘴。丟臉。
啃了半張餅,肚子也飽了,陸清則把剩下的用油紙裹著收好:“不耽擱時間了,走吧�!�
寧倦讓大伙兒休息半個小時,主要是照顧他。
但他真沒那么脆弱。
陸清則有點無奈,八成是初遇時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給寧倦的童年留下了筆濃厚的陰影,到今天寧倦還覺得他是個一碰就碎的水晶人。
哪兒那么夸張,沒孱弱到那個程度。
寧倦?yún)s沒有動搖,還板起了臉:“老師,君無戲言,說是一炷香的時間,就是一炷香的時間�!�
陸清則:“……”
你還君無戲言起來了,平時耍賴要我多陪你幾日的時候呢?
寧倦似是聽出他心中所想,忽然靠近了他一點,聲音壓得很低,帶著點不會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撒嬌黏糊:“老師,我累了,想再休息會兒�!�
昨晚寧倦被壓了半晚上,又是在顛簸的馬車?yán)�,的確不好受。
陸清則看他一眼,不吭聲了。
一炷香時間很快過去,眾人整裝待發(fā)。
因要改道潛入江右,走的路并不舒坦,需要上山,從一條窄窄的山道上過去,別說馬車了,連馬也過不了。
這幾日江右時不時就是一場大雨,昨夜才又下了場雨,地上泥濘濕滑,不注意就會打滑,不能走太快。
一上路,黃泥漿就打臟了靴子褲腿,沉甸甸的,又黏巴黏巴的難受,踩上去噗嘰噗嘰的。
陸清則和寧倦被夾在中間,寧倦跟在陸清則后面,小心地注意著他的動作。
不過陸清則走得出乎意料的穩(wěn)當(dāng),并不需要特別的照顧。
其中一個年輕的暗衛(wèi)忍不住偷偷抬頭,看了眼平日里仙姿玉質(zhì)、卻又病骨沉疴的帝師大人,不由一愣。
縱使褲腿染著骯臟的泥污,青年的脊背依舊筆挺,側(cè)過頭時,風(fēng)姿毓秀,如雪如月般,仍舊讓人不敢直視。
他忽然隱隱約約有點理解了,陛下為什么會那么敬重愛戴陸清則。
寧倦的眼神沉沉的。
陸清則很干凈,也正是如此,初見之時,他看著那雙沒有任何陰霾的眼睛,才動了惻隱之心,沒有讓他親手殺人。
他很不喜歡別的什么東西把陸清則弄臟。
寧倦的喉結(jié)滾了滾,將這股難明的情緒咽了回去。
此前來江右的探子走過這條路,這段時日又往返過數(shù)次,探出了最快捷的路線,上山?jīng)]花太多時間。
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難,上山好歹還有點相反的摩擦力,下山時就不一樣了,未開辟過的山道更加滑溜,從密密的林子里望下去,一片煙雨朦朧,看不清山腳有多遠,稍不注意腳下失足,不知道要掉多遠。
前面的暗衛(wèi)開著路,不時提醒一聲,剩余時間,只有山間的蟲鳴鳥叫、錯雜的呼吸聲與沉默濕噠的腳步聲。
要不是山道太窄,寧倦簡直恨不得把陸清則綁在褲腰帶上走。
來之前設(shè)想過道上會難走,但沒想到會這么難走,他心驚膽戰(zhàn)地抓著陸清則的手,生怕他打滑,心里隱隱后悔。
把陸清則留在臨安,等解決了江右的事,他再來接陸清則不好么?
可他又明白,江右這邊,調(diào)查清楚情況,快刀亂麻解決那批不中用的東西后,就很需要陸清則的輔助。
而且……他私心里,就是想要陸清則隨時與他在一起的。
內(nèi)心矛盾的撕扯使得寧倦抿緊了唇瓣,眉頭緊蹙著,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加大了些。
陸清則察覺到了,還以為寧倦是害怕,心里琢磨著這孩子莫不是恐高,輕輕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慰,趁著在一處稍平坦的地方暫歇腳時,扭過頭,眼神溫和,輕輕動了動唇瓣,是一句無聲的:別往下看。
寧倦怔了一下,意識到陸清則是誤會了,長睫低垂,露出個淺淺的笑,點了點頭。
老師怎么這么好。
將近傍晚,眾人才下了山道。
提前來到江右的暗衛(wèi)早就候在山下,準(zhǔn)備好了馬車和馬匹以及新的衣物。
過了這道關(guān)卡,還要繼續(xù)前進。
好在江右本地的兵力沒那么充沛,不會在各個府縣之間也設(shè)置關(guān)卡——江右要是有那么充沛的兵力,那此行大概就又多了個問題。
陸清則和寧倦換了渾身泥濘的衣物,上了馬車,繼續(xù)趕往集安府。
走了將近一天,說不累是假的,陸清則差不多是強弩之末了,咬著剩下半張干硬的餅子,咽了兩口,靠著邊壁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寧倦心疼極了,輕輕把他勾到自己懷里躺下,陸清則還沒睡死過去,察覺到動靜,迷糊地呢喃了聲:“我的餅……”
這一聲又把寧倦給逗笑了,他把那半張餅又收起來放好,笑瞇瞇地道:“收起來了,老師放心睡吧�!�
腦袋枕著的雙腿肌肉韌實,并不柔軟,但比靠在冷冰冰的木壁上舒服多了,陸清則側(cè)了側(cè)頭,呼吸逐漸均勻。
寧倦把外袍脫下給他蓋上,想了想,又伸手捂住他的耳朵,才叫了暗衛(wèi)上來問話。
上來的暗衛(wèi)看都沒敢看一眼倆人的姿勢,垂頭壓低聲音,將江右的情況稟報了:“大雨不休,贛江一帶多處地方?jīng)Q堤,災(zāi)民持續(xù)增加,有數(shù)萬之眾,死傷不計�!�
寧倦眼底一片冷沉:“還在決堤?江右的地方官是死干凈了嗎!”
