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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周夫人嘆口氣,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我知道你心里怪媽媽,但媽媽不會害你的……轉過眼,你都快奔三的年紀了,離婚了再找,還能有比啟年條件更好的嗎?

    “你聽媽媽的話,去跟啟年認個錯,夫妻倆和和美美的,不好嗎?”

    即便早已經知道周夫人是個什么樣的人,蘇允白在這一刻,還是感到心冷。

    她不止一次覺得不可思議:怎么外婆那樣自立自強,孤身一個人都能拉扯兩個孩子長大的性子,竟然會有一個如周夫人這樣仿佛是生活在上個世紀的女兒。

    蘇允白打斷周夫人的滔滔不絕:“你今天來就是想說這個的?我聽完了,飯我也懶得吃了,恕不奉陪。”

    她站起身來,立刻想往外走。

    “允白!”周夫人見她這么不給面子,也動了怒了,“你就算不聽我的話,你也該聽你外婆的話吧?”

    “外婆的話,外婆什么話?”

    “你外婆一向看不起離婚的人。她就因為這個一直不待見我……”周夫人道,“就當是為了你外婆……你忍心讓她為你擔心嗎?”

    “哈!”蘇允白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你還有臉跟我提外婆?外婆是看不起離婚的人嗎?她是看不起你!看不起一個為了權勢富貴拋夫棄子的人!”

    周夫人沉聲反駁:“我說了,我跟你周伯伯之前是因為愛情……”

    “不用跟我解釋,我不想聽。但你別想把事情賴到外婆頭上,”蘇允白居高臨下地看著周夫人,“外婆從來沒有看不起離婚的人。周夫人,你知道外婆臨走之前,勸我什么嗎?”

    她看著周夫人,一字一頓道,“她勸我離婚。她說她這么些年,自己一個人就過得很快活。說她既然可以,我肯定也行。

    “她告訴我,日子是自己的,不要作踐自己……

    “外婆這樣的性子,在你這里,反倒成了她看不起離婚的人?周夫人,請不要以你的小人之心,來這里大放厥詞!

    “不知道就閉嘴,少惹人笑話!”

    蘇允白冷笑一聲,起身往外走。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人呢?

    蘇允白這種一貫不信玄學的人,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走了什么大霉運,否則怎么會攤上這么個親生母親。

    不行,越想越氣!

    同一時間,清溪會館二樓。

    霍啟年對著洗手間的鏡子整理好自己的頭發(fā)和袖口,確保一切都自然而妥帖。

    整理完后,他從二樓的樓梯走下一樓,腦子里不自覺開始排練接下來要說的話。

    要自然,要禮貌,要風度翩翩。

    該以什么開場呢?

    “好巧,你也來這里吃飯?”

    ……有點俗氣。

    “這家的甜點不錯?推薦你試試?”

    她好像不是很喜歡吃甜點?

    霍啟年還沒想出個令自己滿意的章程來,迎面就遇上了剛從一樓餐廳內走出來的蘇允白。

    他眼神一亮,下意識停住了腳步。

    蘇允白也停住了腳,卻不是想跟霍啟年寒暄,而是——

    蘇允白冷笑著看霍啟年,“霍總真是手腕通天!全世界都在為你說話,為你鳴不平!你怎么這么能耐呢?

    “你愛怎么折騰自己、折騰別人,都隨你的便……但是,請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放肆,不要打擾到別人的眼睛!

    “我真是受夠了!”

    霍啟年愣了下。

    誰能解釋一下,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第59章

    霍曼英終于低頭了,可蘇……

    蘇允白說完,

    絲毫不耽誤,轉身就走人。

    她走后,周夫人才急匆匆從餐廳里出來。迎面看見霍啟年,

    她下意識放緩腳步,臉上帶著得體的笑:“啟年,

    你也來吃飯?”

    見霍啟年的眼神還落在走遠的蘇允白身上,她的笑容不自覺加深,

    溫和道:“允白這孩子任性了些,

    你放心,

    我會說她的�!�

    霍啟年聞言,

    有一瞬間甚至沒反應過來。

    什么叫“我會說她的”?

    難不成……

    霍啟年終于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就說無緣無故的,

    蘇允白忽然發(fā)這么大的火,原來是這樣!

    霍啟年的眼神終于肯從蘇允白身上收回,

    落在周夫人身上,沉沉的,

    自帶壓迫感。

    他掀了掀眼皮,神色諷刺:“周夫人,

    你現在是在跟我表功嗎?”

