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這一瞬間,三人的政治敏銳度達到最高點,甚至懷疑,從一開始這就是皇帝的陰謀,借此擼下兩位閣老。
不過,沈閣老又很快否決了這種想法,他認出謝容墨是個意外,皇帝不可能提前知道。
那就只剩下一種可能性,有人想要借機生事,搞垮他們。
就連那人是誰,沈閣老都有所猜測,隱晦地看了次輔鄭增華一眼。
......他和老韋若是倒下,得利的就是鄭增華。
沈、韋兩位閣老,都是經(jīng)過大風大浪的人,此時雖覺棘手,倒也沒亂了手腳,回到府中,關門謝客。
暗地里召集親信門生,商議對策。
謝容墨也在其列,沉沉道,“太爺爺,那唐樸方,是不是受了順安郡主的指使?”
沈閣老失笑,暗想容墨雖然聰慧,畢竟年幼,又一直長于鄉(xiāng)野之地,少些見識也正常,寬容地道,“絕無可能�!�
賀芳亭若有驅(qū)使朝臣的本事,早被皇帝殺了幾百次了。
謝容墨卻還是懷疑。
沈閣老說,得利的是次輔鄭增華,其實還有一個人,賀芳亭。
這事兒一出,無論事態(tài)走向如何,沈閣老、韋閣老會不會被參倒,賜婚之事都得作罷,誰都背不起“兩尊并立”的罪名。
就算打著兼祧之名,江止修也不敢娶兩位夫人。
更麻煩的是,此前曾求了皇帝賜婚,哪怕這婚賜不成,姑姑也得嫁給江止修,否則便是欺換言之,姑姑只能給江止修當妾。
全盤看下來,賀芳亭大獲全勝。
這叫他怎么能相信,此事與賀芳亭無關呢?
——
李壹秋也在質(zhì)問賀芳亭,“是不是你做的?!”
前幾天,賀芳亭才跟她說“莫要高興得太早”,現(xiàn)在就出了意外,她不信會這么巧。
賀芳亭看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心痛得無法言說,“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李壹秋眼睛一亮,“你承認了?”
賀芳亭靜靜道,“是,我承認了,唐樸方,就是我指使的�!�
李壹秋沒想到她這么坦誠,“......你等著!”
飛跑出春明院,找江止修告密。
江止修愁眉不展,很不耐煩,“眼下事多,你就不要再添亂了!”
李壹秋急道,“爹,既然是娘指使的,就讓她給唐樸方下令,撤回彈劾......”
“妹妹慎言!”
江嘉宇厲聲禁止。
今日休沐,他恰好在家。
李壹秋從沒聽過他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嚇了一跳,又覺委屈,“這辦法不好么?娘惹出來的亂子,就該娘收尾!”
江嘉宇念著她也是想幫忙,緩和了語氣,“娘深居于內(nèi)宅,與朝臣素無來往,有什么本事指使唐御史?”
李壹秋:“可是......”
江嘉宇提高聲音,“沒有可是!”
見她還不服,不得不把話說明白,“若是娘指使的,咱們家便與沈閣老、韋閣老成了仇人�!�
李壹秋愣了愣,氣憤地道,“可我們與她,不是一路人�。 �
江嘉宇沉聲道,“再不是一路人,她也是我們的親娘,爹也是她的夫君,兩位閣老不會分那么清�!�
江家扛不住兩位閣老的報復。
更嚴重的是,“圣上也容不得她。”
而他們作為賀芳亭的兒女,也必然受到牽連,輕則沒了前途,重則沒了性命。
所以,唐樸方就算真是賀芳亭指使的,他們也不能認。
當然了,他也不認為母親有那種能耐。
江止修和兒子想的一樣,賀芳亭只是內(nèi)宅婦人,縱有幾分聰明,也沒能耐插手朝堂。
板著臉對女兒道,“這等事體,不是你該過問的。回房去罷,別總往外跑,沒事兒多練練女紅,跟著你祖母學一學,萬不可學你母親!”
