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葉空在樓上背靠房門,站了許久許久,才慢慢走到床邊,拿開那根棉簽,看也不看地丟進(jìn)了垃圾桶。
然后她向后倒進(jìn)了大床里。
不遠(yuǎn)處的落地窗被窗簾遮了一半,還有一半,暴露出窗外大雨傾倒的天地。
暮色陰沉,別墅區(qū)的燈一一打開,在雨幕里點亮一盞盞昏黃的光暈。
葉空的臥室卻沒有開燈。
在外面微亮的背影里,室內(nèi)反而顯得黑沉晦暗。
而她在這陰影中一動不動地躺了很久,直到冷汗在額角匯聚成水滴,滑入床單,帶來冰涼的觸感,她才陡然察覺,自已全身都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了。
“……”
葉空猛地坐起身。
黑暗中,她沉默不發(fā)一語的樣子,更接近一種無聲卻極致的憤怒。
第176章
我不會種花,不會下棋
叮鈴鈴——
叮鈴鈴——
手機(jī)鈴聲響起的時候,葉空還在做亂七八糟的夢,睜眼時,她恍惚還以為時間很早,結(jié)果拿起手機(jī)一看,已經(jīng)十點多了。
她滿身黑氣地從床上坐起身,披上滿肩陽光。
一邊接電話,少女一邊奇怪的看了一眼房門的方向,不明白一向要求孩子們早睡早起的方思婉,今天怎么突然放過她了。
“喂!葉空!別忘了今天是周末!你答應(yīng)我要來樂隊的!”
林心舟的嚎叫險些沖破耳膜,把葉空身上的黑氣都沖破了不少。
她輕輕“嘖”了一聲,還沒說話,那邊就“嘖”來了更響亮的動靜。
“你嘖什么嘖啊!��!你都放我?guī)状硒澴恿耍。�!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医o你當(dāng)狗這么長時間,你還一次好處都沒給過我呢啊啊啊啊啊�。。。�!你再不來信不信我死給你看!��!”
葉空:……
那邊背景音里噼里啪啦的敲鼓聲,襯得這女人的尖叫越發(fā)瘋狂了。
就連葉空這種自詡已經(jīng)見慣變態(tài)的人都感覺有些招架不住。
但她還是嘴硬道:“什么叫放你鴿子?我可從沒正式承諾過你哪個時間去的�!�
“啊啊啊……”
葉空趕緊把通話掛了。
然后帶著一身濃重的黑氣跑去洗漱,再出來時,手機(jī)已經(jīng)擠滿了十幾個未接來電。
葉空:……
她接起電話,在對方發(fā)出什么慘絕人寰的聲音之前,搶先一步道:“你來接我,我今天就去你的樂隊參觀一下�!�
“好��!”林心舟立馬春風(fēng)化雨,每一個音節(jié)都飽含笑意地對她道,“您在家好好等著我,一步也不要自已走,我馬上就帶著紅毯親自來接你!”
葉空:……
她打了個寒噤,再次果斷掛了電話,出門去了。
·
下樓時葉海川和葉亭初居然都還在家。
他們一個在客廳里端著電腦處理公務(wù),一個戴著帽子在外面打理花叢。
方思婉見她下樓,趕緊給她熱了頓營養(yǎng)均衡又美味的早午餐。
“我想著你昨天抽了血,肯定精神不濟(jì),就讓你多睡了一會兒,不過你要是再繼續(xù)睡下去,媽媽還是要上樓叫你的。”
葉空在餐桌旁坐下,看了眼落地窗外花田里的高大背影。
方思婉循著她的視線也看了出去,笑著道:“你爸現(xiàn)在都快成了個專業(yè)園丁了,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看看花長得好不好,還和園丁學(xué)了不少知識呢,連圍棋都好久沒下了。”
她端著牛奶走過來坐下,對葉空笑瞇瞇道:“怎么樣?吃完要不要跟你爸一起去當(dāng)一回園丁?我看有些花都快被昨天那場雨澆死了�!�
“不要�!比~空表示拒絕,“我干不了活,只能在旁邊看著�!�
“那也行�!�
·
吃完飯,從客廳走過時,葉亭初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口道:“去廚房給我拿盤水果來�!�
“……”葉空腳步一頓,眸子一轉(zhuǎn),看她。
葉亭初原本已經(jīng)低下頭繼續(xù)處理文件,此時察覺到靜默,也抬起頭來,對她挑了挑眉:“這種活也干不了?”
