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深呼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純粹是沒事找事。
他差點(diǎn)忘了,從他嘴里說出來的每一句話,聽在裴致耳朵里,都是激將法。
裴致是這個世界上最吃激將法的人。
江承扶了扶額,有點(diǎn)頭疼。
裴致的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眼神逐漸變得迷離,醉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
江承深呼口氣,掏出手機(jī),給裴晰發(fā)了條消息。
然后起身,把裴致的胳膊搭在了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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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帶著裴致回到裴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個小時之后的事了。
遠(yuǎn)遠(yuǎn)的,他看到裴晰正站在門口等著。
看到兩人,她迎了過來,看著醉成一灘泥的裴致,她皺了皺眉,問:“他這是喝了多少?”
江承頓了下,說:“一杯。”
裴晰:“...”
裴致平時沒喝過酒,她還真不知道他是個一杯倒。
她扶著裴致的另一邊,把他胳膊搭在肩膀上,幫著江承分?jǐn)傄徊糠种亓俊?br />
兩個人一起把裴致扶到了家門口。
然后裴晰松開裴致,往密碼鎖上輸入密碼。
江承在后面架著裴致的胳膊,聽著他一直在嘟嘟囔囔,大著舌頭,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他湊近了些。
然后聽到裴致說:“離...我家...寶貝....遠(yuǎn)點(diǎn)...”
江承眸色沉了沉,對著醉鬼低聲開口,又似是喃喃自語:“不只有你把她看作寶貝。”
裴晰已經(jīng)打開了門,她聽到兩人的聲音,轉(zhuǎn)頭看過來,有些疑惑,“你倆說什么呢?”
江承勾了下唇,搖搖頭,“沒什么,他說醉話呢�!�
裴晰哦了一聲,不疑有他,從江承手里接過裴致。
江承松了手,又忽然想起什么,對裴晰說:“對了,如果明天他問起來,他兜里的錢去哪了,你記得告訴他,他付了自己的飯錢,還要付我的飯錢,還堅(jiān)持要付打車費(fèi)。最關(guān)鍵的是,上車之前,他看到路邊跪著的乞丐可憐,所以給了他整整一百塊。”
裴晰:“...”
“明天你跟他說一下,省得他以為被我偷走了�!苯袩o奈地笑了下。
裴晰點(diǎn)頭,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她看著江承,問他:“要不要進(jìn)來坐一會?”
江承搖搖頭,“不用了,你照顧裴致吧�!�
裴晰想了一下,然后點(diǎn)頭。
家里有個醉鬼,實(shí)在沒精力招待客人。
她朝著江承莞爾一笑,“今天謝謝你,幫我把裴致運(yùn)回來,辛苦了�!�
江承忽然有點(diǎn)受之有愧。
要是沒有他,裴致根本就不會喝酒。
他看著裴晰說:“不用跟我說謝謝�!�
然后擺擺手,和她道別,消失在門外的院墻邊。
裴晰目送著他的背影離開,然后進(jìn)屋,把裴致送回了他的房間。
裴致的酒品意外地很不錯,喝醉了也不胡鬧,到家沒一會就呼呼大睡了,給裴晰省了不少心。
第二天一早,裴晰剛睜開眼睛,就聽見隔壁傳來一聲殺豬似的哀嚎。
她趕緊起床,穿上拖鞋往裴致屋子里快步跑了過去,只見裴致正愣愣地站在床邊,頂著一個雞窩似的腦袋,手里舉著一張綠色的五十元大鈔。
看到裴晰,他一臉不可思議,聲淚俱下地控訴道:“有小偷,裴晰,有小偷�。�!”
“我的錢沒了�。∥业难瑰X�。 �
裴晰看著裴致手里那張綠色的人民幣,撲哧笑了,淡淡開口:“誰家小偷偷錢還給你找零啊�!�
然后倚著門框,講故事似的把昨天晚上江承告訴她的事,跟他復(fù)述了一遍。
裴致聽完,表情如遭雷擊,咣當(dāng)一下坐在了床上。
他看著手里的鈔票,心涼得說不出話來。
他辛辛苦苦累成狗賺的這點(diǎn)錢,給乞丐了?�。�
他可真大方�。。�
裴致懊惱地抓了抓頭發(fā),一抬手,斜方肌和肱二頭肌酸得他倒吸了一口氣。
他又氣得狠狠捶了捶床。
雖然本來他賺的那兩百來塊,也買不了一雙球鞋,但起碼還能買一份算得上體面的禮物。
現(xiàn)在可好,就剩五十了。
裴晰看著他痛悔的表情,適時開口:“對了,時琛哥讓我們下午去他家,咱們一會出門給他買禮物吧。”
裴致低頭看了眼手上的鈔票:“。。。�!�
五十塊錢,他買個毛線啊!