    蘇允白跟周夫人雖然是親生母女,

    但關系極差。這一點霍啟年是知道的。

    他就算是再混賬、再自大,也不至于會想著通過周夫人去向蘇允白“勸和”。

    這不是火上澆油嗎?

    他自己尚且不敢明著到蘇允白面前去“狡辯”,只敢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為什么這些人,

    有一個算一個,

    總覺得自己能有那個本事替他辦事?

    他身邊為什么總有這種豬隊友?

    霍啟年心里的火氣呲呲呲直往外冒。

    他懶得跟周夫人說話,而是直接打電話給能做主的人:“周叔叔,合作不成,咱們之間的仁義總還在吧?昨兒個在會上您可是親口這么說的。

    “您這么說,

    我也就這么當真了。怎么轉過頭來,您就指著您的家屬來欺負我老婆呢?怎么,當我是死的嗎?

    “允白當晚輩的,臉皮薄,不好說什么,我這個人的性子比較直,一貫是有什么說什么。要是哪里冒犯了,您看在耀然的面子上,別跟我一般計較。

    “是,是。我知道您忙。但周叔叔,我是真有點不高興的。我自己都舍不得說允白點什么,您的家屬倒好,一上來就擺好大的架勢!

    “希望您能管好自己的人,至少也給某些人醒醒神。讓那些管生不管養(yǎng),從來沒盡過一天長輩職責,卻一上來就想替別人當家作主的人照照鏡子,好好認清自己的身份——她以為她是誰?”

    霍啟年雖然在跟周先生打電話,但話卻是看著周夫人說的。

    他跟蘇允白不一樣,他習慣打人專打臉,而且怎么狠怎么來。

    周夫人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幾番想辯白。

    霍啟年卻絲毫不給她機會。掛斷電話后,他甚至都懶得看周夫人一眼,轉身直接走了。

    當天晚上,霍啟年坐在書桌前,匯總這些天得來的消息,分析事情的進展。

    越是分析,他的臉色就越是沉。

    全世界都在拖你后腿是一種什么感受?霍啟年總算是感受到了。

    先是劉助理,再是周夫人,差一點連他的好姑姑霍曼英都得摻和進來——如果不是他提前警告了的話。

    有些事,蘇允白是真的誤會霍啟年了。

    他的確慣常耍手段,他也不否認他會想方設法知道他想要的信息。

    可也僅限于此了。在挽回蘇允白這件事上,霍啟年從來沒有想借旁人之手的意思。

    他是把自己的感情生活處理得一團糟,但他還不至于那么廢物而不知分寸,連這種事都得讓別人幫忙。

    現在好了,憑他對蘇允白的了解,她肯定得以為事情都是他指使的。

    他還沒辦法反駁,畢竟……他真不算什么光偉正的好人。

    有口難言,張嘴說不清,可又實在憋屈……

    最關鍵的是,他扛著這種“不白之冤”的同時,事情還朝著一個他不樂意見的方向發(fā)展了。

    霍啟年長這么大,還真鮮少有這么吃虧的時候。

    有那么一瞬間,霍啟年是真有點懷疑自己了。

    A市人人夸耀他霍啟年魅力非凡,在情場上無往不利——都是瞎吹的吧?他要真有這么大的本事,何至于落到現在這么窘迫的局面?

    那現在該怎么辦呢?

    霍啟年想了半天,忽然不期然想起一個月前徐瑾之“控訴”他的那些話。她說蘇允白“知書達理,連所謂的夫妻相處之道都自己去……”

    允白好像一直做得挺好的。

    要不然……

    不行。網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怎么可能有用?這不是在懷疑他智商嗎?

    但當錯誤經驗看看好像也可以?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這勉強也算他山之石了吧?

    霍啟年這么想著,雖然還是端著張臉,但手頭的動作卻一點也不慢——他利落地開了電腦,點開搜索欄,輸入關鍵詞:“如何挽回……”

    搜索欄有自動聯想功能,霍啟年才剛輸入完這四個字,后面就自動聯想了關鍵詞條:“如何挽回前任”、“如何挽回前妻”、“如何挽回一段感情”……

    霍啟年停了手。

    有那么一瞬間,他的表情顯得有些遲疑,有些謹慎,似乎他正面對的是什么可怕的陷阱似的。

    但他到底還是點進了相關的詞條:“如何挽回前妻”。

    看看而已,又不會掉塊肉是不是?

