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分不清是讓那人染了春意,還是上浸了寒氣。
云簡舟剛從清池仙君的寢宮門口處離開,神情狼狽。
說是離開或許不太恰當(dāng),倒不如說,他是被人給拒之門外了。
春夜寒冷,
師尊又正是虛弱之時,擔(dān)憂其看書時可能會著涼,云簡舟剛忙完師尊給他安排的任務(wù),就急匆匆地想要回到寢宮給人添些衣物。
可剛踏上宮門外的臺階處,
他遠(yuǎn)遠(yuǎn)的就得了一句青年的逐客令。
“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青年往日冷淡的態(tài)度難得軟化了些許,隔得遠(yuǎn)了,
被風(fēng)聲沖得很輕,
聽上去還有些纏綿柔意。
本該是極為令云簡舟高興的時刻,他心中卻莫名有些不安,
“弟子并未覺得……”
“不過就到此為止吧,之后你不必再來清池宮了。”
他未說出口的話被青年驟然打斷。
短短一句話如利刃一般,
輕易就撕碎了二人這些日子以來的溫情。
云簡舟怔怔抬頭,堅毅的眉目間留著的點(diǎn)點(diǎn)水跡,
昭示著他匆忙趕來連靈力也忘了用的事實(shí),像打濕了絨毛被拒絕請求的犬類,黑沉的眼眸里亮光搖搖欲墜。
他視線試圖穿過宮殿的大門,想要去看清李映池到底是以怎樣的表情說出這番無情的話,他不信李映池會對他如此無情。
但是云簡舟看不見,一如他總是看不清青年的心那樣。
喉中干澀,云簡舟有很多想要對李映池說的話,想要質(zhì)問,也想要請求,但是他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宮內(nèi)的燭火熄滅。
光線消失之時,他眼前的一切色彩都黯淡了下來,他的師尊到最后也沒有挽留他。
再后來的事情云簡舟已經(jīng)記不清了。
他是怎樣下山的,又是怎樣回到空無一人的宿舍的,他已經(jīng)記不清了,腦海里唯一留有印象的,便是在充滿冷香的宮殿里,只有他和李映池二人獨(dú)處的時光。
夜晚突然下起了瓢盆大雨,整個天地間被澆了個透徹。
屋內(nèi)的人僥幸躲了過去,睡得安穩(wěn),屋外的人被淋了一身,落魄可笑。
第一次來清池宮時,云簡舟是御劍而行,這次離開時卻忘了用靈力,或許是在這段時間里養(yǎng)成了習(xí)慣。
在清池宮的這段日子里,因為害怕李映池介意的緣故,他很少會用到靈力。
當(dāng)然,李映池也很少會給云簡舟使用靈力的機(jī)會。
他刁難人的法子千篇一律,總是喜歡要求別人不用法力去做些瑣碎的事,談不上有什么困難的地方,頂多是有些麻煩。
云簡舟也早就習(xí)慣了他這樣一言不和就把人安排到犄角旮旯里去的行為。
這算什么壞事嗎?
