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一個眼神分解掉。
她就知道。
從狂歡派對那夜之后,
她早晚會控制不住對池柚做現(xiàn)在這件事。
池柚怔怔地看著近在咫尺的白鷺洲,
結(jié)巴著直接問:
“你、你、你要親我?”
雖然白鷺洲只是問了一句“可以嗎”,但池柚解讀白鷺洲向來有九成九的準(zhǔn)確。
“嗯�!�
白鷺洲的目光緩緩下移,停在了池柚的嘴唇上。
那里看起來很軟,
唇舌觸碰過去時,應(yīng)該也會感覺到甜。
“想親你,可以嗎?”
白鷺洲的眼睛在夜色里涼得像一潭冰,冰下有冬眠醒來的游魚擺尾撩水,
一圈圈漣漪泛開,
恍若酒吧里受音樂聲波震蕩的酒液表面。
她的瞳孔又變得很深,深到讓人想往她眼底的幽淵里躍。罔顧生命,罔顧危險,拋下身前身后的所有,
躍下去。
死在她眼里。
或重生在她眼里,
輪回成另一條游魚。
池柚胸口的起伏越來越大,她抿住嘴唇,
垂眼。
沉寂良久。
最后,
池柚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
她抬起了右手,
曲起自己的小拇指,指骨在自己的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然后伸出去,
像是要和一個人拉鉤起誓似的,用剛剛自己親過的小指指骨淺淺地貼上了白鷺洲的鼻尖。
停頓一秒,向下落去。
最后,落在了白鷺洲的嘴唇上。
她刮了一下白鷺洲的鼻子,以示對她這種越界行為的羞怯與嗔怨。
又在行走過她鼻尖后,將指骨的終點(diǎn)定為她的嘴唇,滿足了她的愿望。
盡管是間接的。
沒有實(shí)質(zhì)觸碰的。
池柚的手指還在白鷺洲唇上時,白鷺洲便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白鷺洲握住了池柚的手,半闔雙眼。
她知道,池柚已經(jīng)在堅(jiān)守原則與放縱隨性之間,對她展露出了最大限度的放肆。于是她不再行進(jìn),緩緩地等待胸口的熱潮褪去,壓下酒意激起的其余非分之想,低下頭,又溫柔地吻了吻池柚的手指。
“謝謝�!�
白鷺洲冰涼的嘴唇抵在池柚的指骨上,蹭著那里輕輕翕動。
“……已經(jīng)足夠了�!�
說完,白鷺洲就松開了池柚,退回到剛剛的位置,平穩(wěn)地躺下。
“我要睡覺了,你也睡吧。不用去沙發(fā),就躺在床上,你放心,我不會再碰你。”
白鷺洲閉上眼睛,雙臂卷著被子抱在胸前。
“今晚……很開心。謝謝你。”
——謝謝池柚這一晚說的所有話,做的所有事。
黑夜掩住了池柚燙紅的臉頰,她糯糯地說了聲:
“�!�
白鷺洲:“�!�
白鷺洲睡著得很快,大概道完后兩分鐘,黑暗里就傳來了她均勻變慢的呼吸聲。
她確實(shí)很累,酒勁也在催眠,身邊沒有離開的池柚更是給了她等待已久的安全感。毫不意外,這是她這么多天來,睡得最香最沉的一次。
池柚也困了,可她還暫時睡不著。
她的臉還在發(fā)熱,扯著被子背對著白鷺洲,縮在床邊。仿佛盡量離白鷺洲遠(yuǎn)一點(diǎn),就可以盡快平靜下來似的。
心跳聲在懂事地幫她數(shù)羊。
軟綿綿的小羊從她心口的草原踩過去。
一只。
兩只。
三只。
……
無數(shù)只。
.
