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201x
秋
我對誰承諾過什么來著？
……
忘了也挺好的。
……
但我討厭、我憎恨、我不想要這種腦子一片空白或者一片混亂的感覺。
我是有病但我不是瘋子。
……
我會殺了他們的。
第550章
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少女從花叢里毫無預(yù)兆地坐起來，一眼就看到了玻璃外不知道窺視了多久的花匠。
她眉頭一皺，還沒說什么，那人就受驚般轉(zhuǎn)身跑掉了。
——
“我們本來是沒有任何交集的�！�
老人輕飄飄顫巍巍的聲音落在冷冷的空氣里，蒼老的沙啞仿佛也帶來時光深處的模糊味道：“即使我透過窗戶親眼看到過她接受特殊治療的樣子，也終于知道了她的真實(shí)身份——不是什么秦家的養(yǎng)女，而是專為秦少爺準(zhǔn)備的血袋，但她還是很可怕�！�
“但我又總是忍不住偷偷關(guān)注她�！�
“第一次正面相遇，是有一回，我闖了大禍�！�
老人伸手，撫了撫桌上那張最小的照片。
“太太在準(zhǔn)備下午的富太太茶話會，難得安排在花房附近的園子里，我就負(fù)責(zé)給桌凳消毒給植物驅(qū)蟲，在工作的時候，我不小心把這張照片掉出來了。”
“那次茶話會，太太是打算把她當(dāng)做養(yǎng)女正式介紹給朋友們的，所以她當(dāng)時也在場。”
“這張照片被太太看到了，她很生氣，讓傭人把照片給燒掉了，我在旁邊求了很久的情，可還是沒法讓太太改變主意�！�
“葉十一就在一邊坐著，看都沒看我一眼，可當(dāng)時我是很生氣的……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生氣。”
老人微微彎了下嘴角，眼底卻有很深的哀傷：“可能是因?yàn)槟鞘俏遗畠旱奈ㄒ灰粡堈掌�，而我覺得，葉十一也遲早會變成那樣一張照片的，何況她無親無故，比我女兒還不如，到時候連個會保存她照片的人都沒有——她明明跟我女兒一樣可憐，卻對我的慘狀不聞不問。”
這番話說得不明不白，溫璨卻隱約察覺到什么。
但他什么都沒問。
在冰冷而晦澀的寂靜里繼續(xù)聽了下去。
“直到我發(fā)現(xiàn)了她的秘密……”她帶著點(diǎn)小小的得意，還有無法掩飾的慶幸，“我從衛(wèi)生間的水箱里，找到了她藏起來的日記�！�
·
“我知道你的秘密。”
她是在一個夜里突然攔住了葉十一的，壓低聲音開門見山：“我找到你的日記了——”
僅有兩秒的靜止，她被少女掐著脖子直接按倒在地，連咳嗽聲都沒法發(fā)出來，只能在越來越可怕的窒息感中漸漸看清少女的臉。
夜色很深。
莊園靜謐。
遠(yuǎn)處古老城堡般的房子在綠植上落下深重的陰影。
花房破碎的穹頂映著月光，卻照不亮這片監(jiān)控的死角之地。
——她這才明白，方才那靜止的兩秒并不是少女在震驚或者猶豫，她只是在迅速確定這里沒有監(jiān)控，然后沒有絲毫心理負(fù)擔(dān)地動了手。
“她是真的要?dú)⒘宋��！?br />
這個念頭在腦海里出現(xiàn)的瞬間，比恐懼更早升起的是一種難言的、極其復(fù)雜古怪的，簡直如同月亮在烏云重重的荒野上升起般的念頭——原來她日記里寫的都是真的。
這個在莊園里活得像個月亮的女孩，并不似她表露出來的那樣皎潔清冷，甘于囚困。
現(xiàn)在的她才是真實(shí)的——如此冷冽而充滿殺氣，鋒利得好像由無數(shù)片稍微觸碰就會血流不止的刀鋒組成。
那雙眼睛比夜還要漆黑深邃，卻燃燒著沉默卻熊熊的火。
她削尖而蒼白的下巴微微揚(yáng)著，眼皮低垂，遮住半邊瞳孔，就這么冷冷睨著她的瀕死之相，然后毫無所動地持續(xù)收緊雙手，似乎連一句話都懶得說。
