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陸清則坐到床側(cè),有些無奈。
明明在試圖減少和寧倦的各種意外接觸了,沒想到還能有這么一遭。
他只能默念著“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爹教兒子天經(jīng)地義”,伸手探進被子里,猶豫了一下,隔著柔軟的絲綢布料,教寧倦正確的方法。
他的手伸過來的瞬間,寧倦的呼吸都更沉了幾分,埋首進陸清則懷里,深深嗅了嗅清冷馥郁的梅香。
一瞬間的滿足與更深的貪婪同時席卷了心頭,他從來不知道,這種事的感覺,原來如此奇妙。
尤其是陸清則在幫他。
他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人,在用手……
寧倦突然拽緊了陸清則的衣角,悶哼了聲。
陸清則已經(jīng)尷尬得連臉龐都在發(fā)熱了,才沒推開寧倦的臉,怕他一抬頭就看到自己的臉。
聽到寧倦的哼聲,他果斷收手,閉了閉眼:“就是這樣,你自己……弄弄,我把握不好力道,弄疼你就不好了�!�
寧倦帶著點撒嬌的鼻音:“我想老師幫我……”
陸清則冷漠地推開他,他現(xiàn)在只想盡快洗個手,換個房間睡覺,一覺睡醒,忘掉這一切:“說好了教你,不是幫你,教完了。”
知道今晚最過分只能到這一步了,寧倦只能壓抑下胸口燥熱的熱意,眼睜睜看著陸清則迅速背過身去,準(zhǔn)備離開。
他冷不丁開口:“老師平日里也會這樣嗎?”
陸清則雖然背過身去了,耳尖尖卻泛著紅,像晶瑩剔透的紅血瑪瑙。
他抿了抿唇,有些發(fā)窘:“……嗯�!�
“也會這么的,”寧倦盯著他的耳朵尖,深黑的眼底露出濃濃笑意,吐出三個字,“舒服嗎?”
陸清則:“……還好�!�
寧倦低低地“哦”了聲,又問:“經(jīng)常嗎?”
提的都是些什么破問題。
但以前大學(xué)室友之間,幾個關(guān)系好的,確實也會交流交流這種問題,甚至還有一群人會互幫互助,雖然陸清則從不參與,不過寧倦好奇這種事,身邊又只有他,問他……似乎也沒什么奇怪的。
男人之間就是這樣。
陸清則腦子還有點亂,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盡量耐心地回答:“我很少接觸這種事,果果,你也……不要沉溺。”
再問下去,陸清則該翻臉了,寧倦收起自己的求知若渴,看陸清則往外走去。
就在陸清則快走出寢殿時,聽到身后又傳來少年輕飄飄的聲音:“老師�!�
陸清則的腳步一頓。
“……不要丟下我�!�
陸清則側(cè)了側(cè)頭,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怎么會,你早點休息�!�
話罷,他拉開門,走了出去。
那縷梅香也隨著陸清則的離開,漸漸消失在鼻端。
寧倦滿頭熱汗,模仿著陸清則教他的,緊咬著齒列,一片昏沉的甜夢間,意識仿佛騰飛著。
他頭腦發(fā)白,無意識地輕輕叫了聲:“懷雪�!�
你要信守諾言。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感覺身體被掏空。
寧果果:?
青少年教育罷遼,我什么都沒寫,別鎖我!��!
注:文選清吏司掌考文官品級,以及選補升調(diào)之事和月選的政令�!獊碜园俣劝倏�
第五十六章
長順聽陸清則的話,回去安心睡了一覺,第二天一醒來,就聽說陸清則半夜離開了陛下的寢宮,換了間暖閣獨自睡的消息。
消息傳入耳中的瞬間,長順只感覺“啪”地一下,自己的小金碗碎了。
陸清則這幾日幫著寧倦主持大局,一早就去了文淵閣。
長順急匆匆趕來時,只看到轎輦離去的影子。
問話是來不及了,長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守在少年天子的寢殿外,一臉如喪考妣。
陛下昨晚不會真因為那碗藥,控制不住,對陸大人用強了吧?
陸大人不高興,陛下就不高興,陛下不高興,其他人也別想高興啊。
他的小金碗,不會被陛下收回去吧?