李壹秋喃喃道,“可她承認了......”
話音未落,就見江止修、江嘉宇目光冷厲地看過來,只得悻悻然離開。
第61章
皇帝的心思
出了書房的門,李壹秋看向春明院,眼里多了幾分深思。
這一切,會不會是賀芳亭算準了的?
知道她就算告密,也沒有人信,所以才坦然告知她真相?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賀芳亭也未免太可怕了。
李壹秋打了個寒顫。
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可能,賀芳亭要是這么厲t?害,書里的結(jié)局怎會那般慘?
何況,江嘉宇說得也對,賀芳亭沒什么社交,除了必要的一些宴席,幾乎天天呆在家里,別說籠絡御史,跟各家夫人都沒什么交情,怎能指使唐樸方?
方才承認,可能只是賭氣。
——
春明院里,青蒿也有些擔心,“郡主娘娘,只怕大小姐會去告密�!�
賀芳亭意興索然地道,“無妨,他們不會信。”
她倒希望,江止修和江嘉宇會相信,然后沖到春明院找她麻煩。
因為那代表著他們沒那么輕視她。
可他們沒來,沈閣老、韋閣老也沒派人來,他們都下意識認為,她賀芳亭沒這種手腕。
事實擺在眼前,他們也不相信。
雖然這對她更有利,還是有種奇妙的不悅。
那么唐樸方是她指使的么?
也不算指使,只能說是點撥。
前幾日,她用左手寫了封匿名信,讓外管事青杉在街上找了個乞兒,給五文錢,叫他將信送去唐樸方府上。
接下來的兩日,唐樸方閉門不出,她就知道這事兒成了。
看似輕松容易,卻也多虧了她二十多年的用心。
滿朝文武,都在研究皇帝的心思,她雖不是朝臣,也為了保住小命不斷研究,而且研究得頗為透徹。
順帶著也研究大臣們。
她那皇帝舅舅心里,藏著千頭萬緒,但最要緊的,是皇權(quán)。
并且隨著年紀的增長,越發(fā)將皇權(quán)抓得死緊。
太子今年已二十五歲,卻還以讀書為主,沒領過什么正事,由此可見一斑。
換句話說,皇帝對她的厭憎,遠遠排在抓緊皇權(quán)之后。
兼祧兩房,實在太容易引申到天有二日、國有二主,無人點破便罷,一旦有人點破,肯定會引起皇帝的警惕。
事實上,她都有些奇怪,沈、韋兩位閣老身經(jīng)百戰(zhàn)、老謀深算,怎會犯這么大的錯誤?
也許是年紀大了,百密一疏。
也可能是離皇帝太近,看多了他溫和仁愛的臉,就忘了皇帝的本性,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至于選中唐樸方,則是因為,此人想要青史留名,想得快要瘋了。
而他的祖父、父親、兄長都是五十一二去世,他今年四十九,時�;炭执笙迣⒅�,引為笑談。
因此她一點出其中關鍵,他便入彀。
若能參倒兩位閣老,大昭皇朝史書上,必將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更妙的是,沈、韋二人當了多年的閣老,皇帝未必不想動一動,參他們,看似兇險,其實正中皇帝之意。
她若是唐樸方,也會抓住這難得的機會,在生命的最后一程絢爛一回。
但他如果有顧慮,什么都不做,她也不會坐以待斃。
大不了再找個人,或者自己親自上奏。
她是郡主,有給皇后上疏的權(quán)力。
只是那樣一來,勢必會讓皇帝對她更為忌憚,屬于下策,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最好不用。
“郡主,唐樸方不過是個小御史,沈閣老、韋閣老真的會被參倒么?”