但園丁卻完全相反。
她從未擁有過如此蓬勃的求生欲，以至于那具常年疲憊無力的身體瘋狂掙扎起來，一邊用力拍打那雙掐著自已的手，一邊嘗試發(fā)出聲音。
“不……我不會告密的……你相信我……”
她看到少女似乎笑了一下，卻依舊沒說話，她顯然不信，但園丁掙扎得太厲害，她又身體虛弱，一時半會兒還真沒法掐死她。
葉空一邊死死捂住她的嘴，一邊往四周搜尋能用來作案的工具。
可那個半死不活的人還在她掌心里發(fā)出干澀的聲音：“我如果真的要告密，早就直接拿著日記去交給太太了。”
她艱難地從衣兜里抽出那本藏在防水袋里的日記。
葉空瞳孔一縮，一把搶了回來，卻聽到老人一邊咳嗽一邊艱難地說：“我只是想告訴你，藏在那地方不夠安全，還不如讓我?guī)湍惚９堋！?br />
葉空：……
才十幾歲大的少女這才慢慢松開了手，卻依舊騎在她身上保持著對她的桎梏。
從防水袋里拿出日記確認(rèn)沒被調(diào)包，她才冷冷看向這個一直鬼鬼祟祟的園�。骸澳愕降紫敫墒裁矗俊�
“我……”
夜風(fēng)拂過層層疊疊的花枝綠葉，卻催不出園丁的答案。
被這么一問，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已也不知道自已到底想干什么，于是只能茫然地睜了會兒眼睛，又的漫無目的的反問：“你呢？你想干什么？”
“關(guān)你屁事�！�
“……”
和她平時窺視到的，清清冷冷又優(yōu)雅如月的樣子根本完全不同。
她還會爆粗口！
“死老太婆，以后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就把你丟進(jìn)池塘里喂魚，這么大年紀(jì)了想必會在被魚吃掉之前就溺死吧。”
“……”她……她還會罵人！用詞還這么粗魯可怕！
但，重點(diǎn)是……
“我也沒有很老，我五十歲都沒到呢，應(yīng)該跟你媽差不多大。”園丁居然莫名有些委屈。
“老娘沒媽，有也死了�！�
“……老，老……你年紀(jì)這么小，說話怎么能這么難聽粗俗呢？”
“你年紀(jì)也不老的，但說話好聽也沒見顯年輕，叫你死老太婆一點(diǎn)都不違和�！�
“我顯老……是因?yàn)槲椅ㄒ坏呐畠核赖袅�。�?br />
園丁突然就說出來了。
看著少女冷漠無動于衷的面孔，她卻再也不像上次那樣無由來的生氣了。
相反，她感到一陣無可遮掩的羨慕和遺憾。
這些情緒化作眼淚，從她比起年紀(jì)要蒼老得多的眼眶里掉下來。
她看到少女露出嫌惡的表情，終于從她身上起身站了起來。
“我不聽故事�！�
“不是故事，是事故。”園丁流著淚說，“我女兒，就是在手術(shù)床上被抽血抽死的�！�
她望著天上的月亮，眼淚直流：“她也是熊貓血。”
“在你之前，她是秦先生的血袋�！�
蒼冷的月色下，花房尖頂?shù)年幱爸�，她看到那道纖瘦卻筆直的影子猛地停住了腳步。
第551章
小魂靈
秦家是什么？
南港船王，多代傳承。
秦家子弟無一不被稱為當(dāng)代的活貴族。
而秦家老宅乃是南港的地標(biāo)之一，如一頭蟄伏的古老猛獸一般鎮(zhèn)守著這座寸土寸金的島。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不足以形容秦家在南港的形象與地位。
然而在那樣光鮮亮麗璀璨生輝的外衣之下，這座古老而華麗的宅子里，正有慘烈的枯骨從腐朽里的泥土里翻出來，對十四歲的葉空睜開空洞的雙眼——
如同時空交錯。
那場插曲般的“小事故”傳遞到了溫璨耳里。
他仿佛冥冥之中也與那個背影孤冷的女孩一起，沐浴到了同一輪凜冽的月色。
·
人的一生會路過多少生命？
幸福的不幸的，剛剛出生的即將消亡的，前途遠(yuǎn)大的或行尸走肉一眼望到頭的……
