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所以你想靠我來說服你女兒跟你回去�！比~空垂下眼皮，嘴角卻勾了起來，“而不是靠你們自已——所謂的父愛母愛和一個完整家庭能帶給她的幸福？”
“連找回孩子這件事都想走捷徑�！鄙倥χf，抬起眼，目光卻如雪地里的鋼針，“難怪當(dāng)初丟掉的時候也很簡單�！�
第291章
出乎意料的客人
葉空話音剛落，女人的眼睛便肉眼可見的紅了。
“什么叫丟掉也很簡單？！”
她用近乎撕裂的尾音沖葉空涌出了兩道奔騰的眼淚：“我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要不是真的快活不下去了，我怎么會把她送到孤兒院來？這些年我無數(shù)次想把她帶回去，也無數(shù)次偷偷來看過她，但我們甚至給不了她在孤兒院里的生活！我能怎么辦呢？！我也很煎熬��！”
她的泣不成聲里，那個男人終于找到了能展現(xiàn)自已一家之主威嚴(yán)的環(huán)節(jié)。
他眉毛一豎，把沒點(diǎn)燃的煙掐斷在手心里，眼神兇狠的看向葉空：“你不要以為你出了點(diǎn)錢就了不起？！我閨女在孤兒院的時候本來就該由你們負(fù)責(zé)，你作為投資人出錢是應(yīng)該的！你要是想靠著這一點(diǎn)就威脅我們……哎喲！”
他話沒說完，就被他老婆狠狠的捶了好幾下。
“你說什么！你在說什么渾話！你是什么流氓無賴嗎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她自已臉上還帶著淚，轉(zhuǎn)頭卻又不得不對葉空擠出討好的笑：“對不起，小草她爸沒有壞心思，就是腦子不好使，是個大老粗，其實(shí)我們是存了兩萬塊錢來的，雖然知道這遠(yuǎn)遠(yuǎn)不夠，可這已經(jīng)是我們能拿出的全部存款了……”
她吸著鼻子，拿過自已的包，從里面掏出一疊用布包裹起來的鈔票，然后兩只手拿著，有些膽怯地送到了葉空面前：“我真的很感謝你們治好了小草的病，我們以后也會努力掙錢，爭取早點(diǎn)把錢都換給你們的，還有，我也會好好督促孩子她爸戒煙，我們會好好照顧小草的�！�
沉默中，葉空垂下眼皮注視著面前這一疊鈔票。
這對夫婦都同時屏住了呼吸。
連其他人都有些不敢大喘氣。
所有人都好像在等著葉空的決定——就連小草也靜靜的，甚至有些好奇的看著葉空。
仿佛連她自已也平靜的接受著，她的未來就掌握在葉空的唇齒之間。
她吐出什么樣的答案，她就能坦然的走向何方。
可葉空沒有給出答案。
她只是轉(zhuǎn)頭看了小草一眼，然后動作相當(dāng)潦草地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接著她站起身來，掠過他們往外走：“是不是該吃飯了？”
男人臉色一變：“你什么……”
話沒說完就被他老婆制止了。
看著自家孩子小鴨子般跟上去的背影，女人難受又忍耐的說：“算了，五天都等下來了，大不了這個工作不要了！我們也一定要把小草帶回去！”
即將踏出活動廳房門的時候，葉空突然腳步一頓，轉(zhuǎn)頭往墻角看去。
靠墻的夾角，鋪滿爬爬墊的地面上，放著一個枕頭和一床被子，是一個明顯的成人床位。
“……這是？”葉空朝孫院長的方向偏了偏頭。
孫院長看了眼墻角，恍然大悟道：“哦對了，我還忘了跟你說一件事，前段時間有個人突然跑我們這里住下了，還死賴著不肯走，我也沒辦……”
“老頭兒，我回來了！”
一道張揚(yáng)磁性的男聲由遠(yuǎn)及近而來。
隨后一個完全出乎葉空預(yù)料的人，舉著相機(jī)一臉燦爛的出現(xiàn)在了門外。
