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劉可欣面色鐵青。
這個字,她簽得幾乎吐血。
拿到簽名后,蘇允白毫不留戀,轉(zhuǎn)身就走。
臨出門前,她又停住了腳,“劉總,雖然這話我說起來顯得不太把自己當外人,但是外行指導(dǎo)內(nèi)行是大忌。你若是想坐穩(wěn)這總經(jīng)理的位置,還是認清管理和研發(fā)的區(qū)別為好。”
門慢慢合上。
一聲巨響緊追著眾人的腳步,從門后溜了出來——很明顯,劉可欣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大發(fā)雷霆。
張主任和幾個財務(wù)部的同事面面相覷,眼底都有興奮的光芒在閃。
不愧是蘇部長啊!這戰(zhàn)斗力……爽快!
蘇允白面色卻有些憂慮。
她問張主任道:“這位劉總,確定是由她暫代的總經(jīng)理嗎?程序都走完了?”
張主任愣了下,回道:“那倒沒有。之前張副總來公司,走之前把她留下了,說是讓她先看幾天。
“然后這位劉總就走馬上任了�!�
蘇允白若有所思。
張主任問道:“部長,是有什么問題嗎?”
蘇允白想了想,“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beta測試你們還是多做一個預(yù)案吧。實在不行,讓龔部長找張副總談?wù)�。�?br />
蘇允白其實還有很多事想交待,可話到了嘴邊,又都咽下去了。
領(lǐng)航科技是她四年的心血,現(xiàn)在要離開了,真就像是把心都落在了這里一樣。
但既然已經(jīng)決定離開,就不要再拖泥帶水了。
她應(yīng)該相信她的同事們。
蘇允白朝著眾人揮揮手,“行了,以后再聚吧,我先走了。”
電梯門在蘇允白面前合上,將屬于領(lǐng)航科技的世界,也一并關(guān)上了。
*
領(lǐng)航科技前腳剛發(fā)生的事,霍啟年后腳就知道了。
掛上電話后,他坐在辦公室的大椅上,很長時間都沒有動。
劉助理……這是他早前隨手安排好的一步棋�,F(xiàn)在形式雖然變了,但這一步棋,還可以起另一種作用。
還行,不算廢了。
助理推開門,見自家老板正魂游天外,神情不由帶上點小心:“老板,設(shè)計團隊把新的方案發(fā)來了,您看……還看嗎?”
霍啟年抬起頭來,恢復(fù)了那副冷靜睿智的模樣,“看。你整理一下,發(fā)我郵箱。我稍后就給他們回復(fù)。
“還有,我交待你的事,繼續(xù)推進�!�
婚都離了,還關(guān)注新的鉆戒、婚紗和首飾啊?
這一瞬間,助理甚至都不太敢看自家老板的神色,只應(yīng)了聲好就出去了。
霍啟年打開郵箱,等著助理給他的郵件。
蘇允白有句話說得很對,他的確是個很驕傲的人。驕傲到……有些事,他會去做,但在完成之前,他不屑于去說。
王護工打他電話打不通的那個上午,他是不小心睡著了。不全是因為飛機上沒休息好,而是……離開她的那個夜晚,他腦子十分亢奮,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該如何安排以后的生活。
跟她的生活。
事實上,新科上市的慶功宴,需要他這個霍總參加的地方并沒有那么多。至少,遠遠用不了一天的時間。
剩下的時間,他都用來安排并施行他腦子里一個接一個的計劃。
蘇允白住院那幾天,他是真的想明白了很多事。
他不是只會逃避責(zé)任的人,從來就不是。
當時他跟她講關(guān)羽“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事,以此作比來問她,問她這個“關(guān)羽”,是不是真的想長長久久地留在“曹營”。
他沒有接機指責(zé)她的意思,他知道她已經(jīng)做得夠好了。
他想的是破而后立,給她一個理由,一個她還能重新思考這段關(guān)系的理由。
他不是那種只會說空話的人,所以他才會主動說起每年的那三個要求。
那些能打動蘇允白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他的真心話。
他真的從沒對她說過謊。
事實上,關(guān)羽“身在曹營心在漢”這個問題,既是問蘇允白,也是在問他自己。
關(guān)羽到底會不會留在曹營,尚且未知。
但曹操是一直都想留住關(guān)羽的。
既然要留住,總不能只是嘴上說說而已。
曹操都知道要對關(guān)羽封官進爵,賞賜金銀珠寶……霍啟年當然不可能沒有絲毫表示。
在霍啟年看來,蘇允白如今擁有的那些,那些她后來稱之為“權(quán)勢富貴”的東西,其實不值一提。
不是說它們的價值不夠,而是,它們都不是他安排的。
霍啟年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禮輕情意重……他自己就是圈中人,哪里能不明白呢?
