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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些危險的想法還沒醞釀出來,寢殿的門忽然被敲了敲,長順在外頭捏著嗓子小聲叫:“陸大人,有急報�!�

    陸清則當(dāng)即轉(zhuǎn)身拔足,過去開門接過急信,展開一看。

    臉色頓時有點古怪。

    寧倦的思緒被打斷,漫不經(jīng)意地跟過來,還沒看信,先注意到陸清則神色間的細微變化,就知道那封急報寫的是什么了,嘴角一彎,故意貼近了幾分,從陸清則背后看過去:“是刑部那邊傳來的?”

    少年微涼的氣息拂過敏感的脖頸,陸清則忍不住躲了躲,扭頭覷了眼,卻見寧倦很認真地看著急報上的字,姿態(tài)端正,神色肅然,方才似乎只是不經(jīng)意間的意外。

    但陸清則還是又往旁邊挪了挪。

    減少意外發(fā)生,這很重要。

    寧倦注意到他的小動作,暗地里咬緊了牙,涼涼地望了眼他雪白的脖頸,在心里又記了筆賬。

    陸懷雪,你當(dāng)真很欠咬。

    急報上的內(nèi)容很簡單,如同寧倦預(yù)測的,衛(wèi)鶴榮行動了。

    就在一刻鐘前,刑部大牢走水,火勢沖天,蔓延到了關(guān)押重刑死囚犯的牢房,眼下還在救火,不知道情況如何。

    炎炎夏夜,天干物燥,的確容易走水。

    但衛(wèi)鶴榮不覺得這么做太顯眼了嗎?

    誰不知道刑部尚書是衛(wèi)鶴榮的擁躉,傍晚剛將徐恕提去刑部,晚上就走了水,瞎子才看不出這其中必定有異。

    見陸清則眼底的不解,寧倦笑意更深:“老師輸了。”

    陸清則微微嘆了口氣:“好吧,愿賭服輸,你想讓我做什么?”

    寧倦的心情愉悅了幾分:“眼下還想不到,等往后想到了再說。”

    陸清則又看了眼急報上的字,擰眉:“就算衛(wèi)樵病了,衛(wèi)鶴榮怎么如此反常?衛(wèi)府內(nèi)就養(yǎng)著大夫,不至于……”

    “老師不懂�!睂幘胼p輕一頓,嗓音低低的,“所系之人躺在病床上,生死難測,自己卻無能為力之時,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

    在這一點上,他和衛(wèi)鶴榮有過相同的經(jīng)歷,感同身受。

    因此篤定衛(wèi)鶴榮今晚就會有行動。

    陸清則猜出他話里的意思,怔然片刻,輸?shù)眯姆诜骸暗拇_是我刻板了。”

    再理性的人也會有不理性的時候,并且一旦沖破理性的束縛,恐怕會比他人所想的更為莽撞。

    衛(wèi)鶴榮便是如此。

    刑部這場大火蔓延了許久,直到后半夜才徹底撲滅,差役在大火剛起時就忙不迭跑了,壓根兒沒管里面關(guān)押著的犯人,里面關(guān)押著的死囚犯還沒等到秋后問斬,就先全被燒上了天。

    謀害陛下的“徐圓”既然被提到了刑部,這樣的重要的人,陸清則當(dāng)然得過問過問,半夜就披著外裳,親自去了趟刑部。

    他親自來了,刑部尚書向志明趕緊來見,裝模作樣地唉聲嘆氣:“本官實在沒想到會出這種事,是下面人的疏忽,待回頭本官定然狠狠教訓(xùn)他們,陸大人千萬別太怪罪,反正死的也是些按律當(dāng)斬的,死不足惜�!�

    陸清則面色淡淡的,并不回應(yīng):“尸體呢?”

    “都燒得極為恐怖,陸大人還是別去看了。”向志明打了個呵欠,隨意遞上一份名單,“死者便是這些�!�

    他瞅著這位暫行大權(quán)的陸大人伸手來接,動作不疾不徐的,手指勻稱修長,燭光下近乎有些透明的玉石質(zhì)感,心里不由嘖嘖一聲。

    瞥了眼陸清則臉上的面具,又大倒胃口。

    可惜啊。

    陸清則掃了眼今夜被燒死的倒霉鬼名單,上面除了名字,還有他們犯下的罪行。

    “徐圓”的名字赫然在列。

    “帶我去看看尸體。”

    向志明有些不耐了:“名單就在這里了,燒得一團黑的尸體有什么好看的,陸大人回去……”