是葉臻。
他脖子上掛著相機(jī)，一頭黑發(fā)不知何時又染成了橘色，這會兒凌亂蓬松甚至還沾著些草屑，穿的襯衫也皺巴巴的，一副剛在山上打滾回來的樣子。
那張無數(shù)次被膠卷被攝像機(jī)細(xì)細(xì)描摹記錄過的臉，這會兒也覆著草灰，唯獨(dú)一雙呆怔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葉空，又黑又亮。
兩人對視幾秒。
葉空無動于衷。
葉臻卻飛快地眨了下眼，目光不由自主的飄開了，比葉空高出一個頭的大男人，卻把心虛兩個字明晃晃寫在臉上。
他不問葉空，而是對周頌道：“你們怎么來了？”
葉空根本不管他的反應(yīng)，轉(zhuǎn)頭盯著老頭問：“你繼續(xù)說，他干嘛來了？”
“……”孫院長把兩人來回看了看，才道，“誰知道他來干嘛啊？說是來散心，其實(shí)每天就無所事事，一大早就端著相機(jī)騎著自行車出去了，到飯點(diǎn)兒才回來，讓他走他又不走，還給我們付房租付飯錢，我堅持趕人吧，他還威脅我……”
“誒誒誒老頭兒你怎么什么都說！”葉臻大驚失色。
老院長卻置之不理，繼續(xù)道：“他還威脅我，說要把他的行蹤告訴他的粉絲，把他粉絲全都引過來，讓我永無寧日——那我哪里能斗得過大明星？我肯定只能答應(yīng)了�！�
葉臻：……
葉臻伸出的手縮了回去，整個人都變灰了似的：“我只是嘴上說說，不會真的那么干的�！�
“是嗎？”葉空轉(zhuǎn)回頭，瞥了他一眼，“那你就滾啊，還呆在這干嘛？”
她徑直跨過房門，從僵硬石化的葉臻身邊走過去了。
周頌經(jīng)過他，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葉二哥，你說你們家，何必呢？”
魏知與經(jīng)過他，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葉臻：……
走在最后的那對夫婦，眼神古怪的看著他，又看看遠(yuǎn)去的人群，最后小聲問：“你和那個葉十一，是什么關(guān)系��？”
方才還灰心喪氣的眼睛轉(zhuǎn)眼又變得幽深凌厲，涼涼的看了他們一眼：“問這個做什么？”
“就是問問�！�
“沒什么關(guān)系。”
男人跨進(jìn)活動廳，在墻角那個床位坐下了，靠著墻滑下來，抬手用胳膊擋住了眼睛。
他明顯是拒絕配合的態(tài)度，夫婦倆只好匆匆離開了。
。
給周頌他們安排住宿這種事，當(dāng)然是交給院長來干。
葉空吃完飯就鉆進(jìn)自已的房間，睡了個長長的午覺，醒來時窗外正好霞光漫天。
她躺在自已睡了很多年的木床上，睜開眼的時候，模糊的視線里看見灰白墻壁上半凋的薔薇與銀河，然后是干凈卻陳舊的窗，和窗上盈滿的夕陽。
視野里的這一切隨著她遲緩的眨眼而在睫毛間顫動，閃爍著，叫她有種自已還沒醒來，仍在夢中的錯覺。
“夢里不知身是客�！�
她說夢話一樣的吐出含糊不清的字句。
撐著床鋪?zhàn)鹕韥�，又是許久沒動。
直到夕陽撫上她的發(fā)梢。
她才恍然覺得，或許在玉洲發(fā)生的一切才是夢。
而真實(shí)的她，真實(shí)的葉空、葉十一，只是一只從小就生長在花之盒的地縛靈罷了。
她從未離開過這里。
這片曾無數(shù)次叫她想要逃離，卻又無數(shù)次想回來的土地。
“或許我的出生就是死亡呢�！�
她自言自語著這樣無厘頭的話，彎腰把腦袋埋進(jìn)被子里，然后發(fā)出了一聲暢快又瘋狂的大叫。
第292章
花之盒的地縛靈
“啊——”
喊叫聲傳來的時候，正在院子里吃西瓜的許泱被嚇得一彈，西瓜落地，摔出滿地紅色的瓜瓤。
“哎呀！”
她露出可惜的表情。