“回主子,有幾個縣府的知府意欲越級通報朝廷,被扣下折子關(guān)押了起來,剩下零星幾個,也心余力絀,功不補患,其余未受災(zāi)的府縣恐懼染疫,自發(fā)設(shè)了關(guān)卡,拒收流民�!�
寧倦皺了下眉,即使恨不得把這群尸位素餐的東西拖出來砍了,也只能先按下冰冷的殺意,問起當(dāng)前最重要的問題之一:“陳太醫(yī)對病疫可有對策?”
根據(jù)目前打探到的消息,凡洪水過處,疫病遍染,染疫者起初不會出現(xiàn)癥狀,過幾日后,才會慢慢出現(xiàn)畏寒、發(fā)熱、腹瀉等不同癥狀,隨即渾身紅疹、昏死過去,十有七死,幸存者不到三層,即使洪水沒把人淹死,隨之卷起的疫病還會把人害死。
“暫無�!卑敌l(wèi)垂下了腦袋。
南下帶來的幾名太醫(yī),都是寧倦的人,路上就根據(jù)病癥秘密討論過,但還沒親眼見過也束手無策,所以寧倦命十名暗衛(wèi)先護送了一名太醫(yī)過來。
要解決江右、讓臨安府的人光明正大過來,還需要一點時間。
寧倦略吸了口氣,謹(jǐn)記著陸清則說過的話,聲音平穩(wěn)冷靜:“讓你們加緊搜尋的人找到了嗎?”
暗衛(wèi)的頭埋得更低:“尚未�!�
“再派人找,江浙、江右一帶,翻個底朝天、掘地三尺也要給朕把人找出來�!�
“是!”
寧倦低頭看了看陸清則,不悅:“小點聲�!�
“……是�!卑敌l(wèi)小小聲。
飛快行駛一路,等陸清則從力竭的疲倦中醒來時,馬車已經(jīng)停了,寧倦也不在馬車上,周圍隱隱有水聲。
渾身的酸痛讓這次的醒神變得快了許多。
陸清則揉了揉太陽穴,低下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還裹著寧倦的外袍。非常時期,這已經(jīng)是暗衛(wèi)能找到的最舒適的料子了,但還是比不上宮中的分毫。
不過他家孩子眉頭也沒皺過一下。
陸清則笑了笑,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眼,十名暗衛(wèi)就守在外面,馬車停在一條大道上,天色冥暗,看不出是什么時候了。
陸清則脫下外袍,下了馬車,左右看了看,寧倦沒坐在火堆邊,而是負(fù)手站在道旁。
少年一眨不眨地盯著遠處,因天色已暗,只能看到那處似乎是一片湖泊,夜色下,黑沉沉的水反射著不明顯的暗光,像一塊表面不規(guī)則、折射著光線的黑水晶。
寧倦看得很出神,甚至沒察覺到陸清則來到了自己身邊。
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但他很放心陸清則,可以任由他走到自己身邊。
陸清則抬手將外袍給寧倦披上,嗓音還有些剛蘇醒的�。骸霸诳词裁�?”
寧倦依舊盯著那處,半晌,突然道:“老師,那里原本是一處村莊�!�
陸清則的指尖一頓。
他也沉默下來,跟著寧倦一起凝望著那處被洪水吞沒的村莊,良久,才低低問:“陛下,望著這一切,你在想什么?”