不,談不上,但是李映池肯定覺得這是。
因為他的師尊在故意刁難他。
他不是李映池想要收的徒弟,他也不是李映池喜歡的類型,李映池不希望他能夠有出頭之日,所以李映池總是這樣對他。
可云簡舟從未想過那么遙遠(yuǎn)的事。
他修煉哪里是為了出人頭地,只是想要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能夠有足夠的能力去保護(hù)自己想要保護(hù)的人。
什么出人頭地,什么成仙成佛,眼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抱在懷里都擔(dān)心會被磕得難受的漂亮仙人,云簡舟無法想象,李映池是怎樣冒著生命危險將自己從神獸的爪下救回來的。
他不過賤命一條,可自家小師尊的命金貴,他何德何能讓李映池救他。
所以云簡舟認(rèn)真修煉,他想變成最厲害的人,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更想變得厲害,因為他想保護(hù)他的小師尊,他不想再讓李映池受傷。
這一次事情發(fā)生之后,要云簡舟自己說,李映池直接把他給弄死他也認(rèn)了。
自己這條命本就是他救下來的,李映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可李映池沒有,他只是和以前一樣,讓自己做些可有可無的雜活。
因為那便是李映池眼里最壞最壞的事了。
可能是在冷清的宗門獨(dú)居久了,年幼時便開啟了修行之路的清池仙君,其實(shí)并不是很能理解一些類似于做壞事的概念。
比起云簡舟在凡間時曾見過的那些不堪入目之事,李映池做的那些事情就如同孩童之間的打鬧,再幼稚不過。
從前云簡舟認(rèn)為清池仙君占著師尊的身份卻對他不管不顧,有違師德,心中一直不服,便覺得那些事怎么做怎么痛苦。
如今心境變化,他才發(fā)覺那些事真是再簡單不過了。
他早該知道,他的師尊秋月寒江、高潔如雪般的人物,怎會故意為難他。
安排的那些任務(wù)都不過是動動手就能完成的事,既輕松又鍛煉身體,還能讓他和師尊多一些聯(lián)系,實(shí)屬上天恩賜。
可惜當(dāng)初他不懂得珍惜,現(xiàn)在可好了,他好日子到頭,師尊把他給趕出寢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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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李映池不再要求云簡舟陪侍在左右,顧溫書和左丘玉宸二人都表示格外欣慰,雖然明面上沒說什么,但紛紛提高了來清池宮拜訪的頻率。
他們的小池,有他們照顧就能足夠了。
但有人不愿意就此放手。
在云簡舟長久地停在宮門前敲門未得到回應(yīng)之時,顧溫書緩緩地打開了大門,他視線落在云簡舟的臉上,勾了勾嘴角。
大抵是在這碰了太多次壁,云簡舟顯然這段時間里心情很不爽,此時煩悶的神情毫不遮掩。他看了顧溫書一眼后便很快地垂下眼,迫不及待就想往里走。
顧溫書伸手將人攔住,拍了拍云簡舟的肩,溫潤的面容笑意淺淺,無端讓人感受到一種勢在必得的意味,“師侄可是劍宗里你師尊最為器重的弟子了,怎么這個時候你不在修煉,卻來了這里�!�
剛剛云簡舟那一眼不過短短一秒,但顧溫書還是捕捉到了其中一絲名為嫉妒的情緒。
“最近我跟師弟討論了一些關(guān)于你的事情,決定接下來一個月里都給你安排特殊訓(xùn)練。依我看,師侄這樣的好苗子確實(shí)還需要多多鍛煉一下�!�
顧溫書輕笑了一聲,有些輕蔑地轉(zhuǎn)身走了,他言語未盡,可潛臺詞二人都心知肚明。
宮殿大門被人用力地關(guān)上,發(fā)出一聲巨響后,慣性帶起的風(fēng)像是巴掌一樣狠狠地扇在了云簡舟的臉上。
因為現(xiàn)在的他還不夠格,遠(yuǎn)遠(yuǎn)不夠。
他還不配待在師尊身邊。
清池宮里沒了云簡舟并沒有什么改變,相反的,李映池過得更舒服了。
因為事務(wù)繁忙,顧溫書和左丘玉宸并不會一整天都會在他這,但他們給他留了很多的靈仆——
是一種無意識只會聽從主人命令的靈體,李映池用起來很是順手。
養(yǎng)傷的日子里沒什么樂趣,白日里,李映池會喝一些左丘玉宸送來的靈藥,夜晚時相景明偶爾會出現(xiàn)幫他療傷,日子就在這樣不斷重復(fù)下翻了篇。
時間證明了魔尊曾說過會讓他靈力恢復(fù)的話沒有作假。
這些日子以來,每次晚上治療過后,李映池都能感受到他的丹田處有暖流不斷涌動,靈力也漸漸有了恢復(fù)的跡象。
但因為封印還沒有完全消除,所以他能夠使用的靈力也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李映池沒太在意,現(xiàn)在只要有恢復(fù)的可能他就已經(jīng)滿足了。
靈力的封印與腿部也息息相關(guān),在紋身漸漸變淡的過程中,李映池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也恢復(fù)了一些知覺,不再像從前那樣是一種很僵硬的狀態(tài)。
不知道是那些靈藥的作用,還是魔尊的作用,但總歸有了效果。
第二日時,李映池叫靈仆拿來了一些清池宮內(nèi)的藏品,遞出謝禮的同時,還給他們軟聲道了謝。
那小模樣實(shí)在是可愛,至少在幾個男人眼中是這樣的。
謝禮沒有人收,李映池反而還收到了他們的禮物,明明才哪到哪,他們卻說先提前慶祝他康復(fù)。
他白天被顧溫書摸著腦袋喊了一會乖乖,晚上和魔尊見面時又被他好生蹂躪了一番,白生生的臉頰都被搓得通粉也沒生氣。
“真的很謝謝你�!�
相景明挑了挑眉,手下幫人按摩腿部的動作一點(diǎn)沒停,“想謝謝我?”