有坐在小板凳上一起吃西瓜的小孩嘻嘻笑著看她：“你浪費(fèi)水果，會被十一翻白眼的。”
許泱：……
“我不是故意的。”她板著臉說，“是有人嚇到我了我才摔了�！�
說著她轉(zhuǎn)頭去看：“是誰在大喊大叫？發(fā)生什么事了？”
“是十一啦。”另一個小女孩嗷嗚一口咬了一口西瓜，“她每次睡午覺起來都愛這樣，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吧，爺爺說這叫發(fā)瘋，讓我們不要跟著學(xué)�！�
許泱：……
周頌幾人都有些驚訝。
在玉洲，他們其實(shí)已經(jīng)習(xí)慣了“葉空是個瘋子”的事實(shí)。
可那是行事作風(fēng)上的瘋，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敢。
而在日常的相處和了解中，他們一直都以為葉空是個不愛說話，說話就是給人下毒的清冷性子。
……這個莫名其妙會大喊大叫的人，真的是葉空嗎？
涂晚若有所思地嚼著西瓜，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問題：“她平常就這么能睡嗎？一個午覺能睡好幾個小時？”
“是啊�！�
一個叫小志的男孩回答道，“十一特別能睡，最長的時候能睡整整一天呢，爺爺也不許我們學(xué)�！�
涂晚又問：“你們爺爺不管她？”
“爺爺哪兒能管十一啊，他們倆動不動就吵架，誰都不聽誰的�！�
“……”涂晚迷惑的歪了下頭。
她也有些搞不懂這倆人是什么關(guān)系了。
嚴(yán)格說來，這個孫院長和葉空，應(yīng)該和孫院長和這些小孩是一樣的關(guān)系，可為什么小孩兒們都聽他的話叫他爺爺，葉空卻又不聽話又不叫爺爺呢？
一點(diǎn)祖孫倆的感覺都沒有。
涂晚不知不覺又咬了一口西瓜，嘗到青澀的苦味才猛然察覺自已已經(jīng)啃到瓜皮了。
她不聲不響地把西瓜皮丟進(jìn)桶里，若無其事道：“你們這兒的西瓜還挺好吃，跟當(dāng)季水果似的�！�
腳步聲傳來，幾人轉(zhuǎn)頭看去，見葉空正披著衣服從墻后面繞出來。
和之前雖然簡約卻整潔講究的打扮不同，她換了一條輕紗質(zhì)地的長裙，外罩一件灰藍(lán)色針織外套，踢著拖鞋哈欠連天的走來。
夕陽披在她肩上，風(fēng)時不時將她凌亂的長發(fā)吹得飄起，而在發(fā)絲間讓人偶然一瞥驚鴻的，是她玉白的鼻尖和紅潤的嘴唇。
只是當(dāng)她走近，漫不經(jīng)心抬起眼，你的視線里便僅有她漆黑如無盡長夜的瞳孔了。
“……”
好幾個人都陷入了長久的呆滯和靜默。
直到葉空在椅子上懶洋洋的坐下來，翹起二郎腿，而小孩兒們立刻端著西瓜飲料湊上去讓她選，幾人才終于在亂糟糟的動靜里驚醒過來。
“這就是你在家里的狀態(tài)嗎？”
林心舟表情復(fù)雜的看著她，“你以前是不是都把我們當(dāng)外人？”
“什么？”葉空從小孩們手里挑挑揀揀選了一杯西瓜汁拿在手里，沒聽清林心舟說什么。
但她卻聽見了周頌的下一句話。
“你在去玉洲以前，過的就是這種日子？”
葉空轉(zhuǎn)頭就對上了好幾個人一言難盡地眼神。
“這和皇帝有什么分別？”周頌說，“難怪你不在乎葉家的榮華富貴，原來是早就過慣了宮里的生活�！�
葉空：……
“能不能說點(diǎn)兒人話？”
葉空擺了擺手，“拿開拿開，煩死了�！�
小孩們于是又一哄而散，只有小志留下來，笑嘻嘻的問她要不要捶背捶腿，也被葉空攆走了。
旁觀的周頌等人：……