他小時候,霍董年年生日都給他打一筆錢……他曾經(jīng)就是“受害者”,當然知道那種冷冰冰的感覺。
他想彌補這些年自己在蘇允白的生活中缺失的那一部分。
為此,他在飛機上亢奮得睡不著覺,腦子里的計劃一個接一個——
他想重新裝修蓮山,他想在庭院上辟一間她喜歡的花房,他會在家里設(shè)計好健身區(qū)——章老說她身體需要修養(yǎng),他想過了,練瑜伽就不錯。
當年他們結(jié)婚草率,他挑的戒指也隨便。這一回,他想挑個他們都喜歡的——至少,得讓她以后都愿意戴。他一直沒說,他其實看不慣她光禿禿的手指很久了。
她現(xiàn)在有的那些首飾都太老了,完全是四五十歲的人才該戴的。他想給她準備點新潮的、精致的、不那么沉重的,讓她以后哪怕是日常上班都能用上。
他還想給她配一款新的車。她那破小白車都開多久了,安全系數(shù)就那么一回事,而且還坐得不舒服……
他安排好了的,他真的已經(jīng)著手開始準備了。
他滿心期待接下來的生活,滿心想著看她驚喜,看她喜極而泣,看她“苦盡甘來”……
結(jié)果,一個早上而已,全毀了!
霍啟年的震怒可想而知。
他鮮少這樣被“辜負”過。
憤怒到底還是影響了他的理智,以至于他接下來的表現(xiàn),就像是失了智一樣。
他跟蘇允白對峙的經(jīng)驗實在太少了。
他以為他只要像上次在醫(yī)院那樣,給她一個理由,一個哪怕不那么有說服力,但至少能撐住場的理由,她就會冷靜下來,愿意好好聽他說。
他安排了那么多,只要撐過這一場,都不用他費心解釋,她一定就能看明白他的心意。
他曾經(jīng)告訴過她的,“行動總比言語來得有力”。
他也一直是這么相信的。
說服不了她的時候,有那么一瞬間,霍啟年的確想過要把這些事、這些計劃都拿出來給她看。
——他到底是不是在戲耍她,她總該能明白了吧?
可他從來沒想過,她竟然會把他想得這樣不堪。
他討厭見風(fēng)使舵之人,在方家之事上,曲清音她們家做錯過,踩到了他的底線�?杉幢闳绱�,該他欠曲清音的,他也從來沒逃避過。
他從來沒將恩怨混為一談。
他以為她會相信他的擔(dān)當?shù)摹?br />
現(xiàn)在看來,是他太過自信了。
那些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計劃……好在沒說出口,否則,她是不是會以為他這是拿“權(quán)勢富貴”來侮辱她?
是他的錯。他只考慮了物質(zhì)方面,沒考慮到精神方面。
他武斷地錯估了她心里對一些事的在意程度,又為了說服她,立論不足,表現(xiàn)得過于冒犯,甚至顯得沒有擔(dān)當……
是他準備不足。
這一局……雖然很不愿意承認,但,他輸?shù)貌辉?br />
其實一開始就回答她的那個問題就好了——他們的開始,到底是不是跟方家有關(guān)?
可這個問題……
霍啟年深深地嘆氣。
現(xiàn)在再回想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困惑。
他當時,怎么就下意識回避了呢?