    “向志明。”陸清則淡淡地盯著他,“我不是在請求你,而是在命令你�!�

    那雙顏色清淺的眼底透出幾分冷意,像某種無機質(zhì)的玻璃,與他對上的時候,向志明的眼皮跳了跳,心跳都加速了幾分。

    等反應(yīng)過來自己居然有那么一瞬間,被這個要死不活的病秧子嚇到了,向志明的臉色陡然有些難看,瞅了眼陸清則身后幾個腰佩繡春刀,殺氣騰騰的錦衣衛(wèi),還是咽下了不滿的話,帶著陸清則去了停放尸體的地方。

    向志明冷笑一聲,等著看陸清則被嚇到的丑態(tài)。

    “陸大人,請吧�!�

    那十幾具尸體頗為猙獰可怖,幾乎都有些焦化了,被擱在地上,姿勢不一,身上僅于些許衣料殘片,面目模糊,很難再分清誰是誰。

    陸清則淡漠地看過去,并未像向志明猜的那樣被嚇得后退驚叫,平靜地看了一圈:“徐圓在哪?”

    向志明愣了一下,不敢再輕覷這位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的陸太傅,指了指其中一個:“按牢房的位置,這就是徐圓�!�

    陸清則過去掃了兩眼,體型與徐恕確實一模一樣。

    不過那日他去詔獄時,徐恕告訴他,他小時候為逃追兵,墜入了江中,寒冬臘月的,凍死了一只小腳趾,不得不砍掉,這種私密的事,除了梁家為他診治的人外,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具尸體上的腳趾是完整的。

    是衛(wèi)鶴榮讓人找來的替死鬼。

    看來徐恕這會兒已經(jīng)被帶走了,相信很快就會被秘密送入衛(wèi)府內(nèi)院。

    見陸清則盯著那具尸體,向志明的心不由提了起來。

    難不成陸清則還能看出尸體有問題?

    半晌,陸清則收回視線,聲音清清淡淡:“陛下方才醒來過,聽聞此事,念在徐圓也曾救過江右數(shù)萬百姓,準(zhǔn)他留個全尸。找個地方葬下吧。”

    向志明長長地舒了口氣:“下官遵命,陛下宅心仁厚。”

    心里補了句,婦人之仁。

    陸清則看出他心里那點小九九,置之一笑,低低咳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了刑部。

    大半夜的,具體的損失還沒統(tǒng)計完畢,第二日向志明才遞了奏本,檢討了一番刑部此次的失職。

    陸清則看完奏本,望向身邊明顯心情更好了幾分的衛(wèi)鶴榮,微笑道:“損失事小,失職事大,我認為此次刑部尚書向志明當(dāng)重罰,衛(wèi)大人以為呢?”

    陸清則的反應(yīng)完全在常理之中。

    向志明是衛(wèi)鶴榮一黨的,陸清則揪住這次機會,痛擊猛打很正常,若他輕飄飄地放過了向志明,那才是有問題。

    衛(wèi)鶴榮打量完他的臉色,頷首:“決策權(quán)在陸太傅手里,自然由你定奪�!�

    傍晚的時候,乾清宮的小太監(jiān)又來報喜:“陸大人,陛下醒了,說是想見見您,還有各位大人�!�

    一群閣臣頓時也騷動起來,神色各異。

    陸清則擱下手里的筆,沖其他人露出笑意:“各位前些日子不是還很急著見陛下嗎?現(xiàn)在能見著了,走吧�!�

    衛(wèi)黨幾人:“……”

    他們想見的是昏迷不醒或者兩腿一蹬的小皇帝,不是這個。

    陸清則在皇城之內(nèi),都是坐轎輦的,這獨一份的特權(quán),連衛(wèi)鶴榮都沒有,因著所有閣臣都被召見,其他人也頭一次在皇城內(nèi)坐上了轎輦。

    許閣老陰陽怪氣道:“還得是沾了陸大人的光啊�!�

    陸清則看他一眼,露出苦惱之色:“許閣老說笑了,我本不想坐的,是陛下顧惜我的身體,非要如此,我若是不坐,陛下還會生氣。這樣吧,不如一會兒許閣老給陛下提提意見,讓陛下取消掉?”