“嗯�!�
“那以后你不許對魔界出手�!�
“這個不行�!�
“嘖�!毕嗑懊髋牧伺那嗄陝蚍Q纖長的小腿,沒用什么力,但小腿肚上的肉仍是晃了晃。
李映池有些難為情地抽了抽腿,哪有人這樣打小腿的,跟逗他玩似的。
相景明略一用力,李映池就又動不了了,他迎上青年不滿的視線,“慣的你,好好好,不拍你腿,行么?行不行?小仙李映池眼睫一顫,忍不住抿了抿唇,“不要這樣說話,很奇怪�!�
相景明隨口應(yīng)了一聲,沒說不答應(yīng),也沒說答應(yīng)。
但答案是哪個,其實(shí)都無所謂,因為魔界最擅長臨時變卦,但小仙君明顯還沒意識到,執(zhí)拗地想要得到一個肯定回答。
“你聽見了嗎?不許那樣說話了�!�
“嗯�!毕嗑懊骱龖�(yīng)了,手里盡是青年溫軟如玉的肌膚,動作間,豆腐似地化開在他的手中。
叫人生怕把他給弄化了。
腿部從一開始的恢復(fù)知覺到漸漸可以動起來,恢復(fù)速度變得越發(fā)喜人,只是想要直接開始行走還是過于吃力了些。
腿像生了銹,每一步都需要李映池不斷地去適應(yīng)。
就這樣,清池仙君的日常里又多了一條——練習(xí)走路。
起初他還是扶著靈仆,在寢宮內(nèi)小步小步地走,沒走幾步就累得額角全是汗水。
后來慢慢適應(yīng)了一些時,他就不再依靠靈仆了,而是選擇自己扶著墻,沿著宮殿的邊緣練習(xí)。
但他身體目前還未恢復(fù)完好,盲目逞強(qiáng)很容易出現(xiàn)意外,就比如當(dāng)下——
不明火在壁燈中搖晃,空蕩的宮殿里,只有一道纖瘦的身影在緩慢地移動著,不多時便停了下來。
汗水從額角落下,李映池扶著墻,瑩白雙手艱難地攀著光滑的墻壁,試圖將自己的身形穩(wěn)住。
衣袍下他的雙腿正脫力并攏著,止不住地打著輕顫兒,失去了支撐力后他整個人漸漸下滑,腰身繃出脆弱的弧度,眼看下一秒就要摔倒。
一只大手猝然從身后將即將摔倒的青年攔腰抱起,隨之而來的,是男人帶著笑意的調(diào)侃聲:“仙君這是在做什么,對本尊投懷送抱?”
第97章
古板小師尊(二十七)
忽如其來的騰空感讓李映池眩暈了片刻。
他沒能聽清相景明的調(diào)侃,
緩過來后,只是拍了拍腰間的手,示意對方將自己放下來,
“怎么今日閣下來得這么早?”