第53章
他早就鬼迷心竅了
霍啟年睡得不太安穩(wěn)。他甚至隱約能感覺到,
自己正在夢里。
夢里都是當年往事,一些他以為他早已忘了的往事。
三年前,也就是蘇允白回國的第二年,
A市迎來了一個百年不遇的冷冬。當時方家的事鬧得正厲害,霍啟年又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把曲清音送出國了。
霍董終于有點坐不住了。趕在一個周末,
他喊霍啟年回家,問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忘了他們是哪句話說得不對了,
也或者根本就沒有一句話說對過�?傊�,
話不投機,
這對父子不出意外,
又吵了起來。
霍啟年摔門離去。
天氣很冷。一月份的末尾,
已經(jīng)臨近舊歷新年了,街上的店鋪陸陸續(xù)續(xù)開始以新年為主題,
招徠了一批又一批客人。
臨近佳節(jié),人們臉上洋溢著快樂的笑,
只霍啟年一個人形單影只,開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逛著。
霍啟年并不是個能容易被周圍壞境影響的人。但可能是那天的天氣太冷,
又或者是跟霍董不歡而散到底影響了他……
總之,
他忽然很不想一個人。
霍啟年掉轉(zhuǎn)車頭,去了他姨媽譚老師那里。
譚老師有客人。
客人正側(cè)對著霍啟年坐著,以至于他第一時間并沒有看到她的正臉,
只知道這是個很年輕的女人。
她穿著一件圓領(lǐng)白毛衣,
頭發(fā)簡單地束起,
劉海松松散散地附在她耳廓。整個人的姿態(tài)十分舒展,透著濃濃的書卷氣。
當然,這也可能是跟她的坐姿有關(guān)。
她就坐在譚老師會客廳的沙發(fā)上,坐得很規(guī)矩,
脊背挺得直直的,就仿佛是一個正在聽老師訓(xùn)話的乖學(xué)生。
霍啟年看得一樂。
他鮮少拿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開玩笑,但那一天,他的確這么做了:“譚老師,不至于這么兇吧?您看給您學(xué)生嚇的�!�
正在閑聊的一對師生聽見動靜,轉(zhuǎn)頭看來。
霍啟年看見了一雙很清也很獨的眼睛。
他第一時間聯(lián)想到的不是別的,而是立在雪中的松柏。你知道雪冷、雪白,你也知道松柏青翠,松柏凌寒獨立……
這是一種很有韌性的通透感。
這雙眼睛看著他,輕輕眨了下,露出了點驚訝的神情。
霍啟年不好盯著素昧平生的人多看,適時地移開目光。
譚老師笑著罵了他一句什么話,然后給他們彼此作介紹。
叫允白啊……這個名字,還真挺適合她的。
副教授……難怪呢,這氣質(zhì)是挺像搞學(xué)術(shù)的,有股清高范兒——當然了,不是貶義的意思。
主人家有客,蘇允白很有眼色,很快提出告辭。正好譚老師也跟她聊得差不多了,并沒有多留她。
等人走后,譚老師多跟霍啟年說了兩句有關(guān)蘇允白的話:“我以前的學(xué)生,本科是K大的,畢設(shè)論文還是我指導(dǎo)的。
“是個十分聰明的孩子,十六歲就上大學(xué)了,上的還是少年班,物理競賽保送來的。本科畢業(yè)全獎出國,只用了四年時間就拿到博士學(xué)位了……”
霍啟年眉梢一挑。
譚老師可不是個無的放矢的性子,說得這么詳細,是在暗示什么嗎?
該不能譚老師也被家里的老頭子影響了吧?遇上個適齡的女的就想著給他拉郎配?
霍啟年這么想,也這么問了。
譚老師老實不客氣地錘他:“你可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這么好的苗子,可別讓你給我霍霍了……”
霍啟年摸了摸鼻子,絲毫沒感覺不好意思,“我這不是都給搞得PTSD了嗎?”
譚老師神情頗為恨鐵不成鋼:“有沒有點格局了?這么沒眼力見兒呢?沒聽出來嗎?我這是給你推薦人才!
“你不是跟A大合作項目嗎?她剛回國,正是急著出成績的時候,人又聰明……知道我意思吧?”