青蒿和白薇想著自家郡主娘娘做了這么大的事,卻無人得知,也是又得意,又遺憾,還有些擔憂。
賀芳亭輕聲道,“必倒無疑。”
她的風格是要么不做,要么打蛇七寸,一擊必中。
因而特意在信中提點唐樸方,沈、韋有司馬懿之志。
她那皇帝舅舅肯定不能容忍。
就算此前沒那么懷疑過,如今也有了疑心。
另一方面,如果只是一位閣老奏請賜婚,在皇帝心里都沒這么嚴重,兩位一起,那是成群結(jié)黨,自取滅亡。
——
和親信們密議過后,沈閣老、韋閣老不約而同地決定以不變應萬變,到了他們這位置,多做多錯,不做反而破綻最少。
但,事情沒有如他們所料那樣平息。
首先,唐樸方鍥而不舍,瘋狗一樣繼續(xù)彈劾他們。
其次,別的御史,以及往日的政敵,像兀鷲一般聞著味來了,彈劾他們的奏折雪花一樣飛向皇宮。
可以說,唐樸方的星星之火,燃燒成了熊熊烈焰。
皇帝發(fā)了雷霆之怒,大罵唐樸方等人無事生非,興風作浪。
可罵歸罵,沒有降下任何懲罰,唐樸方依然活蹦亂跳。
沈、韋二人無奈,被迫上了自辯、請罪的折子,皇帝將他們叫進宮,好生安撫一通,表明自己絕不相疑。
但還是沒有懲治唐樸方,只口頭上痛罵,唐樸方彈劾兩位閣老的奏折,也留中不發(fā)。
皇帝什么意思,也就很明顯了。
朝中的風向,對沈閣老、韋閣老越來越不利。
第62章
皇恩浩蕩
煎熬了半個月,沈閣老焦頭爛額,思前想后,上折子告老。
皇帝再三挽留,奈何沈閣老重病在身,只得放人,同時將沈閣老長子連升兩級,從吏部郎中提為禮部右侍郎,以示恩寵。
沈閣老感激涕零,連呼皇恩浩蕩。
心里已經(jīng)氣得快吐血。
禮部右侍郎,說來好聽,哪及得上實權(quán)在手的吏部郎中?皇帝這是明升暗降!
況且江止修也是右侍郎,這分明是敲打警告。
韋閣老本還想頑抗下去,但沈閣老都退了,他也不敢不退,只能憋屈地上了告老的折子。
皇帝同樣深情挽留,君臣倆執(zhí)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噎,最終韋閣老還是退了,皇帝也提拔了他的長子。
是真提拔,不是像沈家長子那樣的提拔。
韋閣老心里總算好受了些。
沈閣老聽說后,也就悟出皇帝對自己早有戒心,倒也不怎么奇怪,哪個皇帝不防備著首輔?只可惜他退得太早,該安排的都還沒來得及安排周全。
對于真正的事主江止修,皇帝表現(xiàn)出了驚人的寬容,說他是性情中人,縱有些許逾禮,也當諒解,況且他還是自家外甥女的夫婿,骨肉至親,看在順安郡主的份上,也不該過于嚴懲。
因此只申斥一番,罰俸半年,官職不升不降,依然讓他擔任戶部右侍郎。
而唐樸方一戰(zhàn)成名,皇帝一邊罵他狂悖,一邊升他為御史中丞。
唐樸方拿著升官的詔書,口中謝主隆恩,心里美滋滋的,倒不是因為升官,而是因為參倒了兩個閣老,只覺得這輩子值了,哪怕立時死去,也不算白活。
之后越發(fā)激進孤介,朝中大臣被他參了個遍,人稱唐鐵頭,此是后話不提。
不過,這件事情中得到最大好處的既不是唐樸方,也不是賀芳亭,而是次輔鄭增華。
人在家中坐,官從天上來,皇帝大手一揮,提拔他為首輔。
鄭增華生性謹慎,謹慎到膽小的地步,雖是次輔,卻像個充數(shù)的,常被人忽略,既未參與請旨賜婚那一撥,也未參與彈劾那一撥,回家想了半晚,還是沒想明白這大餡餅是怎么掉到自己口中的。
合家歡天喜地,跪謝圣明天子。