“自然是為了來英雄救美。要是來得晚了,那可就糟了�!�
相景明順從地將他放下,
但手卻依舊扶在他的腰間,當(dāng)作給李映池借力的工具,
“我可不想看見仙女掉下云端。”
李映池?fù)u了搖頭,
細(xì)秀的眉微微皺起,
臉色有些疲憊的蒼白,“莫要拿本君取笑。”
最近相景明來得并不算頻繁,每次來的時間都在半夜左右,總是帶著一身寒氣,風(fēng)塵仆仆的,
顯然是剛從魔界那邊趕回來。
李映池猜測對方應(yīng)該是回魔界那邊處理了些什么事情。
一開始還好,本來他們約定過的治療時間就很隨意,李映池沒有說多什么。
不過這樣的情況久了之后,李映池面對魔尊時總是有些欲言又止,
當(dāng)然不是因為他心疼魔尊來回奔波,李映池就是有些不太舒服。
因為魔尊總是在半夜這個時間點(diǎn)才來,
他實(shí)在是有些困乏了。
如今恢復(fù)的部分靈力還不足以支撐他整日清醒,
若是半夜強(qiáng)撐著精神接受治療,第二天他便會睡個昏天黑地。
這樣一來一回,
他的作息完全被打亂了。一日里總是會莫名愣神片刻,不是什么好跡象。
但李映池還是沒有跟魔尊提起這件事。
因為他并不覺得這是可以和對方協(xié)商的事情,
況且,魔尊也不一定會聽他的。
畢竟他們二人的身份本就是對立面,
能夠坐在一起和平的交流都已是十分難得的事。
現(xiàn)在他和魔尊之間只是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合作關(guān)系而已。
合作的內(nèi)容在李映池看來,就是對方幫自己解除封印消除紋身,自己則是聽對方的話,少與云簡舟接觸。
雖然他不知道這對魔尊有什么好處,但李映池猜,魔尊應(yīng)該是不想在未來多出一位勁敵,所以他不希望自己幫助云簡舟。
這樣看起來,這場合作里并沒有摻雜什么私人情感。他和魔尊都有各自想要的,他們之后也不會再有別的交集。
所以李映池清楚地明白,他和魔尊算不上什么熟人,頂多是因為有著一個共同的敵人才會走到一起。
像“你來得太晚了”、“明天可不可以早點(diǎn)來”這樣的討價還價,還是有些過了。
至少不適合用在他和魔尊之間。
沒有過盛的好奇心想去詢問魔尊的事,李映池也不需要魔尊對自己有過多的注意。
不管治療是需要三十天,還是三百天,這點(diǎn)時間對于修真界來說都只是彈指一瞬,這件事很快就會結(jié)束。
李映池不覺得自己會弱到在這段時間里,連困倦也無法忍耐的地步。
但事與愿違,李映池還是高估了自己。
最近練習(xí)靈力和練習(xí)走路這兩件事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前幾天一次治療時,他還是沒忍住睡了過去。
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是什么時候睡著的了,李映池醒來時,寢宮內(nèi)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
半開的窗戶旁綃紗飄蕩,有一部分已經(jīng)順著微風(fēng)逃到了窗戶外面。絲絲縷縷的暖色陽光灑進(jìn)宮內(nèi),鳥叫聲遙遠(yuǎn)明亮,只有幾個靈仆站在床榻旁等著他的指示。
……實(shí)在是有些難為情,李映池將自己蒙在被子里,催眠自己魔尊肯定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
好在后來幾天魔尊都沒有再出現(xiàn),李映池也漸漸將這件事給忘在了腦后,現(xiàn)在看見魔尊也沒再感到不自在。
現(xiàn)在李映池唯一思考的便是,魔尊今日為什么會來得這么早。
今日現(xiàn)在天才剛暗下來沒多久,他就出現(xiàn)在了清池宮,實(shí)在有些反常。
在李映池的印象里,魔界的人不都是喜歡在深夜出沒嗎?就像魔尊第一次出現(xiàn)在寢宮時的詭異時間點(diǎn),類似那種見不得光的老鼠一樣。
李映池悄悄看了眼男人臉上丑陋的面具,輕輕捂住嘴,生怕自己冒犯的想法會從臉上透露出來。
怕李映池暈倒,相景明就陪著他在原地緩了許久,剛一低頭準(zhǔn)備瞧瞧他恢復(fù)得怎么樣,就看見身前的小漂亮眸光閃躲,眼珠正滴溜溜地轉(zhuǎn)著。
難得見李映池露出這樣的小表情,相景明沒忍住笑了一聲,一手將人提溜在懷里,往床榻上奏,“在想什么?”
