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事實上江婉柔此時也一頭霧水,但她知道周妙音一定有問題。
她先前只是懷疑,后來把三爺叫來過問,三爺驚得躬身賠罪,對江婉柔大吐苦水。
那天他恰好喝多了酒,在花園看到一個妙齡女子掩面哭泣,他一時酒意上頭,問她是哪里的丫頭,看著眼生。
姑娘受驚而去,三爺酒醒后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三房最不缺的便是美嬌娘,環(huán)肥燕瘦,各個知情識趣,三爺不至于對一個黃毛丫頭念念不忘,接著便得到周妙音上吊的消息。
三爺在江婉柔跟前再三賠罪,只是他那天喝迷糊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何等唐突之事。
在府中相處多年,江婉柔對家中兩個小叔子的人品心里有數(shù)。二爺風(fēng)雅清高,三爺風(fēng)流多情,都不甚上進,至今沒個一官半職。陸奉權(quán)傾朝野,可兩個親兄弟從未開口問長兄要過好處。
二爺在外頭交了一大堆文人墨客,三爺紅粉知己無數(shù),這么多年,兩人從來沒有給陸奉惹過麻煩,更別說做欺男霸女的勾當(dāng)。兩位小叔十分敬重陸奉,對她這個年輕的嫂嫂也禮遇有加,不是糊涂的人。
江婉柔當(dāng)即斷定這位周姑娘有問題,三爺再怎么醉也不至于跑到二房撒酒瘋,二房那么大地兒,不夠她哭么?
江婉柔更命人盯緊了她,甚至動用了陸奉留下的線人,這姑娘折騰一圈,她以為她大有所圖,誰知她到了小佛堂反而沉積下來,讓人摸不著頭腦。
小佛堂只有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夫人,難道放著什么寶貝?
往往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只能敵不動,我不動,先這么耗著,看江婉柔先沉不住氣,還是周妙音先露出馬腳。
江婉柔問:“這位周姑娘的身世可查清了?”
金桃低著頭,“沒有問題�!�
特意讓禁龍司的人查的,江婉柔不放心,讓人查了兩遍,確實是周家遠房表親的姑娘,自幼喪母,父兄尚在流放的路上,身份沒有一點兒問題。
想
cy
來也是,如果是專門培養(yǎng)出來的暗探,不會讓江婉柔輕易看出端倪。那位周姑娘看起來細皮嫩肉,只怕是從小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忽逢大變,讓人利用了去。
陸奉身份使然,江婉柔對這種包藏禍心的人不懼,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在她府中作妖!
她緩緩道:“是狐貍總會露出尾巴,繼續(xù)盯著,不要打草驚蛇�!�
“奴婢遵命�!�
金桃抬頭,看見江婉柔手邊的賬本,輕聲勸道:“夫人,你不該這么勞累�!�
前段日子經(jīng)歷過大公子生病,如今又是府外的王妃,府內(nèi)還有個居心叵測的周姑娘,夫人即將臨盆,還在看賬本,實在操勞。
“就這點兒事,算得上什么勞累。”
江婉柔笑道:“我只動個嘴,府里府外,多虧了你們。”
剛嫁進來時才是四面楚歌,如今有周氏和姚氏幫襯她管家,她又有翠珠和金桃兩個說得上話的心腹,外院除了常安,還有陸奉留給她的人手,甚至那樣重要的令牌也在她手里。
這是她的底氣。
她問金桃,道:“產(chǎn)婆和大夫都安置好了嗎?”
