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

    霍啟年的夢里，正在下雨。

    一開始，雨是無聲的。天地間一片昏昏，所有的光，似乎都凝聚到他眼前的那個人身上。

    霍啟年從未如此清楚地看清楚當(dāng)時的蘇允白——

    她穿著一件寬松的圓領(lǐng)短袖T恤，露出細長的脖子和手臂，背上背著一個大大的黑色背包，將她整個人襯得小小的，看上去甚至顯得有些單薄。

    她從他手里接過行李箱。

    這時候，霍啟年終于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允白，你還可以后悔。”

    這口吻太過氣定神閑，太過漫不經(jīng)心。以至于此刻的霍啟年聽來，竟然感到一種清晰的沉痛感，仿佛在看明珠蒙塵，寶物折價——那時候的他根本不清楚，這句話的分量與那個人相比，到底有多不對等。

    霍啟年的潛意識可能接受到了類似的信息。于是這話音剛落，卡擦一聲巨響，仿佛驚雷滾后，而后，劈里啪啦的雨聲終于入耳。

    蘇允白撐開了一把黑色的傘，拉著行李箱，踏出了他的領(lǐng)地。

    雨下得太大了，幾乎是立刻就在她的傘面上濺起一層水霧，伴隨著悶悶的劈里啪啦聲。

    傘還是不夠大，她的行李箱大半都露在傘外，將雨點擋得四處飛濺。細細的雨絲因此落到她的手上，泛著冷白的光。

    她的褲腿很快就濕了。腳下一雙拖鞋踩在庭院的石板上，啪嗒啪嗒地響。但那聲音與雨聲比起來，似乎又太過微不足道。

    這樣大的雨，為什么要走呢？

    下雨天乃是留客天，喊她回來�。�

    霍啟年心里這樣想著，也幾乎是急切地催促著站在門后的那個自己。

    可天地間只剩雨聲，再無任何人聲。

    那把黑色的傘撐開的小小的天地，漸漸從正門口移到庭院，又移到大門口。

    撐傘離開的那個人，始終不曾回頭。

    有人曾經(jīng)訓(xùn)斥過他，說他早晚會后悔。

    當(dāng)時不知往后事，霍啟年從未想過，這話竟然有成真的一天，而且還來得那么早。

    霍啟年心痛難忍。

    這世上大概有一種刑罰，叫一語成讖。它有一種特別的殺傷力，讓你每每想起往事，似乎都能很清晰地看見兩種截然不同的選擇以及它們彼此通往的結(jié)果。你將清醒地看著自己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以一種執(zhí)迷不悟的姿勢。

    然后有朝一日，記憶一一鋪開。你總有一種錯覺，好像所有的事，早在一開始就標(biāo)注好了結(jié)局。而你就是有那么蠢，竟然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錯誤的那條路，攔都攔不住。

    結(jié)局早注定，于是故事就有了強烈的宿命感。你再是不甘心也毫無辦法，只能守著當(dāng)初的回憶一日日折磨自己，想一次，悔一次。

    霍啟年睜開了眼睛。

    天光大亮，病房格外安靜，果然沒有他想見的那個人。

    霍啟年垂下眼，掩住自己的失望。

    這時候，有一道聲音在病房內(nèi)響起，壓著火氣：“醒了？”

    ——是霍董。

    霍董自窗邊轉(zhuǎn)過身來，看著病床上的霍啟年：面色蒼白，精神萎靡……

    霍董冷笑一聲，“你照照鏡子，好好看看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喪家犬都比你這鬼樣子好點！”

    霍啟年從床上坐起身，冷冷淡淡道：“不愛看拉倒，我也沒讓你來�！�

    “你當(dāng)我想來？看看你做下的事！”霍董將一沓文件扔在桌上，“將自己的姑姑趕出家門，跟季家的小子大打出手……

    “你以往就混賬，無法無天、不服管教。現(xiàn)在倒好，不僅不學(xué)好，還變本加厲……霍啟年，你可真是長本事了！”