與鄭家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沈、韋兩家,愁云慘淡,不聞喧嘩。
江止修先去沈家請罪,沈閣老,不,沈青陽親自接待他,言談之中并無怪罪之意。
這讓江止修很感激也很慚愧,說了許多肺腑之言。
然后又去韋家,韋良正也說不怪他,都是天意。
江止修也是愧疚難當,發(fā)誓往后一定照拂韋家子弟。
韋良正口中稱謝,心里卻想,你的照拂我家兒孫可不敢要,離你越遠越好。
心里后悔得無法形容,早知今日,就該聽信老妻之言,早早疏遠江止修,現(xiàn)在也不會莫名其妙丟了官。
真是悔之晚矣。
——
謝容墨雖承了遠昌侯爵,但宅第還沒賜下,因而姑侄倆還是住在沈府。
事情如此發(fā)展,出乎了兩人的預料,多次跟沈青陽及沈家人致歉。
沈青陽待他們依然親厚,一再說這不是他們的錯,是自己慮事不周,沈家其他人卻都恨上了姑侄倆,尤其恨謝梅影。
如果不是她沒見過男人,非要嫁江止修,父親祖父怎會請旨賜婚?若不請旨,也就不會惹來這天大的禍事。
對她冷嘲熱諷,各種擺臉色。
丁夫人之前跟她親親熱熱,現(xiàn)在看一眼都嫌煩,也不叫什么梅姐兒、好姑娘了,只叫謝小姐,態(tài)度也很冰冷。
她的夫君,也就是沈家長子,本有機會成為吏部天官,選拔任免天下官員,現(xiàn)在卻被皇帝扔到禮部當個右侍郎,叫她怎能不恨!
如果不是公公護著,再加上謝梅影始終是遠昌侯的姑姑,她會叫家仆打殺了這賤人,以消心頭之恨。
沈家眾人的態(tài)度變化,令謝梅影十分惶恐。
她真的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錯,有情人請皇帝賜婚,不是合情合理的么?戲文里都這樣唱!
雖然他們求的是兼祧之婚,那也是正經(jīng)的婚!
而且這只是臣子的家事,怎么就扯到天有二日、國有二主?明明風馬牛不相及!
唐樸方這個惡賊,她恨得牙癢癢。
這事兒跟他有什么關系?皇帝、沈閣老、韋閣老都贊同,他偏跳出來破壞!
她是挖他祖墳還是殺他父母了?竟然如此害她!
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懷疑唐樸方是受了賀芳亭的指使,跑去跟丁夫人說,丁夫人嘲笑她為t?了嫁江止修魔怔了,什么都怪賀芳亭。
她轉(zhuǎn)念一想,也對,賀芳亭深宅婦人,每天圍著夫君兒女轉(zhuǎn),又忙著給這個記賬,給那個記賬,滿身銅臭氣,哪有這種本事。
但她還是深恨賀芳亭。
如果賀芳亭早點答應她進門,也就不需要鬧到請旨賜婚這一步,沈閣老、韋閣老也就不會被迫告老。
錯的是賀芳亭,有罪的是賀芳亭,害了沈家、韋家的是賀芳亭!不是她謝梅影!
第63章
我只能給江郎當妾了?!
謝梅影正在恨天恨地恨賀芳亭,忽然接到了皇帝的賀禮,一套赤金鑲珠頭面,一副金絲并蒂華勝,兩支伽楠香木手鐲,都是內(nèi)宮樣式。
送賀禮來的是謝容墨,臉上沒有半分喜意。
謝梅影心里也只有凄涼,顫聲道,“容墨,我只能給江郎當妾了?!”
她也不傻,知道皇帝賜下賀禮是什么意思。
謝容墨也很難過,沉聲道,“姑姑,我們回淮南去,在鄉(xiāng)下過一輩子,不要這遠昌侯爵了。”
如果姑姑愿意做妾,早進了江家門,還用等到現(xiàn)在?
皇帝要膈應賀芳亭,大可找別人做棋子,何必拉上姑姑!他們不奉陪了!
大不了什么都不要!