    這明惱暗秀的樣子,許閣老氣得胡子發(fā)抖:“……”

    許閣老雖然還不知道凡爾賽是什么,但已經(jīng)先嘗過了一回滋味。

    陸清則安然地坐了回去。

    待眾人到乾清宮,昏睡了幾日的皇帝陛下孱弱得下不了床,躺在床上接見了幾位大臣,隔著層紗簾,能聽到陛下微啞虛弱的嗓音。

    心里再期盼小皇帝嗝屁,也沒人敢說出來,眾人假惺惺地表示了下關(guān)切欣喜,寧倦則贊賞了一番幾位大臣的忠心操勞,一派君臣和睦的景象。

    陸清則忍著笑,猜寧倦這會兒心里肯定惡心得夠嗆。

    在場最情深意切的是馮閣老,其他幾人全在虛假營業(yè),唯一一個不參與演戲的,只有衛(wèi)鶴榮。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大伙兒互相忍著演完了一場,才慢慢開口,幫著收個尾:“陛下既然醒了,我等也能安心多了,萬望陛下保重龍體,早日康復(fù)。”

    寧倦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向他:“多謝首輔關(guān)心,朕會的�!�

    該表演的君臣戲也表演完了,其余人先回文淵閣,陸清則被單獨留了下來。

    皇帝陛下最信任的老師嘛,眾人也不意外,提腳就走了。

    待人都散了,陸清則看寧倦還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不動,哭笑不得地掀開簾子,走了進去:“陛下,戲癮還沒過呢?”

    寧倦半靠在床頭,臉色蒼白,演得十分投入:“老師,我心口疼。”

    陸清則無情地戳了兩下他的心口:“疼就對了,大郎,該喝藥了�!�

    那兩下輕輕的,像是貓爪的戲弄,隔靴搔癢地撓兩下,就倏地又溜開。

    寧倦舔了舔發(fā)干的唇角,藏在袖中的手蜷了蜷,恨不得陸清則再多戳幾下,沉沉地盯著陸清則去門口取藥。

    長順正好端著放涼了些的藥來了,見陸清則過來,就順勢遞給了陸清則:“今日也勞煩陸大人了�!�

    陸清則剛想應(yīng)下,頓了頓,發(fā)現(xiàn)不對。

    寧倦醒著,人好好的,勞煩他什么。

    他自個兒喝。

    正要轉(zhuǎn)身回到床邊,陸清則神色忽然一凝,又低頭仔細嗅了嗅,眉宇深深蹙起:“這藥與前兩日的聞起來有些不同,長順,你可是全程盯著煎熬的?”

    長順恍然大悟:“哦哦,咱家忘說了,是不同,徐大夫吩咐了,等陛下準(zhǔn)備開始‘拔毒’了,就改動一下方子,因毒性寒,所以這次加了些鹿角、參茸、杜仲等藥一起煎的,陸大人放心,咱家全程看著,也試過藥了�!�

    陸清則本來是放心了,但后面越聽越感覺不對味。

    鹿角、參茸什么的,不是壯……那什么的嗎?

    這一碗濃縮的精華下去了,寧倦今晚還睡得著嗎?

    但得謹遵醫(yī)囑吧。

    陸清則端著這碗藥,忽然感覺有點無所適從的燙手。

    寧倦等了半晌,沒等到陸清則回來,只好探了探頭望過來,發(fā)現(xiàn)陸清則端著藥,不知道在想什么:“老師怎么了?”

    陸清則輕咳一聲,決定不提此事,示意長順下去,把藥碗遞給寧倦:“問了問長順,方子稍微改動了一下,喝吧。”

    寧倦眨了下眼:“老師不喂我了嗎?我好虛弱。”

    “你現(xiàn)在下了床,走得恐怕能比我跑得快�!标懬鍎t不吃這套,“自己喝。”

    寧倦只好接過藥碗,冰涼的手指似是不經(jīng)意地蹭過陸清則的指縫,蹭到一絲帶著梅香的溫?zé)帷?br />
    陸清則縮了下手指,剛疑心寧倦是不是故意的,寧倦便穩(wěn)穩(wěn)拿過藥碗,仰頭一口喝了個干凈。

    陸清則欲言又止:“有什么感覺嗎?”

    “能有什么感覺?”寧倦玩笑道,“莫不是老師給我端的是碗毒藥?”

    不是毒藥,是虎狼藥。陸清則默默想著,挑眉:“若真是毒藥,你怎么辦?”