葉空不知道。
但當(dāng)她在那座陳舊花房的陰影里轉(zhuǎn)頭，看到躺在泥土上，卻比泥土更加骯臟灰暗的女人時，她知道，這是一具行尸走肉，雖然還活著，卻一眼就能望到頭的生命。
“我的女兒，是被我賣掉的�！�
她也不爬起來，就那樣躺在臟兮兮的地面，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對她講述起來：“但我不是一開始就想賣掉她�！�
“最開始，只是賣血�！�
“因?yàn)樘F了，我們?nèi)獬缘蒙�，也從來不買新衣服，所以在知道抽一次血就能拿到一萬塊錢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上天會給我這么大的餡餅�！�
月光穿過一些枝葉，留下斑駁的光在她臉上，照亮兩條發(fā)亮的、仿佛永遠(yuǎn)不會枯竭的冰冷銀河。
她沙啞的聲音也好像冷冷的河水，靜靜流淌在風(fēng)里。
“最開始，我只是想過一個富足的年而已——我想給我女兒買一套新衣服，想給她買她眼饞了很久的一只娃娃，想買很多肉，讓她能長胖一點(diǎn)，不要逢人就說她太瘦。”
“我問過醫(yī)生的，他們說不可能有生命危險，正常人每年捐血都要捐上好多呢�！�
“我還問過囡囡，她說不痛，就像螞蟻咬一樣�！�
“我問她爸爸，他和我一樣不敢相信，一管血就能值那么多錢�！�
“所以，所以，一切就這樣開始了……”
“最開始是半年來抽一次，我還覺得時間太長了，只是醫(yī)生說這樣對孩子身體好，時間再短的話可能會對健康有影響……我當(dāng)時就想，他們好專業(yè)，說話也很誠懇，每一個人看起來都是隨時能上電視的大人物，我平時根本都不敢多看一眼的，能和這樣的人搭上邊，和這樣顯赫的人家來往，我們一家人可真是幸運(yùn)極了。”
“可后來，遇上兩次意外情況，說是秦家那位和囡囡血型相同的先生出了點(diǎn)事需要用血，他們突然就把囡囡帶走了。”
“起初我是很害怕的，找上門去想要個說法，他們就把我請進(jìn)去，好聲好氣地解釋了很久，說是這是突發(fā)狀況，是救命的大事才不得不事急從權(quán)……我不懂什么是事急從權(quán)，可他們給了我好多錢。”
“他們給了我好多錢。”
“所以，再后來，他們又因?yàn)椤让拇笫隆燕镟飶募依飵ё叩臅r候，我沒有阻止�！�
那雙藏在枯草般的頭發(fā)底下的眼睛露出來，空洞洞的，雖一直淌著水，卻好像兩個骷髏的眼睛。
“可沒有人告訴我，那一次，那位大人物出的是大事故，失血太多，需要很多很多的血來補(bǔ)。”
“可是囡囡還小啊，她才八歲，她沒有那么多血……”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她沒有被送回來，他們把我接了過去，我看到我的孩子躺在小小的病床上，臉色慘白，像個尸體……我還以為她只是太虛弱了，還想著一定要用拿到的錢給她買大魚大肉，讓她每天都能吃到想吃的東西……可等我再也叫不醒她時，我才知道，那真的是一具尸體�！�
“她死了�！�
“我不知道她會死�！�
“我也不知道她已經(jīng)死了�！�
“我不知道……”
“我怎么會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把手抬起來，擋在了泉眼般的眼睛上。
她悲戚的哭聲回蕩在空氣里，如一曲低低的哀樂。
……
葉空沒有動。
那張稚嫩的少女面孔上，沒有出現(xiàn)任何一絲動容或者憐憫之色。
就像一張不懂喜怒哀樂的凝固的雕像。
她只是注視著哀聲痛哭也依舊要壓抑音量的女人，半晌才冷冷道：“那你為什么還要留在這里？”
