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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她無情地轉(zhuǎn)身對殷寒江道:“賀聞朝與百里輕淼至此恩斷義絕,兩不相干。你與他有怨報怨,有仇報仇,百里輕淼絕不干涉,你我約定就此作廢。”

    之前百里輕淼答應(yīng)殷寒江帶他來上清派的條件是要公正審判賀聞朝,而不是動私刑�,F(xiàn)在,百里輕淼對賀聞朝徹底失望,沒了感情,便覺得殷寒江報仇理所當(dāng)然,就不再阻止了。

    “原本我也沒打算遵守。”殷寒江滿意地掃一眼百里輕淼,“你能做出這個決定,本座倒是很欣慰。”

    欣慰尊上的努力沒有白費,欣慰百里輕淼的決定讓聞人厄終于不用再與賀聞朝相提并論。

    “時候差不多了�!币蠛娰R聞朝的境界逐漸掉至筑基期,微微點頭。

    室內(nèi)上清派掌門眼見清越長老恢復(fù)年輕,實力也到了合體期,而他竟然沒有跌落境界,依然是大乘期!

    只是真元消耗殆盡,但這不是問題,吃些補充靈氣丹藥,再閉關(guān)修煉月余便可恢復(fù)了。

    結(jié)果比他想象得還好,掌門激動地對門外“藥嘉平”傳音:“藥先生當(dāng)真是神醫(yī),師弟已完全康復(fù),你的陣法竟還保住了貧道的修為!”

    “痊愈了本座就可以收取診金了吧?”門外的人說道。

    本座?掌門沒有深思,說道:“藥先生但說無妨,只要我能做到,只要我有。”

    “倒不是什么麻煩事,”殷寒江傳音,“一個月后的初七,掌門召集碧落、九星、天劍、無相寺以及修真四大世家的掌門及重要長老相聚太陰山,本座有要事宣布�!�

    “這自然不是問題,只是不知藥先生要做什么?”掌門疑惑道。

    “若是疑心我會暗中在太陰山布陣,你們可以提前派弟子去探查。你要是答允了,就立個誓吧�!�

    掌門見清越長老已經(jīng)漸漸蘇醒,心中感謝“藥嘉平”,也覺得那么多高手前往已經(jīng)沒有門派的太陰山不會有什么事情,便立下誓言,一定邀約。

    “呵,這份因果,你且記下吧,本座告辭�!�

    掌門聽到“藥嘉平”要走,忙收了法訣,安撫好師弟沖出房門。

    一出門便驚到了,只見自己的得意弟子賀聞朝竟變成了四十多歲的樣子,正被“藥嘉平”拎在手里。

    “藥嘉平”、“百里輕淼”以及昏迷不醒的賀聞朝三人站在一面巨大的鼓上,這面鼓上清派大概沒人比掌門更熟悉了,十八個月前,殷寒江曾駕馭這面鼓追擊他們一路。

    “藥嘉平”扯下臉上的面皮,露出一張英俊非凡卻有些陰沉的臉,他對掌門從容笑道:“本座殷寒江�!�

    說罷將賀聞朝丟給“百里輕淼”,殷寒江雙手施展靈訣,兩根靈氣凝成的透明鼓槌瘋狂敲擊焚天鼓,一道赤紅烈焰沖天而起,拖著焚天鼓飛上天空。

    上清派有蕩月鐘守護,門派內(nèi)不能飛行,有焚天鼓的殷寒江又怎會在乎蕩月鐘的些許限制。

    此刻上清派能控制蕩月鐘的三個人里,掌門真元耗盡,清越大病初愈,賀聞朝修為降至筑基期被“百里輕淼”帶走,護山陣法又是難進(jìn)易出,還有誰能救上清派?

    沒有了。

    掌門想要阻止他們,必須趕往蕩月鐘,開啟陣法的最大威力才行,但是他必須乘坐飛舟,等趕到飛舟之時,殷寒江早已離開了。

    “殷寒江!你想再次掀起正魔大戰(zhàn)嗎?”掌門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大聲道。

    “那又如何?”殷寒江淡淡道,“掌門莫要忘了,三十年前正魔大戰(zhàn),慘敗的是誰?若不是我尊上宅心仁厚,為天下蒼生尋一條生路,正道如何能撐得過十年!”