長順正哀嘆著自己剛拿到?jīng)]兩天的小金碗,身后的門嘎吱一聲,被拉開了。
長順心臟狠狠一跳,膽戰(zhàn)心驚地扭過頭:“陛、陛下……”
寧倦穿著淺黃色的寢衣,長發(fā)未束,看上去有些松懶,沒有平日里的尊貴冷漠,反而像頭才用過餐的某種兇獸,散發(fā)著一種懶懶的氣質(zhì)。
雖然從臉色上看不出心情如何,但以長順對寧倦的熟悉,估摸著……像是還不錯?
陸大人半夜都跑了,心情還不錯哇?
寧倦沒搭理長順,抱臂靠在門邊,注視著陸清則車駕離開的方向,半晌,勾了勾唇角,收回視線:“聽說你看上了一座四進大宅院?”
長順心里又是猛地一激靈。
宮里的太監(jiān)攢了積蓄,去外頭買宅院買鋪子買莊子的都有,都是為了未來能有個容身處。
他跟在寧倦身邊,除了俸祿外,賞賜也不少,就忍不住動了點心思,想買個宅院,前幾日才借著出宮的機會,去看過一次。
沒想到這就傳到陛下耳朵里了。
陛下不會以為他有什么小心思吧?
長順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回:“是、是,奴婢只是想著……”
“今日那宅子就是你的了,自己去找孫二拿地契�!�
寧倦的嗓音偏冷感,還夾帶著點少年獨有的清朗氣,不高不低地鉆入耳中,叫長順愣了幾瞬,才猛地反應(yīng)過來,忙不迭謝恩:“謝陛下,謝陛下!”
寧倦又朝著陸清則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轉(zhuǎn)身合上了門。
看陛下的表現(xiàn),昨晚的進展應(yīng)當(dāng)還不錯?
那陸大人為何要半夜忽然離開呢?
長順喜滋滋地琢磨著,琢磨了一通之后,也不再多想,高高興興地去領(lǐng)自己的大宅院。
誰說陛下可怕了?
知道他去看宅院后,陛下居然提前就讓人買了那座宅子,等著找機會送他呢!
這一整日,雜七雜八的消息傳來不少。
比如皇帝陛下的身體又好了一點,沒有再昏睡不起了。
陸清則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一意在文淵閣加班到了大半夜。
并不是很想知道寧倦的消息。
他今天一整日握著筆,總感覺手心里的觸感不太對勁。
……雖然昨晚隔了層布料,沒直接接觸,但夏日輕薄的寢衣,能阻隔得了什么!
該感受到的,不該感受到的,都感受到了。
屬于這個年紀(jì)的少年的熱情、炙熱、勃勃生機。
陸清則枯朽而平和,如同冷寂的冬日冰河,近乎有種被灼傷到的錯覺。
以至于他今日有事沒事就洗洗手,試圖擺脫那種怪異的感覺。
也沒什么用就是了。
昨夜他也真是昏了頭,在那種混亂的炙熱里,還當(dāng)真教了下寧倦。
有那么幾瞬,仿佛師生的關(guān)系都錯了位,被抹平化淡了。
陸清則的心湖被無端的石子打亂,干脆便拋卻所有雜念,全身心地投入到政務(wù)之中。
天色漸晚,幾位閣老大多上了年紀(jì),實在卷不過年輕人,先后離開了。
衛(wèi)鶴榮是最早離開的,大概是心系衛(wèi)樵,馮閣老是最后走的,為了和陸清則這個同為�;庶h的隊友,進行點秘密的隊內(nèi)語音交流,詢問詢問皇帝陛下的情況。
待人都走光了,陸清則也翻完了面前兩堆小山似的奏本,提筆寫了張小紙條,遞給侍立在旁的侍衛(wèi):“幫我找一找這些卷宗,全部帶來�!�
侍衛(wèi)領(lǐng)了命,揣著小紙條,轉(zhuǎn)身離去。
等待的空隙,陸清則站起身活動了下筋骨,猶疑片刻,還是轉(zhuǎn)頭問:“陛下今日怎么樣?”