留在這座連為你女兒哭都不被允許的莊園，留在明明被你女兒的血救了命，卻容不下你留著一張照片的惡魔的身邊。
“他們……”女人哭泣的臉茫然了一瞬，“他們給了我補(bǔ)償�！�
“……”
“囡囡死后，他們把我和她爸都接進(jìn)了這里，我當(dāng)園丁，她爸當(dāng)司機(jī)�！�
“其實(shí)我根本不會養(yǎng)花，只是每天負(fù)責(zé)守在這些地方而已，但他們照樣給我薪水，一個月六千多呢，她爸以前是在外面干苦力活的，現(xiàn)在當(dāng)司機(jī)，活兒又輕松，每個月薪水還過萬……”
“上哪去找這么好的工作��？”
那聲音里混合著一股茫然，還有令人悚然的麻木與理所應(yīng)當(dāng)。
“我和她爸算了一筆賬，秦家說能讓我們在這里工作到動不了了，說就算我們動不了了也會給我們養(yǎng)老——這么算下來，有好幾十萬呢�！�
“就算真的是他們害死了我女兒，讓大法官來判，最多也就能判這么多錢了，何況他們還不是故意要?dú)⑷说摹蓭熣f，這已經(jīng)是最好最完美的結(jié)果了�！�
少女過了很久才問她，聲音像深山夜色里的水，又像金屬敲擊巖石：“哪里的律師跟你說的？”
“秦家的律師�！�
“呵。”
她發(fā)出一聲極尖銳的冷笑。
又偏過頭來，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不知為何，即便時間過去了多年，女人也一直都記得。
那是那樣激烈的，不知該說是冰山撞擊，還是火把在夜色里熊熊燃燒的眼神。
好似一眼就凍住了她行尸走肉的身軀，也凍住了她麻木蒙昧的血液和心臟。
又好似一眼就讓這一切都燃燒起來。
把軀體、血管、骨頭，都燒做一團(tuán)灰燼，才能叫她看到深埋在這具軀體下的，頑石一樣的不甘，和鋼鐵一樣的恨怒。
·
第552章
秘密之夜
可彼時她還沒有看到這些。
少女自然也沒有看到。
而眼看她拿起日記本要走，女人也顧不上哭了，急急爬起來阻止她：“你要藏回那個廁所嗎？真的會被發(fā)現(xiàn)的！”
“我會另外換一個地方�！�
“換到哪里都不保險�！彼宦犯�，好像這是自已的事那樣著急，“他們這里查得很嚴(yán)，而且再過不久，過年的時候，整個莊園還會翻新一遍，你藏到哪里都不保險！”
“所以你讓我交給你？！”
少女猛地回頭揪住她臟兮兮的衣領(lǐng)：“一個死了女兒，卻還留在仇人身邊當(dāng)園丁的人？”
“……”女人仿佛遭受了巨大沖擊一樣地僵了好幾秒，最后又流起淚來，嘴唇動了好幾次才能發(fā)出聲音，“我……我沒有你那么厲害。”
她呆呆的說：“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
“我是一個懦弱的、沒用的媽媽�！�
她眼淚又開始像泉水一樣地淌了。
而少女看著她，看著她好像流不完的充滿虛弱和絕望的眼淚，好半晌才慢慢松開了她的衣領(lǐng)。
她走了。
·
那個夜晚變成了一個秘密。
天亮后，少女依舊是被養(yǎng)在玻璃房里的金絲雀，園丁也依舊整天留著過長的劉海，在莊園的角落里游魂一樣飄來飄去。
女人越來越多的窺視葉空，可少女卻從未對她施舍半點(diǎn)注目，仿佛那個夜晚她從未聽見過一個無能母親的嚎哭，也從不知道這座莊園下還埋葬著一個小小的魂靈。
·
“但她最后還是把這本日記交給我了�！�
暗淡光線下，老人的表情有一點(diǎn)得意，好似這是什么不得了的戰(zhàn)利品。
“當(dāng)然，其實(shí)沒有那么容易，你知道的，她不是一個會輕易相信別人的人，相反，她性格很尖銳，又很多疑。”