“夫人放心�!�
產(chǎn)婆、大夫甚至奶娘,江婉柔在剛得知懷孕時就已著手安排,陸府好吃好喝供養(yǎng)了大半年,如今產(chǎn)期將近,比江婉柔本人都盼著趕緊瓜熟蒂落,他們好拿銀子走人。
皇帝直接把擅千金婦科的太醫(yī)放在陸府,金口玉言,務(wù)必保孩子平安。
如今萬事俱備,江婉柔此前生過淮翊,心中并無對生產(chǎn)的忐忑和恐懼,她艱難地站起來,站在窗前,輕輕嘆了口氣。
“他說過,會在我生產(chǎn)之前趕回來�!�
上次去信后,江婉柔沒有再收到陸奉的回信,她在府中,心中忍不住為他擔(dān)憂。
只要他能全頭全尾地回來。實在趕不及也就算了。
江婉柔道:“把《心經(jīng)》取來,我要念兩卷�!�
《般若波羅蜜心經(jīng)》,多用于為遠方的親人祈求平安,江婉柔原先愛聽?wèi)蛘圩�,如今每日念一段沉悶的佛�?jīng)。
她閉上眼睛,心道:愿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信女的夫婿一路康寧,平安歸來。
***
富春江景色秀美,地勢卻極為復(fù)雜險峻,山峰如刀鞘般直插云霄,峽谷中江水湍急,不斷拍擊著兩岸的礁石。
宏偉華麗的商船被周圍數(shù)艘船只層層包圍,陸奉一襲黑衣,面色冷峻,身邊圍繞著一圈猿臂蜂腰的高大壯漢,皆手握長刀,刀刃甚至刀柄上流出殷紅的血,滴在甲板上,滿身煞氣,恍若十殿閻羅。
“想不到我等有此榮幸,讓堂堂禁龍司指揮使親自出手�!�
對面的甲板上緩緩走出一個身姿清瘦的青年男子,二十五歲上下,面容白凈,眉目清秀。人不可貌相,世人恐怕怎么也想不到,窮兇極惡的水匪頭子,居然是這般書生模樣。
“陳復(fù)�!�
陸奉冷冷道,眸光如鷹鉤般直直射向他,嗤笑:“不做縮頭烏龜了?”
他與裴璋在杭州一帶大肆揮金,在眾目睽睽下把幾十口空箱子運上華麗的大船,揚言繼續(xù)南下。果然,在子陵峽附近遇大批水匪截殺,甚至引來了他們的主子。
當(dāng)年僥幸活下來的孽種。
呵,口氣倒是狂妄,竟敢把那孽種取名為“復(fù)”。陸奉抬起手腕,染血的刀刃在日光下閃著寒光,“誅之,不留活口�!�
他會親手挑破這場“復(fù)國”的鏡花水月夢。
“陸指揮使似乎還沒有看清楚形勢?”
陳復(fù)微微一笑,道:“不管你陸奉在外多英勇無畏,如今我眾你寡,還是在我擅長的水上,你以為你能贏?”
回應(yīng)他的是對面一記凌厲的飛箭,陳復(fù)眸光微黯,迅速閃身躲過,那支箭矢牢牢釘在了他身后的桅桿上,桅桿應(yīng)聲而折。
“真乃蠻夷也!”
陳復(fù)收斂笑意,冷聲道:“陸奉,你知道嗎,你這個局做得粗劣無比!你先前在蘇州折我上百個兄弟,如今這般刻意,你以為我是傻子么?”
陸奉嗤笑一聲,“你來了�!�
他來了,這就夠了。
陸奉與裴璋一路上分析過陳復(fù)其人,骨子里極為囂張,先截殺進京趕考的舉子,后襲擊圣上欽派的欽差大臣,明晃晃挑釁朝廷的威嚴(yán)。
兩人立刻改變策略,在杭州大張旗鼓行事,此番不是陰謀,是陽謀,他賭陳復(fù)在知道他們的身份時,會迎難而上。
陳復(fù)也確實想到了,他們朝廷一明一暗派出兩撥人,暗中的人想甕中捉鱉,卻不知在水上,究竟誰是鱉。
事實上,兩方都賭對了,陸奉想一舉滅了陳朝余孽,陳復(fù)要殺殺朝廷的威風(fēng),此時無關(guān)陰謀,只關(guān)乎實力。
陳復(fù)嘆道:“陸指揮使,你若真想見我,好生遞上拜帖,陳某定好酒好茶相待,何須你如此折騰,還扮做茶商……你!陸奉爾敢!”