現(xiàn)在還在文淵閣里候著的都是寧倦的人,否則寧倦也不會放他在這兒待著。
聽陸清則問起,侍衛(wèi)立刻肅然道:“陛下頭疼無力,臥床了一日,希望您能盡快回去�!�
“……”陸清則又不傻,輕描淡寫地回了聲,“哦�!�
就不再做聲。
侍衛(wèi):“……”
陛下吩咐他這么說,他說了。
但似乎沒什么用,陸大人的反應(yīng)好冷淡��!
陸清則背著手,緩緩轉(zhuǎn)了兩圈,舒展了下身體,沒等太久,需要的東西就送上來了。
卷宗上是江右派系的官員生平、家中情況,以及吏部各官的生平,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陸清則坐下來,瞇著眼耐心翻著,果然找到了幾條有所交匯的線索。
魯威曾在江右洪都府當(dāng)過幾年知府,那時候的江右布政使焦煥,還只是個小小的縣令。
焦煥此人,極為弱氣,被抓到后,一被提審,就兩眼一白,當(dāng)場嚇暈,弄得鄭垚氣得恨不得刮他兩層皮,著實懦弱無能,完全依附潘敬民而存在。
先前錦衣衛(wèi)調(diào)查了焦煥,沒查出什么,便以為他是潘敬民的人。
現(xiàn)在翻了翻時間交匯線,陸清則方才發(fā)現(xiàn),焦煥有個異母弟弟。
這個異母弟弟的亡妻,也有個弟弟,與彼時還是洪都府知府的魯威有過……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
陸清則靜默了一下,為本朝盛行不衰的南風(fēng)感到費解了一秒,循著那個日期,繼續(xù)查下去。
潘敬民的賬冊上,有關(guān)衛(wèi)鶴榮的記錄,八成早在他們下江南時,就被知曉他們目的的衛(wèi)鶴榮抹消了痕跡,陸清則和寧倦離開京城數(shù)月,他甚至可以十分從容。
但循著這一筆筆記錄,以及賬冊上曾有過交匯的關(guān)系,就算抓不住衛(wèi)鶴榮,也能根據(jù)一重重的關(guān)系,抓到其他人。
魯威調(diào)任回京城后不久,將看似與他毫無關(guān)系的焦煥調(diào)到了山東知府。
又幾年后,在吏部的助推之下,焦煥升官發(fā)財,擢為江右布政使。
這期間,與他有過關(guān)系的那個男子的名字,出現(xiàn)在了潘敬民和焦煥的賬冊上,只是這個名字看起來微不起眼,且人在幾年前就病死了,才沒被注意過。
翻完這厚厚的卷宗,陸清則揉了揉發(fā)脹的太陽穴,又寫了張紙條,遞給侍衛(wèi):“勞煩交給鄭指揮使,讓他直接派人,去拿到這幾人的賬本。”
確定好人選范圍了,直接開干吧。
盯著衛(wèi)府的人來報,昨日夜里,一輛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馬車進入了衛(wèi)府,想必里面的人就是徐恕。
徐恕一個人待在衛(wèi)府內(nèi)院,難免危險重重。
他在外面一點點拔掉衛(wèi)鶴榮羽翼上的羽毛,讓衛(wèi)鶴榮吃痛的同時,將注意力投注在他身上,這樣徐恕也能安全些。
至于衛(wèi)鶴榮的關(guān)鍵性證據(jù),就看徐恕的了。
低著頭坐了太久,陸清則起身時,眼前猛然一黑,差點跌倒回座上,面具下露出的唇瓣都有些蒼白起來。
周圍幾個侍衛(wèi)嚇了一跳,沖上來想扶,陸清則按著桌子,擺了擺手,閉上眸子緩了兩瞬,慢慢走出了文淵閣。
等著接陸清則回乾清宮的轎輦早就在外面候著了。
寧倦成天黏黏糊糊的,能忍著不派人來催他回去,已經(jīng)算不錯了。
但是陸清則目前并不想見到寧倦。
出宮是不好出宮的,現(xiàn)在無論朝堂內(nèi)外,都盛傳他和寧倦的師生情深,皇帝陛下甚至都讓他暫代大權(quán)。
他近幾日一直住在乾清宮也無人不曉,眼下寧倦“身體還沒好”呢,他要是離開了,必然會多余引來底下人無數(shù)揣測。
別人怎么想無所謂,衛(wèi)鶴榮不能多想。
陸清則靜默了下,吩咐道:“去鷹房�!�
幾個侍衛(wèi)傻眼:“��?”