    霍啟年冷笑看他，“霍董還是那樣神通廣大，什么事都瞞不住你。那想必你已經(jīng)知道這背后的緣由了？

    “我這么做，是他們欠！我的人，他們也敢伸手！”

    “你還有臉說？！”霍董氣得直運氣，“我問你，到底誰的錯，這到底是誰的錯？”

    霍啟年抿住唇，神色里透著一種不妥協(xié)的倔強。

    霍董難掩痛心：“你總是這樣！知道自己錯了，卻總是學(xué)不會低頭……你是真的被慣壞了！

    “還‘你的人’？你聽聽你的口氣！你再看看你自己做下的事！你現(xiàn)在跟方家那個小姐有什么區(qū)別？”

    霍啟年豁然色變。

    他一字一頓道：“別跟我提她！”

    他這輩子最倒霉的就是這件事。

    之前是奇恥大辱，如今又再添一層陰影。

    霍董不為所動，“我難道說錯了？你不是霸道任性？你不是在死纏爛打？你但凡還有點腦子，就將心比心。想想自己，想想方家小姐！再替允白想想！

    “你再不知悔改，就等著把她越推越遠吧！”

    霍董摔門而出。

    等到門完全合上后，霍董才收斂怒色，長長地嘆氣。

    身邊的人勸他：“您想勸他歸勸他，何必拿方家小姐說事呢？您明明知道他聽不得這個……”

    霍董擺擺手，“你不懂。他這個性子，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自己還有點本事……那是真的不知天高地厚，不下點猛藥不行。

    “況且……”霍董說到這里，神色復(fù)雜，隱隱帶著愧疚，“他姨媽說得沒錯，他成了今天這個性子，我和素馨得負很大一部分責(zé)任。

    “……是我們沒教好他，還讓他起了逆反心理，以至于讓他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哎！”

    第66章

    來自霍啟年的賠禮

    蘇允白再次見到霍啟年，

    是在新一周的周一下午，于副院長辦公室中。

    那時她剛上完課回來，副院長辦公室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電話那頭的副院長聲音洪亮：“蘇老師啊，

    忙不忙？不忙的話來一下我辦公室，有件事要跟你商量一下。放心，

    是好事！”

    蘇允白再沒想到這好事會跟霍啟年有關(guān)。等她推開副院長辦公室的大門，看見坐在沙發(fā)上的霍啟年時，

    真有些猝不及防。

    她的神色第一時間就繃緊了——怎么又是他？！

    副院長辦公室有一整面玻璃窗，

    光線因此十分充足。霍啟年人正側(cè)對著光的來處坐著，

    面帶笑容，

    神色謙遜有禮，

    十足十的體面人，哪兒還有當(dāng)日的狼狽模樣？

    聽到開門的動靜，

    他轉(zhuǎn)頭看來，很客氣地對蘇允白點了點頭，

    再很自然地收回視線，仿佛只是看見了一個泛泛之交，

    意外紳士，

    也意外含蓄。

    相比之下，副院長就熱情多了：“蘇老師，過來坐！”

    寒暄完，

    副院長直奔主題：“是這么一回事�；艨傁雭碓蹅儗W(xué)院設(shè)立一個助學(xué)金項目，

    以‘蘇蘭’女士的名義。蘇老師，

    蘇蘭女士是你外婆，身為親屬，你對這件事有什么想法嗎？”

    蘇允白一怔。

    這個消息，真有些出乎她意料。

    她下意識看向霍啟年。

    霍啟年接過話：“霍氏在A大已經(jīng)設(shè)了一個獎學(xué)金項目，

    以霍氏集團的名義鼓勵優(yōu)秀學(xué)生繼續(xù)進步。接下來我們要設(shè)的是助學(xué)金項目，主要是想幫助那部分家庭條件比較困難的學(xué)生，支持他們的學(xué)業(yè)。

    “另外，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希望這個助學(xué)金主要針對女學(xué)生�；蛘哒f，女學(xué)生的比重會遠大于男學(xué)生�！�

    副院長很爽朗地笑了，“霍氏集團一向富有責(zé)任感。我們學(xué)校與霍氏的合作也不少，每年從A大走出去的畢業(yè)生有不少就職于霍氏，論起來我們也算老朋友了……”

    副院長跟霍啟年拉完關(guān)系，又看了看蘇允白，試探著問霍啟年道：“還不知道霍董與蘇蘭女士有什么淵源？”

    物理學(xué)院單單副院長就有三位，霍啟年找的這一位姓葉，是個作風(fēng)比較粗獷的領(lǐng)導(dǎo)，剛調(diào)任A大物理學(xué)院不久，對蘇允白和霍啟年的關(guān)系還真不了解。

    事實上，整個物理學(xué)院甚至是整個A大，知道蘇允白曾經(jīng)是霍太太的人極少。隔行如隔山這話，有時候并不僅僅是在說專業(yè)領(lǐng)域。

    學(xué)術(shù)圈和商圈雖然有重疊的部分，但細論起來，已經(jīng)是完全不同的領(lǐng)域。倘若不是刻意探聽，消息流通得沒有那么快。

    也是因此，蘇允白在A大的工作與生活其實都很自在，從來沒有人會將與霍氏有關(guān)的任何事聯(lián)系到她身上。

    她對現(xiàn)狀很滿意，更無意讓人知道自己的過去。這會兒副院長一問起，她下意識就緊張起來。

    蘇允白看著霍啟年，以一種警告的眼神。

    霍啟年卻沒看她，而是很自然地道：“蘇蘭女士是我很敬重的一位長輩。她是一位教師，教書育人，風(fēng)骨絕佳。

    “您聽過C城吧？是，當(dāng)年是個窮地方，青壯年勞力外流，空巢老人和留守兒童居多……

    “蘇蘭老師就是C城人。當(dāng)年C城經(jīng)濟很不好，一度連教師的工資都發(fā)不出來。另外一所學(xué)校曾經(jīng)重金想挖走蘇蘭老師，她卻沒走，而是留了下來，教出了一批又一批學(xué)生……

    “后來C城經(jīng)濟稍好后，蘇蘭老師還資助過許多困難的學(xué)生，尤其是女學(xué)生……”

    霍啟年說這些話時，神色很認真，因為這種認真而顯得很誠懇。

    蘇允白不知道這世上是不是有人天生深諳交流之道，至少霍啟年在此道上絕對得天獨厚。

    他這人有種很特別的本事。明明有些話并不如何夸張，可經(jīng)由他的嘴說出來，就帶著一種強烈的感情色彩，輕易就能說服和鼓動人。

    蘇允白就聽得心里潮起潮落，又是心酸又是驕傲。

    這是她外婆，從小養(yǎng)大她的人。

    當(dāng)然了，蘇允白也沒被捧得昏了頭。她曾經(jīng)被這樣的霍啟年迷惑過。所以此時此刻，她即便再覺得霍啟年的話順耳，心里的警戒一點也不少。

    ——霍啟年不是第一天知道她外婆的事了，這會兒忽然提起，到底是想搞什么把戲？

    霍啟年似有所感，忽然看了蘇允白一眼。

    蘇允白心里沒來由一提，就聽得霍啟年繼續(xù)跟葉副院長道：“您也知道，領(lǐng)航科技曾經(jīng)跟A大有合作項目，項目負責(zé)人就是蘇老師。蘇老師人很優(yōu)秀，我們也是經(jīng)由她才了解到了蘇蘭女士的事……

    “我們很為這種精神感動，并決定將這種‘教書育人’的精神傳承下去。于是，我決定設(shè)立一個以‘蘇蘭’女士為名義的助學(xué)金項目……”

    蘇允白猶自戒備，但葉副院長已經(jīng)完全被打動了。

    他看向蘇允白，“蘇老師，霍總這么有誠意，設(shè)立助學(xué)金項目對咱們學(xué)生，尤其是那些家庭條件比較困難的學(xué)生是一件好事。我是很支持的，你的意思呢？”