    “放開聞朝和百里輕淼!”掌門吼道。

    “百里輕淼要回玄淵宗解除同心蠱與追蹤咒,至于你的弟子……他欠本座的,本座會一一收回的。勞煩轉(zhuǎn)告其他門派的掌門,你們的弟子在玄淵宗,若是想要他們的命,下個月初七,太陰山見�!�

    說罷,巨大的火焰沖破上清派的護山陣法,殷寒江乘著焚天鼓全身而去。歷經(jīng)正魔大戰(zhàn)與幽冥血海兩次戰(zhàn)斗的上清派,竟再無人能夠阻止他,所有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玄淵宗宗主在上清派來去自如。

    作者有話要說:

    殷寒江:就算不能點燈,我也要放把火!

    第72章

    子午鎖魂

    焚天鼓一路疾馳,不到半個時辰便回到玄淵宗。

    殷寒江徹底甩去藥嘉平的皮,立于鼓面之上,一襲紅衣在烈風(fēng)中翻飛,勾勒出勁瘦的身形,赤紅中一抹銀色腰帶,顯得他的腰更加細(xì)。

    抵達(dá)總壇上空,他沒有立刻降落,而是朗聲傳音道:“玄淵宗門人聽令,布子午鎖魂陣。”

    每個在總壇的人都聽到了他這番話,皆是震驚無比。

    自被殷寒江削肉之后郁郁寡歡的裘叢雪眼睛頓時亮起來,抓起桌邊抱著書睡到流口水的宿槐狂笑:“來,徒孫,隨我去布陣!”

    “什、什么陣?”宿槐被裘叢雪晃得腦子里的大海波浪滔天,頓時抽出滅情棒道,“怎、怎么了?有外敵入侵嗎?”

    “是子午鎖魂陣,三百年了,我只見過一次這陣法,”裘叢雪興奮地舔了下嘴唇,“一百年前,聞人厄與殷寒江殺上總壇,老宗主被焚天鼓反噬,瀕死時要我們布下子午鎖魂陣封住這兩人。”

    當(dāng)時天地昏暗,晝夜顛倒,玄淵宗上百名高手布下陣法,傷痕累累的聞人厄與殷寒江被困于陣中,當(dāng)時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會死,腦子被捅了一劍的裘叢雪更是死命護陣,勢要困死這兩人。

    陣法維持了三天三夜,大家以為他們要子午鎖魂陣耗死時,天空七殺破軍兩星綻放異彩,一道血紅色的魔劍與七殺戟合力沖出鎖魂陣,聞人厄飛出來召回七殺戟,血劍化為殷寒江,奄奄一息地倒下去,被聞人厄一把撈住,單手?jǐn)堅趹阎小?br />
    “能將我逼到這個程度,倒是令人敬佩,”聞人厄緩緩道,“我本以為玄淵宗皆是孽障,一個人也留不得。現(xiàn)在看來,倒是可以管一管�!�

    長戟揮動,北斗與南斗星辰降下星力,星圖于聞人厄頭頂成型。

    戰(zhàn)意讓聞人厄感受不到身魂上的疼痛,星力補充了他透支的真元,黑袍落下,聞人厄的后背上閃爍著星光。

    那不是刻意修煉的心法,而是聞人厄還是凡人時,于戰(zhàn)場之上九死一生后留下的傷痕。

    道道傷痕奇妙地構(gòu)成十四主星的星圖,源源不斷地吸收著星力。七殺戟揮動,星力蕩開,當(dāng)時布陣的百余名門人全部受到重創(chuàng)。

    那一刻,聞人厄懷抱殷寒江立于天端,方才還想著合力困殺他的玄淵宗眾人,但凡是能爬起來的,均是雙膝跪地,雙手貼于地面,頭顱深深低下。

    跪的是聞人厄以一當(dāng)百的實力,跪的是僅二人殺上玄淵宗的威勇,跪的是漫天星光中的奇景。

    從那一刻起,聞人厄便是當(dāng)之無愧的魔尊。

    子午鎖魂陣也成為玄淵宗的秘傳陣法,只要聞人厄在,就永遠(yuǎn)不需要這個陣法,哪怕是正魔大戰(zhàn)時也沒有施展。

    而今日,殷寒江就要開啟子午鎖魂陣,是什么敵人值得他如此謹(jǐn)慎?