陸清則姿態(tài)從容優(yōu)雅地鉆進轎輦中,薄唇動了動,冷靜地吐出四個字:“我去遛鳥�!�
等轎輦?cè)ネ椃繒r,寧倦也收到了侍衛(wèi)的傳話:“回陛下,陸大人說,讓您先休息,不必等他,他去鷹房,遛、遛鳥。”
寧倦:“……”
行吧,遛吧。
害羞的老師真可愛。
看在昨晚的份上,寧倦唇角帶了點笑,決定再多一點耐心與貼心,由著陸清則去鷹房看鳥,準(zhǔn)備等會兒再和陸清則坐下來,好好就昨晚的事說說。
然而左等右等,陸清則仿佛被那只破鳥迷了心智,一直沒回來。
寧倦額角青筋直跳,忍氣吞聲等了許久,冷聲叫:“順子�!�
長順偷摸瞅了眼寧倦的臉色,開始擔(dān)憂宅子和金碗一塊兒飛了:“……奴婢在�!�
“去鷹房告訴老師,朕已經(jīng)睡下了,他可以回來了�!�
寧倦冷冷說完,甩袖回了房。
長順:“……”
可能是他的錯覺,他竟然從陛下身上看到了一絲委曲求全。
長順跑來傳話后,陸清則又拖了會兒,才施施然與小雪道別,回到乾清宮。
旋即徑直走向昨晚暫歇的暖閣,沒打算去寧倦的寢殿。
長順就是再蠢,也看出來不對了,這倆位氣氛實在太怪異了,他絞盡腦汁,跟在陸清則身后,想幫皇帝陛下多說兩句話,卻又感覺插不進去。
陛下和陸大人間的氛圍,著實讓人無法落足。
寧倦靠在窗邊,沒什么表情地看著陸清則趁著月色回到乾清宮,繞著他的寢殿走。
他吸了口氣:再忍忍。
結(jié)果隔日,陸清則天未完全亮便去了文淵閣,又到了大半夜也未歸。
來傳話的侍衛(wèi)低著頭,感受著皇帝陛下冰涼的視線,大氣不敢喘:“陸大人說,他玩鳥喪志,讓您不要等他�!�
寧倦咔地捏斷了手里的筆。
沒趁陸清則不注意,宰了那只破鳥,果然是個錯誤。
是他那晚上的表現(xiàn)太過明顯了?
還是做得太過分了?
可是他都沒把陸清則按在床上剝光了,怎么就算過分了?
這才哪到哪。
第三日,陸清則依舊一大早離開,天黑了也不回來。
寧倦的耐心已經(jīng)耗盡了。
剛好他也到了御醫(yī)診斷的可以“下地走路”的時候了,換了身常服,就準(zhǔn)備親自去文淵閣逮人,看陸清則還怎么去鷹房玩鳥。
結(jié)果他還沒踏出乾清宮,就在門口和沒事人一樣的陸清則撞上了。
倆人的目光相觸,同時停頓了幾瞬。
陸清則刻意避開了寧倦兩日,除了自己略感尷尬,不太想和寧倦面對面相處外,便是想讓寧倦自個兒也清醒清醒。
寧倦對他的情感依賴有點太過頭了,他不想讓寧倦有任何誤會。
他會如約陪著寧倦到真正登臨天下那一日,但也得讓寧倦習(xí)慣一下沒有他的日子。
畢竟他也沒準(zhǔn)備一直待在這個權(quán)力的漩渦中心,當(dāng)權(quán)臣基本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
兩天的時間,也能讓這小崽子冷靜下來了吧?