霍啟年開玩笑道:“譚老師,可不興走后門啊!她如果真有本事,肯定能冒頭,您就放心吧�!�
他當然是跟譚老師開玩笑的。譚老師難得推薦個人,霍啟年心里自然是有點打算的。
當然,項目還在甄選階段,他也不急著一定要干什么。
譚老師是剛調(diào)任的A大,目前還住在A大內(nèi)部的專家樓內(nèi),一日三餐都是專人負責(zé)的,味道屬實不錯。
霍啟年午飯難得吃撐了。正好A市剛下過一場大雪,雪后A大的景色乃是一絕,他難得有興致,就自己出去賞景去了。
A大校園內(nèi)有一汪湖,沿湖種了一圈樹。以湖心亭東西為界,北岸種的是梅,南岸種的是櫻花。兩種樹花期不同,但花開時一般熱鬧,吸引了大量本地、外地的游客,有時候甚至能上A市當?shù)氐牡胤叫侣劇?br />
冬天的這個時節(jié),恰逢北岸梅花盛開,紅□□連成一片,與雪景相襯,美不勝收。
霍啟年漫步梅花叢中,忽然抽了抽鼻子。
他聞到了一股很濃的香味。梅花有香,但它的香型比較淡,比較飄渺,不應(yīng)該有這樣的存在感。
這更像是臘梅的香味。
霍啟年循著香味去找,隔著遠遠的距離,果然看見了一小片正盛開的臘梅。
今年A市氣溫冷得不同尋常,以至于這個時節(jié),臘梅還未謝盡。這一片臘梅也在梅花叢中,只不過已經(jīng)遠離了湖岸,更加靠近校園內(nèi)的主干道。
林子里有可供行人穿行的鵝卵石小道�;魡⒛曜咴谶@條小道上,正悠閑地賞景,迎面就看見了蘇允白。
越過這片梅林和臘梅叢就是圖書館,蘇允白顯然是剛從圖書館過來,手上還抱著一堆書。
霍啟年看過去時,她正微微偏頭,躲過道旁一枝橫生而出的梅樹枝椏。她鬢邊的劉海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散落下來,又被她隨手一勾,攔在耳后。
棕色的橫生的枝椏,紅色的梅花,黑的發(fā),白中隱隱被凍得微微發(fā)青的指節(jié),再加上蘇允白漫不經(jīng)心的神態(tài)……這一切,共同構(gòu)成了一幅十分有沖擊力的畫面。
霍啟年的腳步不由得微頓。
他發(fā)現(xiàn),蘇允白的氣質(zhì)其實很適合冬天,那種清清淡淡的冷和獨,完美契合此刻的場景。
蘇允白卻并沒有看見霍啟年。倒不是他這么大個活人不夠明顯,而是她的注意力根本沒在前方的路上,而是正不斷地朝后看。
臘梅花是黃色的,這種黃色的飽和度很高,看上去分外惹眼。再加上臘梅香味濃郁,很是吸引了一部分學(xué)生。
遠處的一棵臘梅花樹下,有一對小情侶正在表達他們對臘梅的喜愛——折花,還是大包大攬地折,仿佛這是自家后花園。
蘇允白臉上的心疼都快能流淌出來了。她抱著一堆書走在小道上,眼神卻在那對小情侶身上,腳下的步子也不由得越來越慢。
但再是慢,她還是往前走的。所以,她迎面撞上了霍啟年。
蘇允白神思不屬,霍啟年可沒有。
他是親眼看著,甚至是等著她撞上來的。
霍啟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不躲,不論是事前還是事后,他從來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甚至都沒注意到這個問題。
而這一次,以局外人的視角,他終于注意到了。
——他其實不是因為方家的,是不是?
他早就鬼迷心竅了。
她當初不說那個駭人的誓言就好了。
那太嚇人了!
人哪能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內(nèi)心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尤其是事情還過去了那么久……
那倘若現(xiàn)在,蘇允白再問你一次呢?
你敢理直氣壯地說,不是因為方家嗎?
你敢頂著那個誓言,說自己心思純粹,沒有一絲一毫是受了方家的影響嗎?