“……”
“好吧,”小葉總沒什么表情地嘆了口氣,對著語音會議里各自沉默的下屬說,“你們等等我,我家三小姐矜貴,水果都不肯給我拿,我只好自已去了。”
葉空:……
葉空被肉麻得險些打個寒顫,趕緊轉(zhuǎn)頭沖進(jìn)廚房,在水果架上隨便撈了幾樣?xùn)|西放進(jìn)瓷碟,又箭步回到客廳,把瓷碟【咚】一聲擱在桌子上。
接著,她在方思婉咯咯咯的開懷大笑中溜出了門,跑到花園里避難去了。
·
正在把一顆被吹倒的秋海棠扶起來的葉海川看她一眼,又朝室內(nèi)投去好奇的眼神:“什么事讓你媽笑得這么開心?”
“……誰知道?”葉空在長椅上坐下,盤起腿,面無表情地?fù)巫∠掳�,“你快干活吧,別讓花死了�!�
葉海川:……
“遵命啊,三小姐。”
葉海川嘆了口氣,又開始扒拉那朵慘兮兮的秋海棠。
“雖然起初是因為你喜歡才開始養(yǎng)花的,”他一邊干活一邊閑聊起來,“不過最近侍弄這些花花草草慣了,倒真的找到了些樂趣,以前吧,只覺得花好看,名貴,有時候還是身份和財富的象征,但真正自已開始侍弄花草,才突然發(fā)覺,它們也都是生命,美麗又脆弱,還代表著季節(jié)和時間�!�
男人蹲在花田里低著頭,戴著滿是泥土的手套,挽起的袖子下還隱約可見流暢而不夸張的肌肉,看起來就像一個真正的園丁,連笑聲都變得可親了許多。
“挺有意思�!彼χf。
葉空撐著下巴,看著他忙活,突然問:“比下棋有意思嗎?”
葉海川怔了下才答:“下棋是另一種有意思。”
“和種花有什么區(qū)別呢?”
“嗯……”葉海川沉吟片刻,說,“如果說種花是接觸生命,感受萬物皆有靈,那么下棋就是感知自已的生命,感知人類的獨(dú)特,感知對手的智慧�!�
“假大空�!比~空毫不留情的點評。
“哦?”葉海川一抬眉,“那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做老總的都是這樣,不學(xué)會一些神叨叨的不明覺厲的話術(shù),怎么能忽悠住下屬忽悠住員工呢?”
“……”葉空露出嫌棄的表情。
葉海川不以為然的笑笑,話鋒一轉(zhuǎn)問她:“那對你來說,種花和下棋的區(qū)別在哪?”
“我不種花,只看花,我不下棋,也不會下棋�!比~空半點沒入套,眼皮都不眨一下的說。
“哦,好吧�!比~海川也很若無其事,“隨便按照你的理解來說唄,不會下棋,你總看過別人下吧?看花,和看別人下棋,有什么區(qū)別嗎?”
“……”葉空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莫名其妙,卻還是垂著眼皮思索了片刻,才說,“沒什么區(qū)別,對我來說是一樣的�!�
“唯一不同的是�!�
她頓了頓,輕聲而平靜地說:“看花可以一個人,看別人下棋……卻不可以�!�
門外傳來喇叭聲,葉空轉(zhuǎn)頭看去,是林心舟到了。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拍了拍手,轉(zhuǎn)身走出去:“你繼續(xù)加油,希望這些花一朵都不要死。”
“……你一點忙不幫要求還這么高。”
葉海川對著她的背影吐槽。
少女背對著他揮了揮手,在陽光下看起來相當(dāng)瀟灑,卻又……有種難言的孤獨(dú)。
即便她明明正要走向她的伙伴。
“……看花可以一個人,下棋卻必須兩個人�!�
葉海川看著她走遠(yuǎn),口中自言自語,“是這個意思嗎?”