    霍啟年跟著很自然地看向蘇允白。

    蘇允白糾結(jié)得不行。

    她當(dāng)然知道設(shè)立助學(xué)金項目對學(xué)生有好處——這也是她沒辦法直接拒絕的原因，即便提出這件事的人她再也不想有任何往來。

    況且，助學(xué)金還將以蘇外婆的名義設(shè)立。這幾乎是直接擊中了蘇允白的軟肋。

    古時候的讀書人講究封妻蔭子，對于蘇允白而言，在親情一道，她最大的遺憾就是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倘若有這么一個助學(xué)金項目，能讓更多人跟她一起記住蘇外婆，紀念蘇外婆，她說什么都不忍心拒絕。

    可另一方面，她仍然心有顧慮。一是出錢的人是霍啟年，二是……外婆會不會覺得高興呢？

    霍啟年只是一眼，就看出了蘇允白的遲疑。

    他看向葉副院長：“您能讓我跟蘇老師單獨交流幾分鐘嗎？”

    葉副院長笑呵呵起身，“當(dāng)然，當(dāng)然�！�

    等人走了，蘇允白再也忍不住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顯得有些暴躁而不耐煩。

    霍啟年看著她，嘆道：“蘇老師，你沒發(fā)現(xiàn)嗎？你最近但凡見到我，就總是對我很戒備……”

    蘇允白冷笑道：“難道不該嗎？”

    霍啟年苦笑一聲，舉起手來，作出一個投降的姿勢，“蘇老師，我沒想跟你吵架的。事實上，我真就是想做一件實事而已。設(shè)立這個助學(xué)金項目的緣由，我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

    “我向你保證，我是真心的。你也知道，我對你說出口的話，每一句都是真的。”

    蘇允白卻不信：“你是第一天知道我外婆的事？”

    立助學(xué)金項目當(dāng)然是好事，但他早不立晚不立，怎么選在這時候了——蘇允白知道自己有點不講理，可能也有點自作多情，但她就是沒辦法對霍啟年的動機放心。

    霍啟年沉默片刻，“我承認，我的確是有點私心�！�

    蘇允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霍啟年道：“一來，我曾經(jīng)承諾過外婆會好好照顧你，但我沒做好……”他的眉眼微微往下耷拉，歉疚的神色顯得很真誠，“不論你相不相信，我是真的想補償你……

    “二來，這也是霍氏企業(yè)文化的一部分。A大人才濟濟，多一個由霍氏設(shè)立的助學(xué)金，就能進一步擴大霍氏在A大學(xué)生中的影響力……”

    他說著，又看向蘇允白，誠懇道：“但不論我的初衷如何，這總歸是一件好事不是嗎？你如果有什么顧慮，大可以跟我直說。

    “你不說我怎么能知道你的想法呢？不論如何，事情總要辦得讓你開心才好。”

    蘇允白靜靜看了他半晌，似是要透過他的皮囊看清他的內(nèi)心。

    霍啟年坦然地坐在她面前，繼續(xù)鼓動道：“允白，你難道不想這世上有更多能記住外婆嗎？”

    蘇允白當(dāng)然想�？蓡栴}是——“外婆不是高調(diào)的人�！�

    設(shè)立一個助學(xué)金項目，就是以一種特殊的方式紀念并記住某個人，這是美名遠揚的事�？商K允白很了解蘇外婆：在蘇外婆看來，她只是做了自己分內(nèi)的事，從未想過要表功。

    霍啟年笑了下，“外婆做的事值得鼓勵嗎？值得！既然值得，以她的名義設(shè)立助學(xué)金，就是再合適不過的事了。

    “再說了，允白，并不是所有的獎助學(xué)金的項目都是出于表彰了不得的功績而設(shè)立的。否則你把那些明星名下設(shè)的慈善基金會怎么看呢？——雖然名目不同，但其實二者的性質(zhì)是差不多的。