“天才剛黑,你就敢來清池宮,真不怕被人抓住嗎?”
像做過千百回那樣的親密,李映池反射性地將手環(huán)在了男人的脖頸處,好奇問道。
可能是因為距離的驟然縮減,青年平日里冷淡的聲線此時入耳,也變得有些不一樣了,嘀嘀咕咕的輕柔,像是在擔(dān)心他的安危。
呼吸間,青年身上馥郁的香氣也黏黏糊糊地打在了相景明身上,惹得他面具后的劍眉微挑,不經(jīng)意地深吸了一口氣,問他,“小仙君怕我被抓?”
李映池眨了眨眼,沒反駁,“有一點(diǎn)怕�!�
要是魔尊就這樣被抓了,那他身上的傷該怎么辦。
藤蔓花紋的事情倒是無所謂啦,但魔尊還能治好他被封印的靈力,作用大著呢,可不能被抓那么快。
這樣的回答太過出人意料,相景明腳下步子一頓,脖頸處突出的喉結(jié)滾動一瞬,好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鞋子碰撞地面所發(fā)出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寢宮內(nèi),李映池在恍神間又被男人重新放回了床上。
魔尊的動作一向很輕,不知道是不是家中有過弟弟妹妹,所以才會抱人這么熟練,李映池甚至沒在他這感受到過什么落地感。
不過,魔尊這樣的人設(shè)會有兄弟姐妹嗎?李映池不太清楚,因為劇情里沒有提過這一點(diǎn)。
正當(dāng)他自覺撩起衣袖,準(zhǔn)備讓相景明給自己療傷時,一道陰影忽然落下,男人衣袍遮掩不住肌肉線條的臂膀驀地?fù)卧诹怂纳韨?cè)。
遲疑片刻,青年小巧粉白的下巴尖慢慢抬起,那張面若春花的面容褪去寒冰,毫無遮掩地展露在了燭光之下,“怎么了?”
淡玫色的唇瓣微微張合,動作的幅度很小,一晃而過的景色模糊不清,叫人看不清其中的濕紅內(nèi)里,反而更讓人想要前去探尋。
相景明覺得,眼前小仙君真的很像那種富貴人家的小淑女。
別人肯定不敢這樣胡亂比喻李映池,但相景明肆意慣了,什么該想的不該想的他都敢想,他就是覺得李映池漂亮死了。
什么清冷,明月,這樣的形容詞在相景明看來,都不適合他。
李映池適合這個季節(jié)開得最艷的桃花。
粉白柔軟的桃花,安靜,無聲,風(fēng)一吹雨一打就濕漉漉地落淚,卻又時刻透露著自己試圖艷壓整個春季的野心。
他可以被人任意碾碎,也可以肆意涂抹整個世間。
柔弱又堅韌的小桃花瓣。
會是什么味道的?
相景明很好奇。
俯視是一種會讓他人感到極強(qiáng)壓迫感的視角。
處于上方的人似乎天然占據(jù)著優(yōu)勢,這個姿勢很適用于逼問、質(zhì)問、嘲笑這樣的惡劣行為,但相景明似乎并沒有這個意思。
男人帶著面具,讓人無法從表情上去分辨他的態(tài)度,李映池懵懵的,也不明白魔尊這樣做到底是想干嘛,思路還停留在想去療傷上。
但由于感受不到什么威脅,他只眨了眨眼,就沒再動作。
估計是以為這是什么新的療傷姿勢,青年清凌凌眼眸晃著水光,乖乖地同面具后的黑眸對視,等著對方的下一步動作。
“為什么怕我被抓,小仙君,擔(dān)心我?”