    寧倦眨了眨眼睫:“既是老師端來的,那我甘之如飴。”

    小孩兒嘴還挺甜。

    陸清則觀察了下,看寧倦似乎確實沒什么感覺,放下心來。

    那么多藥材,中和了一下藥性,鹿角之類的應(yīng)該加得也不多,沒那么烈性。

    “一起用晚膳吧,今兒是中秋,因你病著,也沒操辦中秋宴,省下了筆錢�!标懬鍎t指了指外頭,“我讓廚房做了月餅,桂花酒是不能喝的,不過泡了桂花茶,去外面走走,悶在屋里這么幾日,很難受吧�!�

    說著一笑:“現(xiàn)在我們也算是大病號和小病號了�!�

    他的眸光好似窗外的脈脈月色,溫和地靜靜流淌,讓人看著就覺得整個人都寧靜下來,不再心浮氣躁。

    寧倦看著他笑,忍不住也跟著笑,眼底閃動著細碎的光:“嗯�!�

    就在陸清則轉(zhuǎn)身的瞬間,寧倦忽然注意到一絲細節(jié)。

    陸清則的官服還沒脫,今日的腰帶似乎束得有些緊,寬大的腰帶將一把窄腰勒得更細三分。

    在月色下,當(dāng)真是沈郎腰瘦,風(fēng)姿如鶴。

    他的喉結(jié)驀地有些發(fā)干,燥熱的心火燎燒了一下,熱血一陣翻涌,眼神銳利起來,直勾勾地盯著那截腰,幾乎抑制不住沖動,想要伸手過去,好好丈量一番。

    “果果?”

    見寧倦沒有跟上來,陸清則疑惑地回過頭喚了聲:“發(fā)什么呆,是不是還在難受?”

    長順不是說,按徐恕的說法,到今日就不會再那么痛了嗎?

    “嗯……我沒事,來了�!�

    寧倦緩緩應(yīng)了一聲,眸底晦暗,喉結(jié)滾了滾,深深地吸了口氣。

    怎么看著老師的腰,都能想那么多。

    甚至理智差點崩斷。

    他是憋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寧果果:……感覺有點熱?

    陸清則:一定是你的錯覺:)

    第五十五章

    中秋佳節(jié),乾清宮的宮人大多得了假去歇著了,不用開宮宴,省下不少開支,除了朝廷眾臣發(fā)下了賞賜,陸清則還劃出部分來,命長順打賞給了各宮宮人,并著兩塊月餅,大伙一塊過節(jié)。

    幾個太醫(yī)也被請離了乾清宮。

    畢竟寧倦已經(jīng)“清醒過來”了。

    眼下整個宮殿里安安靜靜的,都是自己人。

    長順讓人在院里備好了晚膳和桂花茶,便悄無聲息地帶著人退了下去,很有眼色地不打擾倆人。

    雖然沒有察覺到視線,不過陸清則揣測,暗處應(yīng)該有暗衛(wèi)在警惕著。

    回京之后,寧倦倒是很守約地撤走了他身邊盯著的人——也確實沒必要。

    他要么待在陸府,府內(nèi)有寧倦撥的侍衛(wèi),以及武藝高強的林溪,要么在宮里,來來去去都有錦衣衛(wèi)跟著,在乾清宮就更不可能出事了。

    走進院中,便能嗅到淡淡的桂花香。

    寧倦住進乾清宮的第二個中秋,嫌桂香太濃,擾人安眠,命人將宮里的桂花樹都砍了,只剩下一棵,每年到了時節(jié),這棵碩果僅存的桂花樹都小心翼翼地綻放一下,以免惹得皇帝陛下不快,把它也給砍了。

    當(dāng)空一輪明月,皎皎如輪。

    月色如洗,明亮的清輝潑灑而下,給周遭宏偉的宮殿覆上一層如霜的白,即使不點燈,院子里也很明亮,屋檐上掛著的六角宮燈搖搖晃晃的,遠處宮樓上掛著的鈴鐺隨風(fēng)而動,清響陣陣。

    因為寧倦和陸清則都是病人,廚房準(zhǔn)備的晚膳也很清淡,還做了一碟精致的月餅,六個月餅,口味各不相同。

    寧倦抬眸看看坐到對面的陸清則,心下一暖。

    每年大節(jié)小節(jié),免不了要開一場宮宴,宴請百官,陸清則若是身子不適來不了便罷了,就算是身體好些能過來的時候,也得在他的座下,隔著一段遙遙的距離。

    就算他私心將陸清則放到很近的位置,也依舊很遠。

    寧倦想要的是一伸手就能觸及的位置。

    只有陸清則坐在他身邊,他才能感到安心。

    “還是這樣好,”寧倦揚了揚唇角,“中秋本是團圓時節(jié),就該與老師一起,安安靜靜兩個人過的,比在外頭設(shè)宴,和一大幫子虛情假意的人待在一起好多了�!�

    陸清則閑閑地給倆人各倒了盞茶,戀愛輔導(dǎo)教育見縫插針:“等往后你有喜歡的人了,就是和她了�!�

    寧倦的笑容一頓,差點捏碎手里的杯子。

    明明這兩日都竭力忍著,陸清則每說一句,他就在心里記上一筆,等著日后算賬就是,今晚卻莫名的燥,聽到這話,犬齒都在發(fā)癢。

    他只能盡力別開黏在陸清則身上的視線,不回應(yīng)這句話,轉(zhuǎn)移開話題:“聽鄭垚來報說,老師讓他去查了幾個人,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這事還沒查出來,陸清則便暫時還沒跟寧倦說,聽寧倦提及,才想起錦衣衛(wèi)正兒八經(jīng)的頂頭上司是寧倦,笑了笑:“也沒什么,就是這幾日看奏本,發(fā)現(xiàn)不少有趣的事,想先讓人去查查看,說不準(zhǔn)賬本就用得上了。”

    “哦?”

    “督察院御史孫安上諫,太安府的知府劉平原,向吏部郎中魯威行冰敬,”陸清則摩挲著茶盞,“此事已經(jīng)被上奏多次,一直被按下來,沒傳到你耳朵里,叫我看到了�!�

    寧倦想了想:“魯威是建安十七年進士,任吏部文選清吏司郎中�!�

    文選清吏司掌考文官品級,以及選補升調(diào)之事和月選的政令,所以吏部郎中雖只是個區(qū)區(qū)五品,聽起來也不如何威風(fēng),但手握實權(quán),在底下的官員之間,都暗暗將吏部郎中稱為天下第一五品官。

    吏部在衛(wèi)鶴榮的掌控之下,魯威自然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將。

    下面人行冰敬炭敬,是個歷代以來默認的潛規(guī)則,就算被御史上諫到臉上了,基本上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若因冰敬處責(zé)魯威,京城就沒幾個能獨善其身的官員了,畢竟“法不責(zé)眾”。

    就算陸清則和寧倦看不慣這種行徑,目前也不能做什么。

    陸清則道:“雖不能因冰敬扣下魯威,不過我發(fā)現(xiàn),魯威也曾在江右當(dāng)過幾年知府。”

    江右那一系盤根錯節(jié)的,跟衛(wèi)鶴榮牽涉既然這么深,魯威又在江右也任過職,順藤摸瓜查下去,肯定能揪到點什么。

    寧倦笑著點點頭:“老師費心了�!�

    他也不是真心過問陸清則目的的,看方才的話題是略過了,心口堵著的那口氣才抒發(fā)了點。

    辛苦忍耐偽裝了好幾日,不能功虧一簣。

    陸清則捻起塊月餅嘗了嘗,廚房特地做的酥皮月餅,里頭包著核桃和松仁之類的堅果,還加了糖,咬上去酥香滋甜,陸清則怕掉渣了,用手接著吃完,抬頭發(fā)現(xiàn)寧倦笑看著自己,眉梢微抬:“看我做什么?吃月餅。”

    倆人隔得很近,寧倦看著他不經(jīng)意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脖頸,清晰的喉結(jié)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

    清瘦的脖頸線條流暢地收束到圓領(lǐng)下,留有無限的遐想空間。

    “老師,吃到嘴上了。”

    寧倦俯身靠過來,克制著,只伸指揩過他的唇角,抹下一點酥皮。

    陸清則還來不及遠離這親密接觸,先察覺到寧倦的指尖在發(fā)熱。

    和之前中毒時的冰涼不一樣,伸過來時熱燙燙的。

    ……不會是那碗藥起效了吧?

    陸清則頭皮一麻,果斷給寧倦倒了杯桂花茶,兩指推過去:“喝茶喝茶,清火去熱。”

    寧倦的指尖仿佛還殘留著方才觸碰過陸清則留下的觸感。

    光滑,柔軟,像一匹名貴的綢緞……那片溫?zé)峒∧w之下的唇瓣,他還嘗過的。

    他為什么要那么君子,不在晚上趁陸清則睡著時一親芳澤?