連許泱都停止了吃西瓜，默默的注視著葉空。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林心舟端著凳子湊上前，問得很認(rèn)真：“我也有堂妹表弟什么的，一個個都可討厭了，別說把我供起來，別把我當(dāng)牛做馬就不錯了——你怎么能讓這么多小孩把你當(dāng)皇帝呢？這不合理�。∧闶遣皇墙o他們下藥了？”
“……”葉空吸了口西瓜汁，還當(dāng)真認(rèn)真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她，“可能，這個世界就是抖m比較多吧。”
她漆黑的眼珠一偏，視線就落到了林心舟身上：“就像你一樣�！�
林心舟：……
“我就不該多問�！彼训首优擦嘶厝�。
“喂。”有人擠了擠葉空的胳膊，“那個，葉家那個貨，已經(jīng)在那兒長了很久的蘑菇了。”
葉空循著曲霧示意的方向看去，果然是葉臻。
他端著板凳坐在一間教室的門口，背靠著門，側(cè)面對著他們，卻顯然一直在關(guān)注這個方向，見她看了過去，就立刻把頭轉(zhuǎn)開了。
“跟個變態(tài)似的�！�
葉空聽到曲霧鄙夷又躍躍欲試的語氣：“要不要我去把他趕走？我拿掃把給他打一頓！”
葉空涼涼看了眼曲霧：“上演變態(tài)間的自相殘殺？”
曲霧：……
“省點(diǎn)兒力氣吧�！比~空靠上椅背，任由椅子在風(fēng)里搖搖晃晃。
夕陽灑滿眼皮，即便閉著眼也能看見橘色的光。
在搖椅吱嘎吱嘎的晃動聲，小孩們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周頌他們的聊天，以及簌簌的風(fēng)聲葉聲里，葉空閉著眼說：“我現(xiàn)在，心情很好�！�
她喃喃的說：“什么都不想做�！�
這句很低很低的呢喃傳進(jìn)曲霧的耳朵里，讓她微微一愣，神情也逐漸變得柔軟甚至動容起來。
她轉(zhuǎn)頭看了眼葉空，發(fā)自內(nèi)心的露出一個笑。
“好�！�
她輕聲說：“那就什么都不做�！�
·
晚餐吃得很熱鬧，桌上也沒有看見葉臻。
只有孫院長指揮小志端著飯盒去了活動廳，葉空也當(dāng)自已沒看見。
晚飯后，小草的父母又一次把葉空攔住了，絮絮叨叨說了好多話，最后的訴求還是希望葉空能幫他們勸勸小草，否則那孩子是半點(diǎn)要跟他們走的意思都沒有。
葉空無動于衷，垂眼看向男人放在身側(cè)攥得死緊的拳頭。
女人跟著看了一眼，大驚失色道：“他是為了克制好叫自已忍住煙癮！可不是要打人！他從不打人的！”
男人看著她，悶不吭聲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沙啞的說：“煙癮，很難戒，但為了小草我會戒的！”
葉空笑了一下，從他們身邊走過去了。
“你到底要什么時候才能讓小草跟我們走！”
女人的呼喊聲從身后傳來，少女卻毫不理會。
頭頂火焰般的燈光迷離的落在她搖曳的裙擺上，卻一點(diǎn)都不顯得風(fēng)情或嬌媚，只叫人覺得冷冷的遙遠(yuǎn)。
夢一樣的觸不可及，不可動搖。
她走進(jìn)了花之盒的夜色里，還有無數(shù)話想說的女人，卻不知為何，再也不敢跟上去了。
第293章
花之盒的“天使們”
時間大約九點(diǎn)半。
葉空從畫室里活動著手腕出來，又去活動廳取了個蘋果。
進(jìn)去的時候看到了葉臻。
他那一頭橘發(fā)在昏暗中十分顯眼，靠在角落的墻壁上，正低頭查看自已的相機(jī)。
聽到腳步聲他抬頭看來，見是葉空立刻條件反射一樣坐直了身體，渾身僵硬地看著葉空走過去，又在茶幾上拿了個蘋果走回來。
經(jīng)過他時，少女明顯地停了停腳步，側(cè)頭瞥了他一眼。
葉臻頓時寒毛直豎，整個人僵硬得更厲害了。
把他的反應(yīng)都收入眼里，葉空似乎有些無語的笑了一下，接著隨口一問：“你到底來干嘛的？”