池柚醒來時是中午了。
她記不太清昨晚自己是幾點(diǎn)睡著的,折騰一宿,睡得有點(diǎn)沉。
醒來后,她下意識去找旁邊的白鷺洲�?墒谴驳牧硪贿呉呀�(jīng)空了,匆匆環(huán)視房間一周,白鷺洲的包和琵琶也不在了。
池柚緩了一會兒,下意識拿出手機(jī),想聯(lián)系白鷺洲。
打開微信,卻看見白鷺洲已經(jīng)在凌晨五點(diǎn)離開時給她發(fā)了消息。
白鷺洲:【今天學(xué)校請不了假,有很重要的工作,所以我先走了。抱歉騙了你,昨晚就是想和你多聊一會兒�!�
白鷺洲:【不必?fù)?dān)心,工作結(jié)束后我會好好休息�!�
白鷺洲:【我在云州等你回來�!�
池柚握著手機(jī),發(fā)了片刻的呆。
她揉了揉臉,給白鷺洲回復(fù)了一句【記得按時吃藥】。才退出去,驀地想起來昨天好像還有一條來自柴以曼的未讀消息,又點(diǎn)進(jìn)柴以曼的對話框。
點(diǎn)開那條語音,柴以曼的聲音從聽筒里響起:
“算了,我還是一個人去吧。”
池柚向上劃了一下,串聯(lián)起已經(jīng)記不太清晰的前文對話。
柴以曼:【明天下午溫確就會到陵江,我們需要一起去和溫確吃個飯�!�
池柚在兩個小時后回:【好的。】
然后就是這條語音——“算了,我還是一個人去吧�!�
這是……發(fā)生了什么?
怎么突然就改變主意了?
池柚回復(fù)道:【怎么了姐姐?】
這一次,柴以曼在沒有報備的情況下,沒有秒回。
池柚等了一段時間,見柴以曼一直不回消息,有點(diǎn)擔(dān)心,于是直接起床簡單收拾了一下,準(zhǔn)備直接去柴以曼的房間找人。
來到柴以曼房間的門口,池柚輕輕地敲了敲門。
“姐姐,你在嗎?”
會不會不在,有別的事要忙,所以才改變了行程?
正這么想著,門里卻傳來柴以曼的應(yīng)答:
“門沒鎖,進(jìn)來吧�!�
門果然是虛掩的,輕易就能推開。
池柚走進(jìn)去,看見柴以曼一個人站在坐在窗前的沙發(fā)里,食指和中指夾著眼鏡腿垂在扶手邊,另一只手正在揉眼睛,眉間似乎積累了許多疲憊。
池柚關(guān)好門,也走到窗邊,在沙發(fā)另一頭坐下,“我看到你給我回的消息了,怎么要一個人去了,是不是有什么意外情況?”
柴以曼將眼鏡戴回去,輕聲說:“沒有。”
池柚:“那為什么……”
柴以曼笑了笑,打斷池柚:
“不急著說那個,你今天有空么?”
池柚:“有的�!�
柴以曼站起身,“那我?guī)阍诹杲煤玫赝嬉煌�,來這么多天了,光顧著窩在酒店里處理那些麻煩事,都沒去看看陵江的風(fēng)景。”
池柚:“可下午不是就要去……”
“沒事,來得及。”柴以曼拿起外套,回過頭看池柚,“今天你的這半天時間,就留給我一個人,可以嗎?”
池柚微怔:“你……”
柴以曼:“我只要這半天�!�
池柚感覺到了什么,但她捉不住那種莫名的預(yù)感。
“……好,我和你去。”
她看不清那預(yù)感,但那預(yù)感遞來一絲訊息,叫她無論如何,要答應(yīng)柴以曼這一次的請求。
柴以曼和池柚下樓,借了劇組工作人員的一輛車,開著車,開始繞陵江游玩。
她們先去了陵江的特色餐館,吃了一頓異常豐盛的午餐。柴以曼點(diǎn)了起碼7-8人份的菜量,眼花繚亂地?cái)[滿了圓桌。
接著柴以曼又帶池柚去了有名的幾個景區(qū),現(xiàn)在不是旅游旺季,不用排隊(duì),人也少,她們可以慢慢逛。
于是逛了奇石嶙峋的砂石灘,坐了橫渡陵江的游船,還爬過一座開滿鮮花的小山丘。
逛完景區(qū),柴以曼又帶池柚去了電玩城,一口氣買了八百個幣,拎著沉甸甸的一筐游戲幣,將電玩城里所有項(xiàng)目都玩了個遍。
池柚玩的時候,柴以曼就握著竹筐把手,靜靜站在她后面。在池柚為了玩贏一把游戲都出了細(xì)汗時,笑著問她:“好玩嗎?”