陸奉揮手,箭雨“刷刷”傾泄而下。他想不通陳復(fù)為何有這么多廢話,他愿意講,他不耐煩聽。
他只用殺他就夠了。
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陳復(fù)帶的人常年燒殺搶掠,出手陰險狠毒。他們擅用鉤戟,狠狠勾住中間的商船,船篷被挑破好幾個大洞,船身上鑿出密密麻麻的小坑。陸奉身后有弓箭手,身邊的人手持長刀,各個以一當(dāng)十,勇武非凡。
一時打得難舍難分,忽然,風(fēng)中傳來硝石的味道,陳復(fù)眉心微沉,正在思索間,瞬間火光點點,一群人埋伏在兩岸起伏的山巒中,手持帶火的箭簇,裴璋身居其間,微微一笑,“放�!�
“不可能!”
陳復(fù)失聲尖叫,“你們根本沒有這么多人!”
陸奉不耐煩跟他廢話,刀刀直逼要害,還是裴璋饒有興趣地解釋,“陳公子,一葉而障目�!�
是,他們一行確實沒帶這么多人,可除了他們,還有乘御船而來的許、劉兩位大人。原本讓這兩位當(dāng)“靶子”吸引視線,中途情況有變,他們改變策略,真真假假,誰又分得清呢。
裴璋提前算過,這個位置極好,他們?nèi)缃竦奈恢�,正好在下風(fēng)口。
接下來不必多言,陸奉顯然占據(jù)上風(fēng),不過這些人對陳復(fù)異常衷心,陸奉幾番殺他,均被身邊人擋了去,這些人盤踞水上多年,水性極好,最后剩下些殘兵敗將,棄船跳水而逃。
一行人行至岸上,裴璋帶著浩浩蕩蕩的人馬與陸奉匯合,他輕皺眉頭:“可惜,逃了。”
陸奉剛經(jīng)歷過一場惡戰(zhàn),臉上、身上,甚至發(fā)絲上都血紅點點,下屬送來一方帕子,他擦了擦積在手上和刀柄上的血水,看向江面湍急的水流,道:
“我去下流,截殺之�!�
裴璋輕輕搖頭,不贊同道:“窮寇莫追�!�
陸奉抬眸看他,“裴大人,我們來這兒干什么�!�
此行將近四個月,陳復(fù)必須死!
裴璋還想說什么,忽然寒光一閃,裴璋耳邊閃過凌厲的破空聲,陸奉手起刀落,一個人頭咕嚕嚕落在地上,裴璋捂住胸口,臉色煞白。
“你怎么樣?”
陸奉黑沉的臉色暗含不耐,緊要關(guān)頭,他等著殺陳復(fù),沒有多余的精力照看同僚。
“我、我沒事�!�
裴璋低著頭,微微離陸奉遠幾步。
“救命之恩先不贅言,這人方才從后背襲我一掌,多虧您及時出手,我并無大礙�!�
“陸大人自便,可是我觀陳復(fù)陰險狡詐,恐怕留有后手,您千萬小心�!�
陸奉淡淡應(yīng)了一句,清點人數(shù)朝下游走去,待他走遠,裴璋驟然吐出一口鮮血,單膝跪在地上,昏了過去。
***
裴璋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他高中狀元,身穿大紅衣,頭戴烏紗帽,打馬游街,風(fēng)光無限。
他站在金鑾殿上,圣上贊許他的文采,問他還要什么賞賜。
當(dāng)著滿朝文武的面,他微微垂下頭,朗聲道:“臣,想請圣上為臣賜婚。”
“哦?”
皇帝饒有興趣地問,“裴卿看中了哪家的閨秀?”
他道:“臣欲娶寧安侯府的六姑娘為妻,請圣上降旨�!�
圣上思慮一番,終于想起來,“唔,是我那兒媳的妹子。裴卿啊,世間好女子千千萬,何不再覓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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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臣就要她�!�
他不知道圣上此舉何意,立刻辨白道:“世上縱有千萬個好女子,那都不是她,臣……情之所鐘,盼望圣上成全�!�
皇帝意味不明道:“想不到裴卿竟是個要美人,不要江山的風(fēng)流才子,罷了,不過一庶女,便賞與你做妾罷�!�
他初入朝堂,得到圣上這一句評價,與“難當(dāng)大用”無異,他思量許久,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磕下頭。
“江六姑娘……她是個極好的女子,如璀璨之明珠,亦如皎皎之明月,臣心向往之,不愿委屈她做妾�!�
“如若她做妾,臣這輩子大抵是不會娶妻了。圣人云,修身齊家,而后治國平天下。臣若連內(nèi)帷都不修,又有何面目為圣上平定天下?”