第177章
給你當(dāng)狗有什么大不了!
一個小時后。
黑色卡宴停在了一棟看起來相當(dāng)具有藝術(shù)性的巨大建筑前。
“這就是周頌家的音樂廳,地圖上的正式名字叫松宮劇院�!�
林心舟匆匆跳下車,把鑰匙丟給泊車小哥,領(lǐng)著葉空朝里走去。
“來往這里的一般都是名流權(quán)貴,所以他們只會開放給級別很高的樂團(tuán)和劇團(tuán)做表演,而里面最高規(guī)格的音樂廳更是世界級的裝潢和設(shè)備,一般只有在世界級的樂團(tuán)巡演,或者官方開展高級別藝術(shù)活動的時候才會對外開放,平時一般都是閉廳狀態(tài)�!�
林心舟帶著葉空走過巨大的旋轉(zhuǎn)門,身體也順勢繞了個圈,一邊后退著走,一邊對葉空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但因為上次和周頌的交易達(dá)成,現(xiàn)在那個最高級別的音樂廳真的被我弄到手了!”
葉空:……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個交易的內(nèi)容和我有關(guān)吧?
當(dāng)著我的面就這么得意真的好嗎?
她心里這么想著,卻懶得說出來。
一邊跟著走,葉空一邊四下張望了一下。
這里的確很漂亮,漂亮又典雅,還十分的寬敞,抬頭所能望見的,是高如天空的穹頂,天花板凹凸不平,鑲嵌著如星空銀河般的奇異石頭。
而在大廳的兩側(cè),每隔一段距離便立著一尊名人的雕像,雕像背后刻著舉世聞名的樂譜。
貝多芬和他的第三交響曲。
舒伯特和他的野玫瑰。
巴赫和他的馬太受難曲。
……
還沒看到一把樂器,音樂氛圍已經(jīng)拉滿了。
葉空收回視線,前方兩個身穿燕尾服的男人向林心舟核對過身份,為她們打開了又一堵高大的門。
其后是更加廣闊的空間。
葉空望著里面那個遠(yuǎn)遠(yuǎn)的、巨大的室內(nèi)噴泉,腳步停了停,才跟了進(jìn)去。
·
走了好一段路,又進(jìn)了電梯,直升到頂層,林心舟才對葉空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葉空抬頭看了一眼,地毯鋪滿整個空間,兩座沙發(fā)擺在欄桿旁,由欄桿往下望,是整個音樂廳的中庭,可以看見下方那個巨大的噴泉。
而在欄桿內(nèi)側(cè),前方視線的盡頭,是又一扇厚重高大的雙開門,兩個同樣穿著燕尾服的保鏢正一左一右站在門邊,看到林心舟的臉,他們倆立刻轉(zhuǎn)身開門。
大門發(fā)出微弱的響聲,帶來厚重的松木氣息。
當(dāng)林心舟和葉空抵達(dá)門前時,大門恰好被完全打開。
在看清里面的裝潢之前,葉空先一步聽見了魔音灌耳般的嗩吶聲。
她被刺得猛一下捂住了耳朵。
林心舟原本帶著優(yōu)雅笑意的臉也瞬間扭曲,她尖叫著沖了進(jìn)去:“你在瞎吹什么?!誰準(zhǔn)你碰我的嗩吶的我殺了你啊啊啊啊啊�。。。�!”
“臥槽!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嗩吶聲驟停,葉空這才松開手,心有余悸的等了一會兒,見再沒有噪音響起,才小心地走了進(jìn)去。
·
這著實是大到堪稱空曠的空間。
金色地毯鋪滿每一寸地面和階梯,林立著紅色皮質(zhì)沙發(fā)的觀眾席呈扇形狀向里凹陷,而在扇形的圓點,也就是觀眾席的盡頭,是在聚光燈下顯得如明珠般璀璨的舞臺。
頭頂天花板似乎采用了外面大廳同樣的材質(zhì),凹凸不平的石頭里有星光匯聚成銀河。
除此之外,廳內(nèi)的墻壁兩側(cè)還分別拱出了三個扇形露臺,里面似乎連接著不同包廂,但因為都不是開放狀態(tài),便只能在金色簾子后窺見一片黑暗。
“你還愣在那兒干什么?”