沒有按照李映池想象中的發(fā)展去進(jìn)行,男人忽然問出了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問題。
他抿了抿唇,“一點(diǎn)點(diǎn)怕。青云門很討厭魔修,你又是魔尊,被抓住了肯定不會放你走�!蹦撬撵`力就完蛋了。
“一點(diǎn)點(diǎn)怕?”相景明一字一頓地復(fù)述他的話,念得有點(diǎn)用力,像是非要從那幾個字里面品出點(diǎn)什么含義來才罷休。
李映池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男人趕快給自己療傷,嘴上隨意問道,“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
但相景明好像會錯了他的意思,男人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又湊近了他一點(diǎn)。
李映池骨架小,在床上團(tuán)吧團(tuán)吧坐著的時候,看上去也就是那么伸手一環(huán),就能完全地攬入懷中的契合。
相景明只是彎著腰站在李映池身前,雙手撐在床上,從身后看,就能夠完全地遮擋住李映池的身影。
他的身形大概有兩個青年大小,輕易便能把青年束縛在床笫之間,叫他無法掙脫。
相景明看著眼前青年不斷顫抖的濃密羽睫,沒忍住輕輕吹了一口氣,惹得李映池難耐地瞇了瞇眼,有些生氣地罵他,“你!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幾句話聽在耳里不痛不癢,相景明歪頭去追他的眼神,沒什么誠意地道歉,“抱歉,我還以為仙君眼睛上落了一只蝴蝶�!�
“什么啊……胡說八道�!崩钣吵夭粷M地揉了揉眼,眼睫上沾了點(diǎn)點(diǎn)水汽,有些脆弱的瑰麗感。
相景明一眨不眨地看著李映池,心中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他可沒有胡說八道。
確實(shí)有蝴蝶,蝶翼顫動的一瞬間,這只蝴蝶忽然沾上了綠意里細(xì)密的絨雨,細(xì)嫩枝芽掛琉璃,芙蓉面里含春霧,躲雨的蝴蝶選擇停留在那一處最漂亮的桃花上。
這樣子低頭去看他,就好像。
就好像李映池是他的所有物一般,被他圈養(yǎng)在懷中。
呼吸混合融入在這一處,交織纏綿,相景明的胸腔內(nèi)好似全是青年身上好聞的香味,他忍不住想,那青年會在意他身上的氣味嗎。
他來之前有特意洗過澡。
李映池看著身前一動不動的人,有些不滿地向后挪了一點(diǎn),下一刻又被人抓著腳踝給拖了回來。
下巴處忽然被溫度炙熱的手指抬起,李映池愣怔抬頭,聽男人含著笑意聲音響起,“我是魔尊,怎么會被輕易抓住。他們都沒有我厲害,知道嗎?”
“答應(yīng)了要治好你,我可不能毀約,所以放心吧,小仙第98章
古板小師尊(二十八)
是從何時起,
他的視線漸漸變得無法從李映池身上移開的,相景明自己也說不清楚。
魔修的修煉方法千奇百怪,沒有師徒概念,
也很少有人管束。
他們崇尚自由又大多以實(shí)力為尊,最厭煩的就是修真界的循規(guī)蹈矩,
長幼尊卑。
一個修真界的宗門,在魔修眼中就和老古板集中地沒什么差別。
遍地都是讓他們作嘔的禮儀規(guī)矩,
多看一眼都讓他們會覺得難以忍受。
而青云門的清池仙君,
以美貌冷淡出名,
正是魔修最厭惡的類型。
畢竟說好聽點(diǎn),他是個高嶺之花,說點(diǎn)不好聽的,他就是個典型的老古板,毫無趣味,
令人生厭。
來修真界前,相景明曾對清池仙君有所耳聞。
但他也僅限于聽聞過那個稱號,知道對方不喜收徒罷了。
所以在相景明以虛假身份進(jìn)入青云門,意外拜入清池仙君門下之時,
他還特意觀察過李映池。