    “另外一個例子，想必你也知道，斯坦福大學(xué)最開始創(chuàng)立的初衷之一就是為了紀念創(chuàng)辦者英年早逝的兒子吧？

    “他們的兒子逝世時才是個少年，也不適合談功績吧？但這大學(xué)不也辦下來了？還辦得舉世聞名。

    “有這么多的例子在前，以外婆的名義設(shè)立助學(xué)金，怎么就不合適了？”

    蘇允白想了想，沒回答，而是問道：“成立這個助學(xué)金項目，大概需要多少資金？”

    霍啟年看著她，說了一個數(shù)，并補充道：“我們會為此專門設(shè)立一個基金，基金可以自持運轉(zhuǎn)，再將每年的收益拿出來用作助學(xué)金�！�

    蘇允白松了口氣，道：“那算我一半。我也不占你便宜，到時候助學(xué)金是聯(lián)合項目。一半冠霍氏，一半冠我外婆的名�！�

    她自己家底不夠厚，但離婚時分的旺鋪以及霍董給她的市中心的店面倒是很值錢。她物欲不重，可以把這部分都折算給這個基金。

    霍啟年剛想拒絕，蘇允白就道：“你如果不同意，這件事就算了。”

    她勉強能接受霍啟年的動機。但不論如何，她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成果而毫無付出，尤其這還事關(guān)她外婆的名譽，而給出這份“禮物”的人還是霍啟年。

    霍啟年頓了下，拒絕的話就這樣被堵在了嘴里。

    兩人就著助學(xué)金的細節(jié)又商量了片刻，確定了大體的框架。

    臨結(jié)束前，霍啟年狀似不經(jīng)意問道：“你這幾天去給季承的員工做環(huán)評培訓(xùn)時，見到他本人了嗎？”

    蘇允白狐疑地看他。

    霍啟年面不改色，“噢，就是最近總見不到他本人，所以問問�！�

    蘇允白便沒多想，“這種事你問我？問錯了人�！�

    霍啟年眼底光芒一閃。

    果然。

    他都受傷不輕，季承只會比他更重。

    那狗東西果然不敢頂著那么張臉去見允白。

    一個只敢藏在暗地里，十多年了還不敢表白的人……懦夫行徑！當(dāng)他會怕？

    他的對手從來不是季承，而是……

    霍啟年看著正凝眉思索的蘇允白，一顆心不自覺變得又酸又軟，滋味難言。

    他再次提醒自己：事緩則圓。慢慢來，不能操之過急，得講策略，得循序漸進……

    他做好了完全的計劃，就等著一步步攻克既定的目標(biāo)了。

    但事情并沒有完全按照霍啟年的計劃走。

    很快，他就再也沒辦法這么淡定從容了。

    第67章

    暗挖墻角季學(xué)長，死纏爛……

    助學(xué)金項目確認成立后，

    蘇允白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在埋怨自己處理得不太妥當(dāng)。

    她倒不后悔成立了這個項目，但她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表現(xiàn)出一副被霍啟年說服了的樣子。因為某些人極其擅長蹬鼻子上臉，