遠(yuǎn)遠(yuǎn)的舞臺上,林心舟朝她瘋狂揮手,“快來啊!就差你一個了!上次發(fā)給你的樂譜你應(yīng)該都記得吧?”
葉空有些嫌麻煩地出了口氣,卻還是沉默地走了下去。
光是走上舞臺,她就用了好一會兒時間。
“這里夠大吧?”
林心舟過來撞了撞她的胳膊,眉眼間都是肉眼可見的興奮,“待會兒演奏起來你才會知道,這里為什么規(guī)格那么高,全國不知道有多少樂團(tuán)想來這里演出呢�!�
她拿著指揮棒,站上了指揮臺,對他們道:“好了好了,快各就各位,你們還從沒配合過,肯定需要先練習(xí)一下�!�
她又去看葉空:“還有你,你拿到樂譜之后肯定一次都沒有彈過,所以你先隨便練練就好了,反正我們時間還長,可以在這里耗整整一天呢�!�
葉空:……
心情更低落了。
她頂著一張喪氣臉,在黑色的斯坦威面前坐下來。
腦子里將那張樂譜過了一遍,她抬起手,在琴鍵之上懸空。
然后看向了林心舟的手。
林心舟企圖跟她來個對視,整點儀式感,卻見那人壓根沒看自已,雖然擺好了架勢,卻整個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林心舟心里頓時忐忑起來,咽了咽口水,卻還是硬著頭皮,對她輕輕一點手指,然后如波浪般拉開——
咄——
白鍵被輕輕按下。
隨后旋律如流水般淌出,順暢得好像已經(jīng)練習(xí)了無數(shù)次。
白而纖長的手指在黑鍵白鍵上翻飛如蝶,越來越快,于是音符便漸漸由溪流變作了浪花奔涌,怒濤如雷。
林心舟的眼睛瞬間刷一下亮起來。
她一邊指揮,一邊眸光精亮的死死盯著葉空,臉色都快興奮紅了。
直到該到別的樂器加入時,她都沒舍得移開片刻目光,搞得有幾個樂手沒能跟她對上視線,拍子都錯了。
但終究還是勉強(qiáng)匯聚起來。
頭頂星光如海。
偌大觀眾席便猶如漆黑的浪濤。
而音樂便是海上的暴風(fēng)雨。
整個密閉的音樂廳被拉入一場海上暴雨的狂歡之中。
凡是置身其中的人,沒有人可以冷靜以待。
就連葉空本人,也不得不承認(rèn),林心舟寫曲子是有點天賦的。
她起初還彈得十分麻木而生無可戀,只當(dāng)完成任務(wù),可音樂是天生的情緒操手,又大概是因為她前一天才剛經(jīng)歷了非常郁悶的事,不知不覺中,她便也被牽動了情緒,把所有暴躁與憤怒都發(fā)泄到了手指之下。
直到一曲結(jié)束,她的手指還微微有些顫抖。
盯著自已的指尖,她心里正想著是不是該省點力氣,下一秒就被撲過來的林心舟大叫著抱住了。
“主人!你就是我的親主人!葉空!我愛你!我愛死你了!上帝都這么偏心于你了,我給你當(dāng)狗又有什么大不了?!”
“汪汪!”
當(dāng)兩聲響亮的狗叫貼著耳朵響起時,葉空這次是真的,整個人都,石化了。
同樣在松宮劇院。
某個典雅的包廂里,一個金發(fā)碧眼的中年男子剛剛在人群的簇?fù)硐侣渥?br />
前方露臺外,正對著的舞臺上,打扮華麗的演員們正在表演著精彩的音樂劇。
而男子操著一口流利的法語,對著身旁面色蒼白的黑發(fā)男人道:“事實上,比起音樂劇,我還是更愛純粹的演奏家的表演……”
第178章
天才在左
葉空最后當(dāng)真被林心舟拉著在音樂廳里耗了一整天。
也不知道她哪來那么好的精力,把自已寫好的沒寫好的曲子統(tǒng)統(tǒng)拿出來練了一遍。
有樂團(tuán)成員累得撂挑子不干了,她就親自上場補(bǔ)缺。
她似乎擅長所有種類的樂器,并且技巧純熟,有時候演奏到半途突然又來了靈感,她也會直接停下,隨便扯著樂譜坐在地上就開始畫音符。
而每到這個時候,樂團(tuán)里的大家就能得到一些正式的休息時間。
期間葉空坐在觀眾席上,撐著下巴看林心舟趴在舞臺上寫譜子的模樣,隨口問身旁的小提琴手:“她一直都這樣嗎?”