    隨著這個想法跳進腦海,那股莫名的燥火似乎燒得更旺了。

    恍惚間仿佛血液都在發(fā)燙,巖漿般滾過心口,燙得心臟咚咚震響。

    寧倦的視線落在陸清則柔軟潤澤的唇瓣上,喉間感受到難以忍受的干渴,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垂下眼,一口飲盡了杯中的茶水。

    陸清則吃了塊月餅,也有點發(fā)膩了,見寧倦只喝茶不吃菜,有些擔(dān)憂:“果果,當(dāng)真沒事嗎?若是難受,就回去再躺會兒,不要硬撐。”

    寧倦干啞地“嗯”了聲:“沒事�!�

    喝再多的茶,也難以抵擋喉間的渴意。

    他像個在沙漠中迷途的旅人,追逐著水源,干渴得下一秒就要死去,眼前出現(xiàn)虛妄的幻覺,以為涌現(xiàn)了綠洲,卻發(fā)現(xiàn)那些虛假的水,壓根無法澆滅心底的火。

    面前坐著的人,就是那個能緩解他干渴的水源。

    寧倦的視線貪婪地一寸寸掃過陸清則的臉,呼吸滾燙,忍不住在心里罵了自己一句。

    他以往也會想些不干不凈,褻瀆陸清則的事情,但也不會好端端地相對而坐著,就想這些亂七八糟的。

    他也沒那么禽獸吧。

    不對。

    身體深處的躁動很不對勁。

    寧倦咬著牙,輕輕呼出口氣,不想讓陸清則看出自己有問題,想盡快去用冷水沐浴一番,讓頭腦清醒一點,又舍不得結(jié)束和陸清則倆人團圓的中秋,只得一邊忍耐著警告自己,一邊神色如常地和陸清則聊天用膳。

    陸清則也在一直打量寧倦,看他從頭到尾都很冷靜的模樣,想來確實沒受什么影響,便淡了今晚搬去其他暖閣睡覺的心思。

    寧倦的身子還沒大好,他不放心晚上留寧倦一個人睡。

    但寧倦要是被那碗藥給影響到了……他還是留個空間,給孩子自行解決比較好,免得雙方尷尬。

    尤其一想到之前那個早上,他醒來時還被迫和小果果打了個招呼。

    就更尷尬得頭皮發(fā)麻了。

    花前月下,氣氛良好,倆人各懷心思,用完飯,又賞了會兒月。

    寧倦感覺翻涌的氣血平息了些,也安了點心,托腮望著陸清則,忽然開口問:“先前去老師老家時,也沒來得及多看一眼,說好的要去老師小時候住的地方瞅瞅呢,往后大概也沒什么機會再去了……老師以前的房間是什么樣的?”

    他刻意不提臨安府,有了前面幾句鋪墊,問出最后一句,陸清則也不好避而不答。

    陸清則自然也沒見過原身以前住的房間長什么樣,憑空捏造不了,想了想,慢慢回憶起從前在爺爺家里的房間:“我的房間在西廂房,陽光很好。”

    老人家品味古典,陸清則小時候被送過去后,住的房間現(xiàn)代化氣息也不嚴(yán)重。

    “外面的檐角掛著只風(fēng)鈴�!�

    “房間西南角有一只花瓶,被我不小心摔碎后……大伯幫我粘起來的。”

    明月之下,陸清則探尋著已經(jīng)有些模糊的記憶,嘴角微微彎起。

    雖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說起他的故鄉(xiāng),不過能在這個節(jié)日,與他在這個世間關(guān)系最親密的學(xué)生說起一些往事,能讓他開懷不少。

    寧倦聽得也很認真。

    他將陸清則說的每一個字都深刻進腦海,在腦中緩緩浮現(xiàn)出那個陸清則長大的房間的模樣。

    陸清則講完之后,安靜了好半晌,才扭頭笑道:“好了,你身上余毒未清,也該沐浴歇息了,我去鷹房看看小雪。”

    寧倦幾乎喝完了一整壺桂花茶,卻還是壓不住那股躁動的火氣,尤其是從全神貫注的狀態(tài)出來后,盯著陸清則就有種撲過來直接把人辦了的沖動,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胡亂點了下頭。

    陸清則便起身,自己挑了燈往鷹房去。

    寧倦坐在原地,喝下最后一口桂花茶,喉間仍然灼燒般的難耐,垂眸瞥了眼陸清則方才沒吃完的小半塊月餅。

    肉餡的,陸清則吃了一口,表情凝固了一下,又吃了一口,露出副匪夷所思的表情,最后又啃了一小口,實在是接受不了了,才擱下的。

    寧倦想想他那個表情就想笑,捻起月餅,沖著空無一人的身后冷淡地吩咐了句:“把長順拎過來。”