    簡直無孔不入。

    蘇允白也不知道霍啟年到底是怎么理解的，但自從這個助學(xué)金項目之后，

    他似乎又開始重振旗鼓了。

    如果說最開始的霍啟年是想通過“滲透”蘇允白身邊人而影響她的話，現(xiàn)在的他則是挽著袖子親自下場了，

    而且其行事風(fēng)格大變，

    以至于一時之間，

    蘇允白還真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新的一天，

    蘇允白在辦公室跑模擬等數(shù)據(jù)，

    隱約聽見樓道里有低低的喧嘩聲。

    這個點臨近中午，正是飯點。這動靜，

    大約是同一樓層的研究生們相約去吃飯吧？蘇允白也沒怎么在意。

    但奇怪的是，這喧鬧聲不僅沒很快平息，

    反倒越聚越盛，并越來越靠近。

    很快，

    蘇允白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

    除了休息時間，

    蘇允白一貫是不關(guān)門的，所以她下意識就抬頭看去。

    第一眼，她沒看見人，

    只看見了一束巨型的花。這花實在太大了，

    幾乎聚成了一團球形，

    其直徑甚至跟門寬有得一比。

    花開熱鬧，如火如荼，一眼看過去，紅的白的粉的，

    十分奪人眼球。

    蘇允白都愣住了。

    這又是院里搞的什么活動嗎？——跟學(xué)生打交道就是會遇上各種各樣奇怪的事，尤其當(dāng)你本人沒什么架子時，這種“驚喜”就更多了。

    但這一次這花是不是太大了？

    這時候，一位穿著西裝馬甲，十分帥氣的小哥哥，終于費勁地從花后探出了個腦袋，笑道：“請問是蘇允白老師嗎？這是送給您的花�！�

    跟在小哥哥身后看熱鬧的學(xué)生們發(fā)出此起彼伏的驚嘆聲。

    這花太漂亮了，一眼看過去，有康乃馨，劍蘭，玫瑰，太陽花……組合得格外紛雜，但也正因如此，這花雖然惹人圍觀，但不至于讓人想歪。

    蘇允白也沒往別的地方想——倘若這送的是一束玫瑰，還是一眼看過去極容易讓人跟所謂的999朵聯(lián)系起來的，那造成的轟動效果又是另一個級別的了。

    蘇允白送走熱情的送花小哥以及看熱鬧的學(xué)生們后，終于有空坐下來看花卡。

    花卡被夾在一個很隱秘的位置上，上面用花體英文寫了一句很簡單的祝語：“Have

    a

    nice

    day.”

    祝你有個美妙的一天。

    花卡做工精致，隱帶金色暗紋。花體英文字龍飛鳳舞，風(fēng)度翩翩，十分好看。

    與之相比，這寫的內(nèi)容就顯得過分簡單了。這就是一句再日常不過的祝語，蘇允白以前在國外留學(xué)期間當(dāng)助教時，回復(fù)學(xué)生的郵件總習(xí)慣加上這句話，十分普通，十分日常。

    蘇允白看著這花體英文字好半晌，還是沒能確定到底是誰送的花。

    這事高明就高明在這里了。

    任何一個收到花的人，即便再不虛榮，也少不得得想想，到底是誰有這種可能送自己花。

    想到一個名字，又得細細揣摩自己跟這個人的關(guān)系、交情、以及對方的意思……這里面暗含了多少不能為外人道而自己卻得放在心里一遍遍揣摩的事。

    很多事怕的就是這樣的細細揣摩。一揣摩，似乎連平日里普通的眼神對視，都能被揣摩出個含情脈脈來。

    這是獨屬于收花人和送花人之間的暗流，而送花人顯然深諳其中之道。

    在蘇允白認識的人里，有這份心機且還會做這種事的人其實不多。她想來想去，最可能的當(dāng)然還是霍啟年。

    但霍啟年是那種會寫“Have

    a

    nice

    day”的人嗎？不摘抄個小眾且特別的詩都對不起他自詡的品味吧？

    蘇允白想了半晌無果，懶得浪費那個時間，自己丟開不管了。

    某種程度上說，蘇允白是個很典型的理工科生，有時候會表現(xiàn)得過分耿直，甚至于是“不解風(fēng)情”。

    她始終學(xué)不會欣賞這種“藏頭露尾”的處事方式，尤其是當(dāng)她心里沒有那些風(fēng)花雪月的想法時，她看什么都覺得平平。

    一想到再過幾天這花就會枯萎，好景不長……她甚至還覺得這花送得華而不實。

    送花事件過后，臨下班時間，蘇允白又接到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本市一家有名的私房菜館打來的，說他們這邊的送餐員已經(jīng)要出發(fā)了，想再次跟蘇允白確認，是不是要將晚餐往A大花苑北區(qū)第3單元101送。

    蘇允白簡直滿頭霧水。

    她什么時候訂餐了？

    因為這事，蘇允白晚餐都沒來得及吃，匆匆趕回家，真在自己家小區(qū)門口看到了等候多時的送餐員。

    隨附而來的還有一份餐卡，上面以同樣的花體英文寫了字：“Hope

    you

    will

    find

    everything

    to

    your

    taste.”