皇帝虛偽好名,只要他們舍下一切,料想也不會非得逼著姑姑去江家。
謝梅影一驚,“不,不能!”
她不想過以前那種日子,不想落魄清貧,遇到疫癥就只能等死。
何況,容墨多年苦讀,就是為了在朝堂上一展拳腳,她怎能耽誤他前程?又怎能讓他放棄遠昌侯爵?
她不能這么自私!
謝容墨知她所想,皺眉道,“姑姑已經(jīng)為我付出良多,不能再做此犧牲!”
謝梅影強顏歡笑,“這怎么是犧牲呢?與江郎相伴一世,本就是我的心愿�!�
只是她有自己的驕傲,從沒想過做妾,哪怕那個人是深愛的江郎,她也不愿自降身份。
妾是什么?妾是立女,奴仆,生出來的兒女也是庶出,比不得嫡出子女,而且她現(xiàn)在也是名門閨秀,怎能為妾?
但如今騎虎難下。
想到前幾日,自己還得意洋洋地去賀芳亭面前耀武揚威,現(xiàn)在只能一頂小轎進江家,感覺無地自容,臉都丟盡了。
心里對皇帝也有了怨言,“圣上既然能賜賀禮,為何不賜一道我為貴妾的詔書或口諭?”
有了皇帝的詔書或口諭,她就不是普通的妾,在江家能多些體面。
謝容墨張了張口,過了數(shù)息才附和道,“是�。 �
皇帝為何不賜詔書、口諭,他很明白,嫌跌份。
一國之尊,給個小妾賜這些?得被后世笑幾千年。
賜下那些首飾,已經(jīng)是在給姑姑撐腰。
但也沒懷著什么好心,是要讓姑姑跟賀芳亭斗起來。
可姑姑性情單純,人又善良,怎會是賀芳亭的對手?
江止修也不能時時照看著。
不行,他得想個法子,幫姑姑鏟除這個強敵,否則姑姑難以活得舒坦。
謝容墨眼中掠過一抹狠色。
而要鏟除一名女子,代價最小、最有用的方法就是在貞節(jié)上做文章,就算不是事實,只要有點風聲,殺傷力也極為強大。
對不起了善存兄,我也是被逼無奈。
相信你會體諒的......若不體諒,也由得你去。
忽又想起一事,低聲道,“姑姑,沈府女眷可曾怠慢于你?”
他住在外院,不知內(nèi)宅之事,也不能隨時保護姑姑。
謝梅影:“......不曾�!�
容墨忙著承爵,事情已經(jīng)很多了,怎能再給他添麻煩。
但她雖否認,謝容墨也從她臉上表情看出端倪,心里大怒,沈家太爺爺自然是好的,其他人可未必。
眼下他無勢力,暫且忍耐。
有朝一日,他會讓所有怠慢他和姑姑的人后悔!
溫言安慰了謝梅影好一會兒,才告辭出去。
他剛走,丁夫人帶著侍女進來,冷聲道,“謝小姐,三日后的傍晚,江家會來抬你,先收拾好行裝,免得落下什么。”
這個瘟神,終于要送出去了。
她得請大仙兒來家里跳一跳,去一去霉運。
謝梅影顫聲道,“三日后?這么急?”
丁夫人面帶嘲諷,“你不是為了江止修要死要活,一門心思進江家么?這會兒如愿了,怎不高興?”
謝梅影怔怔道,“可是,可是,我家的宅院,還沒發(fā)還回來�!�
她總不能一天侯府都不住,就這樣急匆匆嫁出去。
丁夫人嗤笑,“呵呵,還想著住遠昌侯府的宅院,當遠昌侯府的大小姐?那可不成,圣上急等著聽你喜訊。有些人吶,天生無福無祿,縱然生在高門大戶,也沒那享福的命!”
謝梅影接受不了她翻臉無情,苦澀地道,“丁姨......”
丁夫人不耐煩地打斷她,“別這么叫,當不起,我可不敢有你這樣的侄女兒!”