陸清則估摸著,手上抱著幾本冊子,也不看寧倦的表情如何,淡定自若道:“巧了,正好想找陛下,來書房吧�!�
和陸清則預(yù)料的相反,兩天的時間,消耗了寧倦所剩不多的耐心,讓他的怒意愈發(fā)磅礴了。
不過忍了兩天的氣,在見到陸清則的臉的那一瞬間,就消失得差不多了。
皇帝陛下在心里唾棄了一番自己的不爭氣,乖乖跟在陸清則身后,亦步亦趨地走進了書房。
這兩日氣氛緊繃,做啥都格外小心的侍衛(wèi)和宮人們:“……”
陸大人能回來真好!
感謝陸大人!
進了書房,見陸清則還是不理自己,寧倦拉了拉他的袖子,委屈地小聲叫:“老師�!�
“撒什么嬌,看這個�!�
陸清則瞥他一眼,側(cè)身坐下來,點了點椅子,示意寧倦也坐,才把手上的東西放到桌上,兩指推了過去。
顯而易見的,不想有什么多余的肢體接觸。
寧倦眸色一冷,沒有露出異色,翻開看了看那幾本東西。
看完了,又抬起頭,直勾勾盯著陸清則。
“抓到魯威的把柄了,還有點關(guān)于吏部侍郎張棟的線索,不致命,不過拉人下馬,暫時停職也夠了。”
陸清則神色沉靜,權(quán)當(dāng)沒注意到寧倦的目光,清清淡淡道:“魯威是衛(wèi)鶴榮的得力干將,他折了,衛(wèi)鶴榮也不會好受。衛(wèi)鶴榮前有維護潘敬民、隱瞞江右疫情之嫌,此番我們對魯威動刀,他不好、也不能再出手,趁機插人進吏部吧�!�
寧倦依舊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點頭:“好�!�
這件事其實不用陸清則特地來說的。
陸清則用的都是寧倦的人,做什么都會上報給寧倦,他對陸清則這幾日在調(diào)查的事清清楚楚。
那目光太有存在感,陸清則就是想忽視也忽視不了,被盯得有點受不了了,猛然抬頭撞上寧倦的視線:“看什么?”
寧倦斟酌了一下,眼底多了絲笑意:“老師,你是不是很在意那晚的事?”
陸清則眼睫顫了一下,冷靜地抄過旁邊涼著的一盞茶,抿了一口:“沒有�!�
“那就好,我看老師避而不見,還以為老師在介意這件事,”寧倦狹長的眼眸垂下來,攻擊性便被削弱了許多,顯得很無辜,“我都快忘掉了�!�
陸清則無言半晌,感覺自己仿佛被反將了一軍,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小崽子,怎么莫名其妙有股子茶里茶氣的味道?
“此事就交予你了,偷懶了這么些日子,該起來干活兒了�!标懬鍎t決定略過這茬,淡定地又抿了口茶,“我在宮里待了這么久,也不太好,人言可畏,一會兒便回府了,過來送賬本,也是為了道個別,免得你多想。”
寧倦忽然感覺那日五內(nèi)俱焚的燥熱仿佛又攀了上來,眼底深處藏著絲冷意,緩緩點頭:“我自然,不會多想�!�
陸清則又在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
分明那一晚才有了一點進展。
氣氛略有些冷掉,陸清則也能隱約感覺到寧倦的不滿。
是在不滿他要回府?
但他也確實該回去了,因為寧倦醒來,這兩日已經(jīng)有言官開始上諫,對他夜宿皇宮多日發(fā)表牢騷不滿了。
陸清則摩挲了下茶盞,習(xí)慣性地想哄哄孩子:“果果……”
寧倦陡然覺得這聲乳名說不盡的刺耳,象征著他與陸清則之間的身份距離,他倏地起身,沉著臉打斷:“老師要走,就趁早吧,再過會兒,宮門該落鎖了�!�
話罷,少年皇帝噌地起身,直接走出了南書房。
外頭守著的宮人和侍衛(wèi):“……”
又怎么了?
陸大人,陸大人呢?!
陸清則坐在原處,也有些愕然。
這孩子,氣性怎么忽然這么大?
他猶豫了下,還是跟了出去,左右看看:“陛下去哪兒了?”
長順摸出小帕子狂擦冷汗:“陛下把自己關(guān)進暖閣里不出來了,陸大人,您和陛下這是……”
陸清則搖搖頭,走到暖閣前,試著推了推門,發(fā)現(xiàn)閂上了,只能敲敲門:“果果?”