“……”葉臻沉默幾秒，僵硬的身體慢慢松懈下去，好像個漏了氣的氣球，塌著肩膀靠在墻上，垂頭道，“我真是只是來散心的�！�
“這世界那么大，去哪兒散心不好偏要來花盒這個破地方？”
雖然這么問了，但葉空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回答，拋著蘋果就跨了出去。
而本來正要回答的葉臻也只能把話咽了回去，默默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口。
·
葉空一路咬著蘋果重新走回畫室。
一個拐角卻看見了院子里兩個頭湊頭蹲在一起的小孩兒。
她腳步一輕，咬蘋果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夜里安靜，院子都是簌簌的風(fēng)聲和蟲鳴，小孩的說話聲即便特意放輕了，也依舊很清晰。
“……反正我是覺得沒什么好的，還是花之盒好�！�
葉空只聽了一耳朵就知道這是小志。
她拿著啃得不剩多少果肉的蘋果，后退一步靠在墻上，等著聽他的高談闊論。
“你沒看出來嗎？”小志蹲在女孩身邊，語氣十足認(rèn)真和投入，“你爸媽真的很窮，他們哪里養(yǎng)得起你？你想想，從小到大你生病一共花了多少錢？我可是聽爺爺說過的，前前后后幾次手術(shù)加上住院，加起來都快上百萬了，全都是十一掏的，可你爸媽呢？兩萬塊還需要辛辛苦苦的攢……”
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小草身邊，撇著嘴說：“而且就算不說你治病需要花的錢，就說我們平常的生活，雖然花之盒外表上看著破破爛爛的，但我們吃的用的可一點(diǎn)都不破�！�
“我們喜歡畫畫，爺爺就給我們買最好的顏料，你喜歡玩雕刻，爺爺也給你買上好的木頭，雕壞了也不心疼，請的老師也都很好，聽說一節(jié)課要五百塊錢呢——這些都是十一出的錢。”
小志抱著膝蓋望著天，語氣出奇的冷靜：“你覺得，你要是跟你父母回去了，你還能過這樣的日子嗎？你還能繼續(xù)玩刀玩木頭嗎？”
墻角的葉空捏著蘋果，依舊沒出聲的聽著。
“啊不對，你去你父母家不能叫‘回’，因?yàn)榛ㄖ胁攀悄愕募摇！毙≈巨D(zhuǎn)頭看向一直沉默不語的小草，“花之盒是我們所有人的家，你不是比誰都堅持這一點(diǎn)嗎？”
小草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么，好一會兒后才慢慢說：“我知道，我只是好奇�！�
“好奇什么？好奇你父母是什么樣的人？還是好奇他們會不會愛你？”
小志側(cè)身，撐著地面靠近她，輕聲說：“別好奇了，沒用的�！�
他低聲說：“你想想看，連十一這樣的人都回來了——連十一這樣舉世無雙的厲害的人，都沒能在她的親生父母那里找到她想要的東西，更何況是你這個笨蛋呢？”
小草默默轉(zhuǎn)頭看他，語氣平靜：“說誰笨蛋？”
她這一轉(zhuǎn)頭，葉空才發(fā)現(xiàn)，她手里正拿著一把小刀，刀刃鋒利得很，在昏暗的夜色里閃爍著極寒極銳的光。
被這刀光一閃，小志立馬慫了：“我是笨蛋�！�
葉空：……
“反正……”小志又說，“我覺得，沒什么可好奇的�！�
“別人也就算了�！彼f，“像我們這種在孤兒院長大的人，難道還不明白嗎？父母也不會給你無緣無故的愛�！�
“你因?yàn)樾呐K病被丟掉，我因?yàn)橄粊G掉，還有小孩因?yàn)樽蚤]癥被丟掉，因?yàn)榭床灰姳粊G掉——什么太窮了，什么養(yǎng)不活為了孩子好才送來孤兒院……全都是借口�！�
男孩的語氣出奇的寒冷，充滿了他這個年紀(jì)不該有的戾氣：“他們愛健康的孩子，愛聽話懂事的孩子，甚至愛男孩子或者女孩子——在我們還是胚胎的時候，他們的潛意識就已經(jīng)對我們提出了條件，而如果我們出生后不能滿足這些條件，他們的愛就會大打折扣甚至直接消失�！�
“就像你的父母一樣�！彼f，“多年前他們會因?yàn)槟愕牟《涯銇G掉，現(xiàn)在看你健康了又想把你要回去——可你敢確定你會永遠(yuǎn)健康嗎？如果有一天你因?yàn)榘l(fā)燒感冒而病情復(fù)發(fā)，你怎么敢確定他們不會再次丟掉你呢？”
男孩湊得越來越近，月色與昏暗燈光下他的側(cè)臉簡直像個披著孩子皮的惡魔。
“你怎么敢對曾經(jīng)拋棄過你的人產(chǎn)生期待？他們根本就不愛你，所謂的無數(shù)次來偷偷看過你也只是他們嘴里的謊話而已，誰能證明他們真的來過？而你卻要為了這樣貧窮又愛撒謊的父母，離開花之盒嗎？”
他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又滿含陰冷的威脅之意：“我們以前不是說過，只要十一還在花之盒一天，花之盒就永遠(yuǎn)都是我們的家，我們永遠(yuǎn)不會離開這里——你現(xiàn)在是想干嘛？你要背叛十一嗎？你……”
啪——
什么東西如暗器般飛過去，精準(zhǔn)的砸中了男孩的腦門。
他“哎喲”一聲猛地站起來：“是誰！”
一個兇猛回頭，在看到靠墻的人時就立刻啞火了。
“十十十……十一！”
昏暗的光線里，墻邊的少女環(huán)著胸遠(yuǎn)遠(yuǎn)看著他。
她上半張臉沉在陰影里，燈光只照亮雪白的下頜和抿直的嘴唇，只一眼就看得小志寒毛直豎。
“我我我……”
“一段時間不見，你越來越會說話了�！�
葉空懶洋洋的站直了身體，走過去在搖椅上坐下。
兩個小孩都默默的走過來站在她面前，葉空也不看他們，搖晃著發(fā)問：“最近在看什么書？”
男孩沉默兩秒，說：“欲望的演化�！�
“還有呢？”
“……移情心理學(xué)，和犯罪心理�！�
葉空笑了一聲：“你要當(dāng)心理專家？”
小男孩低頭用鞋底搓了搓地板，嘟囔道：“你不是也學(xué)了心理學(xué)嗎？”
“你是跟屁蟲嗎？”
“我是啊。”
“……”
葉空仰頭望天，無言以對。
第294章
壞掉的接收器
“螢火蟲！”
一聲呼喊，小志伸手猛地指了出去。
葉空慢悠悠從他臉上移開視線，隨著他的手指，投向了遠(yuǎn)處。
那棵立在山坡上的蘋果樹，已經(jīng)長得很高很大了，黃綠色的樹葉如一把大傘，沐浴在模糊的夜色里。
樹下果然有幾只螢火蟲在不停飛舞，顫動著在夜色里畫出無意義的瑩綠圖案。
葉空凝望著那邊，沒有說話。
小志收回手，覷了眼她的表情，確定她沒有要罵人的意思，才無聲的松了口氣，又吐了吐舌頭。
一旁的小草卻出聲了。
“十一�！�
她安安靜靜的叫了一聲，一把小刀在手里隨意的亂翻：“你為什么不說話？”
“你要我說什么？”
“你以前都會命令我不許干這個不許干那個�！毙〔菡f，“比如不準(zhǔn)我熬夜不準(zhǔn)我喝咖啡不準(zhǔn)我爬山，還威脅要打斷我的腿。”
“那又怎樣？”
“你現(xiàn)在也應(yīng)該跟我說點(diǎn)兒什么。”小草道，“比如不準(zhǔn)我離開或者不準(zhǔn)我留下來�！�
“這是你自已的事�！�
“可熬夜和爬山也是我自已的事。”
白天一直沉默如一道影子，始終拒絕和她父母交流的女孩，在此刻仿佛突然變了個人，說話冷靜而條理十足，“我知道你是擔(dān)心我會發(fā)病才那么兇的，可現(xiàn)在你難道不擔(dān)心我嗎？”
葉空語氣冰涼又漫不經(jīng)心，“你別搞錯了，以前我也沒有擔(dān)心過你，我只是不想聽到老頭整天大呼小叫而已。”