    男人要有能力?

    呵!滿A市去問問,誰敢說他霍啟年沒能力?

    做事要專注,要對未來有規(guī)劃。

    霍啟年露出挑剔的眼神。

    這人在說什么廢話?都別說是當一集團的總裁了,任何一個有點事業(yè)心的男人,怎么可能做事不專注,對未來沒有規(guī)劃?

    要自信,要展現自己的人格魅力?

    就這?

    然后呢?怎么展現?

    這都是什么假大空的廢話?

    ……

    霍啟年以研究者的心態(tài),將帖子里提到的內容都一一分析了個遍,也一一挑剔了個遍。

    他終于得出一個結論:果然,網上的東西不可信。

    心里這么想,他還是很實誠地點開了第二個詞條。

    雖然都是一些廢話,但萬一有點什么“滄海遺珠”呢?

    電腦屏幕發(fā)出幽幽的光,明晃晃映出霍啟年的臉。他正專注地看著屏幕,眉頭微鎖,像是正面臨著什么大難題。

    *

    蘇允白的耳朵清凈了好些天�;魡⒛赀@個名字,終于不在她的生活里刷存在感了。

    她表示很滿意。

    國慶假期蘇允白沒有出行計劃,只是終于騰出了時間,將自己家里從頭到尾收拾了一遍。

    她將那些跟霍啟年有關,或者也不僅僅是霍啟年,而是那些帶著象征意義或者聯想記憶的東西都放到一起,堆到了屋子里的角落里。

    打掃家里,有時候就像是打掃記憶。等到家里都規(guī)整了,人似乎也從心理上跟過去進行了告別,從此將全身心迎來新的生活。

    告別過去后,蘇允白慢慢發(fā)現,生活中其實有很多有意思的事。

    比如說,她攢了很久的菜譜,終于可以開始慢慢做起來了。

    她一直很喜歡種花花草草。她的庭院那么大,那么空,全是她自己的私人領地,她可以盡情地種她喜歡的東西。

    離A大花苑不遠的地方有一家很有名的健身中心,她一直想堅持練但又苦于沒有時間的瑜伽,也可以重新撿起來了……

    生活態(tài)度積不積極,有眼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蘇允白的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好,連一直有的失眠的毛病也正在漸漸痊愈。

    當然了,生活也不可能總是一帆風順——假期的最后一天,蘇允白從健身中心回來,車子在停車場門口被攔住了。

    攔她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霍曼英。

    霍曼英穿著一身長裙,帶著墨鏡,氣勢洶洶地站在蘇允白面前,依然如過去那樣不可一世。

    蘇允白臉上的神情絲毫沒有變化:“霍女士,容我提醒你一下,小區(qū)有監(jiān)控的,你如果想碰瓷,可能找錯人了�!�

    蘇允白是故意寒磣霍曼英的。

    誰知這一回,霍曼英竟然沒生氣。

    她氣勢洶洶地走到蘇允白面前站定,好半晌后終于肯開口了,聲音卻一點也趾高氣昂,反而顯得嘶啞難聽:“我知道你不待見我。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錯……我鄭重跟你道歉……”

    蘇允白的眉頭高高挑起。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霍曼英竟然也會認錯?

    蘇允白心里甚至下意識防備起來。

    霍曼英這么說完,又道:“我也不要求你原諒我,只是……你能不能……去看看若澄?”

    話到最后,她的聲音甚至有點顫抖。

    蘇允白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了:“若澄?關她什么事?她怎么了?”

    “她跟我鬧脾氣……吞了安眠藥……”霍曼英的話里終于帶了哭腔。

    蘇允白心里一驚。

    吞安眠藥?

    這是鄭若澄能干出來的事?

    蘇允白也有點急了:“人現在怎么樣了?”

    霍曼英也不裝了,將臉上的墨鏡拿下來,露出了通紅而疲憊的眼睛。

    現在的霍曼英,蒼老而狼狽,哪還有那個高高在上的樣子?

    她看著蘇允白,“人沒事,救回來了。只是,我說什么話她都不肯聽……她一貫還算聽你的話,你能不能……去看看她?