第86章
你這人能不能別這么物質(zhì)?
吃過早飯,又收拾了一下,兄妹倆坐車去了附近的商場。
裴晰送禮物主要講究一個實(shí)用性,她逛了一圈,最終挑了一條國外品牌的山羊絨圍巾。
眼看著天氣越來越冷,幾乎已經(jīng)入冬,圍巾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低調(diào)的深灰色,也很百搭,符合時琛的氣質(zhì)。
裴晰選中,干脆利落地付了錢。
裴致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路上握著手里的五十塊巨款,擰著眉頭左挑右選,越看心越?jīng)觥?br />
他頭一次意識到,什么都買不起是什么體驗(yàn)。
五十塊錢在這家商場里的購買力,簡直低得可憐。
要不是有裴晰在,他都覺得在這些導(dǎo)購面前心虛得不行,誰能想到一身名牌打扮的公子哥,實(shí)際上兜比臉還干凈。
看來看去,他終于在裴晰買圍巾的同一家店里挑中了一樣?xùn)|西——用他那珍貴的五十塊。
裴晰看著他手里的東西,有些猶豫:“...哥哥,這能行嗎?”
真的不會很失禮么?
裴致深呼了一口氣,拍著胸脯說道:“當(dāng)然行了,你放心,我跟時琛的感情,怎么能用禮物的貴賤來衡量呢?太俗!”
裴晰:“�!�
她抿了抿唇,最終還是欲言又止。
走出店門口,裴晰看到一家禮品店,對裴致說:“我進(jìn)去買個禮品袋�!�
畢竟是送別人禮物,包裝肯定要精致。
裴致張了張嘴,然后說:“給我也帶一個�!�
他頓了頓,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看著裴晰,“...哥哥身上沒錢了�!�
渾身上下所有的錢,剛才都花出去了。
啊不,確切的說,還找零了一毛錢。
畢竟商場里東西的價(jià)格都是以九為結(jié)尾的。
裴晰看他那可憐巴巴的樣子,撲哧一笑,點(diǎn)頭道:“好�!�
她挑了兩個好看的袋子,把各自的禮物都裝了進(jìn)去,一切都買完之后,兩人直接打車去了時琛家。
時琛家住的離商場有一段距離,雖然沒有裴家的地段貴,但在榆市也算是房價(jià)靠前的高級小區(qū),臨江的超級大平層,風(fēng)景視野極好。
兩人之前就來過好幾次,算是輕車熟路。
坐電梯直達(dá)時琛家所在的樓層,按下門鈴,過了一會,門被打開,露出時琛的臉。
裴致站在門外一愣。
這小子今天怎么收拾得人模狗樣的?
要知道,以前他來他家,時琛基本上都是穿著睡衣,頭發(fā)軟趴趴地貼在頭上,像是剛從床上起來似的。
今天好像特意收拾過。
頭發(fā)也吹了,衣服也換了,整個人神采飛揚(yáng)的。
“愣著干嘛,還得我請你?”時琛瞥了眼呆站著的裴致,沒好氣道。
然后又朝旁邊的裴晰招招手,放低了語氣:“妹妹快進(jìn)來,就等你了。”
話音剛落,就聽到里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隨后露出了三個腦袋。
分別是童凱,秦玉樊,還有沈妙意。
“你們來得這么早啊。”裴晰有些訝然,她一邊說一邊走進(jìn)屋里,提了提手上的東西,看向時琛,“我跟裴致去給你買禮物了,耽誤了點(diǎn)時間。”
說著,就把手里的袋子遞給時琛,時琛接過,桃花眼笑瞇瞇道:“謝謝妹妹�!�
說完之后,屋里一時寂靜了一瞬,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都看向了裴晰身后站著的裴致。
他拎著袋子站在那,一言不發(fā),甚至有點(diǎn)拘謹(jǐn)。
按理來說,照以前他的作派,他早應(yīng)該從進(jìn)屋之后就開始喋喋不休,把時琛家當(dāng)成自己家了。
但今天卻異常的安靜。
時琛瞥了眼他手里拎著的袋子,看他一點(diǎn)也沒有給他的意思,眼睛微瞇,“我們裴少爺拎的什么好東西,都不舍得給我了?”
裴致咳了一聲,面色有些不自然,單手把袋子遞給他,“這是我給你的�!�
時琛眼中閃過一絲訝然。
裴致送人禮物向來連個包裝都不屑弄,每次都是從商場里拎出來,直接原模原樣地扔給他。
今天居然破天荒地拿個禮物袋裝了起來。
實(shí)在反常。
“那個,你等沒人的時候再看,留點(diǎn)神秘...”