“但我給她當(dāng)了好幾次耳報神，比如在她畫畫的時候告訴她秦悟來了，她就會立刻把地上的畫全都踩掉——因?yàn)闆]有人知道她會畫畫，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我只以為她每天都在地上畫地圖，策劃逃跑，或者是寫一些詛咒秦家的話——因?yàn)樗谌沼浝锟偸沁@么寫。”
“她會下棋�！�
“而且還下得特別好，可能是天下第一的那種好�！�
“因?yàn)榍匚蛟趺聪露稼A不了她，可秦悟又總愛跟她下，就像一個受虐狂——葉十一很少給他好臉色，但他就是喜歡去找葉十一，我懷疑他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溫璨有點(diǎn)想抽煙了，手指邊緣焦躁地摩擦了幾下，終于有人可以說這些往事的老人卻毫無所覺，依舊津津有味，對葉空在南港時是如何掌控局面的威風(fēng)往事頭頭是道。
“葉十一可會折騰人了，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來的辦法。”
“比如她說想吃蛋糕，但是要是小時候?qū)W校門口賣的那種五毛錢一塊錢的劣質(zhì)奶油蛋糕，天知道那些富家子弟上哪去找這種從未見過的蛋糕，可秦悟偏偏就是照她說的做了，翻山越嶺的找，搜遍全城、甚至來內(nèi)地各處小學(xué)，各種角落，還花錢請國外的甜點(diǎn)大師來做，葉空每次都說好吃，但最后又說不是那個味道，還主動說不用再找了，可她越是這么說，秦悟就越是瘋魔�！�
“這樣的事還有很多。”
“比如她突然想要金魚了，可秦悟找來的每一條都沒有她想要的花紋，但你要說她想要什么樣的花紋，她就撐著臉搖著頭隨便說句不知道�！�
“再比如她想要玉做的棋盤和棋子，秦悟給她找來、買來、拍賣會上高價搶來，她摸來摸去就說手感不對�！�
“還有……”
溫璨的手指突然在桌上敲出了清脆的響聲。
老人這才從那種津津有味中抽離出來，悻悻的有些慌張：“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說太多了？你只想聽重點(diǎn)吧？”
“不，不是的�！�
溫璨低低的沉沉的說：“我全都想聽，您可以慢慢說�！�
他忍住想抽煙的欲望，給自已續(xù)了一杯濃茶。
·
“在我給她傳了幾次重要的信以后，她終于把日記交給我了，還警告我不準(zhǔn)偷看�！�
老人說：“但她不知道，我在剛拿到的時候就偷看過了，等她再交給我，我又立刻把她最新寫的幾篇都看了。”
溫璨：……
看到他微妙的神情，老人有些訕訕：“我忍不住�！�
“那本日記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寶箱，不，葉十一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寶箱，我根本就沒辦法不打開它。”
“我也說不上來為什么，但每次看那些日記，再看到她的時候，我就總覺得心跳的很快，很緊張，就像在背著那座莊園里的人偷偷干一件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樣，可她明明什么都沒做，我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還是只能每天畏畏縮縮地守著那片花園，守著那個破破爛爛的花房，然后看著她被管家接去電療，接去抽血，一天一天越來越瘦，日記本上的內(nèi)容也越來越亂，每一天都看得我膽戰(zhàn)心驚�！�
“我很害怕，害怕她真的會忘掉自已是誰，害怕秦家人真的得逞，可我太無力了，我太懦弱了，我什么都不敢做�！�
“秋天過去了，她第一次暈倒在外面，在秦少爺面前�！�
“事實(shí)證明，她已經(jīng)虛弱到連正常生活都有困難了。”