“哪樣?”那是一個長著雀斑的混血男生,看了一眼林心舟,笑著道,“你是說這副瘋癲樣?”
“是啊,至少從我認(rèn)識她開始就是這樣了�!�
“她其實平�?雌饋硗φ5�,但一扯到和音樂相關(guān)的,她整個人就會直接變身�!�
另外幾個樂手也都湊過來,嘰嘰喳喳地對她吐槽。
“我們好幾個人都是她死乞白賴求來樂團(tuán)的�!�
“她之前還想組一個超大型演奏團(tuán),光是小提琴手就要十五個——我天,直接跟校演奏團(tuán)公開搶人,差點就被音樂系主任永拒了�!�
“她對樂手要求特別高,之前還想了個月考的法子,因為太過變態(tài),當(dāng)場就把好幾個樂手都給氣走了,她后來一個個給跪回來的�!�
“……”
“……”
各種吐槽五花八門,最后匯聚起來的,卻是一個過于灼熱的人格。
葉空撐著下巴,看向那個埋頭在樂譜上奮戰(zhàn)的側(cè)影,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不過,”對樂團(tuán)團(tuán)長的吐槽告一段落,有人又對她感嘆道,“你的音樂天賦也太逆天了,難怪心舟對你這么執(zhí)著�!�
“上帝造人的時候,肯定不小心把天賦給你倒太多了,”另一個女生道,“真不公平,我可是日夜不綴的練了好多年才練到今天的水平呢。”
“……”葉空還在看著林心舟。
片刻后,她就那樣視線定格著,語氣平平的道:“是嗎?可我反而很想體會一下天賦不夠,努力達(dá)成的感覺呢。”
她瞳孔里映著林心舟的側(cè)臉。
她臉色微紅,時而奮筆書寫,時而冥思苦想,或者閉著眼哼幾句,偶爾,她臉上還會浮現(xiàn)出狂喜與得意混合的忘我表情。
——簡直堪稱狀若癲狂。
瞳孔里映著這樣一張激動的臉,葉空的神情卻平靜至冷漠。
“真想感受一下啊�!彼届o的說,“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身旁幾人都陷入尷尬的沉默。
雀斑對著她一言難盡道:“你這樣說話很欠打。”
“就算是第一次見面我們也會群毆你的!”
另一個女生道。
葉空便笑了笑,移開目光,不再說下去了。
·
一直到下午四點。
終于到最后一次練習(xí)了。
是今天來時演奏的第一曲。
經(jīng)過一整天的配合,葉空和樂團(tuán)的其他人也算是有了些默契。
這一次的合奏更加的天衣無縫了。
所有人都演奏得如癡如醉,指揮臺上的林心舟更是半閉著眼,忘情到雙頰通紅。
最后一小節(jié)。
葉空手指按下末尾的重音,一次漫長的停頓,別的樂器在這聲余韻里也都一一散去。
就好似風(fēng)將停雨將歇。
林心舟睜開眼,意猶未盡,臉上還寫著“想再來一次”的掙扎。
有樂手發(fā)出了慶祝的歡呼聲,幾個人爭相擊掌。
可葉空卻沒動。
她還坐在琴凳上,手指按著最后那個鍵,整個人好似一道凝固的剪影。
雀斑奇怪地上前,想叫她一起擊掌。
可剛走了兩步,他突然看見林心舟猛地睜大眼睛,對他急急做了個驅(qū)趕的手勢。
于是雀斑停住腳步,還沒來得及發(fā)問,葉空突然抬起了手——卻不是要起身。
她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手指卻流暢地按了下去。
依舊是方才的曲子,不再加入任何其他的樂器,單獨(dú)一個鋼琴,海上的風(fēng)雨立刻便顯得單薄了一些。