裴致話還沒說完,時琛直接打開袋子,把里面的東西拿了出來。
看到東西的一剎那,他的手明顯停頓了一下。
然后他抬頭看向裴致,眉峰微挑,面露關(guān)切,“裴致,你家破產(chǎn)了?”
裴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時琛手上,集體愣住了。
他手里拎著的,是一雙襪子。
最普通的白色中筒襪,而且只有一雙。
寒酸得可憐。
裴致被看得一陣臉熱,忽然對著時琛揚(yáng)聲道:“這襪子純棉的,還是正兒八經(jīng)的商場牌子呢!別看它小,這一雙就五十,怎么,五十塊錢不是錢�。 �
他質(zhì)問時琛的表情算得上是痛心疾首,好像他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少爺日子過慣了,不知道人間疾苦了是吧,你知道這世界上有幾個人能穿上五十一雙的襪子么?”
“知不知道有句話叫禮輕情意重?!你這人能不能別這么物質(zhì)?!”
時琛眉骨輕抬,桃花眼里鮮少地漫上一絲不解,“...?”
他抽什么風(fēng)?
裴致嗬了一聲,一改剛才進(jìn)門時的“唯唯諾諾”,睨了時琛一眼,“我可從來沒給別人送過襪子,你就偷著樂吧。”
時琛眉毛挑得更高。
他捏著手里的襪子,拎了起來,悠悠開口:“哦,那我回頭找個相框裱起來,掛在客廳里供著,時時刻刻向所有人展示,裴少爺在我十八歲成人的這天,送了我一雙獨(dú)一無二的、神圣的、”
“襪子�!�
裴致:“�!�
過了幾秒,他咬牙道:“沒必要,你放心大膽地穿,穿壞了,我再給你買!”
時琛笑著揚(yáng)揚(yáng)眉,把襪子收進(jìn)袋子里。
裴致哼了一聲,瞪他一眼,然后蹬蹬蹬走進(jìn)屋子里,開始吃桌子上擺著的好吃的。
從小到大,他還沒丟過這樣的人!
誰不知道他裴致待人接物一向大方,有他一口肉吃,就有兄弟一口肉吃!他還沒送過這么拿不出手的東西!
裴致化悲憤為食欲,直接嚼嚼嚼嚼。
就在這時,忽然有人過來,搭住了他肩膀,偷偷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道:“裴哥,你悄悄告訴我,你家是不是出啥事了,你別不好意思,要是真出啥事了,兄弟絕對能照應(yīng)你,我大樊絕對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小人!”
裴致:“。”
雖然他有點(diǎn)無語,但是面對秦玉樊關(guān)切的目光,裴致還是挺動容,他重重地拍了兩下他的胳膊,沉聲道:“大樊,我沒看錯你,你真夠義氣。”
秦玉樊也有些動容,他比裴致更高更壯,一把摟住裴致的肩膀,頗有安全感地?fù)ё∷�,深呼了一口氣道:“裴哥,啥也別說了,我永遠(yuǎn)是你好兄弟�!�
裴致“嗯”了一聲,然后仰頭看他,語重心長道:“我知道大樊,不過我家沒破產(chǎn),就是最近手頭有點(diǎn)緊�!�
秦玉樊聞言,濃粗的眉毛皺了起來,“裴哥,你到底拿不拿我當(dāng)兄弟了?!”
他一臉痛心道:“破產(chǎn)就破產(chǎn),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死要面子!”
裴致:“。。。”
他這兄弟確實(shí)夠義氣。
但就是有時候感覺,腦子里好像缺了點(diǎn)啥??
第87章
和那誰完全不一樣
裴致花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跟秦玉樊解釋,他家真的沒事。
他說得口干舌燥,一邊喝水一邊感嘆,就大樊這一根筋的單純性格,以后出了社會,保不齊要被壞人騙!
裴致心頭涌起一份深深的擔(dān)憂。
智商要是能分的話,沖著大樊對他的這份情誼,他都愿意把四分之一分給他!
實(shí)在不夠的話,三分之一也可以。
眼看著秦玉樊終于被他說服,裴致拍拍他肩膀總結(jié)道:“你放心,你是沒見過我媽,就我媽那個勁頭,我家要是能破產(chǎn),那其他人就更沒有活路了�!�
秦玉樊不僅沒見過裴若云,連在裴致嘴里聽到她也是第一次,一瞬間有些新奇,“裴哥,你媽這么厲害?”