傳聞中的清池仙君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相景明在青云門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回身,看向青年纖長的身影。
觀察中,
他漸漸得出了與傳聞中一樣的結(jié)果,
唯一與傳聞中對不上號的,便是對方略顯惡劣的性格。
除卻冷淡一點(diǎn),
他似乎還對自己手下的兩個弟子格外不喜。
其中緣由相景明也不想深究,對方喜歡或是不喜歡有什么差別,
他又不是真來拜師的,管這些作甚。
作為魔界之主,
相景明的觀念自然也不能免俗,他對修真界的人沒什么好感。
所以相景明并不打算跟清池仙君上演什么師徒情深,他早就計劃好了,等他找到了龍族的消息,就直接死遁離開這個鬼地方。
喜歡來喜歡去有什么意思。
他是魔尊,又不是院子里的狗,難道還要搶著去蹭主人的手不成。
他們魔修不喜歡修真界很大一部原因就是這個,修真界的人總是喜歡搞這些莫名其妙又彎彎繞繞的東西,很虛偽,也很可笑。
不過與他一同拜入門下的那個新弟子,看上去倒是對清池仙君看不看重他這件事在意得很。
相景明不明白云簡舟的想法,但他知道,云簡舟的腦子應(yīng)該是有點(diǎn)什么毛病。
不去清池宮的時候,云簡舟整天就板著一張死人臉在宿舍空地掃葉子,心不在焉地把院子里掃得越來越亂。
這也就算了,但每次云簡舟從清池宮回來,情況更是難以抑制。
他不是失魂落魄,就是亢奮到有些癲狂,大晚上還要在空地練劍,弄出些莫名其妙的動靜,擾得人不得安寧。
相景明甚至都不用問就能知道,肯定是又發(fā)生了什么與那位清池仙君有關(guān)的事。
那個清池仙君,到底有什么特別的地方、
難道是自己不在場的時候,他偷偷給云簡舟灌迷魂藥了?
看著身邊行為越來越奇怪的同門師弟,相景明忍不住發(fā)出了這樣的疑問。
或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時間久了,相景明也偶爾會不自覺地去關(guān)注那位清池仙他和清池仙君接觸不多,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青云門的藏書閣里找資料,勘察青云門偏僻處是否有隱藏的通道。
唯一長些的相處時間,就是他同云簡舟一起去清池宮訓(xùn)練的時候。
清池仙君顯然是不愿意教他們劍術(shù)。
把任務(wù)推到了掌門身上后,每次相景明他們?nèi)デ宄貙m的小花園里練劍時,他就一直坐在旁邊的桃花樹下喝酒,不說話,也不怎么看他們。
練習(xí)的間隙里,相景明偶爾會抬眼看向他。
不可否認(rèn)的是,清池仙君的模樣生得確實(shí)不差勁。
他微微抬頭飲下一小杯酒時,垂落的長發(fā)會在腰間打個旋,然后軟軟地耷拉在衣袍上。
日光打在他精致的鼻尖處,會有一點(diǎn)淡紅色的小痣若隱若現(xiàn),唇瓣水潤,帶著細(xì)細(xì)絨毛的耳廓,被光線穿過透出血色,有幾分意外的乖順感。
相景明只是粗略的看了他一眼后,就沒有再看。
他對這種類型的人不感興趣,他只想和那些實(shí)力強(qiáng)悍下手毒辣的怪人交朋友。不過只是皮囊好看有什么用,這世上可不是長得漂亮就能有用的。
無趣、單純的漂亮、性格一般、不好伺候,這是相景明對清池仙君的第二印象。
但是后來秘境的意外相遇,相景明發(fā)現(xiàn),或許他看人的功夫還是差了點(diǎn)火候。
清池仙君這個人,好像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有意思。
明明一直表現(xiàn)得很討厭云簡舟,卻會在這樣關(guān)鍵的時刻出手救人,甚至不顧自己的安危。
為什么?李映池為什么會這樣做?