    “我做錯的事我自己承擔,請你……請你別報復到她身上……”

    霍曼英緊緊盯住蘇允白,眼神甚至帶著點哀求。

    認識霍曼英這么些年,這還是蘇允白頭一回見她這樣低聲下氣。

    可蘇允白心里卻并沒有揚眉吐氣之感,反倒有點憋悶。

    她看著霍曼英,“你先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蘇允白能理解霍曼英病急亂投醫(yī)的心思,可鄭若澄是個很有脾氣的小姑娘,能逼得她吞安眠藥自殺……這么激烈的反抗手段,到底是為了什么?

    她可不認為自己有這么大的能力能去影響鄭若澄。

    蘇允白不是很想再卷入任何跟霍家,尤其是霍曼英有關的事情里。

    不論如何,說她冷血也好,鄭若澄人現在已經沒事了,怎么教育不應該是她的責任。

    她曾經兢兢業(yè)業(yè)當了鄭若澄兩年的家教,霍曼英轉頭來卻能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緣由打她一巴掌……

    一朝被蛇咬,由不得她不防備。

    霍曼英看懂了蘇允白的警惕。

    她心里又是氣急又是難堪:“她喜歡上了一個窮小子,我不愿意,跟她吵了兩句……”

    蘇允白想起鄭若澄帶回來的那些物理競賽卷子。

    是那個男生吧?

    她冷靜問道:“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霍曼英被問住了。

    她是憑著直覺來找的蘇允白,其實心里并沒有很清晰的規(guī)劃。這會兒蘇允白問起,她難得顯得有些茫然,“我不知道。我當然是想她跟那個窮小子一刀兩斷的,但……”

    她揉了揉眉心,似乎很疲憊,“算了。只要她不再沖動,隨便她了�!�

    話里話外,竟然頗有點心灰意冷的意思。

    蘇允白看著霍曼英,以一種有些奇怪的眼神。

    霍曼英面色疲憊,“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就算勸不動,我也不會怪你的。你就當是體諒體諒我這個當媽的心……”

    蘇允白重新啟動車子,冷靜道:“帶路�!�

    “你,你答應了?”霍曼英似乎還有點不敢相信,反應了片刻,才近乎是手忙腳亂地上了蘇允白的車。

    “市二院�!彼@么說完,人就沉默下來,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好半天都沒有任何動靜。

    蘇允白也不理她,車子掉頭,直朝著市二院而去。

    第60章

    霍啟年躲在門縫后看她

    市二院是A市最有名的醫(yī)院,

    其實力強勁到僅在A市這個地界就有分院。分院的畫風與本院不同,看上去更像個私立醫(yī)院。其住院部甚至分了檔,只要你能負擔得起,

    住院能像住酒店。

    鄭若澄就住在這樣酒店式的病房里。病房內獨立衛(wèi)浴、小客廳一應俱全,隱私極佳。

    霍曼英只跟蘇允白到病房門口,

    自己就停住了腳步。

    她又戴上了墨鏡,看上去仍然是那個完美而高不可攀的霍曼英,

    只是說出口的話,

    連底氣都是虛的:“她不想看到我……麻煩你了……”

    蘇允白敲了敲門,

    也不等里面應答,

    直接推門而入。

    門才剛打開,

    鄭若澄尖銳的聲音就透過門縫傳了出來:“誰讓你進來的?我讓你進……”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躺在病床上的鄭若澄終于看清了來人,

    下意識坐起身,“表……表嫂?”她囂張的氣焰一下子沒了,

    語氣里還透出幾分真切的無措來,“你怎么來了?”

    蘇允白道:“叫我蘇老師吧。聽說你住院了,

    我來看看你�!�

    她的語氣很平和,

    雖然不顯得親近,但也沒有多少批評的意思。

    這樣的態(tài)度……

    鄭若澄一下子就有些不自在起來。

    鄭若澄從來不肯承認,但她其實是有些怕蘇允白的。雖然蘇允白一沒打過她,

    二沒罵過她,

    甚至大多數時候,

    她的脾氣都很溫和,但世界上有一種很微妙的關系叫師生。作為學渣,鄭若澄本能地有些怯蘇允白。

    尤其當她心里隱隱約約還自認理虧的時候——無論如何,吞安眠藥自殺,

    總歸不是什么值得鼓勵的行為。

    當然了,嬌生慣養(yǎng)被寵著長大的孩子,即便心里再自認理虧,氣性還是在的。

    所以,鄭若澄很聰明地轉移了主要矛盾,大聲問道:“是不是我媽讓你來的?她怎么總是這樣!我有點什么事她就去找你……有她這樣當媽的嗎?”