裴致一愣,片刻后,點(diǎn)頭淡聲道:“她...她是挺厲害的�!�
他下意識捏了捏手里的水瓶子,秦玉樊這個無意的問題不經(jīng)意地把他的思緒扯向了他從未思考過的一片領(lǐng)地。
裴若云厲害嗎?
裴致認(rèn)真想了想,某種意義上來說,在他十八年的生命時光里,裴若云確實(shí)是他見過最厲害的人。
裴若云幾乎不怎么跟他和裴晰說她的創(chuàng)業(yè)史,但是他知道,她從十六歲開始,就從不怎么好的原生家庭里逃了出來,自己打拼。
至于究竟有多么不好,裴若云沒有說過,他只知道,他們從小就沒見過他們的外公外婆。
裴若云把跟他們的聯(lián)系切斷得很干凈。
然后她白手起家,用了二十多年的時間,一步步從一個批發(fā)市場的小攤位,打拼到現(xiàn)在國內(nèi)箱包的知名品牌。
其中的辛酸苦楚和勇氣韜略,是超越世界上絕大部分人的。
在裴致的記憶里,裴若云仿佛一個永遠(yuǎn)不會出錯的機(jī)器。
她似乎不會沉浸在任何情緒里,只是長年累月地以野心做燃料,不知疲倦地運(yùn)轉(zhuǎn)著,出現(xiàn)在人前的時候永遠(yuǎn)氣定神閑,永遠(yuǎn)悠然得體。
裴致幾乎沒有見過她失態(tài)的時候。
甚至...在爸爸去世的時候,她都只是站在那里靜靜地流著淚,沒有像任何一個失去摯愛的人一樣歇斯底里,嚎啕大哭。
裴致一度覺得,她似乎對任何人都很冷淡。
所以他很少像裴晰一樣,挽著她的手臂,和她撒嬌親近。
說不上是不想還是不敢。
只是無形中有一股力量,去阻止他那樣做。
只是恰好裴若云不常在家,而他又是年長的男孩,即使和她表現(xiàn)得沒那么親近,也沒什么怪異的,生活都可以照常繼續(xù)下去。
只要湖面是平靜的就好。
直到前兩天,因?yàn)榇蚣艿氖虑�,平靜湖水下的暗涌徹底爆發(fā)。
他把埋藏在心底的話一股腦地控訴出來,而直到那一刻,裴若云依然冷靜。
裴致幾乎有點(diǎn)忘記了自己當(dāng)時是什么想法,他似乎有些意外,但又在一瞬間平靜地接受了她的反應(yīng)。
裴若云接納了他所有的怒火,接納了他所有口不擇言的話,他知道,因?yàn)樵谒磥�,這只不過是小孩子一時的氣話。
聽完之后,她就會該工作工作,以一種一以貫之的程序,繼續(xù)運(yùn)轉(zhuǎn)著。
然后湖面繼續(xù)歸于平靜,就像是以前的每一天一樣。
所以他接受了裴若云的反應(yīng),沒有驚喜,也不是失望,就只是一種平靜的接受。
他那天甚至對她說了,他恨她。
他用了這樣激烈的字眼。
但他清楚地知道,他不是真正地怨恨裴若云。
我恨你,不是口不擇言,也不是一時的氣話。
那只是一種偽裝成憤怒的撒嬌。
憤怒只是因?yàn)樵诤酢?br />
言外之意是,我很害怕,我很想你,我很需要你。
【裴致,你是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妹妹,知道嗎?】
【嗯,我知道。】
這是他從小到大聽的最多的話,小小的他總是拍著胸脯,保證得驕傲又篤定。
可他沒照顧好妹妹,他害得妹妹受傷了。
巨大的恐懼和愧疚壓得他喘不過氣,裴致覺得有一部分自己被留在了裴晰受傷的那個夜晚。
所以,那句“我恨你”,不只是偽裝成憤怒的撒嬌。
那也是一種求救。
“如果你在家的話,裴晰就不會受傷”的后半句,是一句難以啟齒的話。
那句話是,“我就不會如此愧疚和痛苦”。
他清楚地知道,他或許只需要一句話。
一句只能從裴若云口中說出來的話。
一句她或許永遠(yuǎn)也不會說出來的話。
裴致淡淡勾了勾唇角,仰頭將手里的礦泉水一飲而盡。
不遠(yuǎn)處忽然傳來一聲大喊:“有沒有人玩撲克?”
秦玉樊早就離開了,不知道在哪找到一副撲克,站在客廳中央舉著胳膊問道。
幾道聲音紛紛響應(yīng),童凱指了指坐在沙發(fā)上的裴致,“打牌,裴致可是高手啊�!�
他朝他招手,“來來來快來,你必須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