這個疑問注定得不到回答,當(dāng)時相景明沒有時間去問,現(xiàn)在也不想再去提起。
被救了算云簡舟命好,但那又怎樣,這并不會改變什么。
唯一出現(xiàn)變化的只有他和李映池之間的關(guān)系,這可是他親手救活的小仙君,他可得好好養(yǎng)著。
第一次救人的感覺不可謂不奇妙。
相景明感覺自己和李映池之間,就好像忽然被一條看不清的絲線給牽連在了一起。
再之后,他以真實(shí)身份出現(xiàn)在李映池的面前給他療傷,他們以平等的身份交談,親密地交換彼此的體溫。
這樣的距離和從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眼前的清池仙君,也和從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相景明清楚的感受到一些變化,面前的人在自己這里的身份,不再是單單一個仙君能夠詮釋的。
這是他自己救回來的人,也是他親手治好的人,是他親眼看著一天天恢復(fù)起來的小漂亮。
相景明不喜歡去盯著一個人看,他和以前在青云門里一樣,只偶爾粗略地看一眼李映池。
會因為靈力恢復(fù)開心到露出梨渦的青年,會因為練習(xí)走路累到小口喘息的青年,會因為他閉眼太久擔(dān)心他會不會透支自己靈力的青年。
太奇怪了,怎么會有人,這么可愛。
小仙君實(shí)在可愛,犯困的時候說話很可愛,苦惱靈力突然中斷的時候很可愛,乖乖聽他說話點(diǎn)頭的時候也很可愛。
性格柔軟、有些嬌氣、很容易被哄騙、是他救活的小東西。
這是相景明對清池仙君的第三印象。
在相景明看來,他并不是被李映池所迷惑了,而是他用假身份將李映池迷惑了。
李映池根本不知道身前的魔尊就是自己的大弟子,他引狼入室,還傻乎乎地感謝相景明的幫助。
莫名的,相景明有了一種將對方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感覺,或許這就是屬于魔尊天生的劣性根吧。
只怪李映池倒霉,遇到了自己這樣不為外物所動搖的魔修。
“我有點(diǎn)疼了�!�
丹田處不斷互相沖擊著的兩道靈力互不相讓,產(chǎn)生的波動令李映池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咬住唇瓣,難耐地抓皺了相景明手臂處的衣袍,將整個人埋進(jìn)了男人的臂彎間,聲音悶悶的,帶著些疼痛難忍的哭腔,“不想做了�!�
胡亂跳躍的思緒回到正軌,相景明用空出的手輕輕地拍了拍青年的背脊,放輕聲音哄人,“很快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他側(cè)臉,安撫性地將頭貼近了李映池的頸后,將人抱在懷里不斷地輕搖著。
治療的過程確實(shí)會產(chǎn)生疼痛,這樣的情況無法避免,相景明只能將這個過程盡量的縮短,不讓李映池這么難受。
李映池沒再說話,只是依舊把臉埋在他的懷里,相景明感覺自己身前濕了一小塊,他嘆了聲氣,蹭了蹭青年的發(fā)絲,“沒有騙你,今天的治療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不會痛了�!�
“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有沒有好一些?還疼嗎?”
相景明把手中握著的纖細(xì)手腕放回原位,順著青年的背脊溫柔的撫過,沒再去碰他的丹田,只是用靈力在外圍安撫他,“嗯?跟我說好不好�!�
懷里的人小幅度地挪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冒出來一句,“還疼,不想動�!�
相景明沒再說話。
他垂下眼看著青年打著旋的發(fā)頂,皺了皺眉,開始反思自己這次是不是靈力沒有控制好。
一邊想,他一邊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確保青年在自己懷里躺著是舒服的。
等到李映池的手撐上他的肩膀,相景明便明白,這是小仙君已經(jīng)緩過來了的訊號。
怕青年身形不穩(wěn),他伸手扶住青年的腰,低聲問道:“現(xiàn)在還感覺哪里不舒服嗎?”
李映池還不想說話,小臉低垂著搖了搖頭,推了下相景明的肩膀,示意對方離自己遠(yuǎn)一點(diǎn)。
頗有一種用完就丟的瀟灑感。
相景明沒察覺到不對勁,他見李映池不說話,還是有些擔(dān)心青年的狀態(tài)。
怕對方強(qiáng)撐著騙自己,他又低頭去看那張小臉上有沒有血色,確定李映池是真的恢復(fù)過來后,他才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