    “你師祖我,也是從那時開始,下定決心,定要晉升大乘期,才鼓起勇氣進(jìn)入餓鬼道的�!濒脜惭┱f道,“以前怕疼怕死,那之后才知道,修真猶如逆水行舟,唯有一“勇”字可定乾坤!”

    可是師祖你的“勇”好像應(yīng)該寫作“莽”……宿槐抿唇,沒有說出口,他擔(dān)心師祖揍他。

    “子午鎖魂陣起碼要九十九名元嬰期以上高手,也不知還能不能湊出這么多人,”裘叢雪道,“走,師祖帶你看熱鬧去�!�

    裘叢雪與宿槐是第一個趕到的,隨后是鐘離謙,舒艷艷過了一會兒才帶著十?dāng)?shù)位下屬前來,這些人全部超過元嬰期。

    百里輕淼輕輕落下,此刻聞人厄早已離開她的身體,她對鐘離謙道:“鐘離大哥�!�

    鐘離謙難得取下蒙眼布,看了看百里輕淼的狀態(tài),忍著眼暈又將蒙眼布帶回去,欣慰道:“你已入道。”

    “還是要多謝各位前輩相助。”百里輕淼輕聲道。

    “子午鎖魂陣為的是何人?”舒艷艷問道。

    “是賀聞朝,也是血魔�!卑倮镙p淼道,“殷宗主獨闖上清派,將賀聞朝擒了回來。此時賀聞朝僅有筑基期,但血魔難以對付,還是要封印的�!�

    “殷寒江擒賀聞朝,你沒阻止?”舒艷艷才不在意賀聞朝的死活,她略帶關(guān)心地看向百里輕淼。

    舒護法不沾情愛,卻敬佩有情人。她對百里輕淼有一絲好感,喜歡這單純不做作,善良不過度要求別人的女子,如果可以,舒艷艷希望百里輕淼能夠得到最好的對待,只可惜造化弄人,這般熾烈的感情,卻遇上個負(fù)心漢。

    百里輕淼乖巧一笑:“多謝舒姑娘關(guān)心,百里已看破紅塵,專修無情道。”

    聽她稱呼自己“舒姑娘”,顯是想起了過往之事。舒艷艷笑道:“初次相遇時,你還是個會因我與師兄鬧脾氣的小女兒性子,四十多載歲月過去,你已成為這登天大道上的佼佼者了�!�

    絕美的女子微微仰頭望天,低嘆道:“蜀道難,難于上青天。蜀道都那般艱難了,更何況是這芒芒青天?大道之下無數(shù)枯骨,稍有差池便是神魂俱滅。若是找不到一個能與自己攜手逆天之人,倒不如斷情絕愛,孤身一人上路�!�

    她這話是說給百里輕淼聽,也是說給自己。心動是一回事,是否愿意為這份心動冒上風(fēng)險,是另外一回事。

    她舒艷艷,從來不是耽于情愛之人,唯有強大的實力,才是她所追逐的!

    舒護法沒有看鐘離謙,鐘離謙卻也懂了。他眼蒙心不蒙,這位聰慧女子的好意鐘離謙一直懂,他對舒護法也是欣賞的。鐘離謙始終沒有說破,是因為他清楚,這一位蛇蝎美人,活得永遠(yuǎn)自由如意,絕不會被任何事物綁住。

    但……鐘離謙感受著天上凌厲的殺意,心想若是像這二位,相互扶持的情愛倒也不錯。

    登天難,知心人更難。

    “人齊了嗎?”殷寒江冷聲道,“布陣!”