池柚說好玩,問姐姐你玩不玩。
柴以曼搖搖頭,說,我看你玩就好。
滿滿的行程進(jìn)行到下午,柴以曼又帶池柚去吃了陵江的路邊攤。炸淀粉腸,烤肉串,薯塔,但凡池柚多看一眼的食物,她都買下來,拎滿雙手。
她們帶著路邊攤買來的小吃,沿著陵江河岸線散步回酒店。
就像她們頭一次相親見面那樣,吃過飯,一邊聊天一邊慢慢走回去消食。
走到那晚柴以曼曾抱過池柚的地方時,池柚見酒店近在咫尺,感嘆一句終于到了。
柴以曼卻停住了腳步,說:“我們再在這里待一會兒吧�!�
池柚也停住,回過頭,“好啊,那我們在那邊石階上坐會兒,吹吹風(fēng)�!�
柴以曼:“嗯�!�
兩個人在陵江邊的石階上坐下來,池柚吃著手里的薯塔,柴以曼支著下巴,望著江面不說話。
等池柚吃完最后一口薯塔,柴以曼放下胳膊,看向她。
“小柚子,我想和你好好聊一聊。”
這樣的開頭,總是預(yù)示著一段重要對話的發(fā)生,難免惹人緊張。
再加上今天的柴以曼已經(jīng)給了池柚很多不尋常的預(yù)感,她們好像都明白,有什么轉(zhuǎn)折點(diǎn)要到來了。
池柚坐正了一些。
“姐姐要聊什么?”
柴以曼打量著池柚,又笑了一笑。
“看你這表情,真是容易叫人誤會,你還挺在乎我的。”
池柚自然地說:“我們現(xiàn)在至少*
也算朋友,我在乎你,很正常啊。”
柴以曼的臉色卻黯了下來,“果然,目前為止,我們還只是‘朋友’�!�
池柚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這句話。
“你很善良,但有時候你的這種善良,帶來的也不全是好處。”
柴以曼很輕地說。
“會遮住人的眼睛,迷惑住人的理智,讓人老是忘了去看一看,藏在善良背后的真實(shí)想法�!�
池柚欲言又止。
“……我看今天的天氣不錯,外面路上的車也少,要不,你今天就回云州去吧�!�
柴以曼側(cè)過臉,淺笑著看池柚。
“你放心,網(wǎng)絡(luò)上的事我處理得非常徹底,從今以后不會再有任何關(guān)于你和我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出現(xiàn),你的生活不會受任何影響�!�
這幾句話表面聽起來普普通通,但仔細(xì)回味“非常徹底”“從今以后”“任何影響”這幾個字眼,又隱約可以察覺到柴以曼的異常。
池柚皺了眉,“你是……什么意思?”
柴以曼也不繞彎子了,直言道:“昨晚白鷺洲來找你,你先跟她坐車走,然后又回來,之后直到凌晨,白鷺洲才離開。這些,我都看見了�!�
池柚愣住。
“別擔(dān)心,我說這些,不是想向你追責(zé),或是質(zhì)問你什么。”
柴以曼別過頭,看向石子路面。
“讓你回云州去,更不是賭氣,鬧別扭之類的。現(xiàn)在這個決定,是我一晚上沒睡,認(rèn)真思考過后做出的�!�
池柚:“決定?”
“想了很久,突然就想明白了。其實(shí)……這些天來,不是你在遵守和我的三個月約定,而是我一直在用這個約定,捆著你�!�
柴以曼說。
“哪怕明明知道真的沒有什么希望,哪怕很清楚,你喜歡的人從始至終都只有白鷺洲,以前是,現(xiàn)在是,以后也是,沒有一個階段,會是我�!�
柴以曼輕笑了一聲,滿是自嘲意味。
“之前總覺得,反正也沒喜歡上你,這三個月爭取一下又能怎樣。你選擇我最好,不選擇我,我也沒什么損失。我告訴過你吧,我不甘心隨隨便便地放手。”
池柚:“那……為什么現(xiàn)在……”
“可我也告訴過你,雖然現(xiàn)在還沒有喜歡上你,但我對你的好感,正在和你交流過的每句話里面慢慢累積。我害怕,怕這些‘好感’最后累積成了‘喜歡’,卻發(fā)現(xiàn),其實(shí)咱們兩個人的開始是一顆枯死的種子,根本開不出花。”
柴以曼抿了抿嘴角。
夕陽的映射下,可以看出她今天沒有在框架里多戴一個隱形眼鏡,只是戴了框架。
“在明明知道我擠不進(jìn)去的情況下,我不能……讓它累積更多了�!�
柴以曼低下頭,摘掉了手腕上那串戴了很久的檀木手串。
她將檀木手串還給池柚。
“在它徹底變成我的金屬鐐銬之前,我還是先自己把它摘下來比較好。”
她勾了下唇角。