無媒茍合,未婚先孕,祖宗十八代的臉都被她丟了個精光。
也虧得容墨寬厚,還處處為她著想。
攤上這樣的姑姑,容墨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一時之間,丁夫人竟然有些同情謝容墨。
他其實也和自家一樣,是受了謝梅影的帶累。
第64章
且讓她驕傲一會兒
謝梅影哭出聲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會這樣......”
丁夫人厲聲呵斥,“閉嘴!整天除了想男人就是哭哭哭,我沈家好好的風水,都是被你哭壞了!”
謝梅影不敢爭辯,用力捂住嘴唇。
丁夫人又諷刺道,“按正經(jīng)規(guī)矩,不管你為妻為妾,此時我都該教你閨房之事,周公之禮,但想必你比我還清楚,也就用不著我多說�!�
謝梅影羞憤至極,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不斷滾落。
丁夫人尖刻地道,“這會兒知道羞恥了?跟江止修被翻紅浪、顛鸞倒鳳的時候,怎就不知羞?謝家門風清貴,偏出了你這么個,這么個見不得人的!有辱門楣,玷污門庭!老遠昌侯泉下若有知,定然氣得半夜掀了棺材板,出來找你算賬!”
謝梅影再控制不住,撲在桌上大哭。
丁夫人這才稍稍解氣,冷哼一聲,出了她的臥房。
走到門外還揚聲警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得好生受著!你若敢再出幺蛾子,連累了沈家,我饒不得你!”
謝梅影哭得再慘,她也只覺得活該。
這不都是她自找的么?
沈家才是受了無妄之災,夫君的目標一直是吏部天官,眼下只能當那勞什子禮部右侍郎,和閑官也沒多大區(qū)別。
真是想起來就火大。
——
“郡主娘娘神機妙算,料事如神!”
“是啊是啊,謝梅影只能為妾了!”
“前幾日還來咱們這兒擺譜,真正好笑!”
“現(xiàn)在大概正在痛哭流涕,哈哈!”
“遠昌侯之后又如何?還不是得伺候咱們郡主娘娘!”
春明院里一片歡騰,青蒿、白薇等侍女一臉喜色,圍在賀芳亭身旁說笑。
賀芳亭也微微笑著,心情頗為愉悅。
倒不是因為迫使謝梅影當了小妾,而是因為,這是她第一次將手伸向朝堂,第一次主動與皇帝、閣老、朝臣交鋒,第一次利用已知的朝堂局勢,達成自己的目的。
然后她發(fā)現(xiàn),并沒那么難。
只要找準了時機,用對了方法,撥動風云也只在一念之間。
輕輕松松拽倒兩個閣老,怎么不算聰明呢?且讓她驕傲一會兒。
“母親!”
眾人正笑著,李壹秋闖進來,面色蒼白,神情萎靡。
她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書里,皇帝賜婚,謝梅影風光大嫁,婚禮隆重,數(shù)年后還是京城人辦婚禮的標桿。
可現(xiàn)實中,謝梅影只能當便宜爹的小妾!
姑姑受此大辱,謝容墨肯定恨毒了那多事的御史唐樸方,以及導致這一切發(fā)生的賀芳亭,以他的性情,不弄死這兩人,絕不會罷休。
那么,他還會為了姑姑的幸福,犧牲自己娶賀芳亭的女兒,修復兩邊關系嗎?
不會了,更大的可能,是將賀芳亭的女兒也弄死,一了百了。
想到書中謝容墨那些陰毒狠辣的手段,李壹秋十分害怕,害怕走上江嘉瓔的老路。
所以,她想弄清賀芳亭究竟做了什么。
雖然江止修和江嘉宇都說,賀芳亭沒那么大的本事,這事兒就是唐樸方弄出來的,可賀芳亭自己都承認了!