    他慢條斯理地將那小半塊月餅咽下后,心里那股找不到出處的火便似安分了一瞬間。

    旋即又加倍膨脹地?zé)齺怼?br />
    沒多久,在自個兒屋子里吃著月餅的長順就被暗衛(wèi)聽話地“拎”過來了。

    長順被拎著后領(lǐng)帶過來,滿頭霧水,見陸清則不在,有點惴惴不安:“陛下,奴婢做錯了什么嗎?”

    “今晚的藥里加了什么?”

    寧倦直切主題,找到了讓他燥熱難安到現(xiàn)在的罪魁禍?zhǔn)住?br />
    長順連忙答道:“加了些鹿角、參茸之類,奴婢以為陸大人會告訴您,所以就……”

    就沒敢提。

    寧倦的表情也凝固了一下。

    難怪陸清則端藥來給他的時候,表情有些許的怪異。

    他沉沉地吐出口灼熱的呼吸,望了眼陸清則離開的方向,嘴角緩緩勾起絲笑。

    老師明知道里面加了什么,還端來給他喝,并且只字不提,難不成還在害羞?

    這藥是陸清則端給他喝的,由陸清則來負責(zé),沒有任何問題吧?

    陸清則全然不知道寧倦的想法。

    抵達鷹房的時候,馴鷹師也不在,告假回家團圓去了。

    小雪孤零零地支在籠子里,縮成一個孤獨且胖的雪球,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轉(zhuǎn)過頭來,開心地拍著翅膀。

    陸清則把它放出鷹籠,摸了摸它的翅膀,笑道:“來給你喂頓宵夜。”

    鷹隼應(yīng)當(dāng)當(dāng)空翱翔,而不是被困鎖在鷹籠之中。

    陸清則給小雪喂著它喜歡吃的兔肉,忽然輕輕嘆了口氣:“今兒是中秋,人會想家,動物亦然。小雪,你想不想回草原?”

    小雪歡快地撲騰著翅膀吃著肉,聽不懂這么復(fù)雜的話,但隱約能明白陸清則的意思,歪頭盯著陸清則,沒吱聲。

    “放心,我會說服陛下放你走。”

    陸清則又摸了摸它的腦袋,給它喂了點宵夜,陪孤零零的海東青玩了會兒,才把它放回鷹籠里,折身回了乾清宮。

    回到乾清宮,長順正守在院里,見陸清則回來了,拍拍胸口:“陸大人,可算回來了。”

    陸清則朝寢殿的方向看了看:“陛下歇著了?”

    長順點點頭,瞅著他欲言又止。

    方才陛下讓暗衛(wèi)把他抓過來,他告知陛下那碗藥里加了些什么東西后,陛下的表情實在是很……

    他又開始擔(dān)心陛下會對陸大人用強了。

    長順躑躅著,不知道該不該提醒一下陸清則。

    看陛下最近的行動,應(yīng)當(dāng)是想徐徐圖之……不至于用強吧?

    陸清則壓根兒沒注意到長順糾結(jié)的心情,拍拍他的肩:“不是讓你早些回去休息嗎?今兒不必守夜,快去歇著吧�!�

    “……嗯,”長順眼神復(fù)雜,最后還是沒開口,“熱水已經(jīng)備好了,您去沐浴吧�!�

    陸清則含笑說了聲“謝謝”,便去隔壁暖閣沐浴了一番,換了寢衣,才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了寢殿。

    龍床上的隆著個影子,陸清則猜測寧倦應(yīng)當(dāng)睡熟了。

    月色正好,探進窗戶,屋內(nèi)不用點燈也能大概看清,他慢慢走到窗下的榻邊,小心躺下。

    窸窸窣窣的細微聲音里,寧倦無聲地睜開了眼。

    他怎么可能睡得著。

    那股無處發(fā)泄的火已經(jīng)快灼盡理智了。

    屋內(nèi)這扇絹布屏風(fēng)上山水壯闊,乃名家之作,價值連城,今夜月色明亮,透過屏風(fēng),隱約可以窺見榻下的身影。

    寧倦眸色愈暗,閉上眼,在腦中描摹著幾刻鐘之前與他對坐的陸清則。

    清艷的面容。

    眼角的淚痣。

    清晰起伏的喉結(jié)。

    大紅朝服襯得膚色白勝雪,又添了三分盛色。

    明明陸清則穿得一絲不茍,衣冠規(guī)整、領(lǐng)口緊束,卻越看越讓人躁動,想要剝開這層清冷矜淡,伸指探進嚴(yán)密的領(lǐng)口,一窺被緊緊收束在內(nèi)的風(fēng)景。