“臣恭謝圣恩!”
……
圣上最終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他十里紅妝,鳳冠霞帔,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娶了他的姑娘。
兩人婚后生活十分圓滿,她機靈俏皮,心思通透,嫁進來沒有擺一點兒千金小姐的架子。她說:“嗐,你還不知道我?當(dāng)初兩個銅板兒都要靠夫君接濟,什么小姐不小姐的,我如今只是裴家妻�!�
因為頂撞圣上,圣上并未對他委以重任,欲把他派去邊陲小鎮(zhèn)當(dāng)知縣。母親因此不喜歡她,她從未有過怨言,日日與母親一同繡花烹飪。母親生病,她侍奉在側(cè),為她親嘗湯藥,又為表妹覓得如意郎君,拿出自己的嫁妝為表妹添妝。等他們夫妻上任時,母親已對她大為改觀。
在那個名叫落云鎮(zhèn)的邊陲小鎮(zhèn)上,兩人過得如同神仙眷侶,他閑來念書給她聽,她為他縫補衣物。她的繡工并不好,繡了好幾年,鴛鴦繡的還像只鴨子。她不喜歡呆在內(nèi)宅,喜歡逛集市,喜歡在山坡上看日出,喜歡和牧民一起跑馬,喜歡看夜幕低垂下,天空閃耀的星星。
她也有安靜的時候,在靜謐的午后,一盞清茶,她能坐著看半晌兒書,她喜歡看民間話本兒和戲本。戲本而已,難不倒他這個狀元,他親自操刀為她寫了幾出戲,她是落難娘子,他是風(fēng)流才子,內(nèi)帷之間,甚得其樂。
后來……后來發(fā)生了許多事,圣上終究愛惜人才,把他調(diào)回京城,那時他們已經(jīng)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后來他步步高升,成了閣老,兩人一輩子沒紅過一次臉,待她去后,他在睡夢中闔上了眼。
……
裴璋驟然睜開眼眸,身邊有人呼道:“醒了、醒了,裴大人醒了!”
大夫圍在他床邊,焦急道:“大人感覺怎么樣?可有哪里不舒服?”
裴璋的眼神逐漸聚焦,他捂著心口,低聲道:“心痛�!�
“唉?不對,您受傷的是后背啊�!�
大夫絮絮叨叨,道:“傷您之人功力深厚,這一掌——嗐,這么說吧,要不是陸大人眼疾手快,您又身穿護甲,您這條命,恐怕就交代在這兒了�!�
“陸大人救了您一命�。 �
裴璋久久沒有言語,驟然喉頭一甜,又吐出一口鮮血。
“來來,快把我的針拿來,三兒,你去熬藥�!�
裴璋一言不發(fā),整個人籠罩在一層陰郁中,直到深夜,案邊的湯藥已涼透,外頭傳來驚慌的腳步聲。
“不好了,裴大人不好了!”
侍衛(wèi)匆匆闖進來,單膝下跪,“啟稟裴大人,陸大人……陸大人中了埋伏,生死不明�!�
裴璋驟然睜開眼眸。
第42章
第
42
章
羊水破了
“你說什么?”
他驀然起身,
蒼白的臉上,越發(fā)顯得眸色幽深如墨。
“陸大人率領(lǐng)兄弟們?nèi)ハ铝鹘貧㈥愘\,陳賊諸人倉皇逃竄,
追至一個峽谷中,后來……”
侍衛(wèi)臉上閃過一抹痛色,道:“忽傳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天塌地陷,遠處冒出陣陣黑煙,卑職立刻前去查看,
那陳賊……竟在峽谷中埋有火藥�!�
“山中碎石四處滑落,
兄弟們還在挖鑿,卑職另派人在水中打撈,至今未見陸大人的蹤跡�!�
“陸大人現(xiàn)在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我等需往京中送信,請派兵——”
裴璋驟然打斷他,喝道:“不可!”