    玄淵宗總壇前方廣場原本就是一個巨大的陣法,九十八位高手站在符合自身屬性的位置上,中間的位置留給殷寒江。

    殷寒江手提昏迷的賀聞朝落下,將焚天鼓罩于總壇上空,開啟陣法。

    九十九名高手的真元以殷寒江為中心運轉(zhuǎn)起來,他要以一人之力控制如此多高手的力量,并將其導(dǎo)向賀聞朝身上,徹徹底底封印住此人。

    按理說,賀聞朝目前僅有筑基期,是還不需要如此嚴(yán)陣以待的。但殷寒江看過《滅世神尊二》,書中賀聞朝也無數(shù)次遇難,甚至有一次被逼到自爆元嬰,但只要不完全殺死他,他總能死灰復(fù)燃,并帶著更強的實力碾壓對手。

    對此,殷寒江必須謹(jǐn)慎再謹(jǐn)慎。他不僅要防備血魔,更要防備賀聞朝。

    因此,他破例開啟子午鎖魂陣,此陣法若是用于攻擊,足有一擊毀滅一個文明的力量。若是用于困住某人,縱是大羅金仙也逃不出去。

    陣法一直持續(xù)了七天七夜,期間聞人厄的符咒失效,血魔清醒,陣中血影重重,賀聞朝一個普通修者竟是發(fā)出魔物的吼聲。

    “你們這些人,你們!若是老祖我全盛時,區(qū)區(qū)子午鎖魂陣能耐我何!待我脫困,我要吸收你們所有人的血魂�。 毖Ю献婧鸬�。

    他之前吸收了十七位高手的力量,此刻非常難對付,功力低的弟子已經(jīng)有些支撐不住,就連舒艷艷也已漸漸無力。

    唯有殷寒江紋絲不動,他一手指向血魔老祖,源源不斷地將真元注入陣法中,消耗血魔的力量。另一手飛快掐動靈訣,焚天鼓聲聲巨響,每一下都令血色淡下不少。

    如此僵持七天七夜,血魔老祖真元耗盡,又被焚天之火焚燒,終于承受不住。

    殷寒江其實也是強弩之末,但他面色不變,硬是撐到血魔老祖力竭還維持著威嚴(yán),聲音絲毫不亂,他低喝道:“毀我尊上聲譽,在幽冥血海兩次企圖暗害尊主,血魔老祖,跪下!”

    一聲怒喝,殷寒江手指硬生生下壓,九十九道黑白相間的氣沒入賀聞朝的身體,血魔老祖借助賀聞朝的身體掙扎許久,終于體力不支,雙膝面朝殷寒江跪了下去。

    黑白相間的氣將他的真元牢牢鎖住,再難逃脫。

    殷寒江體內(nèi)已被掏空,但他面色不動,對師從心道:“扔進(jìn)水牢,由鬼修眾日夜看守,稍有異動立刻通知本座!”

    收回病氣后功力大增的師從心大喜道:“屬下遵命!”