    蘇允白也沒否認:“你媽媽也是關心你�!�

    這話直接踩到了鄭若澄痛腳:“關心我?她那也叫關心我?”

    聽得出來,鄭若澄早就對霍曼英怨氣滿滿了,“比起關心我有沒有人接送上下學,是不是一個人在家,功課如何……她更關心的是今天哪里的秀場開了,明天哪家的流行又火了。又或者,誰誰誰又在某某場合說了哪些不得體的話,誰誰誰因為某件事出了丑……

    “她的生活多姿多彩,哪還有空管我?”

    蘇允白坐了下來,道:“你媽媽盡不盡責,這個我沒辦法評判。只從我的角度……若澄,你知道我很討厭你媽媽吧?”

    鄭若澄沒想到蘇允白這么直接,頗有些坐立不安。

    蘇允白道:“雖然當著你的面說你媽媽不太好,但這的確不是什么秘密,沒什么好隱瞞的。

    “我是真的很討厭你媽媽。我相信,你媽媽也同樣討厭我。假如有可能,她也許巴不得再也不見到我——正如我也不想再看見她。

    “在遇上你媽媽之前,我甚至不相信世界上有這樣的人。高傲,冷漠,不近人情,從來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但說實話,認識你媽媽這么多年,我沒見她狼狽過。從來都是她在我這里趾高氣昂,頤指氣使……

    “不過這一次,事情變了。你出事后,你媽媽去找我,滿眼血絲,一身狼狽。她低聲下氣地跟我道歉,求我來看看你……”

    蘇允白輕聲一嘆,“若澄,站在我的角度,我討厭的人終于知道收起那副‘高貴’的面孔了,我自然該揚眉吐氣的�?烧缡郎嫌幸环N悲劇叫英雄末路,一向高傲的人知道‘折節(jié)’,還是向她一貫看不上的人折節(jié),此中的煎熬,想必不會少……

    “我并不同情你媽媽,但我想,你也許會想知道這些事。”

    鄭若澄愣了好久。

    她眼眶都紅了,可氣勢還是不輸人:“那是她自找的!她這個人一貫會得罪人……你不知道她有多過分。

    “何釗陽馬上就要物理競賽初賽了,這么關鍵的時候,她跑到我們學校去對著人一通諷刺,還逼著我們老師請他家長……

    “他家里就他和他奶奶……他奶奶對他很嚴厲,在年段室訓他,訓得他頭都抬不起來……”

    說起這些事,鄭若澄是真的感到傷心。

    她媽媽高高在上太久了,絲毫不知道尊重人。她這樣大鬧年段室,不僅把何釗陽的臉面往地上踩,也把她的自尊踐踏得一塌糊涂。

    從今往后,她要如何在同學們面前抬起頭來做人?

    尤其……何釗陽會怎么看她呢?

    一想起這個,鄭若澄心里就跟有一把火在燒一樣。背著人的時候,她已經偷偷哭過好幾場了。

    少年心事,本來就在一個朦朦朧朧的階段,結果她媽媽還這樣武斷專橫……針尖對麥芒,她心里的叛逆一下子就起來了。

    鄭若澄對霍曼英心結難解:“她可能真的在乎我吧�?伤偸沁@樣!總是眼高于頂,總覺得她是對的。她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

    “都什么年代了,就她還活在封建時代里,天天家世門第的……”

    鄭若澄眼淚直流,卻固執(zhí)地看著蘇允白,像是要尋求她的支持似的:“表嫂,愛是不應該分貧賤富貴的。我媽媽的觀念是錯的,是不是?”

    這個問題……

    蘇允白沉默片刻,嘆道:“我不騙你,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

    鄭若澄瞪大了一雙眼睛,像是遭到了背叛一樣,“怎么連你也跟我媽媽一樣了?你是不是就是她派來勸我的?

    “你走,我不想聽那些像是活在上個世紀的人說的話!你走��!”