    他難耐地翻了個身,盯著那道模糊的身影,呼吸沉而促,微不可聞地輕聲叫:“老師……”

    大概是因為喝了點茶,陸清則今晚入眠沒往日那么快。

    半睡半醒間,他忽然聽到一些不太尋常的聲音,像是某個人沉重的呼吸聲。

    腦中驚雷一閃,陸清則擔(dān)心是寧倦又毒發(fā)了痛苦,睡意頓消,翻身下了床,快步走到床邊:“果果?”

    月色將屋內(nèi)映照得模模糊糊。

    少年仰頭望著他,眼神有點迷惘不清。

    陸清則陡然反應(yīng)過來他在做什么,耳根倏地紅了,強作鎮(zhèn)定:“……我換個房間睡�!�

    匆匆丟下這句話,他就想后退離開,卻被精準(zhǔn)地一把攥住了手腕。

    寧倦的手很燙,觸碰上來時,陸清則有種被炭火灼上的錯覺。

    “老師……”

    他大腦空白,聽到少年不知所措地低啞叫喚:“我好難受�!�

    陸清則靜默一瞬,找到幾分理智,從牙縫里吐出幾個字:“你自己弄一下就好了�!�

    寧倦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像只被雨水打濕的小狗,急需人幫他一把:“我不會……老師,你教教我,好不好?”

    這個也是能教的?!

    陸清則想退后,卻被緊緊抓著不放,或許是因為那碗藥的緣故,不止落在他手腕上的手指熱得驚人,寧倦的眼神也比平日里要更為炙亮。

    寧倦和他一起長大,雖然心智成熟得早,但生理上似乎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吧。

    還有那碗濃縮精華的功勞。

    陸清則只能含糊地道:“用手�!�

    寧倦難受得蜷縮起來,腦袋也湊過來,抵在他身上輕輕蹭了一下,嘶啞地指責(zé):“老師明明說過,會傾盡所有,教所有我需要的東西,現(xiàn)在為什么不肯教我了呢?”

    陸清則兩輩子都沒想過還要教學(xué)生這個:“……”

    “老師,我好熱,”寧倦陷在火熱的折磨之中,抓著陸清則的力道又重了一分,“我會不會死掉?”

    看寧倦難受成這個樣子,陸清則心里滋味也不怎么好受。

    寧果果都要成熟果果了吧。

    陸清則向來清心寡欲,在這方面的經(jīng)驗不比寧倦多多少,干咽了一下,試圖和寧倦打商量:“你放開我,我去讓長順找個有經(jīng)驗的人來教你�!�

    寧倦陡然抬頭,眼神赤紅,冷冰冰吐出兩個字:“你敢!”

    陸清則:“……”

    腦子亂了,差點忘記這小兔崽子很討厭別人碰到他,這種私密的事就更別提了。

    陸清則尷尬極了,開始后悔回到寢殿來睡了。

    兩人僵持了半晌,寧倦在心里不斷警告自己。

    不要強硬。

    對付陸清則,要撒嬌,要賣乖,要示弱。

    他緊緊捏著陸清則手腕的手一松,聲音有些委屈的哽咽:“老師不愿教就去睡吧,毒發(fā)了我都能忍,沒什么大不了的�!�

    這不一樣。

    這種事不能硬憋,對身體不好,尤其寧倦余毒未清。

    陸清則欲言又止。

    “老師今晚遞來的是毒藥嗎?”

    寧倦的半邊側(cè)臉陷在軟枕側(cè),恍惚地看過來,仿佛被折磨得有些神志不清了,聲音低微:“否則我怎么會這般五內(nèi)俱焚?”

    陸清則被他的指責(zé)得再次陷入沉默,內(nèi)心升起淡淡的歉疚。

    這碗藥的確是他端給寧倦喝的。

    但他只是謹遵醫(yī)囑。

    徐恕,你回來最好解釋清楚。

    陸清則再好的性子,也忍不住在心里罵了一聲,看寧倦煎熬不已的模樣,終于妥協(xié)了:“……好吧,我教你�!�

    寧倦眼神濕漉漉地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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