    “你們兩個,”殷寒江指向舒艷艷與裘叢雪,“看住百里輕淼一個月,她無情道尚未大乘,恐怕會有什么東西惑亂心智,一時心軟放了賀聞朝�!�

    他又道:“苗壇主帶著正道弟子去找鐘離壇主,與鐘離壇主商議一個辦法,讓那些正道不敢違背本座的邀請。

    “阮壇主隨師壇主去水牢,布陣看守,你防御甲最強,一旦有意外,在本座趕來之前,盡可能護住鬼修眾�!�

    “屬下遵命�!北娙她R聲道。

    此時此刻,殷寒江已經(jīng)用自身的實力證明,他絕對有能力成為一名新魔尊。

    收回焚天鼓,殷寒江回到聞人厄的房間,捂著心口,強行撐住。

    心魔、強行使用焚天鼓、開啟子午鎖魂陣,無論哪一樣都讓殷寒江難以承受,但他做到了。

    “尊上,我終于……制服了血魔。”殷寒江笑了,雖疲憊,卻開懷暢意。

    他執(zhí)著于報仇,哪怕聞人厄還活著,也要復(fù)仇!不僅是為出一口氣,更是要向全天下宣布,本座護著的魔尊,你們休想動一根寒毛,要殺聞人厄,先過殷寒江。

    “你做得非常好,比我還要好�!鄙磉呉粋最不像尊上的“幻象”走來,輕聲對殷寒江道。

    “你是尊上嗎?”殷寒江迷茫地望著他。

    “你閉上眼睛�!�

    殷寒江乖巧閉眼。

    聞人厄于虛空處緩緩摸了摸他的頭,殷寒江,做得真是太好了。

    不知不覺,十五日已過。

    聞人厄趁著殷寒江閉目時,微微低頭,吻住他的唇,并以額頭貼著額頭。

    就算此時沒有實體,殷寒江還是感覺到唇上一絲溫意。

    發(fā)生了什么?他疑惑地想著。

    想著想著便覺困倦,連神魂都沉睡下去。聞人厄進(jìn)入殷寒江識海之內(nèi),開始第二次入魂治療。

    第73章

    再度入魂

    上一次入魂情況緊急,聞人厄一心只想穩(wěn)定殷寒江的情緒,并未深入他的魂魄。況入魂本身也要看殷寒江魂魄本身的狀態(tài),如果殷寒江一心抗拒對方,不肯敞開神魂,即使入魂也是枉然。

    前次殷寒江神魂混亂,聞人厄剛進(jìn)入就被不斷回放的相認(rèn)表白看書的記憶擋住。經(jīng)過上次的治療,加上這段時間的穩(wěn)定,殷寒江已經(jīng)好了很多,神魂中多了無數(shù)光點。

    聞人厄靠近其中一個光點,見到其中閃爍著聞人厄為殷寒江取雪中焰的場景。

    他走近另外一個更大的光點,是殷寒江擒住賀聞朝時的情形。

    多看了幾個后,聞人厄明白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光點,皆是令殷寒江感到喜悅、開心的事情。喜悅感弱一點,光點便小一點;喜悅感大一點,光點就大一些。

    最大的光點中,是殷寒江看到《虐戀風(fēng)華》里,聞人厄通過百里輕淼剖白心跡時,那個光點掛在魂海最高處,又大又圓,像個太陽。

    最大的光點內(nèi)還有一些血色的污點,聞人厄神識探入污點去看,發(fā)覺是一些混亂陰暗的想法,期間還夾雜著心魔幻想的痕跡,也正是讓殷寒江最痛苦的地方。

    聞人厄有些明白了,光點是殷寒江開心的事情,血色污點便是他心魔所在。

    他在殷寒江的魂海中漸行漸遠(yuǎn),一直尋找著最深最痛的根源。終于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找到了一團巨大的血污,比魂海上空的“太陽”還要大。

    這或許就是根源吧。

    聞人厄試圖進(jìn)入血污中,血污卻對他有些抗拒,不愿他入內(nèi)。

    他只得輕聲哄道:“殷宗主,是我,聞人厄�!�

    一提名字,血污縮得更緊,完全不讓他進(jìn)去了。

    這是殷寒江抗拒的,最不愿讓聞人厄發(fā)現(xiàn)的事情。

    這該如何是好?聞人厄飄在血污前有些發(fā)愁,所有光點與血污皆為已發(fā)生的事情,換言之,面前這團最大的血污,是聞人厄不知道的,殷寒江對他封鎖的。

    即使是雙修伴侶,也該有禁區(qū),如果對方不愿意觸碰,他不該強行探索。

    但不解決這些血污,又無法治愈殷寒江的心魔,當(dāng)真是個兩難的局面。

    聞人厄想了許久,回憶與殷寒江相處的種種,又想起自己也有許多不愿被人知曉的過去,忽然明白了。

    既然殷寒江不愿讓他探索,那便由殷寒江來了解他吧。

    聞人厄張開雙臂,對殷寒江道:“本尊絕不試圖入侵你的禁區(qū),我只望與你魂海相融,化解你我之間的屏障�!�

    說話間,血污漸漸縮小,小到聞人厄可以雙臂環(huán)住,抱在懷中。

    即使是殷寒江陰暗的過去,聞人厄也堅定地將它用身體護住,那團血污便漸漸融入聞人厄的魂海中。

    -

    “阿武,阿武!”遙遠(yuǎn)陌生又有些懷念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有人在溫柔地拍他的肩膀,聞人厄迷迷糊糊睜開眼,見一面容姣好的女子站在面前,低聲道,“該起了�!�

    是母親,是那個邊城告急時,可以披甲上陣,帶著邊城民兵死守城墻五日,直拖到援兵前來,她方昏厥在城墻上的奇女子。

    聞人厄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軀變成了十四五歲的少年模樣,恍惚間明白,這是他的記憶。

    “練武、讀書、習(xí)字……你今日功課很多,莫要讓先生等你。”母親掌中拿著一對輕短雙劍,聞人厄若是不起床,這柄雙劍大概就要削上他的頭發(fā)了。

    “我起了,娘親!”聞人厄忙跳起來,穿上衣服,飛速地洗漱。

    他自幼在邊城長大,邊城人力緊張,聞人厄沒有丫鬟,僅有一個一同習(xí)武的小廝。他凡事親力親為,只有此刻急了,才吼一聲:“把巾帕給我!”

    一雙小小黑黑的手遞上白色巾帕,聞人厄接過時愣了片刻。他的小廝不見了,換成一個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孩子,這孩子全身青紫,半具身體都腐爛了,又臟又臭的,顫巍巍將巾帕舉起來。

    是殷寒江啊。

    聞人厄?qū)⒁蠛畈辉敢饷鎸Φ哪菆F血污融入神魂中,殷寒江在他的魂海內(nèi),找了個適合的位置待著,變成了他的小廝。

    這不是現(xiàn)實,是聞人厄的記憶。

    他接過巾帕,卻沒給自己擦臉,而是抱起小小的殷寒江,浸濕帕子,用溫?zé)岬拿磔p輕為小殷寒江擦拭身體。

    腫脹發(fā)爛的小手一巴掌將巾帕拍開,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臟�!�

    小殷寒江不是在說毛巾臟,而是怕自己的身體臟了毛巾。

    “毛巾是可以洗干凈的,你需要療傷,并且換件衣服。”聞人厄道。

    他的心境變化是可以影響魂海記憶中的人的,聞人厄的母親也不再催促他做功課,而是溫柔地摸摸小殷寒江的頭道:“小江怎么傷成這個樣子,阿武你快去幫他清洗一下,再送李大夫那里去上藥�!�

    聞人厄聽話地?zé)疄樾∫蠛逑�,還給他找出自己幼年的衣服換上,抱著他施展輕功一路飛到邊城大夫的藥堂。

    少年時的聞人厄是個白袍小將,有些臭美,總是穿著一件白色的錦衣。他抱著殷寒江在無數(shù)個房屋上飛躍,不少邊城百姓抬起頭來看,七嘴八舌地討論聞人小將軍又開始飛檐走壁了。

    那時的聞人厄,是飛揚的少年,整個人是明亮剔透的,連邊城天空的顏色都是一片蔚藍(lán)。

    “阿武?”懷中的小殷寒江疑惑地問道。

    “我未入道前,父母為我起名聞人武。他們還商量及冠時的字,正好用‘武’字拆開,表字止戈�!甭勅硕蚧卮鸬�。

    可惜沒能等到那一天,聞人家便遭難,聞人武也更名為聞人厄。

    踩著房檐從門前落下,嚇了李大夫一跳,這位年邁卻精神抖擻的駐軍醫(yī)生,順手抄起身旁的掃帚揮向聞人厄:“你這個雞飛狗跳的小屁孩,嚇?biāo)览戏蛄耍【筒荒苡幸淮握?jīng)經(jīng)敲門的嗎?每次不是從房上跳下來,便是從后院跑進(jìn)來,我這把老骨頭,禁不起你嚇的!”