可這只是第一小節(jié)。
當(dāng)?shù)诙」?jié)開始的時候,旋律突然變了。
她的手指不再遵循原本的路徑去彈奏。
而如果說林心舟所寫的曲子,是一望無際大海上的怒濤與風(fēng)雨,卷著大船與生死之間穿梭。
那么此刻,葉空指下音符所組成的旋律,便是荒蕪極地上的海風(fēng)。
冰川在遠(yuǎn)處若隱若現(xiàn),人跡罕至的岸邊有白霧涌動如霜。
好似世界盡頭的一場大雨,沒有船只,沒有人類,甚至沒有動物。
只有時間在此徒勞的流動。
第一段結(jié)束的時候,雀斑怔忪地摸了一下自已的臉,沾到一點濕潤的淚。
可葉空并沒有就此結(jié)束。
旋律進(jìn)入了高潮部分。
鏡頭像是從海面來到了白霧如霜的孤島上,島上有房子,燈光在暗夜里熒熒亮著。
雨依舊在下,還下得越來越大,只是路上無人,便只淋濕了因故障而閃爍的路燈。
——曲子節(jié)奏越來越快,少女的手指在黑白鍵上跳躍不停,快到能看見殘影。
音樂卻并沒有因此而激昂,只是淌出更加極致乃至憤怒的孤寂來。
——
音樂實在是很神奇的東西。
畫面和情緒,都能依憑著旋律憑空而生。
因此最偉大的演奏家或作曲家,必然都是畫面與情緒的制造者。
就猶如此時,偌大的音樂廳內(nèi),每個人都仿佛在孤島上淋了一場孤寂而憤怒的大雨。
直至最后一個音符消失在空氣里。
葉空低著頭,抬起手,她的指尖還在空氣里輕顫,如一尾振翅的透明蝶翼。
林心舟兩眼緊緊盯著她的側(cè)影,胸口急劇起伏了好幾下,陡然抬起手——
啪啪!……
響亮而激動的掌聲突然響起。
林心舟卻是一愣——這不是她鼓掌發(fā)出的聲音。
她循聲轉(zhuǎn)頭,只見墻壁拱出來的露臺上,黑暗之中,隱約透露出幾道綽綽的人影。
隨后有人從欄桿上探身,露出一頭打理整齊的金發(fā):“¥%%@@#%¥¥*&�。。。。 �
林心舟露出迷惑的表情:“他在說什么鳥語?”
“是法語。”雀斑湊過來說:“在夸葉空彈得好呢,說想和她交朋友�!�
葉空這才轉(zhuǎn)過頭,朝露臺上瞥了一眼。
在金發(fā)碧眼的中年男人背后,走出一個頗為眼熟的身影。
那人對她微微笑了一下。
葉空卻瞇起了眼。
第179章
大嫂,能不能幫個忙?
眼看那個法國佬手舞足蹈地對下面說著些聽不懂的鳥語,雀斑便又對葉空翻譯道:“他說想跟你認(rèn)識一下。”
葉空瞧了他一眼,淡淡收回視線,低頭活動了一下自已的手指,顯然是一副懶得搭理的姿態(tài)。
露臺上的人似乎也沒有要糾纏的意思,那法國佬很快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轉(zhuǎn)身走了。
林心舟還以為此事到此為止,意猶未盡的一邊纏著葉空約下一次練習(xí),一邊開始收拾東西準(zhǔn)備離開了。
結(jié)果沒想到幾人才剛背起包要離開,卻出門就遇上了剛從電梯里出來的一行人。
除了那個法國佬外,甚至還有周頌、魏知與以及許泱幾人。
然后,還有……
葉空對上溫蓮的視線。
方才在露臺上,對她微笑的,就是這個人。
·
去路被攔住,葉空他們只好停下腳步。
林心舟一臉疑惑,還沒來得及開口,那個金發(fā)中年男子先大步走上前來,一臉熱情地伸手要去握葉空的手。
葉空還沒動彈,林心舟先竄上前擋住了他,一臉警惕道:“你要干嘛?!”