寧倦背著身坐在暖閣里,聞聲耳尖動了動,身子側(cè)了一下,又抿著唇按下沖動,沒像平日里那般,陸清則叫一聲,他就沖過去開門。
陸清則輕輕嘆了口氣,回頭揮揮手,示意長順帶人離遠(yuǎn)點,方才輕聲道:“我沒有多想,亦不想讓你多想,影響到我們的師生情分,果果,我希望你記得……”
略微一頓,他道:“老師永遠(yuǎn)是你的老師�!�
說完,他又在心里默默重復(fù)了一遍,將那晚險些模糊掉的師生線,又擦得明晰了些,安靜地佇立了良久,里面都靜悄悄的。
眼瞅著宮門快落鎖了,陸清則無奈,離開了暖閣前,和長順吩咐了一句:“記得盯著陛下用飯喝藥,我先走了�!�
長順越來越看不懂他們倆的關(guān)系了,擦著汗應(yīng)聲:“哎,咱家知道�!�
直到陸清則離開時,暖閣的門也沒打開。
陸清則還以為寧倦還在生悶氣,不想見自己。
殊不知寧倦站在門邊,眼底蘊含著陰鷙的風(fēng)暴,花費了極大的力氣,才按住了沒有打開那扇門。
那聲“老師永遠(yuǎn)是你的老師”鉆進耳中,淬了毒般,叫他腦子嗡地一下。
若是方才打開這扇門看到陸清則,他不太確定自己會做什么。
但肯定能讓陸清則明白“老師不止是老師”的道理。
乾清宮的宮人都是被吩咐過的,不會在外面亂嚼舌根。
所以陸清則出宮的時候,也沒有伴隨著“陛下拂袖而去,師生二人不和”的流言蜚語。
陳小刀聽話地閉門不見客,和林溪倆人在陸府巴巴兒地等了陸清則好幾日,聽著宮內(nèi)傳出來的只言片語,擔(dān)憂不已,見陸清則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陛下居然肯放您回來?”陳小刀圍著陸清則叭叭,“我還以為陛下會以身體虛弱為由,多再留您幾日呢�!�
林溪也默默跟在陸清則身邊,擔(dān)憂打了個手語:徐大夫,真的給陛下下毒了嗎?
兩個問題都不好答,畢竟?fàn)可娴綑C要,陸清則隨口道:“不小心惹陛下生氣了,這幾日應(yīng)當(dāng)都不會再進宮了�!鳖D了頓,他看向林溪,“徐大夫的事,畢竟涉及皇室,往后再與你們詳說,好嗎?”
林溪默默點點頭。
回京那段時日,徐恕也有給他檢查過啞癥,雖然徐恕此人說話非常討打,但刀子嘴豆腐心,也是他進京后為數(shù)不多熟識的人。
陳小刀在一旁嘀嘀咕咕:“這幾日都不會再進宮?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陳小刀這個烏鴉嘴一向押得很準(zhǔn)。
次日清晨,一群穿著青綠便服、挎著繡春刀的錦衣衛(wèi)兵分兩路,一半在指揮使鄭垚的統(tǒng)領(lǐng)之下,悍匪似的踹開了吏部郎中魯威家的宅門,在仆婦的驚叫聲里,鄭垚巡視一圈,手一揮:“全部帶走!”
陛下身體才見好,恢復(fù)了早朝,得知消息,滿朝嘩然。
還在病中的少年天子臉色淡淡的,抬手便將幾封檢舉密信與賬本丟了下去,盯著衛(wèi)鶴榮:“衛(wèi)卿,你的一把好手啊。”
吏部郎中魯威,收受江右布政使焦煥賄賂數(shù)百萬兩,證據(jù)確鑿。
大齊的開國皇帝無比憎惡貪污受賄行為,貪污受賄六十兩便要處斬,即使后面的幾代皇帝放寬了不少,按大齊的律法,數(shù)百萬兩也夠把他挫骨揚灰無數(shù)回了。
衛(wèi)鶴榮幾乎瞬間就猜到了這是誰做的好事,沒有去看摔落在地的賬冊,果斷跪地叩首請罪:“微臣治下不力,請陛下責(zé)罰。”
魯威已經(jīng)保不住了,果斷斬掉才是上策。
寧倦居高臨下望著底下面色各異的大臣。
先是刑部尚書向志明被重罰,再是吏部郎中魯威,這些都是衛(wèi)鶴榮的擁躉,在衛(wèi)黨中地位頗高,接二連三地出了問題,衛(wèi)鶴榮卻都不保他們——這難免讓部分衛(wèi)黨望著衛(wèi)鶴榮的眼神開始變得微妙。
寧倦心里冷笑一聲:“魯威一案,還牽涉到了吏部侍郎張棟,朕看衛(wèi)首輔身兼多職,吏部之責(zé)過于繁冗,再加個人來助力吧�!�
這一番光明正大地塞人,還是塞的吏部!