    掃帚還沒打過來,便被一雙手接住,小殷寒江滿臉陰沉地看著李大夫。

    就算是殷寒江魂體中陰暗的部分,也是有很強大實力的。聞人厄擔(dān)心他出手,剛要阻止,就聽李大夫說:“哎喲,這誰家的孩子?怎么成這樣子了?快進(jìn)來,老夫為他包扎�!�

    “從尸堆里撿來,父母親人都被外族屠了�!甭勅硕蛐÷暤貙畲蠓蛘f。

    老大夫滿是皺紋的臉頓時充滿憐愛,讓聞人厄?qū)⑿∫蠛旁诖采�,自己則拿了烈酒與刀,為小殷寒江刮去腐肉。

    聞人厄當(dāng)年救下殷寒江時,隨手一個丹藥,一道真元,便將這孩子治愈了。凡人的傷對于修真者而言實在太輕,殷寒江對于治療沒有任何實感。

    這一次李大夫細(xì)心刮腐肉,又以烈酒消毒,疼得殷寒江小臉直抽抽。聞人厄見狀略微不解,明明是魂體,為何會覺得疼痛?此刻殷寒江在想什么呢?

    李大夫怕傷到完好的皮肉,下手不敢太快,足足清理五個時辰,日頭從東移到西,他才將全部的傷都上了藥,包扎好。

    小殷寒江疼得滿臉是汗,李大夫道一聲“好了”后,他立刻昏死過去,臉痛苦地皺著。

    “你撿到這孩子時,他受傷幾日了?”李大夫?qū)⒙勅硕蚶揭慌缘吐晢柕馈?br />
    “大概三五日,在尸堆里翻出來的�!甭勅硕虿恢蠛芊衤牭�,魂海中也不可傳音,壓低嗓音回答道。

    “這孩子有點問題,”李大夫凝重道,“他年紀(jì)太小,我怕傷到腦子,不敢用麻沸散,只能硬來。有些腐肉沒有知覺,刮下去還好;可是一些半腐卻沒救的皮肉,碰一下就是刀割之痛。這么小個孩子,我連續(xù)治療這么長時間,期間還用烈酒擦拭傷口,他竟是一聲沒吭。換做是你這個要面子的皮猴子,咬牙不嚎老夫倒是信,可這么點個孩子,連哭都不會哭,我擔(dān)心他這里出了問題�!�

    說話間,李大夫點點聞人厄的心口。

    心嗎?老大夫一眼便看出的問題,當(dāng)年的聞人厄卻不管不顧地將殷寒江丟在山上。他以為給他充足的食物、嶄新的衣服、練功的心法、報仇的能力就足夠了,一個堅強的男子漢是不需要懦弱的。可是聞人厄卻沒有想到,那時的殷寒江不是男子漢,只是個年僅五歲的男孩,還是可以哭的年紀(jì)。

    “這孩子,救得還是晚了�!崩畲蠓驌u頭道,“左腿大概是要瘸的,臉上身上也會滿是疤痕。我知道你忙,聞人元帥和夫人管你管得嚴(yán),但也還是要抽出時間多照看照看他。方才刮肉時,他疼得狠了就盯著你,顯是將你視作救世主,你多陪陪他�!�

    “晚輩知道了�!甭勅硕虻蛧@道。

    “晚輩什么晚輩!”李大夫一巴掌拍在他腦瓜門上,“跟我來這文縐縐的,你都夠當(dāng)我孫子了!”

    “阿武知道的�!甭勅硕蛑坏脫炱鹱约簛G棄已久的稱呼。

    李大夫拍聞人厄腦門時,小殷寒江已經(jīng)醒了過來,陰森森地盯著李大夫拍過聞人厄腦袋的手。

    默默觀察一段時日,對殷寒江的眼神與想法有些許了解的聞人厄知道,小殷寒江在生氣李大夫打他。

    于是他坐在床上,將小殷寒江抱起,讓他頭枕著自己的大腿,為小殷寒江介紹李大夫:“這位是李大夫,當(dāng)年還是御醫(yī)呢。”