睡夢中的霍啟年,眉頭狠狠抽動了下,似是十分不安。
說過了的,誓言沒有絲毫意義……
霍啟年跳過了這個自問,近乎催眠式地不愿意讓自己醒來,貪婪地“夢著”接下來的發(fā)展——
撞到了人,蘇允白第一時間收緊胳膊,手里的書倒是都抱穩(wěn)了,人卻踉蹌了下才站穩(wěn)。
“不好意思……”她急忙回頭,看清霍啟年,一愣,“啊,是你啊……”
霍啟年臉上掛著懶洋洋的笑,“沒摔著吧?”
說完,他抬頭看向樹下的那對情侶,聲音高了幾分:“同學(xué),愛花就要惜花,沒必要這么貪心吧?好歹給我們這樣的路人留點?”
沒人說破的時候可以肆無忌憚,有人說了,那對小情侶們也不好太過分,訕訕地走了。
多大點事兒,值得她這么糾結(jié)一路的。
這不是拿別人的錯誤來找自己的不痛快嗎?
霍啟年不太能理解。
趕走了人,霍啟年收回視線,這才發(fā)現(xiàn)蘇允白正在看著他,眼神很專注,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頓了下,聲音下意識放軟了三分:“不好意思說他們嗎?”
“不是。”蘇允白道,“我在等他們折完手頭上的那枝,如果他們還不停的話……”
她笑了笑,似是有幾分不好意思。
霍啟年失笑。
這人的性子怎么這樣謹慎?還帶考察期的?
長得一副清高冷淡的模樣,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么不近人。
但其實……這樣的性格也不好吧?
不僅是對她,也是對身邊的人。
人是會被慣壞的,骨子里都有得寸進尺的貪婪基因。
她性格里有容人的一面,于是,不知不覺間,她就會被要求更加容人……
可那不是沒有限度的。
那對折枝的情侶若是還想再折枝,她就不會再妥協(xié)了。
她不是說說而已。
他就是她的不妥協(xié)。
突如其來的失落感籠罩了霍啟年,他像是在黑夜中一腳踩了空,猛地醒了過來。
凌晨三點半。
霍啟年揉了揉眉心,深深吸氣。那股失落感卻仿佛從夢里追到了夢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他。
霍啟年起身下床,拿起床頭的煙和打火機,往陽臺去了。
凌晨三點半的蓮山,似乎完全沒有人類活動的聲響了。四周有的,只剩下高高低低的蟲鳴聲。
蟲鳴越響,反倒襯得夜越靜。這份安靜那樣深沉,仿佛沒有邊際,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此刻清醒的某人,他現(xiàn)在只剩自己一個人了。
陽光上的煙味越濃。
霍啟年過了煙癮,在夜色里靜靜吹了半小時風(fēng),終于冷靜下來。
他轉(zhuǎn)身回屋,去了隔壁書房。
他開始翻箱倒柜——他記得他有一堆黑皮本子的,怎么找不到了?
好一通翻找后,霍啟年一回頭,終于在書架最底層的角落里,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被他叫做“黑皮本子”的東西,其實有著十分精致的外包裝,看上去就像是一本本昂貴的書,連書脊上都有燙金的英文——這是這個本子的牌子。
這是他一個朋友送給他的。他記得他把這一箱子黑皮本子帶回來時,蘇允白當時還笑,說這本子做得比真正的書還精致,不如就擺在書架上好了。
原來她真的給擺到書架上了。
霍啟年深吸口氣,靜下心來,抽出其中一個本子,帶到書桌上。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挽救一段關(guān)系,正如治一個病人,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出病因。
他要先分析分析,癥結(jié)都在哪里,而后才好對癥下藥。
書桌上的臺燈被打開。冷白的光落在白色的本子上,泛著清冷的光澤,清楚地將扉頁的信息映入霍啟年眼中。
這里有很多待填的項目,包括但不限于這本本子的題頭、作者名字等等。
霍啟年下意識翻過扉頁。
即將落筆之前,他又翻了回來,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題頭的位置上。
這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了蘇允白曾經(jīng)說過的話,說她“就是這么難懂”,得成立個“蘇學(xué)”什么的。
他當然知道她是在諷刺他。
但……為什么不呢?