“我們好幾次擦肩的時候，她看我的眼神讓我覺得，她甚至忘了我是誰，有一次我實(shí)在沒忍住拉住了她�！�
那是一個夕陽當(dāng)空的傍晚。
臟兮兮的園丁拉住了金絲雀的袖子，低聲問她：“你什么時候來拿日記？”
你已經(jīng)好久沒寫了。
晚霞像血一樣的在潑灑在天際線，這座巨大的莊園被籠罩在絳紅的光芒里。
建筑和黃葉紛紛的植物在地面投下深深淺淺的灰影。
這些光和影交匯著重疊著落在少女身上，如一件晦暗漸變的斗篷。
她被這斗篷罩住全身，仿佛與這座莊園融為一體，然后朝她投來了冰冷而陌生的眼神。
然后問她：“什么日記？”
-
“我以為一切都結(jié)束了�！�
老人喃喃地說，仿佛隨著回憶進(jìn)入了久遠(yuǎn)而激蕩的時光里。
“直到……直到有一天，莊園里突然炸開了鍋，來了好多好多人——他們說，秦少爺被綁架了�！�
“被那個金絲雀一樣養(yǎng)在花房里的養(yǎng)女�！�
第553章
起火
一切都終結(jié)于那個混亂的夜晚。
她一如既往在房間里偷看葉空的日記——她經(jīng)�？催@個，即便她懷疑葉空根本就不記得了，即便她認(rèn)為一切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每次看到這本日記，每次讀到那些亂糟糟的文字，她都總覺得呼吸很暢快。
就像一個常年被塵煙折磨的肺病患者，突然把腦袋伸進(jìn)了清新的空氣里。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這種暢快，只能一次又一次的讀，在加快的心跳里感受這種奇異的、仿佛生命都在重來的感受。
就像信徒圣經(jīng)。
所以剛開始她并沒有在意外面的腳步聲。
直到腳步聲變成了嘈雜混亂的嚷嚷。
“起火了！”
他們在跑，在喊，有的慌張驚恐，但有的只是興奮。
園丁這才猛地跳起來，先把日記仔仔細(xì)細(xì)藏回床板底下，又伸個頭出去問了一聲，確定起火的地方不在傭人房這邊，她才終于鎖好門走了出去。
一路所見都是滿面震驚的人，就連帶著對講機(jī)匆匆來往的、以前總是面無表情的保鏢們，也都難得皺緊眉露出了焦躁之色。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她不敢去問，便假裝無意地湊近正在八卦的傭人，聽他們說話。
“是少爺被人綁架了！”
園丁都沒察覺到自已瞬間微亮的眼瞳。
“什么？誰敢綁架少爺�。吭谀细圻@地方？找死嗎？”
雖然話是這么說……
“可不就是嗎？膽子太大了！我都看到生哥他們拿槍了！”
居然還要動槍？
園丁不由自主地開始為那個膽大包天的歹徒擔(dān)憂起來。
“不會真的要?dú)⑷税�？送進(jìn)監(jiān)獄不就好了？”
“送監(jiān)獄怎么夠？”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園丁才發(fā)現(xiàn)自已居然不知不覺把心里話都說出來了。
她嚇了一跳，平時從來不跟這些人交流的身體瞬間條件反射般彈起來，腳步飛快地走遠(yuǎn)了。
于是也就沒能聽到八卦的后續(xù)。
“因?yàn)榻壖苌贍數(shù)目刹皇鞘裁从信f仇的歹徒，而是那位……”
“嘖，”見沒人領(lǐng)會到自已的意思，說話的那個便朝某個方向指了指。
彼時也是一個傍晚。
天邊霞光暗淡，映照在綠林掩映中的某片斑駁破碎的玻璃尖頂上，反射成大片淡淡的紫紅色。
“就是住在花房的那位——還說要收作養(yǎng)女呢，結(jié)果是頭白眼狼�。 �
“不可能吧？她一個小孩兒還能當(dāng)起綁架犯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孩子瘦瘦小小的，前不久還因?yàn)樯眢w虛弱暈倒過！她還能綁架每天鍛煉身體倍兒棒的少爺？！”