當(dāng)即就有人有意見了:“陛下,吏部之責(zé)確實繁冗,一時之間恐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誰說找不到了,”寧倦淡淡道,“朕瞧著太傅陸清則很適合,諸位有意見嗎�!�
底下的聲音凝滯了一瞬。
馮閣老第一個跳出來贊成:“前些時日,陸太傅代行大權(quán),處理事務(wù)耐心細(xì)致,品性廉潔,老臣贊同�!�
保皇黨也跟著紛紛附和起來,將衛(wèi)黨反對的聲音壓了下去。
一時朝廷上一向衛(wèi)黨聲勢大、�;庶h聲勢弱的局面居然倒了過來。
等朝廷上這一架吵完,晌午,還在陸府花園里悠哉哉澆著花的陸清則就接到了宮里來的圣旨,莫名其妙升了個職。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他不開門,肯定是生氣了不想見我。
寧狗勾:忍住不開門撲人。
侍衛(wèi):陸大人說他忙著玩鳥,不想理你(被拖下去)
第五十七章
“盛元五年秋八月十九乙巳,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詹士府少詹士、太傅陸清則,才望高雅,玉潔松貞,朕甚嘉之,擢吏部左侍郎,直文淵閣�!�
來宣旨的是御前大總管長順,一板一眼地宣了旨,便趕緊笑呵呵地扶著陸清則起了身:“恭喜陸侍郎,快快請起�!�
陸清則順著起了身,揉揉太陽穴,決定明日進宮去問問這小兔崽子發(fā)什么瘋,居然把這差事丟給他來干。
六部之中,吏部貴,戶部富,吏部侍郎僅次于尚書,位置之重可見一斑。
比起他先前頂著的太傅這樣的虛銜,三品吏部侍郎,算不上品級高,但手握實權(quán)。
他前些日子才掌了大權(quán),現(xiàn)在又坐上這樣的重位,不知道朝廷多少人會嫉恨死他。
長順最會察言觀色,見陸清則雖然嘴角牽著,眼底的笑意卻很平淡,心下納悶之余,趕緊補充:“陛下說,您身子不好,依舊可免于早朝,只是往后都得進宮,在閣內(nèi)一起商議政事,到吏部辦辦差。”
圣旨都下來了,陸清則也接旨了,還能怎么辦。
陸清則朝長順頷首:“嗯,曉得了,去復(fù)命吧�!�
送長順回去交差了,陳小刀溜溜達(dá)達(dá)跑回來,感嘆道:“我就說吧,公子,陛下哪兒會不讓您進宮呢?”
陸清則兩指一屈,在他腦袋上來了下。
力道也不重,陳小刀抱著頭,假模假樣地哎喲了聲,眉開眼笑:“公子,您升官了,咱要不要慶祝一下?”
他說的“慶�!�,就是去買只真味館的醉香雞,骨香肉嫩,聞名京城。
陳小刀從小吃到大,就沒吃膩過,累了想來只雞,沮喪了想來只雞,高興了想來只雞,閑著沒事也想來只雞。
非常樸實無華且好滿足。
陸清則好笑地拍了下他的后腦勺:“想吃拿我做什么借口?趕緊去吧,不然該售光了。”
陳小刀美滋滋地哎了聲,噔噔噔跑到假山后,把方才躲起來的林溪拽了出來:“走,哥哥帶你吃雞去!”