“朕想著,安頓百姓�!睂幘氲穆曇舴诺煤茌p,卻藏著綿密陰冷的殺意,“殺雞儆猴�!�
作者有話要說:
寧果果:不喜歡別的什么東西把老師弄臟,但由我沖撞弄臟可以。
陸清則:現(xiàn)在知道我為什么要跑了吧,地鐵老人手機.jpg
第二十七章
離集安府一帶越近,水患肆虐后的景象就越多,洪水淹沒了莊稼與農(nóng)舍,有時候路過某個被淹沒、水還未褪的村莊,還會看到上面漂浮著家禽尸體。
或者人的尸體。
每到這時候,寧倦就會把簾子放下來,不讓陸清則再看。
不過路面上的水洼太多,也不再適合坐馬車了。
雨仍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陸清則穿上雨披,翻身上了馬。
寧倦不放心陸清則自個兒獨騎,選擇跟陸清則同乘,看他坐穩(wěn)了,飛身上馬,執(zhí)起馬韁。
駿馬嘶鳴一聲,揚蹄奔走,出于慣性,陸清則砰地就撞進了寧倦懷里,剛想直起身,就被輕輕摟住了腰。
雨絲寒涼,空氣卻潮熱,無處不在的水腥氣與泥土味兒混在一起,給人一種悶悶的感覺,身后少年清爽的氣息籠罩過來,在這種環(huán)境下,反倒甘冽得讓人陶醉。
陸清則的眼睫眨了眨,拍拍寧倦的手臂,示意他放松:“安心,我不會掉下去的�!�
聞言,寧倦反而把懷里清瘦的身軀又摟緊了點:“老師若是不舒服的話,就和我說�!�
陸清則:“……”
等他再養(yǎng)養(yǎng),早晚給寧倦表演個胸口碎大石。
省得這孩子每天都以為他要病死了似的。
抵達集安府時,就和預(yù)料中一樣,已然空空蕩蕩。
江右自古繁華,集安府又是個人杰地靈之處,現(xiàn)在卻這般凋零慘狀。
先一步抵達集安府的暗衛(wèi)現(xiàn)了身,與晚到的陸清則幾人匯合。
騎馬太累,大腿兩側(cè)被磨得生疼不說,骨頭架子也被顛得發(fā)酸,陸清則雖然一聲沒吭過,但也懶得再維持長輩形象,心安理得地靠在寧倦身上,偏頭問:“一路過來,我們從未見到過流民,人都去哪兒了?”
暗衛(wèi)道:“回大人,原本逃過洪水的災(zāi)民想躲在高處,等洪水退了,就回村子搶救房屋用具糧食,但疫病接連爆發(fā),巡撫潘敬民派人將災(zāi)民全部帶走,安置在了集安府外的靈山寺內(nèi),敢有擅自出逃者,一律格殺勿論�!�
陸清則聽得皺眉。
那么多災(zāi)民,全部安置在一個寺廟里?這樣安排,沒染病的也該染了。
“我們先去靈山寺看看?”陸清則扭頭問。
轉(zhuǎn)過頭時,他的頭發(fā)不經(jīng)意蹭到了寧倦的喉嚨,細(xì)細(xì)軟軟的發(fā)絲,蹭上來癢癢的。
寧倦頓了頓,喉結(jié)上下動了動,沒有直接回答,轉(zhuǎn)而問:“陳科呢?”
陳科便是那位先被派來的太醫(yī),在太醫(yī)院中也頗有威望,年輕時曾還隨軍行醫(yī)過,也曾參與過治療時疫,經(jīng)驗很豐富。
“回主子,就在不久前,屬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災(zāi)民藏身之處,其中似乎有災(zāi)民染疫,那些災(zāi)民十分警惕,我等不便強闖,陳太醫(yī)亮出醫(yī)者身份,才被放了進去�!�
寧倦點頭:“帶路�!�
暗衛(wèi)便上了馬,在前帶路。
歇了會兒,現(xiàn)在馬兒又動起來,陸清則兩腿磨得疼痛不已,不由輕輕嘶了聲。
那聲音很低,寧倦的耳朵卻極靈,傾身靠過來,嗓音拂過陸清則耳畔,少年清亮的聲音已有了三分成熟與沉穩(wěn):“騎馬久了容易磨破皮,老師是不是哪里疼?”
可能是看不見臉,這樣的寧倦無端多了三分強勢的攻擊性,陸清則不太自在:“沒有,我一個皮糙肉厚的大男人,哪兒那么容易磨破皮。”
寧倦:“……”
他默然垂下眼,視線落在陸清則露出的一截雪白的頸子上,羊脂美玉般細(xì)膩的肌膚,光是看著,就能想象出觸碰上去的手感。
皮糙肉厚,還真敢說。
陸懷雪,你當(dāng)朕瞎。
在心里大逆不道地腹誹了幾聲,寧倦不動聲色地調(diào)整了馬兒的速度。
大水將家園淹沒后,不少流離失所的災(zāi)民都藏了起來,暗衛(wèi)能發(fā)現(xiàn),還是因為災(zāi)民們囤積的食物吃完了,無奈出來尋找。
集安府附近,地勢低洼的地方大多被淹沒了,要藏身也只能往山里走,到了山腳下,便得下馬步行。
下馬的時候,陸清則腿一軟,差點摔了。
旁邊的暗衛(wèi)下意識想扶,皇帝陛下卻比他要更快一步,看得暗衛(wèi)都懵了一下。
寧倦蹙著雙眉:“是不是真的磨破了?回去讓我看看�!�
渾身骨頭都在打顫似的發(fā)酸,陸清則很難感覺到大腿內(nèi)側(cè)有沒有被磨破,不過就算被磨破了,他現(xiàn)在也不能脫下衣服看,有氣無力地看了眼寧倦。
上次看他脫個外袍,都羞澀得跟個小媳婦似的,給你看大腿你敢看?
嘖,小男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