“為何?裴大人,
雖然您官職高,但此事關(guān)系重大,不可延誤��!”
裴璋緩緩下床,
修長如玉的手指系上胸前的盤扣,
淡道:“帶路。”
“可是——”
侍衛(wèi)還想分辨,抬眼撞入裴璋幽暗寂靜的黑眸中,久久說不出反駁的話。
南下之行,
名義上以陸奉和裴璋兩人為主,但陸奉位高權(quán)重,勇猛非凡,他們心里敬重他,
凡事皆聽陸指揮使的命令。裴璋也從不違逆陸奉,所以他們并沒有把這個文弱的裴大人看在眼里。
如今裴璋受了傷,身形羸弱、臉色慘白,身上卻有了一種渾然的氣勢,被他漆黑的瞳孔盯著,侍衛(wèi)頓覺如芒在背。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能養(yǎng)成的氣魄,他從前只在陸奉身邊感受過。如今裴璋驟然受傷,仿佛換了一個人,他竟不敢直視眼前病弱蒼白的青年。
“帶路。”
侍衛(wèi)不敢再言,恭恭敬敬把裴璋帶到峽谷�,F(xiàn)下已過子時,漫山的火把照得峽谷如同白晝,遍地碎石,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硝煙味兒。
“呦,裴大人!你不好好養(yǎng)傷,到這兒做什么!”
眾侍衛(wèi)在埋頭搬運碎石,迎面走來一個身形高大,面容堅毅的中年男人。他走到裴璋身邊,不贊同道:“這里風(fēng)大,裴大人該在房里好好養(yǎng)傷�!�
他是和陸、裴兵分兩路的劉大人。南下一共派出四位朝廷命官,如今許大人身中毒箭,尚且昏迷未醒,陸奉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裴璋又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現(xiàn)下只剩劉大人毫發(fā)未損,愁得他腦仁疼。
此番回京,該如何向圣上交代��!
旁人還好說,圣上對陸指揮使的偏愛有目共睹,甚至戲言他是“朕之半子”,連正兒八經(jīng)王爺?shù)陌缸佣冀唤o他,要是陸奉出事,他們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吃不了兜著走!
劉大人的眉頭仿佛能夾死一只蒼蠅,他長長嘆了口氣,道:“既然裴大人來了,便與老夫一同參謀參謀,如何向圣上上疏�!�
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隱而不報,就是看如何報,能熄了那帝王的雷霆之怒啊。
裴璋道:“不報�!�
“即刻封鎖消息,不能讓此事傳至京城�!�
劉大人和方才的侍衛(wèi)同樣的反應(yīng),“那豈不是欺君之罪?”
“劉大人聽我、咳——聽我一言�!�
裴璋吊著一口氣走到這里,清潤的聲音在呼嘯的冷風(fēng)中顯得模糊不清。
“如今陸大人生死未卜,圣上擔(dān)憂他心切,看到此報,豈不勃然大怒?”
“再者,陸大人在京都樹敵頗多,如果讓居心叵測之人得到他遇難的消息,更為他添一分危險�!�
“京城不只有圣上,還有陸大人……陸大人的家眷�!�
他難受地捂著胸口,艱難道:“她……她即將臨盆,最快的密折三日就能到達京城,萬一讓她受驚,不……絕對不能傳到京城�!�
劉大人是禁軍教頭出身,一介武夫,聽了裴璋的一番話豁然開朗,連聲道:“好好好,還是裴大人考慮周全,連陸大人的家眷都想到了。圣上夸你有治國大才,老夫算是見識了!”
“依裴大人之見,我等該如何行事為妥?”