“你胡說�！�
小草說，卻并不執(zhí)著于和葉空爭辯，立刻就重新把話題拉了回去：“所以，你支持我跟他們走嗎？”
“我說了這是你自已的事。”
“你是不想承擔(dān)責(zé)任嗎？”小草突然問，“無論是支持我離開還是留下，都是有關(guān)我未來的重大決定，你是不是不想為此負(fù)責(zé)，所以才拒絕表態(tài)的？”
“你說什么？！”葉空還沒說話，小志突然猛地抬手把小草推倒在地，“你是不是瘋了？”
葉空“嘖”了一聲，抬腳踹了一下小志的屁股，小男孩一個踉蹌，卻還是氣沖沖地瞪著坐倒在地的女孩。
“起開�！彼訔壍赜眯訐荛_男孩，對小草道，“是你媽教你說的？”
“她不讓我說。”小女孩拍拍屁股站起來，然后對著小志亮了亮手里的刀，“你再敢對我動手，我把你xx割了。”
小志一臉驚恐捂住自已的xx，登登往后退了兩步。
葉空：……
這下她表情真的像吃了大變一樣難看，噎了半晌才板著臉問：“誰教你說這種話的？”
“是爺爺他們小區(qū)里的哥哥，他就這么嚇?biāo)艿艿�，很有用�！?br />
“……”葉空想了想，覺得是挺有用的，于是放棄了糾正，臉色也緩和過來，隨后才又回到原來的話題，饒有興趣的問：“你媽不讓你說？她原話是什么？”
“她說你是不想擔(dān)責(zé)任，怕你支持我離開，我在他們家里又過得不好的話，你會背負(fù)壓力成為罪人，而如果你不支持我走，我無父無母的長大，以后也可能會埋怨你——她說你是因?yàn)椴幌氤袚?dān)這樣重大的責(zé)任才不表態(tài)的�！�
“不過她還說她可以理解，因?yàn)槟隳昙o(jì)也不大，本來就不該去承擔(dān)一個小孩的未來�！毙〔菟坪醢衙總�字都記得很清楚，說話語氣卻清淡極了，“她還跟我保證，一定會好好呵護(hù)我好好愛我，不會讓你背負(fù)壓力的，這樣就皆大歡喜了�！�
葉空好像覺得很有意思，撐著下巴露出笑容：“哦？說得挺好，你呢？你怎么想？”
“我沒有想過這些�！毙〔萦纸o自已倒了一杯水，“我覺得在你眼里我應(yīng)該并沒有那么重要�！�
葉空悶悶的笑了一聲：“還挺有自知之明�！�
“既然如此，為什么還要問我？”葉空又問。
“我好奇啊�！毙〔菰诎宓噬献聛恚沽吮f給葉空，“好奇十一的想法。”
葉空接過杯子，指尖在杯口摩挲片刻，半晌才緩緩道：“我……其實(shí)不知道�！�
她說：“我不確定你想要什么，也不確定你的父母能給你的，是不是你想要的。”
“你呢？”小草好奇的看她，“你去了玉洲又回來了，是因?yàn)槟愕母改笡]有給你想要的東西嗎？”
“嗯�！比~空答得很輕松。
“那我也可以去了再回來。”小草說。
“……”葉空拿著杯子，好像在思考什么，片刻后突然道，“對了，就是這個——我不確定你可不可以這樣做�！�
“……”這一次聰明如小草也聽不懂了，她偏了偏頭，直勾勾的盯著葉空。
葉空靠上搖椅，端著杯子的手耷拉在扶手上，她仰頭望著天，語氣懶洋洋的：“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厲害的�！�
頓了頓，她嘆了口氣：“好吧，其實(shí)是因?yàn)�，不是每個人都跟我一樣有病的�！�
她說：“我知道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只是在將就的愛里獲得幸福，只有我這種神經(jīng)病才會去尋找什么矯情的百分之百的愛�！�
“可這是因?yàn)槲夷X子壞了�！彼鸲吮拥哪侵皇�，指了指自已的腦袋，“你可以理解為，人人的腦袋里都有一個用來感知愛的接收器，別人的接收器可能只需要一點(diǎn)微弱的信號就能有所反應(yīng)，然后從這震動里得到幸福，再把幸福傳遞到全身——可我不能。”