    蘇允白輕聲一嘆,“我本來不想跟你說這些的,但你既然都有勇氣這樣‘反抗’了,說說也未嘗不可。

    “我不知道你的這些對于愛情和家世門第的思考,是不是受了我和你表哥之間的關系的影響。但我不建議你把我們的事當作案例來參考。不論是正面還是反面,我們的事都不是一個有價值的案例。

    “若澄,愛當然不分貧賤富貴,但生活該怎么過,卻是很個人的事。

    “我當然能很肯定地告訴你,你媽媽的觀念是對是錯,但那只是我的看法。真正要面對你自己的人生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鄭若澄抿著唇,一副倔強的樣子。

    看得出來,她并沒有聽進去。

    蘇允白想了想,繼續(xù)道:“這世上除了普世的價值和法律之外,其實沒有什么固定不變的道理。站在我的角度,我相信個人的能力能跨越階級,人間自有真情在;可站在你媽媽的角度,她相信的是貧賤夫妻百事哀。

    “這都沒錯。世界這么大,能容得下形形色色不同的觀點,你甚至能很輕易地就從生活中、從故事中找到各自的佐證。

    “可道理也只是道理。紙上談兵時,說什么都無所謂。當選擇權交到你手上,你選擇相信哪一方,會對你以后的生活有直接的影響。

    “所以我才說,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你。不是因為我沒有答案,而是因為人生是你自己的,生活也是你自己的。我沒辦法告訴你答案,你應該自己去找答案。

    “除了你自己之外,沒人能對你的人生負責�!�

    “可我已經選定了一方了啊,我媽媽這是強硬地要干涉我的人生!”鄭若澄終于聽進去了,卻還是不服氣。

    “你媽媽還能干涉,是因為你還沒辦法為你的人生負責。

    “若澄,想要別人尊重你的生活,不是憑說話大聲就可以的,更不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就能行得通的——應該說,這是最下乘的手段。”蘇允白道。

    “那要憑什么?”

    蘇允白看著她:“憑實力!你不是總找不到奮發(fā)向上的理由嗎?現在你有了。多讀書,好好學習。

    “書讀得多了,你遇事了不至于往窄了走。學習學得深了,你就有了為自己的人生負責的實力�!�

    “就拿我來說�!碧K允白笑了下,“若澄,沒了霍太太這個身份,我還可以是蘇老師,蘇副教授……

    “不久的將來,我還可以是蘇教授。倘若我再厲害一些,再爭氣一些,有朝一日,我還可以是蘇專家、蘇院士……

    “這是我自己掙來的東西,誰也拿不走。我能憑著這個,為我自己的人生負責。當像你媽媽這樣的外力想干涉我的時候,我就能很有底氣地拒絕他們,甚至連理都不需要理他們。

    “我甚至不需要高聲替自己辯白,不用急著去說自己的立場。我只要站在那里,就沒有人能左右我。

    “只有自己長成了參天大樹的模樣,外來的風才只是風,而不是一場災難。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鄭若澄呆呆地看著蘇允白。

    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但這一瞬間的蘇允白,簡直讓人移不開眼。她明明沒有錦衣華服,甚至連妝都不怎么化,素面朝天,卻光彩奪目得近乎耀眼。

    ——鄭若澄一直不知道自家表哥那樣眼高于頂的人,為什么會跟表嫂在一起。但現在,她隱約知道了。

    蘇允白伸出手,摸了摸鄭若澄的頭發(fā),“不論如何,不要做傻事,尤其是不要做傷害真正關心你的人的傻事�!�

    她輕聲道,“人的心其實很脆弱的。再是親近的關系也需要經營和維護,真被傷得狠了,就沒辦法挽回了……”

    鄭若澄仍然呆呆地看著蘇允白。

    某一瞬間,她的眼神忽然動了下,又很快移了回來。

    她小心問道:“表嫂,真的……沒辦法挽回嗎?”

    蘇允白沒被糊弄住,很警醒地轉過頭。

    病房的門開著一道不算窄的縫,霍啟年人就站在這道門縫后,半靠著墻,正靜靜地看著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第61章

    允白,讓我們重新開始,……

    蘇允白很平靜地收回目光。

    她站起身,

    對鄭若澄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霍啟年仍然半靠墻站在門口,正好攔住了蘇允白的去路。

    蘇允白站在他面前。一秒,

    兩秒,三秒……她終于肯抬起頭,

    清凌凌的眼神落在霍啟年身上,很平靜,

    很悠遠。

    像是在看陌生人的眼神。

    人的目光到底有沒有溫度呢?應該是沒有的。可現在,

    霍啟年分明感覺到,

    有一種沁涼的感覺,

    穿過了他的皮囊,

    直往他心里鉆。

    霍啟年唇角往下壓了壓。

    他頂著蘇允白的視線,慢慢站直,

    道:“我送你�!�

    蘇允白道:“不用,我認得路�!�

    她越過霍啟年往外走,

    卻始終能感覺到身后有一道目光正緊緊地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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