雀斑趕緊幫她用法語翻譯出來。
金發(fā)男人轉(zhuǎn)頭看向溫蓮,又嘰哩哇啦說了一段。
期間周頌先一臉古怪地將林心舟兩人拉到了一邊:“你怎么還在這里?”
他張口就問林心舟。
林心舟:……
她視線飄了兩秒,就迅速理直氣壯起來了:“不是你答應(yīng)我的?我?guī)~空去你的舞會你就把音樂廳借我用!”
“借用時間只有一天好嗎?你到底在這里待了多久?”周頌一臉不可置信,轉(zhuǎn)手就招了那兩個燕尾服保安過來。
“林小姐說您給了她使用權(quán),所以她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十來天了�!�
周頌:……
林心舟眼珠亂轉(zhuǎn),還試圖吹個表示自已若無其事的口哨,但嘴巴一撅只能發(fā)出虛弱的“噓噓”聲。
周頌:……
涂晚噗嗤一笑。
林心舟趕緊轉(zhuǎn)移話題:“那個外國佬到底是誰?他要干嘛��?一副變態(tài)樣兒�!�
葉空一臉古怪地瞅了她一眼,那意思大概是“你也好意思吐槽別人變態(tài)?”
林心舟視而不見。
周頌則看了一眼金發(fā)男的方向,溫蓮似乎還在跟他解釋著什么。
“什么外國佬,你們能不能尊重一下人?”周頌沒什么指責(zé)意味的輕飄飄說了一句,隨后松了松領(lǐng)帶,有幾分煩躁的說,“他是個法國人,海利集團(tuán)的亞太區(qū)總裁,這次來玉洲是來考察的,要是結(jié)果讓他滿意的話,估計會有個重要項目在玉洲落地,現(xiàn)在玉洲所有世家?guī)缀醵枷敫献�,不過最先撈到機(jī)會的……”
周頌看了一眼葉空:“是溫家,還有我們周家,不過理由不太相同,溫家是因為財力在玉洲算第一,我們家……是因為他看上了這里�!�
他鞋子點了點地面。
林心舟道:“他喜歡看音樂��?”
“不光是音樂劇,他是個古典音樂的狂熱愛好者�!敝茼灥溃胺讲盼覀冊诹硪粋廳看劇,路過樓上包廂的時候,他突然提出想看看我們家的最高級別音樂廳是什么模樣,結(jié)果進(jìn)去就聽到……”
周頌看向葉空,眼神有點奇異:“你居然還會彈琴,而且還彈得這么神乎其技,你到底還有什么不會的?”
“她還會吹嗩吶呢�!绷中闹鄢惶裘迹拔业谝淮我娝痛盗艘磺�,簡直不要太驚艷,可惜當(dāng)時你正在國外沖浪,沒來那場宴會,可精彩了……”
大約不懂她在得意什么,葉空瞥了她一眼,卻懶得說話,只活動著手腕道:“好了,時間很晚了,走吧�!�
“你要回家嗎?”林心舟趕緊道,“別回去了,咱們樂團(tuán)今晚也聚個餐!我請你們!去�;室魳凡蛷d隨便點!包場都可以!”
“你們家不是杜絕鋪張嗎?”葉空邊走邊道,“我聽說你哥以前請同事吃了頓海底撈就被舉報了?”
“我又不是公職人員!而且我花的是我媽的錢!”
“一把年紀(jì)了還在啃老,你還挺得意。”
“天哪我才二十二歲怎么能叫啃老?是你掙錢太早獨(dú)立太早了,思想都扭曲掉了!我們這種廢物才是正人!”
“……”
兩人說說吵吵就要往電梯走去,卻剛邁出兩步就被叫住了。
“葉空!”
是溫蓮的聲音。
葉空恍若未聞,繼續(xù)往前走,林心舟看著她的臉色,便也跟著無視了。
“葉小姐?葉三小姐?!”
溫蓮又高聲呼喊了幾次,眼看葉空就要踏進(jìn)電梯,他一個著急,一邊追上去一邊大喊一聲:“大嫂!”
葉空:……
葉空的腳步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