    希望一切都合你口味。

    蘇允白：……

    這事還沒完。

    繼收到花，收到晚餐后，她還收到了各種私人快遞，內(nèi)里包含的東西千奇百怪。

    有一些是蘇允白懶得看一眼的。比如某某拍賣會的邀請卡：她在拍賣會上看中了任何東西，都可以直接帶走，對方會付賬；有某某珠寶展覽中心給出的邀請函和設(shè)計冊，同樣是看中就能帶走……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明顯是想投蘇允白所好的。

    比如A市某超算中心的使用賬號：她能憑借這個賬號，調(diào)用更先進更高效的計算機資源來幫助模擬和計算。

    某俱樂部的獲邀資格：俱樂部會定期邀請一些業(yè)內(nèi)大佬來開講座，其中有一些的研究方向，蘇允白還真的挺感興趣的……

    *

    霍啟年這堪稱送禮送上癮的行為，已經(jīng)持續(xù)了近半個月。他雖然從來不署名，但蘇允白也不是真就遲鈍到那個地步，早就知道是他做的了。

    兩人圍繞著這件事，又進行了好幾回合博弈：蘇允白想讓霍啟年適可而止，霍啟年卻堅持要繼續(xù)送。

    新一周的周六晚上，蘇允白照常去健身中心鍛煉，臨離開前正巧遇上季承，兩人閑聊了幾句，他忽然問起了這事：“啟年那邊……還在繼續(xù)嗎？”

    蘇允白正在喝水，聞言愣了下，“你也知道了？”她伸手撫額，一副頭疼的模樣，“這是不是都快成個笑話了？”

    季承笑了下，笑意不達眼底，“圈子里其實沒有多少秘密。不過還好，敢看笑話的人不多�！�

    他倚在欄桿上，看著蘇允白，似是隨意一問：“所以，他真的還在繼續(xù)？”

    提起這件事，蘇允白的神情就帶了幾分厭煩，“我不知道，反正不會蹦跶到我面前了。”

    季承似是有些驚訝。

    蘇允白解釋道：“之前有一段時間，我們小區(qū)有人反應(yīng)說快遞總丟。后來物業(yè)就設(shè)了一個便民服務(wù)點，能代替業(yè)主收發(fā)和保管快遞。

    “我把我的快遞業(yè)務(wù)都交托給他們了，讓他們將‘符合條件’的快遞都轉(zhuǎn)寄回蓮山。他們辦事效率還挺高的，我已經(jīng)好幾天沒被煩過了�！�

    季承笑了下，“那是該好好表揚他們�！�

    蘇允白身上的汗散得差不多了，便直起身來，“你忙你的吧，我今天的運動量差不多了，就先走了�！�

    季承跟著站直身，“我送送你�！�

    “不用，沒幾步路�！�

    這個健身中心離A大花苑北區(qū)的確不遠，步行也不過十分鐘左右，蘇允白連著好幾周都是走路來走路回的。

    季承道：“我也沒開車過來，就是正好順路。其實也不叫送你，應(yīng)該是一起走�！�

    見蘇允白露出驚訝的神色，他就解釋道：“我最近搬了家，在溪山公寓那邊�！�

    溪山公寓就是A大花苑旁邊的小區(qū)，兩邊的確很近。

    蘇允白更驚訝了——比起如蓮山那樣的大別墅地段，溪山公寓還是不如的。

    季承繼續(xù)解釋道：“是最近的事。我就一個人住，對面積其實沒那么大要求。正好，這里離我公司還挺近的。城外到我公司至少得半個小時，馬上要入冬了，我懶得花那么長時間通勤�！�

    既然剛好順路，蘇允白也就沒拒絕。

    正好第一期的環(huán)評培訓(xùn)要結(jié)束了，蘇允白一直沒找到一個時間跟季承講后續(xù)的安排，現(xiàn)在也是一個機會。

    時節(jié)已經(jīng)是秋末了，夜晚的風(fēng)吹來帶著涼意。路上的行人不少，多的是如他們兩這樣散步閑聊的人。

    夜風(fēng)正好，身邊伴著的，是你等待多年的人。她在你身畔輕聲細語，身側(cè)的路燈拉長了你們的影子，由長到短再到長。你們偶然不小心靠得近了，影子的衣袖相互糾纏，你甚至能聞到自她身上而來的淡淡香味，悠遠而清雅，像極了她這個人。

    所謂現(xiàn)世安穩(wěn)。

    季承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大的感動，原本還在斟酌的話，就這樣說出了口：“允白，你知道啟年是想挽回你吧？”他停住了腳步，看著蘇允白，“你是怎么想的？”

    蘇允白愣了下。

    看著季承擔(dān)憂的眼神，她一邊覺得感動，一邊又隱隱覺得別扭。

    雖然相識多年，可蘇允白鮮少主動跟季承談自己的情感私事。一是她沒這個習(xí)慣跟人倒苦水，二是季承也不是個好人選。

    ——再是多年舊相識，季承到底是個異性，這點分寸蘇允白還是有的。況且，季承跟霍啟年是多年好友，讓蘇允白在他面前吐槽霍啟年，總感覺很怪異。

    但季承一直對她的事很關(guān)心。在霍啟年跟她的事上，他似乎也一直都站在她這邊。

    蘇允白想到這里，到底不忍心總拒絕他的善意，于是道：“我知道。至于我的想法……一朝被蛇咬，別說我現(xiàn)在沒心情考慮這些，即便真的有，我也不會重蹈覆轍的�！�

    “但啟年不會甘心的�！奔境猩袂榈�淡��，似是夸獎，又似是意有所指，“他這個人最大的優(yōu)點之一，就是從不知難而退。

    “允白，他不會放棄的。”

    這一點，蘇允白已經(jīng)領(lǐng)教三分了。

    想想，從他們離婚到現(xiàn)在，霍啟年已經(jīng)折騰出多少事了？

    以前他說他想挽回，蘇允白是真覺得荒唐又可笑。可現(xiàn)在，別管她接不接受，至少他想挽回的姿態(tài)是做得足足的。

    蘇允白以各種方式拒絕過他。不屑的，嘲諷的，甚至于是開誠布公的，義正言辭的……都沒用——單單一個送禮，他就弄出了多少事！

    蘇允白真有點折騰不過他。

    霍啟年是真的“不畏艱難”，一副要跟她死磕到底的架勢。就他這執(zhí)著且死纏爛打的樣子，倘若不是有自知之明，蘇允白還真得以為自己傾國傾城，魅力大得沒邊。

    想起這些事，蘇允白也不是不頭疼。

    季承試探道：“你有沒有想過以另外一種方式……一種更加決絕的方式，直接斷了他的念想？”

    “比如呢？”

    “比如，你不再單身�！�

    第68章

    請從此往后，消失在我的……

    蘇允白下意識皺起眉。

    季承并不是頭一個跟她說起這事的人。真要論起來，

    最熱心的還是徐瑾之，她甚至都能給她安排個一二三四號候選人出來。

    可蘇允白還是本能地排斥這個提議。這跟任何人都無關(guān)，純粹是她現(xiàn)在根本就沒這個心情。

    蘇允白自認已經(jīng)從上一段感情中走出來了，

    可那并不代表她就要馬上開始下一段感情。

    再則，她這才離婚多久？即便從簽訂離婚協(xié)議開始，

    也才將將五個月，連半年都不到。

    半年不到就再開始另一段感情……這未免也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