他現(xiàn)在不就在做這件事嗎?
霍啟年凝神靜氣,落了筆——蘇學(xué)。
蘇允白的蘇,學(xué)問的學(xué)。
第54章
他在漸漸沉淪,她卻已然……
既然是“蘇學(xué)”,
自然就是研究蘇允白的。
首先,蘇允白喜歡什么呢?
飲食方面,她的口味偏清淡,
不是很喜歡味道比較沖的食物。
但具體的呢?
霍啟年凝神回想。
她似乎喜歡環(huán)山路一家名叫“柳家老糕點”的店。
霍啟年寫完“柳家老糕點”,又下意識在后面打了個問號。
這個是他從前助理張助理那里聽來的。但前助理既然已經(jīng)冠上了“前”,
說明他的辦事能力也就那么回事了。
至少,前助理說蘇允白喜歡蒜香味的清蒸魚……簡直就是胡扯!那一次,
她幾乎都沒怎么伸筷子。
就說哪有清蒸魚還放那么多蒜的,
這做法一點都不主流。
除此之外呢?
她住院那幾天,
他天天都給她送飯�?煽紤]到她剛手術(shù)完,
又在喝藥,
他帶來的食物都偏清淡。
她似乎吃得挺好的。
等等!她到底是真喜歡吃清淡的,還是因為知道自己的情況所以十分配合?
霍啟年忽然有點不確定了。
他使勁兒回想更久遠的那些記憶,
并試圖從中找出蘇允白的偏好�?扇嗡僭趺椿叵�,往事都沒能給他答案。甚至于,
它們已經(jīng)淡化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她好像不太挑,并沒有明顯的喜好?他吃什么,
她就跟著吃什么。
霍啟年皺皺眉,
跳過這一欄,卻下意識留了一塊很明顯的空白位置,待以后再補充。
接下來,
蘇允白喜歡喝什么?
咖啡?酒?白開水?或者是各式各樣的花茶?
不,
她其實更喜歡傳統(tǒng)的茶,
尤其是那類能在熱氣下激發(fā)茶香的,越香越好。
比如鐵觀音。
她喜歡的花,衣服、首飾……
閑暇時的消遣……
霍啟年幾乎把他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想了個遍。可即便如此,他也不過堪堪寫了兩頁紙而已,
其中還有一大半是他空出來留待以后補充的。
霍啟年看著這輕飄飄的兩頁紙,沉默了。
他心里開始發(fā)沉——求職簡歷都不止這個長度的。
對蘇允白,可見他是真的不夠了解。
不怪她那樣生氣,那樣諷刺他。
霍啟年翻開新的一頁——蘇允白的交際。
這一點,他倒是有信心。
相比他每天都要跟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蘇允白的生活其實相對單純。她每天接觸的人就那么一些。除了領(lǐng)航科技的員工,她的朋友,霍家和她家的親戚,也就只有A大物理學(xué)院的那么幾個人。
她很親密的朋友有三個。一個是徐二徐瑾之,一個是原……原什么來著?他只記得是一位律師。還有另外一個長著一張圓臉,看人時眼神很鋒利的,好像是叫什么……世緣?
霍啟年看著自己筆下殘缺不全的信息,揉了揉眉心。
那蘇允白討厭的人呢?
這一次,霍啟年神情慎重了一些。
首先,劉助理。
這是霍啟年后來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他本想把人送到她身邊,由著她收拾出氣。但現(xiàn)在看來,她好像并沒有這個意思。
然后……霍曼英。應(yīng)該說,是以霍曼英為代表的那一部分人。
霍啟年想到這里,眼神沉了沉。
再然后……他本人。
霍啟年猶豫許久,還是沒把自己的名字往上寫。
他覺得他還能再搶救一下。
霍啟年又翻過了一頁。
接下來,他或者他們曾經(jīng)做錯,或者做得不夠妥當?shù)氖�,都有哪些�?br />
太久遠的霍啟年的確沒什么印象了,但最近發(fā)生的事他都印象深刻,包括蘇允白在各種情況下說過的話。
蘇允白是個很注重細節(jié)的人,他不能有僥幸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