林溪一臉驚恐,瘋狂搖頭。
耐不住陳小刀熱情似火,林溪又不敢出力怕傷著他,一臉絕望地被拖著從陸清則身邊擦過。
陸清則悶悶一笑,想起了他送去漠北的那封信。
史大將軍此仗若是順利,應(yīng)該也回漠北營地,看到那封信了,他雖沒有明寫,但看到信上所畫的信物,史容風(fēng)能明白所指何事。
若是史容風(fēng)有回信,肯定會送到寧倦手上,還得問問寧倦。
翌日,過了早朝時間后,新官上任的陸清則進了宮。
散朝后官員各自回自個兒的官署辦公,路上便遇見不少,見到陸清則的車駕,紛紛上前,隔著馬車向陸清則道賀。
語氣可比從前要熱切多了。
從前小皇帝未嶄露頭角,陸清則也沒有實權(quán),師生二人關(guān)系再好,大多數(shù)官員也只是不遠(yuǎn)不近瞅著,沒有多熱絡(luò)。
如今陸清則兼任吏部侍郎,官員的升降任免,考課調(diào)動,可都是由吏部來管理的,與他們的前途息息相關(guān)——這也是許多官員以前不敢結(jié)交陸清則的緣故,事關(guān)前途呢,要是得罪了衛(wèi)鶴榮,一個不高興把他們調(diào)任離京,丟去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可怎么辦。
陸清則坐在馬車之中,平平淡淡地應(yīng)聲。
簾子被風(fēng)拂動,車外的人只能見到一角大紅的朝服,包裹著車內(nèi)人清瘦的身軀。
待馬車行去,后面都是片羨慕的目光。
程文昂也駐足在側(cè),目光復(fù)雜地看著那輛馬車。
陸清則徑直去了吏部的官署。
前些年他和寧倦想要安插人手進吏部,衛(wèi)鶴榮嚴(yán)防死守,并未成功,沒想到最后倒是把他給插進來了。
吏部官署里一片忙碌,見陸清則來了,眾人詭異地對視了一眼,眼底皆有提防之色,乖乖沖陸清則行禮:“陸侍郎�!�
這是打入敵人內(nèi)部了啊。
陸清則心里感嘆一聲,淡淡應(yīng)聲:“今年京察推行得如何了?將各部列題文書與會核評語交過來�!�
眾人心底登時顫了顫,當(dāng)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才剛來吏部,就要插手三年一度的京察事務(wù)了,這可是關(guān)系著升調(diào)任免的大事!
他們一時也估摸不清陸清則的意圖,但吏部尚書之下侍郎最大,再不情愿也只得去搬了文書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搬來的文書不止今年的京察記錄,還有往年的,混在一起,密密麻麻的,一眼看過去就頭皮發(fā)麻。
陸清則本來也想看看往年的,也不介意,聚精會神地開始翻看,一目十行,看得極快。
等這些文書全部被翻完的時候,已經(jīng)下午了。
吏部的官員們從陸清則來的時候,屁股下面就跟有針扎似的,怎么都坐不穩(wěn),一直若有若無地窺視著那邊,見陸清則從堆積如山的文書里抬起了頭,頓時滿頭疑問。
那么多文書,怎么可能一早上加半個下午就看完了?
果然把文書調(diào)來,只是為了給他們施施壓?
也沒見陸清則提筆記錄什么。
眾人揣摩著,逐漸從惴惴不安到安心。
陸清則閉了閉眼,在腦海里整理了一番看過的東西,指尖點了點桌面,慢慢開口道:“負(fù)責(zé)整理文書的是誰?”
一個中年男子慢慢站了出來:“回大人,是下官�!�
“我讓調(diào)來今年的考核文書,這里面卻夾雜了盛元二年的文書,”沒有人來倒茶,陸清則淡定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吏部連文書管理都如此混亂,陛下恐怕會很失望�!�
……
那就是個下馬威啊!
中年男子張了張口,不經(jīng)意間撞上陸清則的目光,登時憋得說不出話。
坐在書案旁的青年十分瘦弱,看上去弱不禁風(fēng)般。
但面具下的那雙眼,卻淺淺如冰河般,望來的目光里凝凍著三分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