當時她還以為,賀芳亭是賭氣亂說,后來越想越覺得不是。
早在沈閣老上奏折前,賀芳亭就說過,如果他請旨賜婚,仕途就完了。
現(xiàn)在果真完了,一語成讖。
弄清楚之后,她就去告訴謝容墨,好把自己摘出來。
看見她的身影,屋內(nèi)笑聲頓時消失,侍女們紛紛低下頭去。
大小姐不向著自家親娘,向著外四路的小娘,這事兒大家都知道,也都無法理解。
李壹秋環(huán)視一周,明知正事要緊,還是控制不住地道,“你們都很高興,很得意?小人得志,丑惡的嘴臉......”
啪!
話沒說完,孔嬤嬤從外疾步?jīng)_進來,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李壹秋被打得t?頭偏向一邊,半晌才回過神來,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響。
但身體的疼痛還是其次,最主要是心理上的震驚。
她自從七年前穿到江嘉瓔身上,過的就是人上人的生活,每日錦衣玉食,享受著家中奴仆的服侍,萬沒想到會被個下人當眾毆打。
這實在超出了她的認知。
“你,你,你個死老婆子竟然敢打我!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我要讓父親打死你!”
李壹秋一手撫臉,一手指著孔嬤嬤,目眥欲裂。
孔嬤嬤也是橫眉怒目,“老奴服侍過先皇后娘娘,服侍過福莊長公主,只怕你父親還打不得老奴!”
李壹秋厲聲道,“奴仆就是奴仆,你資歷再老,也只是個下人......”
孔嬤嬤聲音比她還大,“大小姐,你喪了良心!芳姐兒十月懷胎,千辛萬苦生下了你,不圖你報生恩,也不能這么氣芳姐兒!你看上了誰,想認誰當小娘,老奴管不得!但你若想再氣芳姐兒,先過老奴這一關!”
誰帶大的孩子誰疼,芳姐兒是她帶大的,就算是芳姐兒的女兒,也不能這么欺負芳姐兒。
前幾次她是不在場,后來知道了,心疼不已,但也不能無頭無腦跑去教訓大小姐。
這回正好撞上,必須為芳姐兒出口氣。
芳姐兒心慈手軟,她可不是,膽敢忤逆母親的逆子,該打就得打!
第65章
打得好
李壹秋怒道,“你個蠢奴才懂什么!我哪里氣她了?我那是苦口良言,為了她好!是她自己死不悔改......”
孔嬤嬤又是一巴掌,口中喝道,“不孝女,黑心肝!”
敢這么說自己的親娘,還是打少了。
李壹秋捂臉尖叫,“以奴犯主,死罪,死罪!”
她早已接受這個時代的上下尊卑觀念,因此分外難堪,分外憤怒,撕碎孔嬤嬤的心都有。
但她沒這能力,只能向賀芳亭哭訴,“娘,你就眼睜睜看著這刁奴欺到我頭上?”
賀芳亭平靜地道,“我也可以不看�!�
說著閉上了眼睛。
李壹秋張口結(jié)舌,“你,你......”
雖然她深心里不認賀芳亭為親媽,也得承認賀芳亭對她極好,甚至到了寵溺的地步。
這般冷淡,尚屬首次。
她很不習慣,還有點失落。
孔嬤嬤也向賀芳亭欠身,“老奴打了大小姐,確實有罪,請郡主娘娘責罰。”
賀芳亭親手扶她起來,眼中隱有淚光,“打得好!“
頓了下又道,”嬤嬤代我訓女,何罪之有?明明是功�!�
李壹秋大叫,“我是你的女兒啊,孔嬤嬤只是個下人!哪有縱容下人打女兒的母親?”
賀芳亭一哂,“你還知道你是我的女兒?”
李壹秋:“......知道。”
賀芳亭搖頭,“不,你不知道�;厝ズ煤孟胂肓T,想清楚了,再來見我。若想不清楚,便不要再來�!�
見了面,也只是徒增她的悲傷,不如不見。
李壹秋顧不得臉疼,大聲道,“我心里明明白白,該想清楚的是你!你說,你到底做了什么?沈閣老、韋閣老怎么忽然就倒了?謝姨怎么忽然就成了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