“我活到現(xiàn)在，這個該死的接收器都還沒有震動過�！比~空笑了一下，眼底卻毫無笑意，“可我知道，我身邊有不少愛我的人——老頭子，你們的曲霧姐姐，甚至做飯的阿姨，還有你們……”
她瞥了眼兩個小孩兒，又轉(zhuǎn)回來：“可怎么辦呢？我就是沒有感覺。”
“我只能去找了。”
葉空說：“雖然越來越覺得不可能，但我還是要找�！�
她凝視著高空里的飄出云層的月亮，緩聲問：“你呢？你想要的是什么？你在你父母這里，感受到了什么？”
“……”女孩的眼神迷惘了片刻，才慢慢說，“她說要給我織毛衣，問我喜歡什么顏色，我聽到的時候有點(diǎn)開心，還有那個爸爸……他說他以前也學(xué)過木匠，可以跟我一起玩木頭，我也挺開心的，是那種……氣球一樣的開心�！�
“這樣……”她看向葉空，問，“是因?yàn)槲业慕邮掌魇峭旰玫膯�？�?br />
葉空這次真的笑了起來。
第295章
我決定了
月色下少女眼底的笑意如同層層漣漪，又似乎有些無奈：“是吧�！�
她說：“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樣的，即便是在貧窮的家庭里，即便是在有各種問題的父母身邊，人們也依舊可以獲得無數(shù)次這樣細(xì)小的開心——雖然在漫長的時間里可能還會產(chǎn)生無窮無盡的矛盾和痛苦，但這也不代表這些開心是廉價的�！�
“它們都很珍貴�！�
葉空語氣平和的說：“所以，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支持你�！�
“所以我才說，我也可以和你一樣，先去了然后再判斷要不要回來，但你為什么還是不確定呢？”小草又問。
“因?yàn)槿耸呛苋菀妆粣劢壖艿�。”葉空終于喝了口水，潤了潤嗓子才說，“我剛才說哪怕有無盡的矛盾和痛苦，那些開心的時刻也依舊很珍貴——可同樣的，即便有無數(shù)個開心的時刻，也不代表你可以忽略痛苦。”
“但大多數(shù)人，做不到�！比~空說，“因?yàn)楦星椴皇翘炱�，你無法時時刻刻把愛恨都放上去，再根據(jù)哪一邊更重而做出留下或者離開的判斷——人經(jīng)常會因?yàn)橐稽c(diǎn)小小的不復(fù)存在的愛而被綁架一生，也經(jīng)常會因?yàn)橐稽c(diǎn)微不足道的恨而搞砸一切�！�
她說：“我怕你會因?yàn)樨潏D那些細(xì)小的開心而原諒他們的無數(shù)次錯誤，比如戒不掉的煙，還有許許多多可能產(chǎn)生的小問題……”
葉空彈了彈指尖，漫不經(jīng)心的說：“窮人的生活里滿是這些值得爭吵的細(xì)節(jié)，而你這樣的小悶葫蘆，根本就不會主動為自已爭取權(quán)益，你只會在無法忍受的時候揮動你的刀子闖出大禍來�！�
“……”
說到這里，葉空突然靜了。
她垂下手，仰頭望向天空，在兩小孩沉默又好奇還各自寫滿復(fù)雜的眼神里，她突然道：“決定了�！�
她說：“你還是別走了�！�
她挑起唇角，完全探出云層的月亮，照亮她冰冰涼又十足惡劣的笑容：“你爸媽真的愛你的話，就經(jīng)常來看你吧�！�
“我允許了�！�
如此傲慢的發(fā)言，讓小志眼神精亮的咧嘴笑起來，而小草雖然失落了一瞬，卻又默默給她倒了杯水，最后只說了一個字。
“哦�！�
葉空接過水杯，慢悠悠地喝著。
在他們背后，院落轉(zhuǎn)角的陰影里，葉臻緩慢放松背脊，靠住身后的墻壁。
月色落在他眼里，映亮了黑色的瞳孔。
“壞掉的接收器嗎？”
在淡淡風(fēng)聲里，他無聲的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