    “好漢不提當(dāng)年勇,我不過是個醫(yī)治嬪妃不當(dāng),被趕出宮,流放軍中的糟老頭子罷了!”李大夫背對著二人,背影有些蕭瑟。

    聞人厄笑了下:“當(dāng)年的事咱不提,李大夫醫(yī)術(shù)高明,自到了邊城后,救回六千一百四十八名邊軍的性命。前幾年還隨軍上戰(zhàn)場,三天之內(nèi)搶救下數(shù)十名傷兵,最終累倒在后方。我父兄多次命懸一線,皆是李大夫出手相救,就是我也……”

    他見李大夫耳朵都紅了,也不好再當(dāng)年夸,只好在小殷寒江耳邊小聲道:“當(dāng)年邊境告急,我母親懷胎九月披甲登上城墻,等援兵來被抬下城墻時,身下已經(jīng)見紅。若不是李大夫神醫(yī)妙手,我便胎死腹中了。”

    小殷寒江眨眨眼。

    聞人厄低聲道:“其實我是他干孫子。”

    小殷寒江眼睛亮了,說出了進(jìn)入聞人厄魂海后對尊上以外的人的第一句話,對著李大夫就是一句:“爺爺!”

    聲音還啞著,有些虛弱,李大夫聽到后開心得胡子都發(fā)抖了,轉(zhuǎn)過身湊到床前道:“哎,乖孩子!”

    小殷寒江一把抓住他的胡子,咧嘴一笑,牽動臉上剛包扎好的傷口,疼得“嘶嘶”直叫。

    李大夫忙搶回自己的胡子,對聞人厄使了個眼色,意思這孩子終于有點人氣了,好好維持。

    小殷寒江有些累,他鬧了一會兒就枕著聞人厄滿是肌肉硬邦邦的腿睡著了。

    入睡前他想著,這些,便是尊上要守護的人啊。

    第74章

    盛世亂世

    “聞人武!”聞人厄剛抱著小殷寒江回家,就聽見一聲暴喝,“前日偷偷砸了王胡子酒肆的歹徒是不是你?”

    一個身材魁梧寬肩窄腰,比少年聞人武還要高一個頭的男子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進(jìn)來,伸手在聞人厄額頭上狠狠彈了一下,怒道:“我們邊軍是守護百姓的,你怎么可以在后方自亂陣腳?”

    聞人厄恍惚了下,才想起這人是他的大哥聞人泰,國泰民安的泰。

    記憶太久遠(yuǎn),聞人厄想了好久,才憶起的確是他砸的。王胡子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酒混子,整日在邊城說這城早晚守不住,聞人家遲早要走,屆時換個酒囊飯袋的官員過來,城破前丟下他們這些老百姓套逃走,與其留在這里,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聞人厄前幾日也在酒肆,少年的感情是簡單濃烈的,厭惡就是厭惡,喜歡就是喜歡。他尊敬父兄,認(rèn)為邊城只要有聞人家,就絕對不會有事。聽到王胡子這話氣得要死,半夜蒙面去打翻了王胡子的酒,又粗暴地剃下他那把絡(luò)腮胡,弄得王胡子下巴上全是剃須后的刮傷。

    他那時自以為隱秘,卻沒想到,邊城十四五歲的少年,武功又好,還整日在房頂上亂竄的,整個邊城大概只有他聞人武一個。他那雙明亮憤世嫉俗的眼睛,與整個城鎮(zhèn)百姓的都不同,一眼便能認(rèn)出來。

    少年阿武的額頭被彈得通紅,小殷寒江氣了,張嘴咬住聞人泰的手臂。

    聞人泰當(dāng)下一慌:“小孩,你松口松口!我的胳膊太硬,你太用力別咬崩牙!”

    小殷寒江:“……”

    五大三粗的男子在小殷寒江面前手足無措,生怕自己傷到他,最終只好拿弟弟出氣:“聞人武,你做錯事就拿小孩做擋箭牌嗎?”

    “小江,放開�!甭勅硕蜉p捏一下殷寒江的臉,溫柔道,“臉上剛包扎好,別牽扯了傷口�!�

    小殷寒江緩緩地松開口,聞人厄一手抱著殷寒江,一手勾住大哥的肩膀,額頭貼在聞人泰寬厚的臂膀上,低聲道:“大哥,能再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哪怕這只是他的魂海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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