“誰說不行了？我都是聽生哥說的，那孩子偷了醫(yī)生的麻醉藥！”
“你別胡說！周醫(yī)生是我娘家的親戚，他為人很謹(jǐn)慎的，怎么會被一個小兔崽子偷走麻醉藥？”
“哎呀反正生哥是這么說的……”
“你要說的是真的的話，那還真是人不可貌相，誰能想到�。克敲磦�人……”
“是��！我也見過幾次，她那么個人……”
“那種孩子怎么會……”
“她為什么？她圖什么呀？”
“還把房子也給點(diǎn)了……”
“她為什么……不應(yīng)該啊……她那么個人……”
……
她那么個人。
所有人都說，她那么個人。
所以葉十一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在火光里，第一眼看到那個被無數(shù)槍口對準(zhǔn)，被許多燈光照亮的少女時，園丁腦海里第一瞬間冒出來的，就是這個疑問。
巨大的，如同一座山一樣冷冷沉沉壓下來的，能砸出重重回響的問題。
葉十一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她為什么要這么做？
她為什么要做到這個地步？
她是怎么做到這個地步的？
真正的她……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伴隨著這些問題，她再度感受到了呼吸突然變得暢快的感覺——比看日記的時候更甚。
即使四周彌漫著煙塵，風(fēng)帶來濃煙的刺鼻氣味。
但她藏在林子里，眼睛灼灼地盯著那道孤身一人卻依舊筆直堅硬與人群相對的身影。
看她面色如雪，音色似刀，連輕輕發(fā)出的笑都好像要把永遠(yuǎn)高高在上的秦夫人片成一千八百片。
她……
她感到暢快極了。
所以，當(dāng)聽到保鏢要去準(zhǔn)備葉十一要求的游艇時，她不發(fā)一語悄悄穿過了這片林子，在保鏢離開后，鉆進(jìn)了那艘游艇，藏在了狹窄的小酒窖里。
然后，她等來了人生里最難忘的一段短暫旅途。
第554章
暗夜航路
201x
夏
我討厭回憶過去。
但需要回憶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我又把他們記得很牢。
201x
夏
你記憶的最初，是大人高高的腿，你仰起頭也看不到他們的臉。
那樣的人就算對你溫柔，也總是遙遠(yuǎn)而高高在上。
每天看到的最多的，還是和你同樣高的孩子們的眼神。
填滿野蠻的厭惡和排斥。
在讀懂那些情緒的時候，你并不難過，你只是好奇，好奇這些情緒從何而來，為什么你并不擁有同樣的情緒？
這真是一件讓人不爽的事——所以你開始思考，你開始奇怪，你想知道自已到底該如何看待這個世界。
剛開始沒有人教你，你就瘋狂看書，各種書，然后從書里那些五花八門的故事里發(fā)現(xiàn)一件令人遺憾的事實(shí)。
你沒有家，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朋友也沒有老師同學(xué)。
你身邊只有高高的仰起頭也看不清臉的大人，和圍在一起說話卻從不接納你的小孩。
你很孤獨(dú)——這也是從書里學(xué)來的。
這種形單影只沒有人接納也沒有想融入誰的狀態(tài)，就是孤獨(dú)。
但令人遺憾的是，你并不知道什么叫孤獨(dú)。
你從不為此掉眼淚，甚至一點(diǎn)點(diǎn)難過和委屈都沒有——如果你能知道什么叫難過和委屈，你應(yīng)該會喜極而泣。
可惜你不知道。
但即便如此，你也應(yīng)該記得。
·
那是幾幅小孩巴掌大小的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