“不用對我感到抱歉,你可以認(rèn)為,這是我在啟動我的自我保護(hù)機(jī)制�!�
池柚的鼻尖一酸,“你、你的意思是……”
柴以曼:“這三個月的約定,你不方便來叫停,那就由我來叫停�!�
池柚:“……”
柴以曼見池柚遲遲不伸手,便主動拉過池柚的手,將檀木手串放回到了池柚的手中。
她的手離開時,指尖最后輕撫了一下已經(jīng)被戴得溫潤的檀木珠子。
隨之而來一聲散漫的輕嘆。
“好險,差一點(diǎn),就真的喜歡上你了�!�
池柚收攏五指,顫抖著攥住掌心里的檀木手串。
她心中的愧疚源源不斷地涌出,快要把她的理智淹沒過去。
“我剛剛說,你的善良會迷惑到別人。但我現(xiàn)在也想告訴你,可能你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你的善良也會迷惑到你自己�!�
柴以曼緩緩道。
“你一直在堅(jiān)持做正確的事,顧全所有人的感受,想讓每一個人都過得開心。可是你自己呢,池柚?你把你自己放在了什么地方?如果我現(xiàn)在讓你說出一個你最想對她好的人,你要用多久,才能想到你自己?”
池柚的呼吸一窒。
柴以曼:“為了顧全我,犧牲自己的感受,刻意忽視心里真正的欲望。我不需要你這樣,我也不想看到你這樣。如果我明明看到了你的壓抑和煎熬,還要繼續(xù)勉強(qiáng)著你……那也太殘忍了,你說是不是?”
池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底漫上血絲。
“還有啊,你知道我昨晚在樓上看到你和白鷺洲在一起時,在想什么嗎?”
柴以曼看出了池柚的情緒變化,于是換了個隨性的坐姿,刻意讓接下來的語氣變得輕快起來。
“我在想,我怎么這么討厭啊,這么兩情相悅的兩個人,怎么就因?yàn)槲翌檻]這個顧慮那個的?弄得你好像在為一個根本沒什么意義的約定守寡一樣,好可憐,你和她都好可憐。我怎么好像變成了里面最討人嫌的那種惡毒配角呢?”
江邊的太陽不知何時又下沉了一些,光影從柴以曼的鼻梁掃到了她的眼睛上。
“你說得對,我是一個優(yōu)秀的創(chuàng)作者。一個優(yōu)秀的創(chuàng)作者,一定知道在一段故事中,于合理的節(jié)奏里分配角色的到來和離開。只有主角有資格貫穿故事始末,對不對?”
柴以曼雖然在故作輕松地笑,但她聲音里的情緒卻墜得快要掩不住了。
“懂事的創(chuàng)作者,是不會讓一個配角占據(jù)太多篇幅的。我現(xiàn)在,也該安排我自己這個配角下線了�!�
柴以曼努力讓自己的笑看起來更陽光、再陽光一些。
“怎么樣,我的文學(xué)素養(yǎng)很高吧?在你的世界里,柴以曼,柴門雪,還是你能想到的,最好,最好,最好的大作家吧?”
池柚的眼淚終于順著臉頰落下。
“對不起,對不起……”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你已經(jīng)給了我最大的尊重和善待。我很感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柴以曼站了起來,面對池柚。
“我從來不后悔,遇到了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孩子。如果再回到兩年前,我還是會在書里面寫下唐檸,還是會想要來親眼看看,現(xiàn)實(shí)里的唐檸是不是和我筆下的一樣美好。池柚,你沒有對不起我,你成全了我,還有那一部我此生最難忘的作品�!�
池柚哭得肩膀都在抖。
“要是可以,我希望我們以后還是朋友,和白教授也是,我也想和她繼續(xù)做朋友,還有宋七月,黎青。你們都是很好的人,我很想能和你們延續(xù)一份友誼。那個群,咱們就把它改成常用聊天群,不要解散了,好嗎?”
池柚顧不上擦眼淚,忙點(diǎn)頭。
“好,好�!�
“那現(xiàn)在,就為我們的舊關(guān)系徹底告別吧�!�
柴以曼向池柚伸出了手。
池柚想起之前好幾次,柴以曼想牽她的手,她都沒有允許過。
最后的告別了……
就……滿足她,這么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