裴璋環(huán)視一周,踉蹌著邁開步伐,“我看看�!�
劉大人寸步不離地跟著他,主要裴璋的身子骨兒看著太過羸弱,他怕一不小心給風(fēng)吹折嘍。裴璋用了半個時辰,把周圍走過一遍,忽道:
“水上的人撤回來,太遠了,陸大人不在水里�!�
“這里……”
他用靴子在地上劃出一道痕跡,道:“朝這個方向找找,往深處挖,我猜,可能這里有個密道�!�
“為何——噯?裴大人你流血了!”
在火把的光亮中,劉大人看到裴璋靴子上血跡點點。這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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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遍地,山體陡峭,他們都穿著特制的鹿皮靴,裴璋卻是尋常的緞面靴,走一圈下來,腳磨出了血。
這下劉大人不敢再問,趕緊叫人把這尊大佛請走。他看了看裴璋劃線的方向,吆喝道:“來幾個人,往這里挖!”
……
劉大人命當(dāng)?shù)毓俦馑魃铰�,帶人不分晝夜地挖了整整三天,終于在第三日午時找到了密道,里面有劇烈打斗的痕跡,鮮血干涸在墻壁上,滿地殘肢斷臂,還有數(shù)箱金銀財寶與兵戈武器。
卻不見人的蹤影。
搜刮出來的財寶足足有幾十萬金,劉大人樂得直拍大腿,當(dāng)即準(zhǔn)備上疏回稟圣上。在他看來,此時陸奉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們剿了陳賊的老巢,這等功績,還比不上區(qū)區(qū)一個臣子嗎?
裴璋堅決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在確定陸奉的行蹤之前,不準(zhǔn)往京中傳消息。裴璋是有尚方寶劍的欽差御史,劉大人年紀(jì)資歷卻比他老,兩人爭執(zhí)不下,后來雙方各退一步,裴璋道:“至少過完八月。”
劉大人被珠寶的光芒晃得瞇起眼眸,“成!嗐呀賢弟,你與陸奉非親非故,怎么對他的生死如此上心?你糊涂啊,叫了幾個月‘兄長’,別真把人當(dāng)親兄弟了吧?”
“要是萬一……也不全是壞事,畢竟少了一個人和我們搶功勞……”
“報——”
侍衛(wèi)匆匆闖進來,打斷了劉大人的高談闊論。劉大人臉色一沉,正欲訓(xùn)斥侍衛(wèi)不懂規(guī)矩,侍衛(wèi)雙手高捧一封帶有紅漆的信箋,氣喘吁吁道:“啟稟兩位大人,收到來自北方的密信�!�
“上面,有、有陸大人獨有的標(biāo)記!”
***
京城,陸國公府。
八月初八那日,江婉柔在府中大擺酒宴,熱熱鬧鬧給淮翊辦了五歲的生辰禮,宴席散后,她摸著淮翊的腦袋,柔聲道:“今年委屈我兒,待明年,母親一定為你大辦一場�!�
即使再熱鬧也只是府中內(nèi)眷,以往淮翊生辰禮,陸奉親自寫請?zhí)�,宴請京中眾多達官顯貴,連諸位皇子、王爺都不曾缺席,那是何等的氣派與尊榮?今年陸奉不在,自他走后陸府開始閉門謝客,愛熱鬧的三爺也不再往外跑,府中分外消停。
陸淮翊看著江婉柔,忽然拉住她的手,道:“母親,你別擔(dān)心,父親會回來的。”
陸奉已經(jīng)有段日子沒往府中寄過家書,江婉柔心中憂慮,笑的不如往日多,吃也吃不好。
好在產(chǎn)婆說了,江婉柔這回是雙胎,本來就辛苦,少吃點有好處,胎兒大了反而不好生。
陸淮翊不會安慰人,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道:“母親,您笑一笑呀,就算父親真的遭受不測,還有兒子呢,兒子會比父親對您更好,讓您做尊貴的老封江婉柔:“……”
她真被陸淮翊“童言無忌”的話逗笑了,苦笑道:“盡說胡話�!�
淮翊還這么小,沒有父親的扶持哪兒行?她也不想年紀(jì)輕輕當(dāng)寡婦啊。江婉柔心中擔(dān)憂,不想讓淮翊跟著她操心,強顏歡笑把他送走,又開始念那卷佛經(jīng)。